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终究是帝王,总能抓住最关键之处。一个拒婚,一个设计选夫,两厢平等。

启云帝笑道:“临天皇说得极是!”

一席晚宴在惊心动魄的波光暗涌以及众人阿谀奉承的觥筹交错中进行得有声有色。

这席间,她偶尔动一下筷子,稍微一尝。多半时候,只是端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精美的菜肴,面对那些虚伪的脸孔,即便饥肠鞭辗腹中空空,她也仍然毫无食欲。

散席后,临天皇安排人遥启云帝去特意为他准备的行宫休息,临别之前,启云帝对漫夭道:“明日一早,皇兄在行宫等皇妹来叙旧,你我兄妹一年多不见,皇兄有许多话想对皇妹讲。”

漫夭恭声应了,目送他离开口出得皇宫,才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宴席,应付下来,只觉筋疲力尽!

傅筹体贴地揽着她的肩,扶她上马车,“我们回家。”

家,多么温馨的字眼!从前,他只说回府,如今,有了心爱的人,那便是家了!

回到将军府,漫夭只觉浑身酸痛,这一顿宴席,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想也知道那就是个煎熬。她一回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饿着,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让厨房给做吃的。只好空着肚子洗款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些日子傅筹每日都宿在这里,今日不知为何,回了府让她自己先回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容乐,睡了吗?这时门外想起傅筹叩门的声音,然后没等她回应就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漫夭半撑起身子,发现傅筹手中端着一个食盒,走到桌前放下。

她奇怪地看了眼,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食物?

傅筹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扑鼻的食物香气便散了出来,他取出碗碟,扭过头对她无比温柔地笑道:快过来吃饭。饿着对身子不好。”

漫夭披衣起床,到桌边坐下。很简单的饭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与她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的饭菜看起来不同,却是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动。她扑扇了下睫毛,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傅筹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添了饭,随口答道

我做的。”

漫夭一愣,似是不能相信般地看着他。一个大将军还会做饭?说出去一定没人相信。

傅筹笑道

别愣着了,快吃。”

恩。”漫夭本就觉得饿,便端起碗夹了。菜,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饿了的缘故,觉得这味道竟奇并的好。心底忽然生出一缘异样的感觉。她的少女时期,曾经就幻想着一个事业有成的出色男子肯为其心爱的女人洗手作羹汤的平实甜美的爱情,她也曾心怀幢憬,但怎么也料不到,前世男女平等的社会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在这男权之上的年代,却有这样一个不凡的男子,为她实现了这一个梦。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慢,细细品味着这样家常的并没有多精致的菜肴,心中涌出一阵阵最平凡的感动。

傅筹见她动作那么缓,不由问道‘不合胃口吗?”

漫夭摇头,真心笑道“没有。很好吃。这是我三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傅筹眸光璨亮,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最高奖赏般满足地笑了起来,“那就好。

傅筹专汪地望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那眉眼间隐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过手去拂开她额角落下的碎发,温柔而怜惜地问她

连亲人都需要应付,很累吧?”

漫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涩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淡淡的带着微凉的口气,道:“是啊。人活着”本来就很累。”说罢她随意问道:为什么你会做饭?”

傅筹眼神一顿,垂了目光,也是淡淡道很小的时候,在被人追杀的逃亡日子里…慢慢学会的。

漫夭一怔,很小是多小?她记得东郊客栈,他一曲诉悲凉,说是十三岁的时候自创的曲子。十二岁入军营,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的人生道路定然满是荆棘和辛酸。她没问别人为什么要追杀他,又是什么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傅筹道:“你不好奇追杀我的是什么人吗?

漫夭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敞开的秘密,你若想说,自然就说了,你若不想说,我又何须问。”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傅筹看了她半响,转过身子,揭开灯罩,挑了下灯芯,火苗炸开,发出呲的一声。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烟,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冷笑,”那些追杀我,“长达五年的人,是我…,母亲的前夫派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从不愿捉及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起的事情,今日他竟开口说了出来。也许是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太久了,久到让他觉得那好似是别人的事。他说的是,他母亲的丈夫,而不是他的父亲。在他心里,那样一个人,不配称之为父亲,!

漫夭惊诧抬头,看他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依旧温和淡雅,似乎在说着一件完全与他关系的话题。她心间震动,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自已的孩子都要追杀,还追杀了五年?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父亲的刀。下活下来的人,心里会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着对他痛下杀手的人,是他的父亲!

漫夭不自觉问道:你”恨他吗”,就像她曾经恨过她的父亲,不择手段毁她梦想,逼她按照他的意志去生活;恨他只要情人不顾家庭,连母亲的死都不露面,将一切扔给她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恨他为她选的男人以及她的继母,最终致使她死于非命。

傅筹眸光一闪,直视过来,面上是温和如面具般的笑容,声音狠绝,”当然。他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我会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这是他曾经的誓言,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一直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温和背后痛穿心骨的浓烈恨意,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光明的象征,却原来这虚无的光明背后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积。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来光明可言?他应该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伪装。难怪,傅筹,复仇!

漫夭脑海中蓦地闪现另一张脸孔,那是她曾经意识到的,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因两人完全不同的神态不易发觉的另一个男人,临天皇!

这一意识,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军,权倾朝野,还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掌控的呢?没有别人,只有帝王!难道他”,是临天皇的儿子?他以傅为姓,二十一岁,与宗政无忧同龄,他是当年与云贵妃同时怀孕的傅皇后的儿子?!可他对着临天皇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点的恨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忠心的臣子,要练就这样的隐忍,何其难啊!

没有人知道当年傅皇后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有人说那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也有人说那个孩子突然失踪,但真正的去向,无人知晓。只是知道傅家侧台后,傅皇后被幽禁冷宫,凄惨度日,在云贵妃去世的同年死于一场大火。

如果他真是傅皇后的儿子,为什么临天皇要杀他?即使临天皇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啊?这太残忍了!

傅筹见她眼神震惊,如一个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走不是?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他说着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

漫夭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道:“阿筹,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劝你放下仇恨,毕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过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阿筹”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他犯过的错,你”不该再犯,至少””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傅筹没有不理智的因为别人的劝告而怒气冲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无比凄凉道:他要杀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因为那是时我母亲最大的侮督”

漫夭叹道恩,不想说就不要说。阿筹,父子兄弟相残,最最残忍,既伤人又伤己,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你也不会得到快乐!你要三思而后行!,至亲骨肉相残,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漫夭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

傅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仇恨已经太深,深到不拨除就会穿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她,神色间有几分郑重,道:“这个是给你的

漫夭疑惑地接过来,正准备展开,却被傅筹一把按住她的手,“现在别看等秋猎之后,若是“发生意外的变故,你再打开不迟!”

漫夭心中陡生不安,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傅筹道:“你收着就是,也许在关键时刻,它能帮得上你。”

漫夭于他对视良久,没再说什么,将其收在一个锦盒。

这夜,俾筹抱她抱得比往日还要紧,他的心跳速度似乎也快了此,他的喘息撩在她的耳边,微促。

漫夭闭着眼睛,静静的平躺着。清谧的夜晚,两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缠,曾经的心隔了万丈远,此刻仿佛靠近了那么一点。

容乐。”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唤得极轻。

她轻之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鼻音的轻‘嗯,一声,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有多么的暖昧,引人遐想。

傅筹接着她的腰,忽然往怀里一带,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身子相贴,两人的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离得那样近。

他的眼神,含着急切的期许,灼灼相望,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地摩挲,带起细微的颤栗。

墙角的香炉之中,丝拜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透窗而入的莹白月光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浅淡的薄香气混合着肌肤的馨香,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本能的驱使撩拨着埋藏在人心底里最深处的渴望。交缠的鼻息变得急促而粗重,男子一只手臂垫到女子的颈后,揽住她的身子,一翻身压过去。

月色漫漫洒西窗,照在地上印出被拉长的雕花窗棂,定格在那里。

晚风拂过,吹动窗外竹影摇曳,搅碎了一地银白的光。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喘息不定。倭筹的吻轻柔而缠绵,却是在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情感,那样浓烈不息的爱恋,随着呼吸,直抵她心间。在心底漫出一丝丝的疼,为傅筹,为宗政无忧,也为她自己。

她轻轻地闭上眼,没有拒绝,或者说她根本无力去拒绝。这样小心翼翼的缠绵,似是害怕遭到拒绝的男子,令人不忍伤害,但她心里,却仍是纷乱而挣扎。

她无法抑制地想起宗政无忧那萧瑟清冷的背影以及他悲哀伤痛的眼神,如果说选妃宴上她仅仅是因为他即将娶妻而有如芒刺在心,那么,得知她夜夜与侍筹同床共枕的他又是何等悲绝的心情?

曾经要求,爱情和婚姻最起码的忠诚,但她似乎,全部都背叛了!用身休背叛了爱情,用爱情背叛了婚姻!爱情是她一个人的爱情,婚姻却是两个人的婚姻,她到底该如何忠诚?

这样的矛盾!

她曾以为,伤了心,便可忘了情,可是,一个人的身体由不得自己,一个人的心,又如何能由得了自己?想爱便爱,想不爱便不爱,那不是人,而是神!

思绪混乱间,衣裳已半褪,她在挣扎之中,找不到出口,开始陷入了迷茫,无法自救。

傅筹的吻缓缓移至她粉白的颈项和胸间,他的唇力度越来越重,似要将她啃食入腹,叫她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他的生命。他的气息随着她的绝望而变得绝望,他的内心何尝不在苦苦挣扎?

他这算什么?以婚姻的名义巧取豪夺她的身体,试圄用身体征服她的心?在汲取她的甜蜜的同时,他也在享受着悲哀的痛楚,这就是他的婚姻!

他忽然顿住动作,万分沮丧地看着身下的人儿,他不稀罕用伤害爱人的方式,去成全婚姻破碎的完整!他终是敌不过自己的心。

漫夭感受到他的停顿,然后他帮她拢了衣襟系上带子,她诧异地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隐忍和哀伤。

这是第三次,他放过了她!

他躺下,在她耳边说:我不想勉强你,我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爱上我的那一天,虽然很渺茫,看不到希望!我…还是愿意等。

他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以为占有了女人的身体便是赢得了女人的爱情,如果是别的女人,也许会,但她不是别人,她只是她,倔强而坚持的容乐。假如他今日要了她,用他的身体杀死了她的爱情和骄傲,那从此往后,他在她心里,只会是她的丈夫,永远都没有可能成为她的爱人,他要给自己留一个机会,留一份希望,尽咎会很辛苦,但他愿意。

漫夭心间生出细细绊绊的感动,她没有道谢,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语。只是在他的叹息中,转过身去,第一次回抱了他,将脸庞埋入他胸前,感受着那份温暖,竟然觉得安心和踏实。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好梦成酣。那一夜,无忧阁的男子,清冷伴月,萧瑟孤单。

宗政无忧望着床顶出神,从何时开始,一到夜晚,他便会失眠。转过眼,看枕边放着的墨玉折肩,有片刻的失神。那一日,他错过了见她的机会!翻身起床,他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对外面叫道:“冷炎去把这几个月江南递过来的折子拿来。”冷炎领命,片刻后抱着高高的两棵折子放到桌上。就这些,已经足够看到后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