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百丽每天都要说。仿佛洛枳的任何进展都能成为她自己的快乐似的。因而洛枳非常难为情,百丽对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百丽明白,其实,八字还没一撇。

“我这个人其实很simple,那种conference对我就实在是boring啦。”宏观的老师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海龟,讲话的时候中英文混杂已经让洛枳他们见怪不怪了。洛枳愣神了,抬起头的时候好像听到他开始抱怨几天前停课去参加的什么经济论坛。

“好吧,书归正传。Basically这种inflation rate在developing countries中是十分tricky的。Given 它的 money supply,这种moderate inflation rate实际上是beneficial的一件事情。”

洛枳一愣——虽然从第一天他就在进行这种“中英双语教学”,但是无外乎在中文句子里面加上一些英文单词。可是,刚才那个given运用得太传神了,整句话一下子转为英文结构夹中文单词。

洛枳笑了。她经常在课堂上面莫名其妙地偷着笑。

手机震动,陌生的号码。

“你好,是洛枳吗?很冒昧打搅,但是我想问问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有些关于盛淮南的话想跟你讲。”

洛枳把短信看了几遍,慢慢地回复。

“我跟他不熟,你有什么要紧事的话直接跟他说吧,抱歉哈。”

短信再没有来。

而且,她早上发给盛淮南的短信,现在也还没有回复。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么等着太蠢了,不管她是在上课还是做作业,每条短信她都第一时间回复,然而对方却并不是。

她关机,再开机,总是希望开机时候能蹦出几条短信。后来干脆拔掉了电池塞到装满书的书包最底层——她很懒,所以懒得掏出一本本厚重的书去寻找电池,手机得以消停了很久。

甚至消停到让她忘记了。

睡前掏出电池,开机,设定闹钟,发现原来还真的有新短信。

“明天下午三点,咖啡馆,辩论队有点事情想让你帮忙。请你一定要来。手机没电了,借用同学的。 盛淮南”

洛枳第一反应是早上那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然而她记得早上的短信是动感地带的号码,现在这个132开头,好像是联通的手机。

她发送过去,“奇怪,我们不是约好了明天四点一起看电影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看电影啊?你想看电影?”

“哦,没事了。三点是吧?我知道了。”

洛枳盯着床板想了想,爬起来打电话。

第二天下午三点,洛枳走进咖啡馆,里面人很少,显然没看到盛淮南,也没有那种很明显的聚在一个桌子前的人。有人朝她招招手,她看过去。

果然是那天超市门口的那个红衣美女。洛枳走近,看到她精致的妆容,还有脖子上面明黄色的丝巾,以及眉宇间不容易察觉的戾气。

“你好。我叫许日清。”

友情出演

洛枳坐下,把手机钱包放在桌上,朝对方礼貌地点点头。

“四点钟不看电影吗?会不会来不及?”许日清的笑容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洛枳也笑了:“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吧。”

“怎么?”

“你能想到换手机号再发、还在我问出四点看电影的问题之后镇定地赌了一把,赌我是在诈你,就说明你猜到早上你发过匿名短信之后我已经起疑心了,对你后来冒充盛淮南发的短信也半信半疑。你的确胆子很大,我也的确是在诈你,你的回答也的确是对的。不过,如果我这个人其实疑心比你想象的还要大,直接把电话打到盛淮南的手机里面问他呢?那会怎么样?或者你跟我发短信的时候正是临睡前男女朋友们正互道晚安的时间,你就不怕当时赶上我正和真正的盛淮南发短信?我要是跟他说了这件事情,然后今天把他也拽到咖啡馆来,你会不会觉得很刺激?拜托,别玩这么幼稚的把戏。就是冒充你也冒充张明瑞啊,而且事先跟他打好招呼别说露馅了。”洛枳慢悠悠地折着纸巾,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许日清。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我,也知道张明瑞。”

“不过我对你的了解可能就像你对我一样,基本都是误会。”

“你分析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要来?”

“人都是八卦的。何况你千方百计地约我出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既然好奇,那为什么我昨天早上发短信的时候你不答应?”

“我虽然八卦,但是也很矜持啊。”洛枳摇摇头,打断她,“美女,你快说主题吧。”

“你是盛淮南女朋友?”许日清看着她的眼神几乎有怨念了。

“恩?不是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

“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从你的角度考虑,你既然认为我们是男女朋友,那么骗人的时候就要周到些高明些。”

“为什么你肯定我认为你们俩是男女朋友?”

“你找我来,是玩十万个为什么?你要是不这么认为,那今天干嘛找我来?”

许日清低下头,一开始提着的锐气被洛枳搅了个乱七八糟。洛枳瞄了一眼屏幕早已经暗下来的手机,也没有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盛淮南的女朋友喽?”

“那小子,让人没有安全感。你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说话是真是假。看起来笑眯眯的,但老是让我毛骨悚然。我跟他还真的不熟。”

洛枳看着窗外,眼角余光瞄到许日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提了一口气。

“那是盛淮南以前跟你提起的我吗?”

洛枳点头,许日清漂亮的脸蛋仔细看下去其实很憔悴,粉底打得很厚,然而从她坐的角度,仍然能看到眼袋和嘴角的痘痘。几句到嘴边的狠话被洛枳硬生生咽回去了。

“我有次看见过你们在超市门口说话。后来盛淮南说,跟你和张明瑞发生过一点误会,幸亏后来澄清了,要不然很麻烦。”

“误会?!”许日清目光一凛。

洛枳挑起眉毛,等她说话。

然而许日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上皱起的死皮。

“你找我来,想说什么?”洛枳担心地看了一眼手机。

“没什么。”

“那好吧,如果我是盛淮南女朋友,你原本想跟我说什么?”

许日清已经恢复了一脸冷冰冰的表情,讥诮地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世界上的确没有‘如果’,”洛枳笑,“不过却有很多‘但是’。”

许日清烦躁地摇着头,又不讲话了。洛枳突然觉得不耐烦,很想立刻就离开。她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平静地看着许日清,说,“该不会想告诉我,其实他喜欢你吧?”

许日清没有生气,声音只是微微有些抖,“是又怎么样?你不会懂。别跟我要证据。”

证据?

洛枳突然想起阿加莎的一本书,ENDLESS NIGHT。

Ellie坐在地上弹吉他,自弹自唱,男主角在一旁看着她。

Ellie说,you looked as if you loved me.

那时候故事还没有展开到最后男主角的阴谋。洛枳一直对那部案情并不复杂的小说很着迷,没有人知道Ellie 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男子根本就不爱她,但是那个夜晚,她对着自己的丈夫却用虚拟语气说,你看我的样子,仿佛你爱我一样。

Ellie并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她丈夫不爱她,甚至所有的细节都表现了男主角的无微不至——但是,她就是知道。

爱情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她们却都拼命搜集证据。许日清的证据都盘踞在盛淮南的眼角眉梢而已。一个动作,一个语气。他没说过“我喜欢你”,甚至都没说过一句“真喜欢跟你在一起自习”,所以无论她把自己的真相喊得多大声,仍然没有人相信。

眼角眉梢不过是一场误会。

洛枳很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证据有个屁用,反正连欠条都没打,他就不认账,你还能把他吃了啊。”她选择了最粗俗的大白话,慢吞吞地说,“你们一没有血缘关系,二没有国仇家恨,谈恋爱根本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既然他喜欢你,他干嘛不认账?许日清,你再糊涂下去我真的很想抽你。”

然后,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她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是因为……他之前的女朋友吗?”许日清平静了很多。

“如果是,那么就更简单了。他还是喜欢人家,不喜欢你啊。”

“你说了半天,不过就是想让我相信,他不喜欢我。”

“许日清——”洛枳的表情已经疲惫不堪。

两个女孩木然地对视。

“这口气就真的咽不下去了吗?认输就那么难吗?”洛枳慢慢地说,“你不过就是不肯认输而已。”

许日清愣了一会儿,突然大哭出来。洛枳迟疑了一下,有点头皮发麻地看着周围好奇的顾客,还是坐到对面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她哭着,嘴里只是小声地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桌子上的免费面巾纸上还能看到粗糙的草棍痕迹,但洛枳没有办法,还是给她递了过去。顺手拿起手机关机。

大约十几分钟后,许日清终于在洛枳的怀里平静了下来。

洛枳放松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

“如花美眷啊,我要是男的多好。”

“你要是男的,我还真可能喜欢你呢。”许日清脸上的妆都花了,尤其是睫毛尤其恐怖,睫毛膏粘到下眼睑,整个人成了彻底的熊猫。然而她笑起来却是灿烂的,那种毫无保留的笑容让洛枳都动容——不过,她在盛淮南面前笑的时候,是否同样毫无保留?

从洗手间整理完毕回来的许日清脸上干干净净,虽然痘痘很明显,但是眼神明亮。

“我想我还要好好想想,”许日清朝洛枳抱歉地一笑,“不过谢谢你。”

“不谢。”洛枳摇头。

道别的时候,许日清犹犹豫豫地说,“其实……”

“什么?”

“我刚才有一个瞬间,突然觉得,你好像张口闭口没一句实话。”

洛枳刚想说话,凉风呛进嗓子里,咳了半天。

“我撒谎撒的这么逊?”洛枳苦笑着问。

“不是,是太过高明了。”许日清认真地说,然后扑哧乐出来。

“对了,第一个发短信的手机号是我的,你存下来吧。”许日清朝她喊,摆摆手朝食堂方向走过去。

洛枳看着她高挑的背影,才想起来把手机重新开机。

“还行,时间不太长,看来你手机话费还够用。”洛枳如释重负。

“后来怎么了?你把电话直接给掐了。”张明瑞问。

“许日清哭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不能便宜了动感地带,所以我帮你把电话挂了。后来没有再说什么,聊了点别的,情绪缓和下来了我们就从咖啡馆出来了。”

“谢谢你了。”

“不必了。我现在还在考虑我这次到底算是积德还是作恶。”

“肯定是积德。不过你的嘴巴真是厉害,是不是平常话说得太少了把你憋的啊。”

洛枳笑,不说话。

她面对许日清时候刻薄地义正词严,其实很心虚,甚至有些愧疚。然而张明瑞的存在,让她略微心安地认为,自己是在行善。

“洛枳,她会好过来吧。”

“恩,我觉得是吧,顶多再痛哭几场,纠结几天,应该会好的吧。”

“她看着精明,其实特别傻。要是像你那么聪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