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帝张开眼帘,眼中一片朦胧而隐晦的光,看不出神色,“陪我去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她眉头微蹙,稍稍犹豫,她可以不答应吗?她似乎没有选择吧!

“什么地方?需要多久?”

他说:“你去了就会知道。至于时间,也许五个月,也许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她的身体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半年一过,她是否能见无忧最后一面都不一定。而她的孩子,她要亲手交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很疼很疼他们的孩子。

启云帝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见不到宗政无忧?不用担心,你的时间,我会还你。”

“还?怎么还?”她没听说过时间也可以还,除非,他能解她身上的毒。这“天命”之毒,或许是他下的也说不定。她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定定望着他清隽温和的面庞。

启云帝却再不开口,重又闭上眼睛。

“你…”漫夭想问,但她一个字还没说完,启云帝温柔的打断她的话:“容儿,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别吵。”

他的声音似是从肺腑里艰难刺出,虚弱无力,却堵得她不得不住了口。

马车入了启云国,四处都在讨论一件事:皇帝薨,一直潜心礼佛从未踏出慈悉宫半步的太后娘娘突然站出来,持国玺,以皇帝没留下子嗣之名独揽朝政。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朝中几名举足轻重的大臣竟站出来表示支持。太后掌政,发出的第一道旨意,以藩王之位为悬赏,活捉皇室不孝子孙——容乐,为皇帝报仇。

因此,漫夭再不敢轻举妄动。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的更沉了。

马车又走了十日,这天傍晚,停在了一个小村子里。

那是一个美丽的村子,紧邻启云国皇城汇都的边缘,村子不大,约有十几户人家。村里有一条大河,河上修建了错综复杂的长木桥,桥边锁链上挂着各种颜色的莲花灯,一到晚上,整个河桥莲灯亮起,五颜六色,斑斓多彩。

这里的村民朴实憨厚,靠打渔为生。白天坐在桥上垂钓,晚上乘船游湖,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令人羡慕不已。

漫夭被扶着下了马车,站在河岸上,望着周围的景致,忽觉有些熟悉,仿佛曾经来过这里。

启云帝已换回男装,虽不再是锦衣华服,但那天生王者,一身儒雅高贵的气质是那身粗布棉衣所遮掩不住的。他也为自己易了容,但奇怪的是,就连他易容后的模样她似乎也见过,好像这一次与他出来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她都不自觉产生一种隐约的熟悉。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裙,头发用深蓝色的布包裹着,配着这张普通的面容,虽有不凡的气质,但一般人不会想太多。

“公子回来啦?”远远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见到他们,立刻高兴的迎上来,笑容真切,“房子一直收拾着,等着你们回来呢。这下好了,夫人,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夫人?漫夭皱眉,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男子。

启云帝温和有礼的笑道:“多谢余嫂。我们这次回来,大概会住上一阵子。荀子。”他对小荀子使了个眼色,小荀子掏出一锭金递给余嫂,客气道:“辛苦余嫂了,这是我们…公子的谢礼。”

“哎呀,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余嫂连忙推拒,“这几年也就是去扫扫尘,擦擦土,不费啥力气,哪用得着这么重的礼啊!公子每年派人送来的银子我们都使不完呢,这回说啥也不能收。你们刚回来,天也黑了,今晚就别起火了,来我家里将就着吃一口吧,也没啥好菜,别嫌弃就成。”

这余嫂倒是个实诚人。启云帝礼貌笑道:“不麻烦余嫂了,我让荀子去村口酒肆买些饭菜回去就好。容儿她身子重,得早些回去歇着。”说着他有意看一眼漫夭隆起的小腹,面上神色似是为人父的喜悦和幸福。

漫夭皱眉,不得不赞叹这人的伪装功夫不是一般的强。而此刻的启云帝敛去一身的威仪,面对寻常百姓,完全没有一个皇帝的姿态,他就像是一个儒雅的隐士,谦和易处。

余嫂顺着目光去看,喜道:“哟!原来夫人有了身孕啊,那我得恭喜公子和夫人了!想想啊,你们成亲也有好几年了,这是第几个孩子?”

成亲好几年?容乐和启云帝?六月天,漫夭感觉心底遽然升起一股子凉气,将她整个冻结。她糊涂了,这容乐和她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怎么让人越来越迷惑?

启云帝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对余嫂笑道:“就这一个。”他说着,拿了小荀子手中的金锭放到余嫂的手中,又道:“这个你还请收着,我想请你帮个忙。”

余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需要我做啥,公子只管说。”

启云帝道:“是这样,容儿自从有了身子以后,脾气不大好,我这次带她出来散散心,家中老人不知。倘若有人问起,麻烦您就跟他们说我们是您的远房亲戚,过来投奔您的。”

余嫂了然一笑,想来定是婆媳之间闹了矛盾,这小夫妻出来暂时避一避。果然是大户人家是非多啊!她爽快的一拍胸脯,笑道:“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别说是旁人打听了,就算是衙门里的人来查,我也能应付。”

启云帝道了谢,牵着漫夭的手,俨然一个体贴的丈夫模样,神情温柔的说道:“容儿,走,我们回家了。”

漫夭抗拒的想挣脱他,那余嫂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道:“公子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体贴人啊!希望夫人惜福才好。夫妻两要同心协力,才能过好日子。快回去吧,怀着孩子别累着,有啥需要我帮忙的,让荀子过来打个招呼就得。”

“我…”

“容儿,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听话。”启云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拉着她就走。

余嫂在他们身后看着漫夭的背影,直摇头叹息,“唉,这夫人也真是,有这么个体贴的丈夫还不知足,非得闹别扭。也不知道六年前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害得公子一个人伤心…”

漫夭走得慢,将余嫂的话都听在耳中,惊在心里。她眉头紧皱,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也越发的不安,容乐和启云帝的关系,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们不是兄妹吗?

纷乱的愁绪如一团麻,越理越乱,想得头都痛了。

启云帝带着她走进村子东头竹林前的一栋简单而又别致的小院,她眼前一亮,只见院中花草茂盛,院墙四周种满了银杏树,枝叶繁茂散开,将整个小院拢在中央。而院中半人之高的白色重瓣蜀葵大片大片盛开,聚在一起,繁华似锦,走在其间的石板路上,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随风迎面袭来,吹却一腔烦绪。

“一别六年,这银杏树一点没变,只是这些花儿,已经长得这样高了。”他蒙了一层雾般的目光四处打量,带着怀念,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几不可闻的哀伤,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只剩下温柔又宠溺的笑意,“容儿,你喜欢吗?”

漫夭身子忽然一僵,脑海中有一副模糊的画面一闪而逝,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齐哥哥,这些银杏树我喜欢,我们把房子盖在这里吧?等到秋天,风一吹,满院子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那一定很美!”

“我不喜欢目的,我觉得蜀葵花就很好,到夏天,开满整个院子,一片圣洁的白色…”

“齐哥哥…”

头又痛起来,像要炸开般的感觉,她用手抱着头,蹲下身去,突然不想听到那些话。为什么记忆越多,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是强烈?

“容儿,怎么了?头又痛了吗?荀子,快去煎药。”启云帝急忙将她抱起,走进屋里,放她到床上。

她用手揪着头发,怎么都止不住那猛烈袭来的痛感,整个脑袋沉重到无力支撑,亦无法思考。她无措的抓住他的手臂,指甲用力掐进去。

手臂上的疼痛没有令启云帝皱一下眉头,他看着她的目光满是疼惜,由着她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色指印,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累得连掐他的力气都没了,瘫倒在床上,喘口气亦觉得艰难。

启云帝转身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手中端着一个药碗。他吹了吹,扶她起来,将药递到她唇边,苦涩的药味合着一股子刺鼻腥气直扑而来,她皱着眉偏过头去,直觉的想拒绝。

“喝了它,头就不疼了。容儿乖。”他像是哄一个孩子般的哄着她。

漫夭盯着他端着药碗的手,有些发愣,这是第三个男人纠缠不断,他们都曾伤过她,而她,从来不贪心,只想要一份爱就足矣。

她端过药碗,屏息饮下,当真是苦涩之极。递回药碗,她瞥见他抬手时衣袖滑下,苍白的手腕间一道被利刃割破的伤口,未来得及处理,还在流淌着鲜血。从她眼前滑下,一道凄艳的直线,而她分明闻到了那股沾带腥气的苦涩药味。

她心中一惊,震颤的抬头望他,“这药里…是不是有你的血?”

启云帝怔了怔,眸光一闪,没有回答。

漫夭身子僵住,她竟然喝了他的血?!她顿觉胃里一阵翻涌,那股血腥气在鼻尖久久不散,她俯了身子连连干呕,痛苦的憋红了脸。她在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他的血放进药里?难道他的血能解她身上“天命”之毒?

启云帝顺了顺她后背,等她平复了,才递给她一杯清水,带她喝完,温柔笑道:“服了药就睡吧。”说罢扶她躺下,替她盖了薄被。虽说已是六月天,但这里的天气并不算太热。

他做完这一切,端着碗出去了。

漫夭歪过头,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该如何看待这个人?她已经不知道了。

睁着眼睛看房顶,心中喃喃道:“皇兄,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一边置我于死地,一边又用自己的性命来救我?”

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他想要干什么,她不懂了。如果说他有争霸天下的野心,那么,一个眼中只有江山权势的野心家,怎么会跟一个女子到这么一个乡村来盖房子、种花、植树?如果他没有野心,那他又为何处处利用她,欲侵占临天国,将她推入死路?假如,他知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真正的容乐,他又会如何?还会以血相救吗?或者干脆掐死她。

带着无数的疑问,在药物的作用下,她沉沉睡去。

这个村子,他们一住便是四个月,这四个月里,启云帝对她好极了,除了不放她离开以外,其它的,她想做什么他都会依着她,对她呵护备至。而他的咳嗽日益严重,不只眼角流血,鼻血也常见了,而她嗜睡的毛病反倒有所减轻。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的关怀细心,令她不再如初时那般对他冷言冷语,至少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话,无关原谅,只是无奈下的暂时妥协,为了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年的秋天,满院子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满满一层,在秋日的晨光中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在忐忑和欣喜中迎来了孩子的降生。

撕心裂肺的痛楚尖锐的撕裂她的身体,筋疲力尽的折磨,她连叫也叫不出声了,几度想放弃,想就那么睡过去。而那个令她讨厌且憎恨的男人怎么赶也赶不走,就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两个人的手心都被冷汗浸透。

她疲惫而无力的渐渐瞌了双目,产婆急忙叫道:“别睡,千万别让她睡,这一睡就醒不过来了。再用把力,头就快出来了。”

可是她好累啊,没力气了。

启云帝慌乱的扳过她的脸,“容儿,醒醒,不要睡。”

“我好困。”她微弱的声音像是飘渺的尘烟,迅速散尽。

启云帝急道:“再困也不能睡。你不是想见他吗?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你想见他,就得坚持住。还有孩子…你这几个月的忍耐,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吗?”

“孩子?对,我的孩子…”她疲惫的睁开眼睛,黯淡的目光燃起一丝光亮,她伸手去抓他,“你刚才说谁?他?是…无忧吗?”

启云帝点头,“是。”

漫夭面色一喜,“真的?你…你没骗我?”

“不骗你。”启云帝无限怜惜而又悲哀的眼神令她开始相信他的话,她眼角清泪垂下,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有多想念无忧,一直想,一直想,从来没停止过。每一次孩子踢她的时候,她想让无忧与她一起分享孕育生命的喜悦,她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给她力量的人是无忧。

启云帝轻拭着她眼角的泪,心中苦涩无比。

漫夭意识恢复,撕裂般的阵痛再次侵袭而来,她要紧牙关,死命的抓紧他的手,指甲狠狠掐进去,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叫了出来,“啊——”

紧接着,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她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无力 的瘫在床上。汗水浸透了头发和衣裳,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是个男孩。”她听见产婆这么对启云帝说。

她欣慰的笑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能平安活着就好。

启云帝拿布巾轻柔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看着她苍白而疲惫的容颜,紧张询问道:“容儿,还好吗?”

她看了眼他目中真切的担忧,微微点了一下头,费力的抬手,虚弱的对产说道:“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启云帝接过孩子,放到她身边。她看着那个孩子,刚出生的婴儿眼睛还睁不开,整张脸也是皱巴巴的,看不出像谁。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那孩子“哇”的一声哭得更起劲了。她初为人母,面对孩子的哭声,有些手足无措。

进来帮忙的余嫂笑道:“孩子刚出生就是要哭的。哭声越响亮,以后越有出息。听这孩子的哭声,往后啊,肯定了不得的。”

漫夭看着孩子可爱的脸蛋,摸着他软软的小手,初为母亲的喜悦和幸福盈满了心扉。孩子,这是她和无忧的孩子!她面上露出许久不曾有过的真心的笑容,欣喜而幸福。不知无忧看到这孩子会是什么表情?想到他翻天覆地的到处找她,她便觉心疼。

余嫂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漫夭随口道:“还没取呢,等他父亲取。”

余嫂笑道:“那公子快给取一个吧。”

启云帝身子微微一僵,目光黯然,望着那个孩子,心绪潮涌。如果这是他的孩子,那该多好!可惜,他命中注定,永远也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听着那孩子的哭声,他清眉微蹙,对那产婆道:“把孩子抱到那边屋里去吧,容儿累了,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别,我想再多看看他。”漫夭不舍的摸着孩子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以后便看不见了似的。

启云帝道:“你先休息,等你养好了身子,有的是时间抱他。”说着不顾她阻拦,抱起孩子递给余嫂。

余嫂笑道:“公子真是体贴,夫人好福气。”说完和产婆一起出了这间屋子,轻轻把门带上,留下空间给他们两人。

漫夭无力的躺着,浑身瘫软,但却一点也不困了。之前因为担心无忧会为了留住她性命而选择牺牲孩子,现在孩子出生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你…真的派人通知他了吗?”她试探的问着,依然有些难以置信,皇兄费尽心机带她来到这里隐姓埋名,他真的会让无忧找到她?还是他又设计了什么阴谋?“那他什么时候到?”

启云帝见她神色企盼而焦急,心头刺痛,垂目望向自己的手,那苍白的肌肤上不多不少,五个鲜红的血印,淋漓在目。他往日里深沉的看不出情绪的双眼渐渐染满悲伤,却故作轻松随意的问道:“容儿就这样迫不及待?这段日子,过得不好吗?”

漫夭目光扫见他手上的伤,微微有些歉意,但她没有对他说抱歉。

她淡淡道:“不是日子不好,而是身边的人不对。平静安详的生活一直是我所期盼和向往的,但前提是我心甘情愿的住在这里,而不是被人禁锢和胁迫。”

启云帝唇边的温和笑容凝注,她想了想,又道:“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那你是谁?”启云帝又问:“你又怎知你不是?”

漫夭无法回答,她不能告诉他,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样,也许她会被当做妖怪给一把火烧了。

启云帝定定的看着她垂下的眼睑,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你好好歇着吧。”说完欲走,漫夭叫住他,“皇兄。”

他顿住,回头。

漫夭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体内的‘天命’之毒,是不是你下的?”

“你可以…当做是。”启云帝双眼之中的冰灰色,从眸子中央的一点逐渐扩散开去,如今已经占据了他整个瞳孔,看上去毫无生气。

果然是他么?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下这种要命的毒?既然要封存她的记忆,如今却为何又要让她记起来?他似乎是一个矛盾的人,他的行为和他的感情总在相互冲突,她想不明白。又问:“真的能解吗?”

启云帝略微沉吟,若有所思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这是什么回答?“那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我不知道。”

“你!”漫夭无语,不知道?那他说会还她时间?

她气恼,他这是在戏弄她,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她不想再说什么,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不再搭理这个男人。

启云帝无声的叹息,准备转身出门。

“啊!你是谁?你,你,你…”另一间屋子里突然传来余嫂惊恐的叫声,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到“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嚣的脚步声。

漫夭一震,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顾不得身子的不适,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而启云帝微愣过后先她一步掠了出去。

门外大批御林军守卫,跑着齐整的步子过来门口分两列站好。为首的御林军统领见皇帝出来,忙领着众人下跪参拜。

启云帝面色一变,到底是她眼皮子底下,尽管隐蔽,但终究还是被找到了!

漫夭披了衣裳,踏出房门,隔壁屋子里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余嫂和产婆跌在地上,被外面的阵势吓得愣住。漫夭扫了外头一圈,没见有人抱着孩子,便急急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余嫂心有余悸的颤声道:“被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抱走了。”

黑衣蒙面?漫夭扶着门框,脑子里已经无力思考,她转过头去,狠狠盯住启云帝,那目光又急又恨,“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用五个月的时间和三十万大军的性命,换一个孩子做筹码,牵制我,牵制宗政无忧,来达成你争霸天下的野心?说什么通知了无忧来找我,说什么我身上的毒也许能解…全都是假的,你骗我!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她冲上去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似是想将他掐死般的疯狂。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停的在心里问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命,又弄丢了孩子,她有何面目去见无忧?

启云帝定定的站在那里,任她发泄着她心底的恨怒。望着她几近疯狂的怒容,因焦虑和愤恨交织而生出的怨恨眼神,他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看着这样陌生的她,眸光像是被凌迟了一般,寸寸碎裂。曾经他就想,像她这样时时保持着冷静和理智的女子,要怎样在意的人才能让她变得疯狂?他一度希望,有一天她的疯狂失态,是因为他,哪怕是恨,也好。

御林军统领道:“公主不必惊慌,您的孩子已经由太后派来的人先一步接回了宫里,等您进了宫,自然会见到。皇上、公主,请!”

漫夭一怔,太后?那个不需任何人请安,整日在慈悉宫里吃斋念佛的太后?她在启云国皇宫三年,还未曾见过。

太后命人抱走她的孩子做什么?还有,太后怎知他们在这里?她不是以为皇兄死了吗?还正式发了国丧,下懿旨,用王位做悬赏,活捉她为皇兄报仇。若只是查她,应该在临天国境内查探才是,又怎会查到这个地方来?

她双眉紧拧,思绪有些纷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一想,只有两个可能,其一,太后知道皇兄没死,假借发丧和下令抓她之名,站出来主持国政;其二,这一切都是启云帝所设的计谋。

“上车吧。”启云帝语气淡然中带有一丝轻颤,说完,他自己先朝那太后命人为他们准备的马车行去。

该来的终究会来,挡也挡不住。

御林军统领见她站着不动,又说了一遍:“公主,请。”

漫夭没有选择的跟着上车,浩荡的队伍起行,在余嫂及村民们震惊和诧异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个时辰之后,马蹄声溅响在这个宁静的村子里的河岸上,十数骑黑色骏马飞驰而来,停在那铺满金黄色银杏叶的小院门口。领头的男子身着墨色锦衣,一张面容俊美绝伦,却有着一身如魔般邪妄冷冽气息,令人一见便颤到心底里去。他率先跳下马,脚未沾地便直奔屋里。

屋子里凌乱不堪,床上的被褥掀翻在地,房中空无一人!

宗政无忧望着屋子里的两大盆血水,还有一些染血的布帛,心中猛地一阵颤栗,僵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冷炎看了一圈,过来禀报道:“爷,屋里没人。好像是刚走,炉子还是热的。”

经过了四个多月,无隐楼才查到了消息,而那个时候,他又收到一份匿名信。他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她去了哪里?这些血,又是谁的?“速去找周围的村民问问这里发生过何事?”他话还未落音,外面有人问道:“你们找谁啊?”

余嫂在院门口探头,看这些人似乎都是来头不小,便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冷炎忙出门问道:“这位大嫂,请问你可知这屋里的人去了哪里?”

余嫂道:“他们被宫里来的人接走了。那些人管公子叫皇上呢,我早看出他们不是一般人,那也没想到他居然是皇上。唉,你们是什么人啊?找皇上做什么?”

冷炎少有的耐心,“我们是他们的朋友。你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么多血?”

余嫂笑道:“哦,那个啊,夫人刚生完孩子,那些血水我还没来得及倒掉呢。说也奇怪,按道理说,夫人应该是娘娘才对啊,怎么那些人管夫人叫公主呢?”

宗政无忧身躯一震,生了?他转身,快步走出,深沉的眼眸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问道:“大人可平安?”

余嫂一见他的脸愣住,乖乖,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个男人!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子,盯得她有些紧张。

余嫂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心头生出莫名的惧意,冷炎见她被吓得说不出话,只好皱着眉,耐着性子道:“大嫂,你不用怕,我们只是打听打听他们的情况。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

余嫂微微犹豫,拿眼角偷偷打量着宗政无忧,见他气势虽凛冽,但明显是关怀紧张的神情,不像是坏人。这才小心应道:“哦,平安,大人和小孩都好。还是个男孩,哭声可响亮了。”

平安就好!宗政无忧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喜是忧,孩子没事,可是她体内的毒…他又问道:“那她人去了何处?”

“被接回宫里了。”

宗政无忧浓眉一皱,目光顿时阴鹜。余嫂看得一愣,这人脸色怎么说变就变?

宗政无忧折身回头,去屋里亲手收起了她的衣物,那上面有她的味道,淡淡的馨香。他双手攒着那件宽松的白色布衣,环视这间她住了四个月的屋子,在怀孕最辛苦的最后几个月,他没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就连她生孩子这种紧要关头,他也没有陪在她身边,她该是多么的辛苦!单单望着那两大盆血水,便已是心惊肉跳。

“主子,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冷炎出声提醒,宗政无忧收敛心绪,“去搜一搜,看看他们可留下什么?”

“是。”

搜了一圈,一名侍卫在另一间屋子里发现一本厚厚的册子,“主子,只找到了这个。”

冷炎接过来,看了一眼,惊道:“是天书!”

宗政无忧一愣,拿过来翻了几页,一个个详细的地形图,简明扼要的标注,优胜劣势一览无余,且旁边还注有针对每一个地势最适用的计策。果然是任道天留下的天书!原来这书在启云帝的手上,难怪他行军速度如此之快,仿若入无人之境。他合上书册,凤眸微眯,启云帝为何将这等重要之物留在这个地方?

他带着疑惑出门,翻身上马。

“走。”

骏马扬蹄嘶鸣,飞奔而去,如来时一般的速度,只留下大片尘土。

启云国皇宫,太后居所,慈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