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他忙于政务,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担忧而隐瞒不报。而她身子刚有好转便惊闻他纳妃之事,急痛攻心口他记得她还说“你曾经说,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当年你为形势所迫娶溥鸢为妻,我理解你肩负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之重担,你说等你掌控大权,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为了稳固朝堂,再纳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为皇帝许多事身不由已,但我…不会再原谅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爱错了一个皇帝!”他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她橄去如冷宫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喷出,刮在冰冷的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他日复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往事如烟,一切随着时光流失,唯有那个女子在他心底刮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与悔恨。他四处寻找与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云儿。他忽然悲从中来,眼中哀伤浓郁。

宗政无忧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层闹楼之顶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绪早已飘远。

母亲,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那女子苍白着面容,抬手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等母亲的身手好些了,再跳舞给我的忧儿看,好不好?”

好,那母亲要快快好起来。”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已是支撑母亲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所以,即使他那样担心母亲的病情,害怕母亲离开他,他也还是会笑着与母亲说话,装作什么都不懂,让母亲不舍得抛下他。

此时此刿,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惊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们或羡慕或嫉妒,却都如周国的人一样看得入神。漫夭不经意朝对面望了一眼,竟发现对面男子望着阁楼顶上那个舞姿优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里闪过一拜悲伤的痕迹那样熟悉。

傅筹眸光一闪,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当年的云贵妃所创,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时,云贵妃一舞惊四座。也是因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漫夭一怔,原来如此!看来此女有备而来,此次离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属了。想到这,她心头如扎了一把芒刺,那样尖锐的痛,凶猛地席卷了她。

傅筹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漫夭连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淡淡笑道:“没事。”

有宫人上了新茶来,她端起一杯便饮,动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夹在了何处,就那么一挣,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满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左肩,顺着已经裂开的伤口的位置淌过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颗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捭成了几瓣,清脆的响声混在优美的鼓乐之中显得刺耳极了。

傅筹似乎忘记了场合,惊道容乐,你怎么样?可有烫着?”那紧张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沉浸在绝妙舞姿中的众人都回了神,一齐望了过来。

宁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问道:公主烫到哪里了?可要紧?

临天皇微微皱眉,容乐长公主可有恙?来人,传御医。”漫夭见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就连乐声也在临天皇开口之时便停下了,孙雅黎僵立在屋顶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沉郁之极,甚至带着明显的恨意。漫夭连忙起身,微行一礼,“一杯茶水而已,不碍事的。多谢陛下和王子关心!惊扰了各位,容乐十分抱歉,

宁千易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担忧之色。

临天皇道公主没事就好。”九皇子凑到宗政无忧耳边,说道:‘七哥,璃月好像烫到伤口了。

宗政无忧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只看到傅筹体贴地帮她擦拭着衣裳,不放心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漫夭淡淡笑着摇头,报开傅筹的手,那动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博筹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宗政无忧的眼中,灾在是扎眼。他垂了眸子,丝丝痛意都被强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点痕迹。他勾唇苦笑,她遭没烫着,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口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他的担忧和心疼,都是多余的

这一闹,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憋着闷气

孙雅黎回到殿中,朝着临天皇行礼,临天皇只点了点头,并未给予特别的嘉奖和肯定。

孙雅黎转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礼,语调谦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烫伤了玉体。雅黎这厢向公主赔罪了!”

这一赔罪,立刿显得孙雅黎谦卑得休,大度容人,而漫夭这一国公主则是鲁莽失仪,无可比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孙小姐哪里的话,此乃容乐之过,容乐一时失手打翻茶杯,扰了小姐的舞兴,还望小姐勿怪才好。”

孙雅黎端庄笑道:久闻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羡慕。”

小姐谬赞。漫夭谦和而淡然应道。这女子这般盛赞,怕走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孙雅黎又道:‘雅黎还听闻启云国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对琴曲更是精通。雅黎从小便喜欢琴,尤其喜欢‘高山流水”并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动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与雅黎共弹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两座阁楼遥遥相对的琴台,无声叹息,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给她难堪却又让她无法拒绝。

人们都知道启云国女子善音律歌舞,却也知晓那音律指的是琵琶以及歌曲而非古琴。先前传言她无才无貌,虽然容貌与传言不符,但这一年多来,她低调行事,总是刮意避免成为人们的焦点,也从未在人前展示过任何的才华琴技。外人对她的印象,除了美貌,也仅仅是她曾设计过一个美轮美奂如仙境般的茶园,但因别人屡次花重金请她为其设计府邸而遭她拒绝之后,皆以为那茶园设计根本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另有高人。今日本是选妃宴,在座的未出同的女子展示才艺为的是取悦离王以争得离王妃的位置,倘若她真应了孙雅黎的邀请,赢了孙雅黎,她一个有夫之妇抢了这些女子的风头自走不妥,况且人尽皆知,她大婚之前便失身于离王,如此一来,自有不忘旧情之嫌。若是她输了,那便是技不如人愧对她一国公主的身份,也丢了启云国的脸面。倘若她不应,别人又会说她生性怯懦,徒有容貌却无才德。在尘风国人面前,她拒绝孙雅黎的邀约便是无声承认,启云国不如临天国。失了身份不说,紧接着还不定还有什么样的为难和羞辱。

心念急转,应,还是不应?

对面九皇子低声道:“七哥,这个孙雅黎人长得例是美,舞也跳得好,就是心眼太小,她这明显的就是在为难璃月嘛!你可千万别选这种外表看起来端庄大方其实是小肚鸡肠的女人做我的嫂子。

宗政无忧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五指泛白,扫一眼孙雅黎,眼光冷如冰霜。再看向对面的女子,正好看见桌子底下漫夭莹白纤细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似在向她传递力量。他撇开眼,杯中之水洒了出来却不自知。

宁干易浓眉皱了一皱,事关临天、启云两国尊严和休面,他身为尘风国王子,就是有心护她,也不好多言。殿内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漫夭看,没有一个人开口。那些目光,有嫉妒,有计量,有聿灾乐祸等着看笑话,那些女子们怕是都很乐意见到她们二人翁蚌相争的场面吧?这场宴会,孙雅黎抢尽了风头,而她,谁不知她是离王唯一碰过的女人,现今,她在离王心里的位置,谁也拿不准。

孙雅黎见她不动声色,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便转身朝临天皇行礼道:”望陛下恩准。”

这是两国女子的较量,孙雅黎的琴技不凡乃众所周知,临天皇自是没有异议,但碍于身份,不好直接下旨,只端着不开口。

孙丞相的夫人眼光一转,起身走到孙雅黎身边轻斥道:“雅黎,你太不懂规矩了!公主身份尊贵,怎可跟你同台抚琴。”说罢便拉着孙雅黎在殿中跪下,磕头道臣妇教导无方,雅黎年纪轻,不懂事,请陛下宽恕!也请公主包涵。”

这下好了,又多了一茶自持身份目中无人。这母女二人,是非要逼她不得不应下。漫夭看了看对面阁楼之琴台背后的雅幕,心中一动,缓缓起身,不慌不忙走下座位,微微笑道:“孙夫人言重了!容乐只是担心自身技浅音漏,恐污了陛下、王子及众位的耳朵,才一时拿不定主意。

临天皇笑道:“容乐长公主不必谦虚,联,也想听听启云国的琴音。来人,备琴。”

漫夭回眸望对面阁楼,神色似是思忆怀念,“那琴台,云纹雕刻,帷幕在悬,与容乐在启云国用来练琴的琴台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很是亲切。

临天皇毫不犹豫地笑道:将公主的琴摇到对面琴台。

孙雅黎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眼中已有得意之色,她在这大殿中自能受人瞩目,而时面琴台距离虽然不远,但同等的琴音,从对面传过来势必会弱上几分,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孙雅黎笑道:“公主,请。”

漫夭转身往时面琴台走去。迎面吹来的风抖动她的衣袍,她身子纤细筑弱,脚步看上去有些虚浮仿佛随时会侧下让人不由提了心。

走到两座楼阁相连的长廊,她唇边淡定的笑容变成了薄凉和嘲讽,扫了眼周困,长廊洁净,栏杆坚固,没有一物可供她利用,就算想制造变故也是不易。她抬手抚上左肩的伤口,掌心聚内力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她身子不由自主的一晃,在泠儿还来不及扶她之时,便已撞向了长廊的拐角。那雕栏尖尖的犄角对准的,正是她的左肩。她闷哼一声,用手撑着廊柱,脸色蓦然惨白。

鲜红的血,透过层层包扎的布帛,大片大片地浸染了她白色的衣裳。她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泠儿慌忙去扶,看到她染血的左肩,失声惊叫道:“啊!主子,你的伤。流血了!”

漫夭轻轻地摇摇头,闭着眼睛,大。大。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大殿,杯碎壶掉,连桌子都被掀了开去。还不等众人反应,殿中已有两各人影一前一后急速掠了出去,飞快来到她身边。

这是什么情形?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容乐长公主出事,博将军着急是因为人家夫妻情深,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此次选妃之人的离王却比俅将军更快一步赶到,并将容乐长公主抱在怀里,脸色阴郁之极。

这也就罢了,离王对容乐长公主有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为什么连初次见面的尘风国王子也这般紧张,失了该有的仪态?

宁干易顾及身份,并未如他们二人那般奔至殿外,而是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掀翻了面前的桌子,远远地看着殿外的三人。

俅筹直盯着宗政无忧怀中女子苍白的面乳,他一双温和的眼看起来仍然温和,但眼底的神色此刻却是纠杂难懂。

意识比理智早一步启动,宗政无忧感受着怀中女子的温度,终于意识到一向沉着镇定的自己,此刻的行为多么的可笑。他望着女子左肩不断晕染的殷红血色,心被揪紧。为她点穴止血,时着一旁发愣的宫人,沉声喝道:”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御医。”

那沉喝声如闷雷一般,在寂静的夜晚炸了开来,将所有人都震得身子一抖,宫人们醒了神,双腿一软,差点从楼梯。滚下去,忙不迭领命下了闹楼

漫夭心底一震,为什么最快来到她身边的人会是宗政无忧?为什么他的声音充满怒气隐含焦虑?她所认识的宗政无忧,不是冷漠无情时什么都不关心吗?他怎会为她这般大动肝火?

席中的少女们神色惊异,琴台上的孙雅黎表情更是僵硬到极致,高位龙椅之上的临天皇面色难看之极,其余的人目光各异,齐齐望着他们三人。

这样多的人看着,漫夭就那样被宗政无忧紧紧抱在怀里,而她的丈夫就站在他们的身旁,沉默着不做声。

气氛诡谲难言。

大殿之中再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而远处的虫鸣却清晰入耳。

夜色浓郁,月光透过鸟青色的浮云,与头顶高悬的宫灯投射出来的暗黄光线,糅合在了一起,打在他们三人的身上,更增添了几分诡异。

泠儿想询问伤势,张。却没敢发出声音。

漫夭终于缓过一口气,用手捂住伤口,轻轻动了动身子。

宗政无忧皱眉,不自觉含了怒气,“你这个模样,还想做什么?”

漫夭紧抿着的唇半点血色也无,她看了眼傅筹,也不说话,径自推开宗政无忧。

身份,在这样的场合永远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傅筹伸手来扶她,语声温和客气,‘多谢离王如此关心本将的夫人,本将十分感激。今夜为离王选妃之宴,离王不宜离开大殿,还请回吧。本将自会带容乐让御医查验伤势并妥善处理,就不劳离王费心了。”

漫夭望着傅筹向她伸过来的手,她薄凉的嘴角浮出浅淡的讥诮,但最终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宗政无忧自嘲的冷笑,她的选择,令他的一切情绪以及行为都变得更加的可笑。他放开了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孙雅黎眼光一转,走到漫夭身边,用手摸了摸漫夭撞上的犄角,神色疑感道:“这个犄角也没有多利,怎么将公主伤得这样重””她说着似乎觉得不妥,立刻调转口气,公主千万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故意的“”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唉!都是我不好,我刚才跳舞害公主烫伤臣休,想邀公主共奏一曲,又害得公主受了伤“看来今日,雅黎走没有福分得公主指教了。”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很自责难过的模样

这女子可真会演戏。漫夭冷笑,此时的殿内,已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没见撞得有多重啊,怎么就连站也站不稳了呢?”

还不是怕丢人!为了逃避跟孙小姐对琴。

依我看,她这是哗众取宠,故意吸!离王的注意,尽管博将军也很优秀,但离王可是咱临天国第一美男子,又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哪能甘心看离王选别人当他的妃子啊!”

嫁了人也不安分,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跟我们抢男人,她也不害臊!

启云国的女子都不用背女德的吗。”

你不知道啊?我听说她从小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是启云帝登基之后才把她接了出来。”

怪不得呢!原来是冷宫里长大的公主啊!平日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其实骨子里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含讥带诮,嘲弄鄙夷,那些声音低浅到几不可闻。奈何漫夭耳力太好,不想听清楚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