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面色陡然变得煞白,蓦地抬头,便看到了那样一双如寒潭般邪妄的眸子,她心头一震,为什么她刚才只看到他完美如仙的外表,却没见到他那双如地狱阎罗般邪妄的眼睛?

秦妈妈连忙求饶道:“王爷饶命啊…”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在宗政无忧扫来的阴鹜目光中,剩下的一半卡在喉咙。

沉鱼望着大步朝她走来的冷炎,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顾不上胸口剧痛,她一个翻身,扯住一旁漫夭的衣角,哀求道:“公子,救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我只是,只是指甲刚刚碰到了王爷的衣裳…”她说着,又吐出一口血。

漫夭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抬手道:“离王殿下,且慢!”就算沉鱼不求她,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此事是因她而起。周围的姑娘们,一听说沉鱼只是指甲碰到离王的衣衫,便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被剁掉手指,慌忙往后面退去,躲进门里,偷偷探头关注外面的情形。

宗政无忧冷冷望过来,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带来的压迫感依旧那样重。漫夭深深吸气,容色镇定,道:“离王殿下,沉鱼姑娘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殿下要这样对她?您可知道,对于一个抚琴之人而言,您让人毁了她的手,比夺了她的命还要残忍。”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面无表情道:“触犯了本王的禁忌,自然要付出代价。”

漫夭淡笑问道:“请问离王殿下的禁忌是什么?”

宗政无忧望了她一眼,那目光冰冷冰冷的,漫夭恍如未觉,自答自话道:“离王殿下的禁忌,是酒和女人!那么…请问,离王殿下此刻身在何地?”

“当然是青楼。”回答的是九皇子,他仍是一贯看戏的表情。

漫夭轻笑道:“九殿下说得是,这是青楼!而青楼又是什么地方?风流快活销魂地!这种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女人多,离王殿下既然有此禁忌,就不应该来。若非得要来,也没关系,但至少也要让您的手下高举一个牌子,最好用显眼的金色或大红色的标牌上注明:离王大驾,女人与酒,勿近。这样才会更加妥善,否则,每日来来回回的客人多如牛毛,谁会知道,您就是鼎鼎大名的离王殿下?”

周围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连浅淡的呼吸声也一并消失了。

众人像见鬼一样的瞪着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俊美男子,生怕他这几句不敬的话惹怒了离王,牵连了她们这些人。

一股无形的气流在空气中逐渐地拢聚膨胀,仿佛随时都要爆炸开来。突然,一声不怕死的“哈哈”大笑传来,惊得众人身子一抖,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第九章 青楼抢人(四)

漫夭黛眉一挑,道:“九皇子殿下,您的红颜知己要被剁去手指,很值得开怀大笑吗?”

九皇子裂开的嘴角微微一僵,下意识的看了眼沉鱼,只见她嘴角挂着殷红的血,目光幽怨,他轻咳一声,道:“本皇子可不是笑沉鱼,而是在想那个牌子。”他在想那个木头人冷炎,他跟着七哥多年,只听冷炎说了不到三句话,每句最多四个字。如果让他站在七哥身后举着那块牌子,配上七哥仙一样的外表,那会是什么情形?想着想着,他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漫夭故作糊涂,问道:“牌子?什么牌子?”

九皇子想也没想,便道:“当然是你说的那个金色或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他话头一顿,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过眼便见宗政无忧冷冷地盯着他,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俊挺的鼻梁,干笑了两声。

宗政无忧眯着凤眸,语带寒气,道:“很好笑?”

九皇子嘴角抽了抽,瞪了一眼为他挖了一个坑的俊美男子,连忙摆手道:“不,不好笑,我也不是笑这个......咳、咳…”

“哦…那九皇子还是在笑沉鱼姑娘咯?”漫夭在沉鱼身旁蹲下,看着沉鱼的手,摇头叹息:“唉!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双手,以后,再也听不见那么美妙的琴声,也看不到她曼妙的舞姿…真是可惜啊!”

沉鱼悲由心生,眼中泪水簌簌落下,不住低泣。

九皇子心道:“是挺可惜的,那支舞还没完呢。”他笑着转向宗政无忧,道:“七哥,不知者不罪,你就看在沉鱼是我红颜知己的份上,给我个面子,饶了她这一回。”

宗政无忧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给你的面子还少吗?”说着随手就夺了九皇子手中的玉骨折扇,缓步走到漫夭跟前,漫夭站起身来,宗政无忧手中的折扇便敲在了她的肩头,她只觉肩上一沉,那柄被贯注了内力的折扇仿佛有千斤重,令她几乎站不稳。她侧头望过去,同时用自己手中的折扇去挡,竟发现这两柄折扇,几乎一摸一样,幽碧色通透的玉骨一角,浅淡的无隐楼三个字,一字不少…不一样,她手中折扇的玉骨之上除无隐楼三字与一个类似于代码之类的东西之外,玉面是光洁平滑的,而宗政无忧手中折扇的玉骨细看之下,有凸起的纹路,似是一个图形,至于是什么,她看不大清楚。

宗政无忧看到她手中的折扇,微微一顿,手上的力道松了少许,薄唇轻勾,道:“休要在本王面前耍这些个雕虫小技。既然你觉得可惜,那本王今日就网开一面,用你的手…换她的。”

漫夭微怔,继而不动声色淡笑道:“难得离王殿下大发慈悲,在下本应欣然从命,但是这双手,在下宝贝得很,若是就这么没了,还真是不舍得。”

宗政无忧望着她明澈的双眸之中有着充满智慧的镇定,隐隐觉得熟悉。在这个世上,敢这样轻松随意同他说话的人,还真不多。他收了折扇,随手往身后一抛,九皇子连忙接住,宗政无忧转身踱了几步,半回眸,目带探究道:“本王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你是何人,究竟凭着什么,敢在本王面前这样有恃无恐?”

漫夭肩头一轻,浑身自在了许多,想起宗政无忧在大殿之上的言语行为,以及他看皇帝时隐有恨意的眼神,眸光一转,道:“在下只是一介生意人,没什么凭仗,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殿下您身份尊贵,又得皇帝陛下圣宠,所有人见到您,无不诚惶诚恐,趋之若鹜,但是殿下,您可分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其实生在帝王家,未必就是幸事。身份固然尊贵,却不及平常人家,粗茶淡饭,一家人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本是说给宗政无忧听的,但说到最后,她的心里却生出许多悲意,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如果她的父亲不是漫氏集团的总裁,整日忙于应酬,她的母亲就不会去的那样早。她明明有亲人,却更像一个孤儿,父亲除了会要求她应该如何如何之外,从没关心过她想要什么或者她喜欢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的从来都只有保姆。母亲去世之时,父亲在国外没有回来,她一个人主持了母亲的葬礼,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就不会有人利用她的身份,欺骗她的感情;如果她不是漫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就不会有人为争夺家产害她死于非命,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宗政无忧眸光微变,幽深如潭,在那一汪潭底,似有无数情绪涌动,又被压制消弭。他怔怔地望住眼前之人,见他明澈的眸子闪过一丝悲伤,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与苍凉,这种眼神带来的感觉,为何那样熟悉?就仿佛是无人时镜中的自己。他有瞬间的怔愣,想来这一番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眼前之人自身的深切体会,这个人,绝不可能只是一般的生意人。

九皇子蛮有兴趣地望着漫夭,天下人无不羡慕他们尊贵的皇族身份,生来便注定了高人一等,而眼前的白衣男子却说他们还不如寻常百姓?虽然他们的生活确实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但这种话不可随便说,弄不好,要丢脑袋的。

周围再次回复安静,地上跪着的秦妈妈身子直抖,沉鱼连头都不敢抬,其他人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吱声。

宗政无忧望了她一会儿,忽而左右一顾,皱眉道:“怎么连个凳子都没有?”

众人一愣,对于突然的转变,有点摸不着头脑。秦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讨好笑道:“有,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王爷搬凳子,哦不,搬椅子来!”这话音一落,众人慌慌忙忙去搬椅子,不到片刻,大厅里竟然摆了几十张椅子。

秦妈妈从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谄笑道:“王爷,您请坐。您想喝点什么茶?”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随后一撩衣摆,就近坐了。慵懒的靠着椅背,一双邪眸紧紧盯住漫夭,眼中的神色不复之前的冰冷,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就冲你这番话,死十次也够了。”

漫夭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双腿交叠,姿势随意而优雅,浅笑道:“只要离王殿下恕在下无罪,在下一次也不用死。”

宗政无忧薄唇微勾,似笑非笑道:“想要本王恕你无罪,理由呢?”

漫夭淡淡笑道:“听说殿下喜欢茶,不知可有此事?”

宗政无忧道:“本王喜欢茶是没错,但不是什么茶都喜欢。况且,一般的茶,本王王府多得是。”

漫夭道:“那是自然,不过,品茶讲究的不只是茶本身…如果殿下有兴趣,就请三日后的晚上移驾西城天水湖边的拢月茶园,保证不会令殿下失望。但是,殿下需要准备一样东西。”

宗政无忧问道:“什么东西?”

漫夭缓缓道:“心情。”

宗政无忧挑眉道:“心情?”

漫夭淡然笑道:“是的,一份品茶的心情。”

九皇子不以为然地哈哈笑道:“品茶还要准备什么心情?真是闻所未闻。”

漫夭但笑不语,宗政无忧站起身,在挥袖离开之前,说道:“好。希望三日后,你不会让本王失望,否则,砍得…就不只是手指,而是你漂亮的脖子。来人——通知京城府尹,明日之后,若再让本王看到这家青楼营业,让他提头来见。”

第十章 琉璃目,月华人

香魂楼被封,漫夭很轻易地带走了沉鱼,而离王将于三日后亲临拢月茶园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几日,天水湖热闹非凡,漫夭倒是乐得省事,连宣传都不用做。试想,有多少人想一睹这位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真容,又有多少皇亲贵族子弟想趁机与这位尊贵不凡的王爷拉近关系,可想而知。

三日后,西城天水湖岸,人山人海,将拢月茶园围了个水泄不通,京城府尹得知此事,连忙安排百余衙卫来维护治安,以保离王殿下安全。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在湖面如镜。宗政无忧与九皇子到来之时,拢月茶园刚刚开门,宣布每日只接待二十位客人。人群开始喧哗,有企图闹事之人,被官府压下。宗政无忧在众人的跪拜声中踏入了拢月茶园的大门。

狭长的通道内只悬有一盏暗灯,光线昏黑,通道顶部低矮,走在其中有一种极强的压抑感,仿佛看不到光明一般。

九皇子皱眉,道:“听说建造这家茶园动用了京城附近所有的建筑装饰队,我还以为有多了不得,原来还不如大街上一家普通的茶楼,至少那些茶楼不会一进门就这么昏暗…”他的话没说话,在两人走到通道尽头一转弯时,他的声音消失在喉咙深处。不由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奇异景象。

那是一个封了顶的宽敞园子,园中柳树含烟,修剪成伞状,围绕着一树盛开的樱花,碧绿从中的一抹红,远远望去,格外惹眼。一条清澈的碧水渠,在如烟柳树下穿梭环绕,水面漂浮着一盏盏精致半透明的莲花灯,清风吹拂,莲灯随风漂流,一层层浅浅的水波荡漾开来。

琉璃盏高悬于空,流光溢彩反映着波面,水纹倒映而出,流泻在银光镜面的塔型园顶之上,以不同的角度折射在整个园子之中,一时间,满园的银光波纹,仿佛天河银水倒流,说不出的美轮美奂,竟如同仙境一般。

九皇子用折扇拍着手心,惊叹道:“妙!真是妙啊!想不到那样昏暗的通道过后,会是这等奇景。”

宗政无忧顿住脚步,道:“这正是设计者的心思巧妙之处。”

以狭窄黑暗的空间,沉淀对外界的感知,再反衬这银水园,可以带来更强烈的视觉冲击。宗政无忧闭上眼睛,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空气流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他抬步拾阶而上,踏着洁白的地砖夹杂着细碎的石子路,感觉心情舒畅。漫夭亲自迎了上来,略略施了一礼,道:“欢迎二位殿下大驾光临,里边请!”

宗政无忧点了点头,二人被她引到樱花树下的琉璃桌旁落了座。九皇子迫不及待问道:“听说这园子是你亲自设计的?”

漫夭微笑道:“是的,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目光璨亮,赞道:“真的很美。”他对美的人或事物,从来不会吝啬于赞美。

漫夭由衷道:“多谢九皇子殿下称赞!”这是她第一个得到实践的设计,能获得肯定和赞美,她自然是高兴的。

九皇子又道:“和你的人一样美。”

漫夭微愣,直觉地看了眼宗政无忧,在这个神仙与妖孽并存的男子面前,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又有谁能当得起“美”这个字?她淡淡地笑了,微微弯腰,伸手在琉璃桌下拨动一个按钮,只听轻微的咔嚓声响,园顶一块银光镜向一旁挪去,露出圆形的孔,正对着的空中明月般大小,逐渐扩张延伸下来。

月华如水,瞬时倾泻而下,将琉璃桌及桌边三人笼罩其中,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似是——今夜月,为其明。

宗政无忧微微一愣,望着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嘴角微翘,笑意清浅,明澈的瞳眸闪烁着耀目的光华,他恍然觉得这如水的月光以及满园的银波都在此人面前黯然失色。

九皇子拍手笑道:“妙极!怪不得叫做拢月茶园,且要等到晚上开业,真不错!你可真是个妙人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漫夭正待答话,却听他“啊”了一声,又道:“我想想,这满园子的琉璃、水、月…就叫你璃月,璃月…七哥,你说这个名字,是不是很适合他?”

宗政无忧难得一笑,望着她的目光有点点华光闪耀,声音清雅如天籁,道:“恩,琉璃目,月华人,女子当如是!”

漫夭一怔,琉璃目,月华人,宗政无忧说的是她吗?可…女子当如是?她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假喉结,做得很逼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她浅浅一笑道:“离王殿下说笑了。”

宗政无忧勾唇,似笑非笑,不再看她。空气中有薄雾缭绕,缥缈如烟,园子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高台,轻纱垂挂,在微风中轻摇摆动,荡起一道道柔美的弧。纱帘中央,女子指尖拨动,一串串优美的音符流泻,如水波荡漾,在静谧的园子上空缓缓涤荡开来。

漫夭拿来一份精致的茶单,宗政无忧看了两眼,淡淡道:“就只有这些?”

漫夭一愣,说道:“殿下,天下人喝的茶品,几乎都在这里了,难道就没有一种是殿下合意的?”

宗政无忧抬眼看她,道:“若是个茶楼就能喝到的,本王又何必要来你这拢月茶园?”

漫夭不恼,反而笑道:“那倒未必,品茶品茶,品得不只是茶本身,还有沏茶的过程、品茶的环境以及饮茶时的心情。在下让殿下准备的心情,不知殿下可带来了?”

自然平和的心境方能品出茶中之道,宗政无忧习惯性地眯起凤眸看她,缓缓道:“本王要的是外面没有的,独一无二。”

漫夭想了想,半犹豫道:“有倒是有,就怕殿下初次饮用…会不习惯。”

宗政无忧眸光一亮,立刻道:“呈上来。”

漫夭递上一份花茶以及奶茶的茶单,这个世界的民风还算开放,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及小姐出门在外饮茶歇息也是常有的,所以她想尝试着推行看看,没想到开门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

宗政无忧翻看着茶单,比之前仔细许多,过了半响,他抬头问道:“还有其他的吗?倘若没有,那这些…各来一份。”

漫夭愣住,那单子上少说也有好几十种茶!看宗政无忧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很认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可依照这样的点法,似乎不是为喝茶而喝茶,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第十一章 谁教谁下棋?

几十杯不同颜色的花茶和奶茶摆满了桌面,宗政无忧专挑颜色深的品尝,每一种只啜一小口便放下了。漫夭看着他邪美的眸子一点一点的暗淡了光华,很快便被掩盖在如扇般浓密的墨睫之下,最后,他挥了挥手,轻轻道:“都撤了吧。”

九皇子连忙拦着道:“七哥,我还没尝呢。这五颜六色的,看着挺美…闻着也挺香。”说着端起一杯宗政无忧没有尝过的透着碧色的水果奶茶浅尝一口,酸酸甜甜的香滑感,他舔了舔唇角,点头道:“还不错,如果昭云在这儿,肯定会喜欢。”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娇唤:“无忧哥哥,无忧哥哥——”一个十六七岁长得十分精致的女孩,双眼晶亮,微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过来。

九皇子哈哈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七哥,你要不要躲一躲?”

漫夭不禁笑道:“天底下竟然还会有能够让离王殿下想要躲开的人?”

宗政无忧嘴角一抽,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九皇子的身子往她面前微微倾斜,故作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昭云一到,便兴奋地往宗政无忧身边挨去,没能靠近,面前就横出一只手臂,她抬头一看,又是木头人冷炎!不由委屈道:“无忧哥哥——你来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不带上云儿啊?”

宗政无忧看也没看她一眼,漠声道:“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

昭云噘嘴道:“无忧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咦?这些杯子里装得是什么?没见过啊。”

九皇子笑道:“这些是七哥点的茶,很好喝哦,七哥都有尝过。”

“真的吗,无忧哥哥?我也要尝尝。”昭云伸手便端起一杯紫色的奶茶,正巧是宗政无忧尝过的,但那茶杯还未递到唇边,只觉一股强大的劲力袭来,“咣当”一声,她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漫夭一惊,九皇子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宗政无忧这样的人,怎可能让一个女子碰他喝过的东西,更何况是人都可以看出这个女子对他的心思。她连忙对身后的小侍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将满桌的杯子撤个干净,再将地上的残片收拾了。

昭云一双手紧攥衣角,泪眼涟涟,愣愣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宗政无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宗政无忧冷冷道:“你想现在就回国公府?”

昭云一听,眼中的泪水都吓得收了回去,急急摆手道:“不想不想…无忧哥哥,我才刚出来,我不打扰你就是了,我就在这里待会儿,这儿真漂亮…”她抬头四顾,便看到了站在她身旁不远的漫夭,顿觉眼前一亮,惊叫道:“啊!你是谁啊?怎么跟无忧哥哥一样,长得这么好看?”

九皇子笑着说:“他是璃月,这家茶园的老板,这个园子是他亲自设计的哦!”

昭云双眼一亮,直勾勾地看着她,脆声说道:“真的吗?璃月公子,你好厉害!对了,刚才我无忧哥哥喝的是什么茶啊?我也想喝。”

这个女孩很聪明,她为了留在宗政无忧的视线内,懂得转移目标,只可惜,宗政无忧从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漫夭让人准备了几种水果奶茶,昭云尝了之后,连连叫道:“好喝好喝。你让人多准备一些,我要带回去让别人也尝尝。”

就这样,因为这位郡主对宗政无忧的爱恋,令本不易推行起来的水果奶茶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从贵族之中开始兴起,竟风靡一时。而“璃月公子”这个名字也在第二日传遍了整个京城,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官员财主,凡是有钱有势有地位的人,在建造家园府第之时,无不以求得“璃月公子”一纸设计图为荣。

宗政无忧成了拢月茶园的常客,往后的半个月他多半都是一个人来,要一壶极品西湖龙井,静静地坐到很晚。

漫夭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琉璃桌旁,见他一身白衣披着冷月光华,看起来竟然那样孤单。她不知不觉就起身朝他走了过去,宗政无忧抬眼看她,她这才惊得回神,干脆大大方方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浅笑道:“殿下不介意吧?”

宗政无忧扫了眼周围空闲的座位,懒懒一笑道:“介不介意…你不是都已经坐下了?本王有些好奇,你一个女子,不在家等着嫁人生子,却为何要自己跑出来弄这么一个茶园?”

漫夭微微一怔,他果然识穿了她女子的身份!皱眉道:“谁说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女子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她们也可以是独立的,不一定非得依附于男子才能生存。”

她说:女子不一定非得依附男子才能生存?宗政无忧有瞬间的恍惚,怔怔地望住她,这十几日,他时常看到她一个人端着一杯茶,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出神,仿佛灵魂脱离了躯体,不知飘向了何处。她看上去似乎永远都是镇定淡然的,纵使天塌地陷也不能令其动容半分。他忽然在想,这世上会不会有那么一件事或者那么一个人,能令这双充满智慧光芒的眸子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的身子往后一靠,忽然问道:“你可会下棋?”

她一愣,思维有点跟不上他转变的速度。围棋她不会,象棋她是高手,只可惜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不知道有象棋这回事。她摇了摇头,以为宗政无忧定会失望,谁知他竟然说道:“本王教你。冷炎,去拿棋来。”

漫夭呆了一呆,这个男子行事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难道是他寂寞得太久?

一刻钟之后,冷炎很神速地现身,将棋盘放到二人的面前,她低眸一看,整个人愣在那里,这棋,竟然是——象棋!!!

宗政无忧一边摆棋一边给她讲这棋该怎么走,这种情景像极了她在启云国寂寞无聊时自制一副象棋教泠儿时的感觉…

第十二章 棋逢对手

漫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这样与他下着棋。她的面容沉静淡定,心中却百转千回。她占用的是一个公主的身躯,来到这视人命为草芥的陌生世界三年,处处小心,行事谨慎。虽有荣华富贵在手,却生活得十分疲累,寂寞无边。

宗政无忧看着白玉棋盘,神思漂游,他有多久没与别人下过棋了,已经记不大清楚。他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棋子,漫不经心地落下,动作很轻,似是担心重一点便会损毁了白玉棋盘一般。漫夭抬眸望了他一眼,纤细洁白的手指捻起看似被制衡住的一枚棋子放到中央,离手。

正在喝茶的宗政无忧淡淡地扫了眼棋局,顿时心中一惊,眸光微变,她先前的每一步看似毫无章法,乱走一气,然而,这一步,却让她所有的棋子形成了一个局,令他车不能走马无法跳,象无处飞士不能支,他一子未失,将却不得救,输赢已成定局。他眯起双眼,定定地望住她绝美的容颜,眸光变了几变,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会下这种棋!从何处习得?”

她回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邪妄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那双眼慧深莫测,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淡淡的笑,不答反问道:“殿下又是如何学来的?”她无法确定他是否同她一样穿越而来,像他那样的人,无论是或不是,又能如何?灵魂附身这种事太过诡异,若是传了出去,以他们这样敏感的身份,断然不会是好事。

月光如水,倾洒在二人的身上,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对望,相互猜测疑惑着,心思各异,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桌上新添的热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在两人的视线间升腾缠绕,如烟如雾。

宗政无忧忽然笑了起来,道:“好!本王终于遇到对手了,再来一盘。这一次…本王可不会让你。”

漫夭但笑不语,棋子归位,依旧是她红子他黑子,她浅浅笑道:“殿下先请。”

宗政无忧也不推让,起子先行,不再是初时的漫不经心,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漫夭越是多走一步,越是心惊。棋如人生,透过一个人的棋术,可看出此人心思之深,无法探测。纵使她全力以赴,仍觉有些吃力。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园子里已没有了其他客人,有侍女上来请示是否关门,她还未开口,却见宗政无忧皱了眉,面有不耐之色,棋中高手对决,通常都不喜被人打扰。她点了点头,让所有人都回去休息,沉鱼最后一个离开,偷望了眼宗政无忧,对当日之事仍心有余悸,远远地朝他施了一礼。走到漫夭身边,抬手为她拂去衣上的一瓣落花,再给她取了一件披风披在她肩上,声音无限温柔道:“公子,夜里天凉,你也早些休息。”

漫夭真诚道谢,笑看着她婷婷离去。这半月,她们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沉鱼的新身份,也已让人安排妥当。

黑夜寂静,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水面莲灯漂移,映在水中浮光点点,红色烛火散发着暖黄的光晕掩盖了水色的清冷。柳树环绕的樱花树下,他们一局棋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谁也不会出言催促,给足对方思考的时间。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的萦绕着鼻尖,令人不自觉的心神恍惚。宗政无忧看着对面静坐的女子沉思中的面容,淡静美好的不可思议,一双充满智慧的美眸,仿佛月光下的碧泉,清幽明澈,似是一眼便能望到人的心底去。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用心去看一个女子,仿佛想要从这个女子身上寻找出什么。

“殿下,离王殿下?”漫夭落子之后,见他毫无反应,一抬头,他竟怔怔地望着她出神,那种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透着思忆的空茫,她蹙眉轻唤。

宗政无忧蓦然惊醒,神色微变,眼中划过一丝冷厉,转瞬即逝,恢复一贯的邪魅深沉,捻起一枚棋子,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认识她半月有余,除了老九为她起的璃月,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微愣,想了想,还是答道:“漫夭。”

宗政无忧落子,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眸光微垂,淡淡道:“不,是早夭的夭。”父亲为她取得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字。后来,她自己理解的,命中注定,不长寿。

也许是烛光太柔月色太美,也许是多年寻觅难得棋逢对手,让人容易卸下防备。

她执子望他,轻声问道:“你呢?宗政无忧…你父母一定是希望你一生无忧愁。”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是半透明的白,浅浅地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已有了涩涩的苦味,他嘴角噙着一抹毫无感情的笑意,随口道:“是无有,就是什么都没有。”一生空茫,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