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喉头翻滚的血腥之气终是压制不住,渗过她咬紧的牙关,沿着微微翘起的薄凉嘴角惋蜒流淌下来,一滴滴地溅在傅筹的手上,温热而粘腻。

侏筹拢眉道:“容乐,我带你去包扎伤口。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一向都是不爱计较的人,别跟她们一般见识。”他拿手擦拭着她的嘴角,眼底浮出一丝与温和不相称的歉疚与心疼。

漫夭挡开他的手,冷笑着摇头,不计较是因为她不想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枉费心神,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心没肺无知无觉,她又不是木头人,倒要看看,那些人还能说出此什么话。

殿内的议论依旧小声却越发的不堪入耳,九皇子望着平静的有些异常的宗政无忧,心中渐生不安。

奏曲不成,孙雅黎自是要回大殿向帝王行礼才能归其座位。她行完礼,眼光一动,转身之时,用手扶着头,似是头晕,身子摇晃了几下,脚步不稳,跌撞之间,便朝着右手边宗政无忧的方向歪倒了过来。

宗政无忱连眉也不抬,冷炎适时出现,剑鞘一横,便拦住了孙雅黎倒下的趋势,以免她砸到不该砸的人。

孙雅黎的丫鬟连忙跑过去扶住。

临天皇问道:“雅黎可是身子不适。”

孙雅黎回道:“雅黎忽感头有些晕,应该没大碍的,多谢陛下关怀。”

孙丞相的夫人道:回陛下,雅黎为了准备今日之舞,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了。她从小身子就弱,所以才会有头晕之状。”

临天皇点头道:“老九,你去下边坐去,让雅黎就近坐你那儿休息一会儿。”

席中的少女们面色皆变,心立时沉到谷底。临天皇如此作为明显是中意了孙雅黎,否则,那么浅显的伎俩,怎么瞒得过皇帝陛下。

九皇子不情不愿站起来,撇了撇嘴,走到孙雅黎身边低声道:“这么老的招数你也用!别以为坐在我七哥身边就是好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孙雅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在丫鬟的搀扶下,终于坐到了她心仪已久的男子身边。咫尺间的距离,他的人,他的气息,他的一切一切,都挨得那样近,近到令她一颗芳心,止不住砰砰乱跳。有宫人上前撤去九皇子的杯子,为她斟茶。

临天皇道

无忧,你要好好照顾雅黎。”

宗政无忧洗若不闻,孙雅黎偷偷拿眼瞧他,只见他一只手射撑在桌上,微微倾斜着身子,慵懒的表情那样迷人。

宗政无忧突然从宫人手中夺过茶壶,睨了一眼身旁双颊晕红心跳加速的女子,冷嘲一笑,抬手,缓缓地往她面前满水之杯里注入新的茶水。

孙雅黎愣了一愣口水立时满溢而出,顺着桌子流徜下来,险些滴上她的衣裙,她连忙挪开身子,那淡黄色的茶水便沿着深黑色地砖的缝隙,一直流淌下去。

他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孙雅黎顿时手足无措,见他面色深沉,也不敢言声。周固也因宗政无忧这一奇怪的举动重又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什么用意

九皇子扬唇,笑得聿灾乐祸等著看好戏门他就说嘛,坐到七哥身边,不见得就是好事。

这”孙丞相的夫人正欲开口,被孙丞相急忙给阻止了。孙丞相毕竟在朝堂多年,懂得察言观色,加之对离王有一些了解。

孙雅黎十分不解,想开口又有些不敢,她身后的丫鬟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小声提醒道:王爷,小姐的水杯已经满了,不能再例了””,咣!!”

那丫鬟一句话还未落音,宗政无忧手中的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力道绝时够大,声音响亮极了,仿佛要震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坎儿里去。

他的动作这样突然,连临天皇都惊得身躯一颤,更遑论其他人了。

宗政无忧掀了眼皮,入地狱阎罗般的邪眸冷眼一扫,众人皆是一震,心被高高提起,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茶壶碎了不知多少瓣,那些碎裂的青花瓷片四下弹开,砸在桌子或地上叮叮作响。

临天皇皱眉,看了眼宁千易,继而时宗政无忧斥道“无忧,你做什么?!别惊扰了贵客。”

宗政无忧头也不抬,冷笑道怕我惊扰贵客,你就别自作主张。他那般放肆,半点情面也不留给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

你”,临天皇脸色顿变,就愈发作。

陈公公忙道:陛下,您先喝。茶压压惊。

临天皇瞅了陈公公一眼,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心中仍是郁气难舒,重重的将茶杯放到面前的桌上。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刚才是谁说水满不能再倒了。

那丫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听他这般冷言相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发颤,“是,是,是奴婢多嘴”,

宗政无忧凤眸半眯,那眼光冷厉无比,截。道:你是多嘴!本王的事,岂容他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你吃了雅心豹子胆了?来人,掌嘴!谁先打掉她一颗牙,本王,“赏他黄金百两!”

那丫鬟骇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请王爷绕了我这一回吧”,小旭,救我,救我啊”,

孙雅黎大惊失色,怔愣半响没回过神来。这丫贯跟了她好几年,自有主仆情在,“王爷,”

宗政无忧不耐地挥手,冷冷道:“还不快动手!谁敢求情,拖下去一起打。”

那些宫人们见离王动怒,心中惊骇,生怕不听命令下一个倒察的就是自已,便也顾不得临天皇发没发话,反正左右都不过是个死字。

几个宫人上前,一把提起瘫在地上的丫鬟,拖到大殿中央。

两个宫人捋了袖子,左右开弓,使足了力气,那啪啪之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每个人的心里,于六月天惊起一身寒栗。

丫鬈承受不住,惨叫连连,不一会儿脸颊高高肿起,有血丝从口角渗了出来。

一个宫人为了黄金,由巴掌改成半握的拳头,另一个人见此也不甘示弱,挥拳而上。

带着血丝的牙齿滚落在地上,丫鬟已是奄奄一息,那宫人欣喜地捡起来一颗牙,到宗政无忧面前邀功,“禀王爷,奴才幸不辱命。

宗政无忧拉长了语调,缓缓道:“让她吞下去!若吞不下去,就把她满。牙全敲了。”

孙雅黎睁大瞳孔,惊惧地望着她身边俊美如仙般的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真如爹爹口中所说的冷酷无情。从前她一直不信,总觉得有着这样一张纯净完美如仙般面孔的人,不可能残忍。她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她的父母,孙丞相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别再多言。

孙雅黎低下头,听着丫鬟惊恐之极的惨叫声,娇躯轻颤,如坐针毡。

丫鬟痛得昏厥,宗政无忧摇手,那丫鬈立刻被拖了出去,有人上来清理了大殿内的瓷片和血迹。

宗政无忧端了宫人奉上的新茶,啜了一口,斜目望了孙雅黎,勾唇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个丫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回头叫陛下多赐你几个就是。”他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凌厉的目光透过杯子扫向之前小声议论的众人,声音低沉缓慢,要想活得久一点,就该学会管好自己的嘴。要明白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也别以为会点小聪明,别人就会被你耍得团团转,孙小姐,本王说的…对是不对?”

他迫近了身子,那样冷冽如寒冰的气息令孙雅黎双唇发抖,脸色泛白,十指绞在一块,低着头,哪还敢开口。

空气中仍有血腥气残留,时不时萦绕着鼻尖。这一招杀鸡儆猴,令众少女们受了惊吓,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临天皇这才叹道:无忧,你闹够了?好好的晚宴被你搅得乌烟瘴气。,嘴里斥着他,眼光却望向殿门口面色苍白的漫夭。

漫夭也说不清此时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宗政无忧曾经那样利用她伤害她,使她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如今又来护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封得了这些人的。”又如何封得了天下人悠悠众口?

此时,殿中之人是不能再说什么,但她的尊严,她们启云国的脸面,却不能靠别人来保全。她推开博筹,上前几步,淡淡道“今日之事,全因容乐一人而起,容乐心中甚感愧疚,就以琴曲相寄,聊表歉意。孙小姐,请!

孙雅黎惊讶地望向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逃避与孙雅黎对琴,才故做受伤极重的模样,没想到离王出面镇住全场之后,她竟然主动提出抚琴一事,怎不叫人奇怪?

宗政无忧面色变了几变,带着盛怒的眼光如利剑般急射而来。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受了伤不去医治,还要逞强?

容乐!”俘筹很不认同地叫她,“御医已经到了,你应该先去处理伤…”

漫夭望他一眼,那一眼似是望穿了一切,带着了然的嘲弄。傅筹便闭。不言,微微转过头去,心口窒闷。

临天皇皱眉,道:公主的伤势”,殿外光线较暗,漫夭的手一直掊着伤口,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染尽鲜红的血衣,殿内之人看不出她的伤究竟有多重。此时她放下手来,那刺眼的猩红即使隔了数丈之余,也能一目了然,众人看得一惊,这才明白,她并非装腔作势。

漫夭正色道:“陛下放心,容乐还能撑得住,不会有问题。”话还没落音,腿脚虚晃了一下。

别逞强。”博筹拉住她,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斥责的语气同她说话。

临天皇秸作犹豫,疑惑道:“公主何以伤得如此之重?单单只是撞到走廊犄角,不可能会流这么多的血。

宁干易起身道:“陛下可记得小王曾言,七日前小王遇刺得一名美貌女子舍命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那名女子为救小王身受重伤?

临天皇微微思索,是有些事,莫非…”

宁干易道陛下所料不差,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容乐长公主”

又是一语惊四座尘风国的王子与启云国的公主私下见面本就容易让人心生别念,而公主还恰恰救了王子,以命相救,令人不禁精想,其中是否另有隐情?目前天下局势混乱,战事连连,谁不想得到尘风国的战马支持?

临天皇目光深沉锐利,宁干易笑道:陛下切勿多心,小王与公主相遇,纯杵是偶然。而且,小王,“也是方才见面之后,才得知公主的身份。”

临天皇面容冷峭,望向漫夭,一个偶尔相遇的人,也能为其豁出性命,公主心地良善,真乃当世少有。”

漫夭神色一顿,不慌不忙,道:“陛下过奖!容乐并非如陛下所言的那般伟大,容乐之所以舍命相救,乃是因清凉湖的治安属我夫君的管辖范围之内。我虽不知王子身份,但王子气度非凡,一看便知非一般人家的公子,我才倾力相助,并无他意。”

为自己夫君而舍命,这总能说得通了吧!

凡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悲伤,傅筹温和的眸子遽然璨亮,生生要掩去空中星子的光芒。他一把握住漫夭的手,胸口滚烫。

漫夭回望他,浅浅一笑,两人看上去当真是情深意浓,让人无法怀疑她所言真假。

而大殿之中的另一个人此刮的心情正好截然相反,宗政无忧勾起一边嘴角,无比嘲弄。他那般担忧恐惧,心急火燎地赶去救她,却原来”她都是为了她的丈夫。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讽刺”更加让人如堕冰窟?

夜风潮气愈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就坐在那,垂着眼,看桌角缓慢嘀嗒的水珠,像是藏在人心底深处流不出的那滴泪,最终凝结,成为心头融不化的坚冰。他一动也不动,连手指都是僵硬而冰冷的。

临天皇脸色稍微缓和,既然如此,容乐长公主就先行处理伤口。朕,虽说很想听听启云国女子弹奏的琴音与我临天国女子的琴音有何不同,但朕,更重视公主的凤体安康。”

漫夭笑着行礼,“多谢陛下关心!容乐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哦?说来听听。”

漫夭拉过一旁的泠儿,容乐的贴身婢女泠儿曾朝夕陪伴我练琴,她的琴艺与我相差无几,若走孙小姐不介意泠儿婢女的身份,那就让泠儿代替我与孙小姐同奏,以弥补我今日无法操琴之遗憾。不知孙小姐,愿否?”如天籁般的声音微微低沉,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且句句隐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