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公垂下眼睑,无声退了下去。

灵堂上的气氛很凝重,女眷们上香过后,便在侧殿坐着歇息。因为太子妃死得突然,众位女眷心中即便有万千疑问,在这种场合下也没有谁敢冒然开口。

如今太子妃没了,而她的儿子在出生之那刻便天火降临,雷劈皇陵,这可是大凶大克之命。加之外面有关他并非太子亲子的传言,这样的身份不太适合继承大统。

皇孙不能继承皇位,而皇上膝下又没有子嗣,那么未来的帝王人选只能在宗室里出。从血脉上论,盛郡王、显王是最为尊贵与合适的,只是前些日子谣传盛郡王与太子妃有染,盛郡王也因为政事不妥,被免了朝中的职位。

两者一比较……

众人看了眼比邻而坐的华夕菀与侯氏,两人举止自然,似乎没有半点隔阂,倒真的是沉得住气。

侯氏又怎会不知周围其他女人怎么想,她低头冷笑一声,侧头看了眼神情悲痛的华夕菀,“显王妃似乎清减了些。”

“约莫是近两日天热,胃口不开的原因,”华夕菀面带忧色,“昨日我噩梦连连,不曾想竟是太子妃病逝了。”说到这,她眼眶一红,“说来我们华家与林家还是姻亲呢。”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才恍然想起显王妃的堂姐前些日子嫁进了太子妃的家,这么算下来,还当真是姻亲关系。

不过盛郡王妃如此主动的亲近显王妃,还当真是有些让人意外,难道就连盛郡王妃也认为显王继承大统的可能更大吗?

于是众人又去看坐在角落里的义安侯夫人,可惜这位义安侯夫人老神在在,即便有人跟她打探,她也是半点口风也不漏,让人找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卢氏虽然不耐烦应付这些心思各异的命妇们,可是心里也明白,自从女儿嫁给显王,就逃不开权利争夺更迭,他们华家人不屑于出卖女儿获得荣华富贵,自然也舍不得拖女儿后腿。

若是可以选择,她是宁可女儿嫁给普通世家,即便显王日后能做皇帝,她也不觉得嫁到皇室是什么好选择。

想到这,卢氏担忧的朝华夕菀方向看了一眼,恰好华夕菀也正朝这边看,母女二人不着痕迹相互对视一眼后,又平静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为人母者,舍不得女儿受苦。为人子女者,又怎么舍得父母兄弟因为自己陷入泥潭。

不过是因为舍不得彼此罢了。

马公公来到侧殿时,该来的命妇女眷都在,他快速的在众人中扫视一遍,随机走到华夕菀面前躬身行礼:“拜见显王妃,奴婢奉陛下之命,来打理太子妃灵堂上的一些杂事。”

太子妃丧葬礼仪虽然由礼部负责,但是皇帝若是为了以示对某人的看重,派人来帮忙,也算是一种体面。

马公公是承章宫的总管,也就是整个朝廷地位最高的太监,皇帝派他来打理下手,可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在别人眼里,皇帝此举或许是仁厚,因为太子妃死得可算是不明不白,身上的污名还没洗清呢。可是对于知情的华夕菀与侯氏来说,启隆帝此举就显得有些像笑话了。

真不知道启隆帝以何等的心情派马公公来的?

以公公的身份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第93章 层层阴谋

华夕菀虽然皇帝与太子妃之间的龌蹉心知肚明,面上却露出几分哀思之色,用手绢擦着微红的眼角,怅然道:“那便有劳马公公了,太子妃如今一去,真是让人心里难受。”

“请王妃节哀,若是太子妃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悲伤,想必也是无法安心的,”马公公也是一脸遗憾,但是在悲伤至今的华夕菀面前,仍旧努力的做出安慰之态。

“你说得对,”华夕菀勉强笑笑,“那这些时日就要你多多受累了。”

“奴婢不敢,”马公公面上仍是恭敬至今,内里却是暗暗心惊,他原本以为显王妃从小受父兄宠爱,出嫁后又十分得显王体贴,定是个心思简单之人,谁知言行手腕却不见半点不妥。

果然,能稳坐显王妃,让整个王府无一个妾室的女人,又怎么会真的没有半点心机呢,不过是因为外人在见到她容貌后,下意识的以貌取人罢了。

旁边角落里一直闷不吭声的端和公主冷眼瞧着马公公与华夕菀交谈的态度,眉梢微皱。侧殿上女眷众多,亲王妃也不止华夕菀一人,为什么马公公偏偏就到她面前去拜见了呢?

越往下想,端和公主脸色就越加不好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在另一边角落坐着的敏惠郡主,抚了一下鬓边的素白鬓花,心里闪过数种算计。

如今皇后被废,太后亡故,整个后宫竟没有一个做主之人,其他妃嫔空有位份,可是膝下无子无女,也挺不起腰杆赖协理六宫。所以太子妃一死,宫中一些不长脑子的宫侍便起了各种心思,闹得后宫流言不断,十分不堪,甚至有人敢谣传太子妃与皇上扒灰,惹得皇帝大怒,杖毙了不少人。

这边太子妃还没下葬,那边就谣言满天飞,甚至连民间都闹得沸沸扬扬,有大胆者竟是虚构出另外一个皇帝与太子妃的传记,轰轰烈烈的编出一出《常思歌》,惹得不少人抚掌称好。

卫尉寺的人想查封,却又不好下手,这些低俗小说自来便有之,更何况这篇传记写得缠绵悱恻,还有爱国忠君的情节,他们拿什么理由去禁止传记的传播,说这本书影射皇室?或者说影响不好?

这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有些谣言传着传着便无人当真了,可若是去禁止,只会让这个流言在私下里越传越广,甚至会让原本不信任的人对流言的内容深信不疑。

可怜启隆帝一生好名,到了晚年竟然还落下如此名声。启隆帝也知道自己无法光明正大的禁止民间的流言,最后干脆听之任之,转头却迎娶向来有书香世家的张家旁支嫡女为后。

很快民间有传言,皇帝私服到张家,乍然见到张家女,恍然以为神仙妃子,惊为天人,当即便向其父母求取张家女为后。

至于皇帝去张家怎么会见到旁支的姑娘,普通姑娘又怎么可能在重重侍卫下见到天颜,民间的老百姓是不会关心的,反正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表示,这位张家女长得那是倾国倾城,就连显王妃也是比不上的。

无辜被百姓拿来当参照物的华夕菀听到外界那些传闻,心下有些无语,这张家女漂亮不漂亮,怎么也能扯到她头上去?

如今太子妃头七刚过,她本以为能松口气了,结果老皇帝他要娶后了,娶的还是二伯母家娘家旁支人,这可真有些意思。

这位两月后就要入宫为后的张家女闺名清颜,华夕菀不曾见过,不过未出嫁前,曾听二伯母夸过此女好相貌,别的便不太清楚了。

以启隆帝现在的年龄,应该也不是那种见到美人便走不动道的,可是现在民间偏偏四处传言皇帝对张清颜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难道是启隆帝想洗清之前扒灰的污名?

还有什么比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对某个倾城美人一见钟情更让人好奇呢?

所以不管皇帝是不是真的动心,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只能必须动心。

如果皇帝真的与太子妃扒灰,他又怎么会如此容易便对其他人动心呢,所以扒灰这事一定是谣言,是有心人在诋毁皇上与故去的太子妃。

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是何等的缺德啊,这种人应该受到唾弃。

百姓都是从众的,或者说是喜欢八卦的,真相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八卦得有趣,那就够了。

“晏伯益能把皇帝逼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有本事,”晏晋丘似笑非笑的看完手下人从民间收集来的各种传说,把资料扔到一边,突然沉下脸道:“不过这个张清颜是什么东西,她拿什么来跟我的王妃比?”

木通默默的把头垂得更低。

“唰!”

一叠资料扔在了他的脚边,他把腰再度往下埋了埋。

“把晏伯益盯紧一点,他若是动手,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晏晋丘深吸一口气,从桌案前站起身,“去王妃那里。”

华夕菀不知道自家男人因为外面的传言小心眼了,因为她觉得这种连她自家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小事,晏晋丘更加不会放在心上。所以直到两人用完午饭,单独待在一起,晏晋丘话里对张家女处处不满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当初二伯母娘家弟弟得罪过晏晋丘,所以他对张家人一直看不顺眼,连带着旁支的张清颜也入不了他的眼?

“你怎么知道这个张家姑娘不怎么样,难不成你见过她?”华夕菀懒洋洋的靠在他肩头,用眼角颇为怀疑的看他一眼,“不然你对她怎么如此了解?”他们华家跟张家是姻亲关系都还不知道他们旁支姑娘如何呢。

“你想到哪去了?”晏晋丘无奈一笑,“只是这个张家旁支十分的不识时务,不过是进宫当个摆设皇后,竟然也好意思拿你做筏子,真当我显王府不知道他们家那点心思?”

张家虽然有几百年的清名,可是到如今也只有主家勉强还有几分先祖的风骨,这些旁支行为做事却不太能入人眼,若不是因为皇帝年纪大了,娶的又是一个继后,这皇后之位哪里轮得到他们家的人?

更何况张家人背后与皇帝……

因为真正的世家主脉谁不清楚皇帝哪点伎俩,谁会舍得把自家清清白白的闺女送到宫里去做一个不能随意说话做事的泥菩萨。

“什么心思?”华夕菀疑惑的问。

晏晋丘冷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叹口气道:“你家二伯母的娘家旁支不是个省心的,你以为那些拿你来做对比的传言是哪来的?”

华夕菀顿时恍然:“他们家拿我来造势?”

晏晋丘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半晌后才道:“原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多想,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说也不行了。”

华夕菀见他神情严肃,便坐直身子,准备认真听晏晋丘说张家背后的秘密。

“张家人面上虽是无数读书人崇拜的世家,但你实际想想,张家人真的有世人谣传的那般清贵吗?”

华夕菀想到自家那个二伯母,还有张家人历朝历代以来做的伟大事迹,恍然发现,近几十年来张家的盛名之后,竟有皇室在为张家“炒作”的嫌疑。

“与其说现在的张家乃是颇有盛名的书香世家,不如说张家是皇室养的忠犬,他们面上与世无争,实际上却是皇帝私下的眼线,不仅拉拢了天下读书人,还帮着皇帝掌握了不少世家的机密,”晏晋丘冷笑,“若是百年前的张家,确实值得人敬仰,可是现在……”

“不对,若真是这样,皇帝当年又怎么会以为我当真貌若无盐,”华夕菀摇头道,“我那二伯母可是知道我长什么样的。”

“你以为只要是张家人都能替皇帝做事?”晏晋丘叹息道,“你那个二伯母对你并不太友好,巴不得外面传你不好的话,又怎么会回娘家特意为你辩解,只怕当年那些传言,还有她的一份功劳在内。”他怎么好对华夕菀说,以华家二伯母的心思手段,张家怎么放心让她去做这些需要脑子的事情?

张氏再不讨喜,现在也是华家的女人,他还是给岳父岳母家,留几分面子吧。

华夕菀顿时无言以对,难道她还应该感谢二伯母的无私奉献么?

“不对幸好她对你有了嫉妒之心,不然我又怎么能娶到你,”晏晋丘笑道,“看来连老天都在帮我,天意告诉我们,我们是天生一对。”

与其说是天意,不如说是阴差阳错,如果当年二伯母不起嫉妒之心,三伯母不是对侯府不满,而大堂姐没有因为嫉恨而暗示敏惠郡主,让敏惠郡主以为她丑若无盐,那么她与晏晋丘就不会有这么一场婚姻。

又或者她的父母兄弟不是这般维护她,为了她费劲心力,那么她与晏晋丘也走不到这一步。

难不成还真有所谓天注定的姻缘?

她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遇到穿越天意这种东西,真是有种打脸的感觉。

“难怪二伯母的弟弟死了后,皇帝还专程给张家老爷子封了一个爵位,还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当时我还以为是张家公子之死与太子有几分关系,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华夕菀感慨,“我就说那位没有那么厚道才对。”

听华夕菀提到张家公子,晏晋丘眼睑微动,随即便笑着道:“管他张家有什么打算,他们当年与上面搭上线,就要承担必要的风险,张家公子英年早逝,也只能怪他们张家人心不足。”

华夕菀挠了挠下巴,在心底叹息,难怪皇室人死得早,用脑过度容易早衰啊!

第94章 摊开说话

张清颜虽只是继后,又非嫡脉,但总归是张家血脉。以张家人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张清颜还未入宫,便已经有读书人为她写诗作文,大肆赞扬她与启隆帝的这场婚姻。

可惜再华丽的辞藻,再美妙的夸赞,也掩饰不了启隆帝已经垂垂老矣的事实。一个十六七岁的如花女子,嫁给一个比她父亲还要老迈的男人,除了那尊贵的凤位,还能得到什么。

但是张清颜并不在乎,对于她来说,皇帝长什么样,有多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快就要成为名留史册的皇后,这是天下多少女人做梦也得不到的好机会?

她听着那些赞美她的诗词,听着那些对她的恭维,就连她自己都以为,她便是天下最出众的女子,什么才德兼备的敏惠郡主,什么大气端庄的盛郡王妃,什么冠绝天下的显王妃,与她相比,又算什么?

她是皇后,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这些曾经被人恭维称赞高高在上的贵妇,通通都要跪在她的跟前,这是何等的爽快。

“姑娘,张老太太来了,夫人邀您到前厅见见老太太。”一个丫鬟从花厅进来,见张清颜正在看书,便小声道,“夫人说,老太太见过的贵人多,让她多指点指点,对你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有益处。”

张清颜闻言皱眉,想起主家张老太太端庄得几乎高傲的面孔,便道:“当初我去主家给她请安,这位何时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如今见我们家得势,便想着攀扯一二,真是可笑。”

丫鬟听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不像,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只当没听见,可是小姐是未来的皇后,她是连半点不敬的举止都不敢露出的。

前厅内,张老太太面色平静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看来你们家姑娘没时间见我这个老婆子。罢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回了。”

“老太太!”张母面色涨红,可是她个性木讷,不擅长说话,见主家老太太被自家女儿气走,忙起身去扶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经历过丧子之痛,如今心性已十分平和,她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张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一声便出了门。

外面都以为张家自此以后便飞黄腾达,可她却觉得张家如今陷入了一个不能爬出的泥潭。皇帝年事已高,膝下无子,皇孙年幼且出生便带不祥,张清颜一个不知世事的姑娘进了皇宫那吃人的地方,能有多大的本事生下皇子?

宫中那些心神深沉的妃嫔们做不到的事,张清颜又有什么泼天的本事做大?

更何况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张清颜这样的性子,能保住性命便是积几辈子德,还想生孩子?

张老太太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想到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儿子,又想了想那龌蹉的皇室,眼底竟藏着一丝恨意。

扶着丫鬟的手正准备上马车时,她突然见巷外有亲王妃仪仗经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转头问身边的丫鬟:“那边可是显王妃经过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好像是显王妃娘娘的车驾经过。”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进了马车以后才无奈的叹息一声,她儿子早亡,大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为人擅妒不说,还目光短浅,若不是因着女婿与义安侯乃是同胞兄弟,只怕早已经得罪义安侯一家人了。

还有她那个被送到道观的外孙女,也不知她招惹了什么是非,竟逼得向来待后辈子嗣宽厚的华家做出此举,想来也不是小事。

唯一让她欣慰的也只有外孙尚知道上进,又与年轻一辈关系紧密,听说连显王妃对他也颇为亲近,前几日还让人送了往年科举士子们的答卷给外孙,此举便可以看出,华家对他外孙是看重的。

世家子弟谁也摆脱不了家族的支持,若是连整个家族都不待见,除非整个朝廷改天换地,不然此生便没了出头之日。

现如今眼瞧着圣上越发不行了,盛郡王虽然看似风头正盛,但实则与颇得名人士子喜爱的显王相比,内里却是差了一筹。

若是显王……

张老太太不敢再想下去,开始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只求张清颜一家子那点些末手段显王并不知情,不然以华氏在显王心头的地位,待圣上百年之后,恐怕连张氏一族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这厢华夕菀可不知道张家老太太正在心中揣度自己,她今天出门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去见华依柳。

前些日子华依柳闹着要见她,她没有理会,谁知这两日她竟开始发起疯来,不仅砸东西还伤了观中的道姑,还把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折腾得够呛,她只好出面走这一趟。

在她记忆里,华依柳虽然性子沉闷,但却不是暴虐的人,现在闹成这样,就算是看在二叔的面上,她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王妃,到了。”

华夕菀扶着红缨的手走下马车,向来接待她的道观真人互相行了一个道教礼,才笑着道:“家姐近来身子不爽利来观中休养,叨扰诸位道长了。”

“无量寿福,三清慈悲,又何谈麻烦,”女道引着华夕菀进了道观,一路往西,众人来到一个幽静怡人的小院后,女道停下脚步道,“功德主,前面便是华居士居住的院子,请。”

“多谢道长,”华夕菀带着一众丫鬟太监走近院子里,还没走进正屋,便听到屋子里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眉梢微微一皱。

红缨见状,便上前几步扬声道:“奴婢红缨,拜见堂小姐。”

正屋内突然寂静下来,片刻后,正门才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瑟缩的小丫鬟,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褂子,当她看清来人是华夕菀后,便像个斑鸠似的缩在了门角。

红缨见到小丫鬟这个模样,眉梢微皱,抬头朝门内看去,就看到坐在黄花梨木桌边的华依柳。华依柳身上穿着一件柳色儒裙,梳作百合髻的发间插着嵌红宝石金步摇,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招摇之感。

“你终于是来了,”华依柳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慢慢的放下茶杯,掏出绣帕轻轻的擦拭着嘴角,“我这个姐姐要见你一面,可真够不容易。”

红缨眉头皱得更紧,堂小姐这姿态语气,似乎有几分王妃的味道,她想做什么?

华夕菀的目光缓缓扫过华依柳戴着嵌玉金手镯的手腕,浅笑道:“如今天热,戴金手镯终究不太舒爽,妹妹那里有两对琉璃镯,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把玩一番。”她岂会看不出华依柳对她的态度不对劲,她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既然别人不给她面子,她也犯不着把脸送给别人打。

“妹妹如今是王妃,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姐姐我福薄,可配不上这些好东西!”华依柳突然冷笑着把桌上的茶杯狠狠扫在地上,顿时上好的瓷器碎得四分五裂,原本躲在门角的小丫鬟更是吓得全身一抖,似乎对华依柳此举极为恐惧。

见华依柳如此喜怒不定的模样,华夕菀也不动怒,反而在临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慢慢摇着手里的扇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华依柳:“姐姐叫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放我出去!”华依柳双目灼灼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一定能放我出去!”

华夕菀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抬首看着屋子里雅致的摆设,叹口气道:“姐姐的这个条件,恕妹妹无法答应。”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能做我的主?”

“就算你是王妃又如何,难道只有你才是华家的女儿吗?!”

华依柳目眦尽裂的瞪向华夕菀,若不是有两个大力嬷嬷拦着他,只怕她已经扑到了华夕菀的跟前。

华夕菀见华依柳眼带愤恨的疯狂样子,心头升起一种无可言说的复杂之意:“我原本以为姐姐离开了那家人,就能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有想到竟会走到这一步。”

原本还在发狂的华依柳听到这话,全身犹如雷击般的愣住,半晌才掩面哭道:“你拿什么来以为,你如今贵为亲王妃,成了京城里人人羡慕的女人,何曾想到我的艰难?”

向来有些口快的红缨忍不住道:“堂小姐,您的婚事乃是二夫人做的主,便是不幸与我们王妃又有何干,当初您陷入泥潭,王妃一个出嫁女堵在你夫家门口为你撑腰,我们王妃何曾又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反而是您,当年故意误导敏惠郡主,引得皇室以为王妃当真是无颜女,若不是你……”

“若不是你,我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华夕菀不欲让红缨说得太多,她看着满身皆是怨气的华依柳,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我自问并未对不起姐姐的地方,姐姐既然对我满腔怨气,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从小到大你处处都比我好,父亲又是侯爷,府中父兄皆疼爱你,护着你,整日里不过是赏赏花,尝尝美食,学些武艺之道便懒散度日。可我呢,整日学女子之道,掌家之事,即便这样,我还处处不如你,你不就是有张比我好看的脸吗?”华依柳冷笑,“若是你容颜不在,显王难道还会倾心于你”

华夕菀听完这席话后,笑眯眯的道:“那又如何呢,难道为了测试男人的心思,我还要划花自己的脸不成?”

华依柳最恨的就是华夕菀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只要她张张嘴,想要的东西就自会有人送到她的跟前。可都是华家的女儿,凭什么有人命好,有人处处不幸?

连华依柳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嫉妒华夕菀,也许是向来冷淡的祖母对三妹格外温和时,也许是外面传闻三妹貌若无盐但她却能嫁给显王时,又或者自己亲事不幸,而她却成了众人瞩目的显王妃时,又或者自己喜欢的人乃是……她曾经也是希望过华夕菀能过好日子的,可是当华夕菀越过越好,而她却只能形如枯槁的过日子时,她心里却渐渐的有了恨。

无法恨父母,那么风光无限的华夕菀,变成了她情绪的发泄口。

“姐姐对我如此疾言厉色,所依仗的不过是我对娘家人的包容而已,”华夕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我们堂姐妹十几年,你自然知道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要你的命。可是你偏偏没有想过,你惦记的男人会不会多看你一眼,他会不会要你的命。”

华夕菀腻了华依柳这档子事,干脆把话说开:“华家送你来道观,不过是保住你一条命,如果你当真想要离开,我也不拦你。华家能保住你一时,难道还能保住你一辈子?”

华依柳顿时怔住,她想说那般风光霁月的显王不可能是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张开嗓子却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