“张明瑞,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很无理取闹。但是你不懂,很多事情你不能体会,许多感觉并不需要明确表示,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就算他是耍我,那么也不是我自作多情臆想出来的,即使他什么都没说过,即使我不知道他是真是假,但是,他的确,的确是他,是他让我误会的,是他让我放不下的。他自己倒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才多久,他喜欢上那个女生了?那个经院的?你确定?”

“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明瑞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有。

他把许日清扔在食堂,出门看到并肩而行盛淮南和洛枳。不知道他们是否发现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衫,那样好看,仿佛一对璧人。

一对璧人。许日清比洛枳漂亮,如果把盛淮南身边的那个置换成许日清,好像同样配的上这个词。

当然,是以前的那个自信张扬的许日清。

张明瑞突然对着三食堂门口的镜子照了照自己。他高中也是追求者不少。他成绩好,人缘好,长得也端正大气,足球踢得又好,虽然决赛的时候摆过乌龙,不过最后又进了两个球把比分扳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很长时间以来,他的肩膀都有些下垂?

张明瑞仍然坚持,他真心把盛淮南当朋友,他不妒忌。

如果再重来,当他面对许日清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他人特别好,你要是想认识,我介绍。”

他真的不后悔。很多事情是注定的,虽然人总要去争取,或者去回避,但是注定的就是注定的。

其实他怎么会没有预感。

“你们院……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叫盛……对,盛淮南的吧……大二刚开学的时候,我们国政和你们生物辩论队打模辩热身,我知道这个名字。”

他那时就觉得奇怪。没有人会在跟盛淮南接触过之后还把他的名字记得这么模糊,他们面对面打模辩,盛淮南只能让她震撼到此生难忘,怎么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吞吞吐吐?

但是他从来不习惯多想,仍然保持着和她说话时的十二分热情专注,大咧咧地说,“是不是特帅?我们521倚翠院的头牌。”

“521倚翠院?”

“我们宿舍门牌是521,嘿嘿,是不是特别浪漫?”

她笑了,她的笑容总让他想起满山遍野的红杜鹃——当然,他只在电视上看过一次。

他跟她讲宿舍里的各种趣事,讲他的好哥们盛淮南,讲老大追大嫂的时候还吃过盛淮南的飞醋……

“其实作为室友,也就觉得他是一般人而已,”张明瑞晃晃脑袋,“我不是贬低或者妒忌他,你知道,男生和哥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平常的,他也是个随和的好朋友。不过,走出了宿舍,我的确能感觉到,他跟我们不一样。”

她笑得那样明媚,杜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是因为他的好口才和大度量。

后来的后来,张明瑞和她好似彻底断交一样,没有短信没有见面。鬼使神差地跑到BBS上面追踪她的ID,搜索网络上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百度她的名字偷偷看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新闻,最终无意看到了她访客很少的私密BLOG。

“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不敢看他,目光只敢在抬头看完老师之后不经意似的下移,瞟他一眼,然后挪开。却没想到他突然看我,我一直若有若无地飘在他身上的眼神顿时无从躲藏,红了脸,赶紧低下头。

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低垂目光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字,飞快地记着老师对刚才模辩的点评,然而我却看到他的嘴角上,抿着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好看得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或许甚至看懂了。他那么聪明。

我回忆了很久,那丝笑容在心里无限放大,被赋予了各种意义,以至于昨晚躺在床上甚至都不敢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笑?”

那篇文字,通篇都是“他”,那时候的张明瑞再也不会搞不清楚那个“他”所指的究竟是谁。

曾经初见时,他们在食堂坐到了同一张桌子边,食堂的电视里面居然在放两只蝴蝶的MV,两个人同时对着电视撇嘴,扑哧一笑,然后转头看见彼此。

那样鲜活的表情,那么自然的相识。

张明瑞必须要回过头的时候才会发现,许日清对他的热情,的确是起源于初见时候他说自己是生物科学技术学院的,他说他和盛淮南是521的室友。但是,当时的他怎么会想到那么远。他们一同自习,一同打羽毛球,一同去护国寺吃小吃,走在路上她为他打伞遮阳,说你再晒黑点的话晚上过马路就危险了……

张明瑞想破了头,都记不清他们三个又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谁让他在一开始就承诺过,我哥们,特铁,想认识他还不容易。

其实明明三个人一起的时候,还是他和许日清说的话最多,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许日清带着一种包装重重的紧张感,每句话都字斟句酌,简直想要达到字字珠玑的水平。

一切太过相似,他迟钝的直觉终于爆发,即使洛枳远比许日清自然,也远比许日清深沉难懂,但是他确信,他竟然从洛枳的眼睛里读懂了许日清。

那天许日清睡醒,从桌上爬起来,突然没头没脑地看着盛淮南问,喂,你看我的脸上,是不是压出了褶子?

他们对视,盛淮南说,恩,可不是。

许日清当晚表白,残忍地通过张明瑞跟盛淮南表白,许日清说,盛淮南是喜欢我的,我今天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切。我原来不懂他的暗示,现在懂了。

张明瑞僵硬地开玩笑说你恶心死了,少自恋了八婆,他暗示你什么了?

许日清没有纠缠,轻蔑地一笑说,好,我自己去说。

张明瑞的准女友跟盛淮南表白。他回到宿舍,二话没说,一拳把盛淮南右眼打肿。

然而他后来坦诚地去道歉。因为,许日清始终没有能说出任何一条证据,证明那莫名其妙的爱。盛淮南什么都没说,人家大气,人家不在意,人家居高临下地看着中邪了一般的许日清,说,你可不可以不要闹了,睡醒了好好上课去吧。我没有资格替老四教训你,你自重。

“张明瑞,如果不是你——”那是愤愤不平的许日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当时讲给洛枳听,洛枳却笑,说,那个女孩子真幸福,能有本事把一切都看成自己想要看到的那种样子。

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张明瑞,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你很大气。

他不大气。他第一眼看到洛枳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防备和报复盛淮南,不管洛枳是什么样的人,至少这次是他先明确摆出了起跑追逐的准备姿态。尽管他不知道这些想法都有什么狗屁逻辑。

然而,那天,他看到蒙在水雾中一般的洛枳,突然觉得很怜惜。

她是个好女孩,不应该被伤害。不仅仅是被他,更是被盛淮南。

张明瑞开始频繁地把盛淮南往她的身边推。

他回头看食堂,远处许日清仍然木然地坐在桌边。

他知道,盛淮南的笑容总是意味深长,盛淮南会用圆滑的语言给女孩子留面子,并巧妙地把无聊的话题引入佳境让大家能继续下去,会在许日清睡着的时候随手给她披上一件外套——但是会更细心地选择张明瑞的外套往她身上披,却忘记考虑其实许日清很可能只是装睡——谁的外套无所谓,重要的是,那是谁给她披上的外套。

如果她早有结论,那么所有举动都可以被理解为别有用心。张明瑞不想再猜测到底是盛淮南乱放电还是许日清自恋。

那么他自己呢?

他冷冷地看着玻璃,然后大步走回食堂。

大厅已经有点空,这个季节,几面大门四敞大开,天都凉了。许日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绒线衣和裙子,坐在那里低着头。

张明瑞脱下棉服,罩在她身上。许日清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迟钝。

干吗要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张明瑞皱着眉头侧过脸,长长地叹气。“你能不能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他就真的那么好?得不到就把命赔上?你这辈子没别的指望了?”

许日清钝钝地说,“对不起。”

张明瑞愣了很久。

“靠,我不是说……”他一屁股坐到她对面,“你要多久才明白,我说的不是让你放弃他而接受我。我说的是,你要想开,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否则以后会后悔的。”

许日清虚弱地笑了笑。

“我真的控制不了。说句恶心的,你真的爱了,就知道了。”

“我真的爱了?”张明瑞忽然冷笑起来,“其实有句话我很早就想问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目光开始有点闪烁。

“许日清,你到底因为是爱的死去活来,还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张明瑞在许日清一脸震惊地思索他的话的时候,再一次走出了食堂。

他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潇洒地撤退吧。

但却在一出门的时候灌了满怀的冷风,浑身一激灵,想起衣服还在人家身上。他承认其实一开始想要好脾气地给她披上衣服陪她回宿舍的。

并不是想感动她。很多事情他早就放弃了。

心疼而已。毕竟明丽的红色杜鹃曾经在他心上开过。

妈的,算了,衣服不要了。他把手夹到腋下哆哆嗦嗦地往宿舍的方向走,突然那脑子一激灵——钱包手机——哦,揣在裤兜里,外套口袋里没放什么东西。

张明瑞很沮丧。耍一次帅都他妈这么费劲。他果然不是男主角的命。

他曾经很少考虑这些,如果不是那天在图书馆。

他坐在许日清左手边,盛淮南坐在他们对面。许日清的几个同学路过,朝她八卦地挤挤眼睛,又朝盛淮南的方向努努嘴,做口型问,谁?

靠。张明瑞的心里只有这个声音格外清晰。他就那么差劲?连被误会的机会都没有?

短信

奥运志愿者的第一轮面试结果已经出来了。洛枳一开始就没有报名,不过盛淮南很顺利地入围了。

他们两个开始频繁地通短信。

洛枳最欣慰的是,盛淮南是那种越接触越令人着迷的男孩子,聊天中,时而清醒精辟,时而又有男孩子小小的赖皮和骄傲。

在不了解的状况下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那个人真实的一面比你想象的还要美好,这应该算的上幸运。

但是盛淮南回短信时快时慢,洛枳很多时候等到疲惫,像得了疑心病一样,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总觉得它在震动。回复短信的时候总要想一想,不仅就他的话题回复展开,还要在最后留一点点让对方回复的空间,这样才能把短信继续下去。

不过,即使有点累心,仍然是甜蜜的,她也时常抱着手机独自微笑。

中级宏观经济学上课之前,她正在发短信,突然一个胖胖的女生凑过来说,“你们宿舍的江百丽,诶哟哟。”

洛枳不是很喜欢这个胖女生,对方让自己想起许七巧。她笑笑,假装没听见,很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我说你们宿舍的百丽。哎哟。”她又重复一遍。

哎哟个屁。洛枳觉得她比许七巧更烦人,因为许七巧至少还会在乎自己的面子,只把八卦讲给喜欢听的人听,而这个女生的执著让她无处躲藏。

“你们宿舍的江百丽怎么想的啊,我怀疑她脑子有病。知道吗,那天奥运志愿者面试的时候我们四个是一组,她抽到的问题是,如果你和你的志愿者搭档在一间屋子里面办公,这时候其他几个人建议大家一起玩扑克牌,你会怎么办。”

“然后呢。”洛枳面无表情地问。

“哦,然后,江百丽说,嗯,‘那我就跟他们说,算我一个。’”

洛枳没有忍住,还是笑出声来,胖女生倒是很高兴自己的话收到了效果。

然后看到百丽走过来,洛枳笑着把作业本甩给她,胖女生有些心惊地躲到一边去了。

“帮我交作业吧,我回去补觉了。都是照你抄的,交的时候别把咱俩的放在一起。”

洛枳不知道她和戈壁现在怎么样了,她成日晨昏颠倒地看着小说,上网灌水,然后发呆,不怎么走出宿舍。

因此,和戈壁的约会也一定少很多,甚至经常发短信让洛枳给她捎外卖回宿舍吃。

洛枳没有问过她情况如何,只是偶尔提醒她一句,期中考试了,抓点紧。

“我也没什么理想目标,怎样都无所谓吧,考试过了就好。”百丽从电脑前抬起头,朝她笑。

其实洛枳也没什么远大抱负,但是她习惯了往前走,不得不去争抢。

心里有怨恨的人,动力总是比别人强大些。

想到这儿,突然又想起盛淮南。

老师从门口进来,疑惑地看着打着哈欠却和他走相反方向的江百丽。

一百人的课堂,很难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百丽。

“对了,洛枳加油。”

百丽出门的一瞬间,短信倒是飞进了洛枳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