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当个好爸爸。”

第50章 尽余欢(1)

两天后, 顾和平来周启深家里拿东西, 无意看到了他储物间里的童装玩具,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可收场了。顾和平是直性子,一脚把衣服踹得乱七八糟, 警告道:“周哥儿, 过了啊。”

周启深当时差点就跟他动手, “你上我家撒什么野?”

“我他妈不能看着你走火入魔!”

“你懂个屁。”周启深抡着胳膊把人往后一推, 门一拉,把储物间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坐在沙发上抽烟。

顾和平踹他一脚,“演什么苦情戏呢, 就你有儿子?就你能耐?就算真有儿子,你想过没有,没准儿是小西跟别人生的。”

周启深眼神下压,暴风聚集,一字一字的, “顾和平。”

顾和平冷呵, “就不惯着你。你俩分手都多久了, 你心里没数?”

周启深气晕了,“你他妈欠揍是吧。”

“周老板我告诉你,赵西音她不可能给你生儿子!前前后后时间对的上,你还在这儿瞎掰扯什么?有意义吗?”顾和平最后是摔门走的, “你丫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这算是兄弟两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分裂。

顾和平也气晕了,气得车都开不好, 回去的路上撞到一个大石墩子上,车大灯碎成了渣。等保险过来处理完都到深夜十二点。他约老程出来喝酒,差点都哭了。

老程听完始末,没跟着同仇敌忾,蛮有理智地做他思想工作:“和平,跟深儿认识多少年了?”

“十五年五个月二十天。”说完,顾和平自己都愣了,气呼呼道:“他真的有毒,老子记他比记亲爹生日还清楚。”

老程噙着笑,一语道破,不用再说多余的。从北到南,从冰天漠河到大兴安岭,再回到浮华盛世的首都城。十五年亲兄弟,打不走骂不散。

顾和平又得气哭,“他大爷的,老子提醒他有错吗,跟老子翻脸,个王八蛋。”

老程哎了一声,秉持公正,“你不能以你的认知来左右周哥儿啊。他跟你到底是不一样的。”

顾和平梗着脖子,“三只眼还是四条腿?难不成多根几把?”

老程认真道:“周哥儿从小吃苦,白手起家,不说他小时候,就从你认识他起算,他遭了多少罪,挨了多少阴谋,吞了多少血泪,别说你没看到啊。”

顾和平长呼一口气,气没消,但不反驳了。

“他爹那渣样,他能活着长大就是奇迹了。他老家那帮亲戚,个个如蚂蟥吸血,周哥儿挣下这份家业,还得帮他们擦屁股,就这份辛苦,我和你都没尝过,没法儿理解他的苦。”

顾和平吸了一口气,桃花眼萎了,无精打采的。

“周哥儿三十二了,还在周蝌蚪找妈妈呢。证明他对家庭其实很看重,缺什么,就想要什么,但也自卑,自负,疑神疑鬼,特别敏感。渐渐的,想要的,也变不敢要了。”

顾和平冷哼,“你别替他卖惨。”

“我还真想替他卖卖惨,因为他是真惨。”老程掐着烟,也不抽,有下没下地吹掉烟灰,“他笃定小赵给他生了个儿子,为什么?因为他缺这份血浓于水的感情,他没有一个好父亲,所以他特别渴望当一个好父亲。小赵又是他爱的女人,我就这么说吧,这辈子,除非小赵不要他,不然周启深的孩子母亲,一定是赵西音。”

顾和平悲从中来,“我靠了,这么壮烈悲情吗,我孩子的妈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待着呢。”

老程嘁了声,“你和小赵那闺蜜发展得怎么样了?”

顾和平蔫儿的很,“送了两次花,吃了两次饭。”说到这里,神使鬼差的,他脑子里竟然浮现出岑月的身影。一刹分心,以至于老程说什么都没听清。

“你别跟周哥儿比惨,你忘记他还在进行心理治疗了吗?”

——

明天是《九思》剧组舞蹈情景部分的最后一次考核,上到高层、导演、投资方,下到制片、演员,能来的都会参与其中。团里下训早,姑娘们个个紧张,勒着裤腰带两天前就没敢多吃东西。

赵西音和岑月是奇葩,越重要的场合越来劲儿,下午一放假,就去三里屯逛街看电影,晚餐吃的火锅,走时还在青山研究所买了个“一颗桃子”蛋糕。

一人一半儿,说体重分你一半,然后一块儿傻乐。

八点半,赵西音哼着歌儿回小区,然后看到周启深在门口蹲点。他今天换了身浅色的风衣,深灰长裤,人立在那儿神思旷远,好似跟黑夜融成一体。

赵西音心里忐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还记着前两天的事,愁眉苦脸的立马澄清表态:“周启深,我真没给你生儿子。”

周启深愣了下,低着头,再抬起时笑意淡淡。挺温和的一个反应,但愁容未消,悉数隐退进了眼底眉梢。

赵西音的心忽然轻轻一扯,说不上疼,总归不自在。

“来这儿是跟你道个歉。”他说,“那天是我唐突,吓着了没有?”

赵西音点点头,“吓着了。”

安静几秒,周启深伸出手,轻轻勾了勾,“过来。”

三五米远的距离,他长身玉立在那头,她不知所措于这头。气氛正正经经,架不住他这一瞬间的温情。赵西音听了话,朝他走近。

近到三五步远,周启深也不越矩,返身从车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长方形的盒子,暮霭蓝的包装纸,打开一看,是清新淡雅的山谷百合。

“早就想送了,但送的不是这个。你明儿要考试,我不吓着你。百合花静心养神,你以前就喜欢往卧室放两花瓶,很香,睡得很好。”

周启深低声说:“你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好好考。”

百合花的香味一下子勾了出来,若隐若现,闻着都是安心。

赵西音眼睛热,低着头没敢抬。

周启深也不逼她,懂得给姑娘留下情绪空间,他来这里,一是道歉那日鲁莽,二是真心实意为她加个油。赵西音从低谷爬出来,走到现在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他是爷们儿性格,不擅长这些婆婆妈妈的感情戏。但他对她好,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记着她的梦想,记着她的追求,也珍惜她的热血。

“紧张么?”他问。

赵西音点头,顿了下,又飞快摇头,不知是否夜深露重,她嗓子有点哑,“我下午和朋友看了电影,吃了羊蝎子火锅,还吃了一块桃子蛋糕。”

周启深真心实意地笑了,“不是嚷着要减体重吗?”

“我瘦了啊。”赵西音抬起双手,做着拎起裙摆的动作,左晃右晃的,“我真瘦了。”

周启深视线下意识地往下低,下巴,锁骨,领口,再是胸。他淡淡答:“再瘦就没了。”

赵西音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走过来作势要踹他,“周启深,你往哪儿看呢!”

周启深笑得顽劣,“看你项链好看,你以为我看哪儿呢?”

赵西音一愣,夜色也挡不住红脸。

不再闹她,周启深问:“明天要考试了吧?”

赵西音纠正说:“那叫考核。”

“假正经,就是一次破考试。”周启深说得无所谓,气势感染人,连带着她一起都觉得豁然不少。

“你跳得好,是金子,金子能发光。”

赵西音小声说:“你又没看过我跳舞。”

这话有理有据,她出舞台事故的时候,周启深还是查无此人,恋爱和结婚,赵西音也从没在他面前跳过,瞎夸呢这是。

周启深噙着笑,挺会捡漏,“没看过,那你什么时候跳给我看?”

赵西音如临大敌地望着他。周启深道貌岸然,往人群里一站,就是那种要上台拿全国十佳青年的范儿,浓眉阔庭,鼻梁正,嘴唇薄。又有几年军旅生涯,腰板脊梁永远是直的。可这人下流得很隐秘,不来直接的,喜欢守株待兔,丢根引线出来,让你自己点燃。

他笑意一深,眼角的纹路跟着往上,像檐下春燕分叉的尾,颇有深意地说:“我记得你学的是中国古典舞?”

赵西音不吭声。

周启深靠着车门,双手环胸,痞气的很,“看样子不想跳古典舞给我看,那你想跳什么舞?嗯?”

边说,他的目光边往下,沿着她的衣领勾描,色胚子。赵西音招架不住,真往他腿上踹过去,怒得无声无息。

周启深嘶的一声,“不知道我腿受过伤啊?”

“呵,我以为是手断了呢。”

“还记仇呢?”周启深这人就怕被误会,一而再地解释,“那个护工小姑娘才二十岁出头,我都能当他叔叔了,我也下不了手啊。”

赵西音白他一眼,“你也不是没下过手啊。”

他死皮赖脸追她的时候,她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龄。大八岁这事儿,一直被赵文春耿耿于怀。男人保养再好,老就是老。生离死别没办法逆转,赵老师操心命,其实是害怕百年在女儿之前,这近十年的孤独,赵西音得多难熬啊。

周启深只知道岳父大人嫌他年龄,却不知岳父大人设想过一万遍他早死。

赵西音这会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夜,说起往事太多太多。

周启深安安静静不说话,两人之间像有涓涓细流滑过,各怀心思,各有忐忑。赵西音低着头,一直没看他。但能感应到他的目光,深沉,饱满,浓烈。

没来由的,赵西音就委屈了,酸意涌上心头,憋不住地红了眼睛。

“小西。”周启深忽然问,“我能抱抱你吗?”

赵西音又把眼泪给憋了回去,犟着脖颈,无言即抗拒。

周启深也不逼她,只几秒之后,一声极轻的倒吸气。赵西音下意识抬头,就看他微弯腰,左手虚虚搭在腹部,眉头皱着。

赵西音顿时紧张,也忘了保持距离,向前两步挨到他身边,“怎么了?又抽筋了?你贴膏药了吗?你,你这样要不要去医院?”

周启深伸过手,先是勾住她的脖子往身前带,然后顺着往上,压实了她的后脑勺。赵西音脚步一踉,就被他按在了怀里。

他一只手圈住她,半边身体赤热滚烫,声音自上而下熨到她耳里。

周启深低声:“抱到了。”

赵西音的脸颊贴着男人的心脏位置,砰声震膛,干戈大动。

周启深另一只手也圈了过来,合成一个完整的拥抱。初冬寒风从西面的长廊尽头穿堂而过,周启深挪开几步转了方向,悄无声息地帮她挡住。

“小西,”他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你明天跳完舞,我们好好谈一次。”

第51章 尽余欢(2)

谈什么, 两人心知肚明。现在不谈, 是怕影响情绪,影响她明天发挥。

周启深到底是会疼女人的。

走的时候,赵西音犹豫了半晌, 忍不住道:“周启深, 我真没给你生孩子。”

周启深拉开车门, 背影停顿, 没回头。

白色路虎尾灯闪烁离去,消失在拐角处。

周启深对自己有个儿子这事儿深信不疑,不谈,不代表放弃。轻重取舍, 他心里有一杆秤,先把妈给弄回来,他周家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北京城的夜晚交通堵得也叫一个壮观,在广安门桥那块塞得直接熄了火。周启深开了窗户,探头看了眼, 车水马龙的, 估计是出了追尾事故。

车窗滑上, 他给顾和平打了个电话。

顾公子傲娇,第一通直接给掐了,周启深打了三遍,他才骄矜地接了, “诶嘿,你谁啊, 老骚扰你爸爸。”

周启深嗤笑,“顾和平,你矫不矫情啊,跟姑娘似的。”

“滚你大爷的,我气儿还没消呢!”

“行了行了,那天是我不对,改天请你吃饭,随你吃。”周启深心性大气,冲动过后,也不钻牛角尖,对和错,他还是拎得清。顾和平有点少爷脾气,那是他生长环境使然,可人不坏,说话不着调,但都有道理,也是为他周启深好。

还有老程,他们仨都是性情中人,大丈夫,给个台阶就下来了。顾和平哼唧两声,“下次打牌放点水,我要赢得你底裤朝天。”

周启深黄腔开得没正经,“拿走我底裤,你看着就不怕自卑啊?”

顾和平靠了一声,“人渣!”

几个来回调侃,那些不愉快也就抹平了。

周启深今晚心情不错,什么都在往好方向发展。到了梵悦地下停车场,他的专用车位被一辆无牌丰田给占了,大晚上的,他也懒得打电话给物业,绕到另一区找空位。

也是邪了门,平时空旷的B区都满了。周启深只能把车停在靠角落的位置。这个车位挨着墙,他的路虎太大,倒了两把才进去。

周启深下车往自己那幢的电梯走,深夜安静,停车场光线幽暗,周启深走了几步,心里升腾起莫名的诡异。他脚步渐慢,微微皱眉,循着声响往右边一看,一只易拉罐空瓶不知从哪滚到脚边。

他的危机感是十分敏锐的,等他察觉有异时,晚了,一根球棒照着他的头打了下来。

周启深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咣”的一声,生铁和骨骼碰撞,躲过头部要害,但疼得他嘴唇刹那白了。就见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抄球棒,凶悍狠厉地朝他袭击。

周启深瞄准空档,快很准地去夺其中一人的球棍,身手这几年没退化,迅速抢下凶器,周启深劈手就往另一人肩膀挥。有武器傍身,心里还有点底。周启深喘着气,想着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就见那个空手黑衣男,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乌黑的弯牙匕首。

“操!”周启深暗叫不妙,也不再勉强应战,几个虚晃的进攻动作之后,声东击西,返身就往右边猛跑。两腿一迈,扯着旧伤,几步下来大汗淋漓。周启深知道自己应该是中标了,寡不敌众一番撕扯,伤哪儿了他还来不及感受。

黑衣人穷追不舍,忽然又慢下来。其中一人眼神示意,周启深引导他们跑的方向,是安装了摄像头的。人不追了,见好就收,上了那辆无牌丰田,轰的一声从西门跑了。

周启深背贴墙,弯腰站着,右掌心一手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没多久,大理石地面上就一小摊血印。他从裤袋摸出手机,尽力调整呼吸,电话打给茶馆座机。

周启深言简意赅,“老程,来梵悦,我被砍了。”

他以为只被匕首割了手,身上其它的疼痛来得迟缓麻木,往下流的血越来越多。周启深只觉得腹部发凉,他低头看时,浅色风衣都成了乌色。

周启深连夜被秘密送进了私立医院,顾和平封了消息,他公司那边只召徐秘书过来,又联系了在公安系统的二叔,立刻小范围展开调查。老程守在急诊手术室门口,按流程,什么危险告知书,病重知情书是一张一张地签。签得他有点稳不住,拍着桌子质问医生,“有完没完了?!”

怕,是真怕了。

以前年轻莽撞,无畏命运,如今三十而立,懂得敬畏生死。

老程沉着脸,手却在发抖。他拧过头,对顾和平说:“不行,我要把小赵叫过来。”

顾和平惊呼,“找她干吗?”

“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小赵是他最信得过的亲人。”

顾和平靠了一声,“你别乌鸦嘴!”

心急火燎后,他自己也码不准了,神色复杂地点点头,赞同了。

就在这时,急诊手术室的门开,里头的护士跑出来,“病人没事儿了,刀口不深,血容易止住。还有,他让我给你们带句话——不准告诉赵西音。是这个名儿吧?别告诉赵西音,她明天有重要考试。还说,谁要告诉了她,这辈子就没兄弟做了。”

——

次日,冬日暖阳,阳光从落地窗流淌入室,亮堂堂的晨光,把时间都拉慢了脚步。

全部人换了演出服,妆容服帖,配饰完整,都是按照正规拍摄流程进行。岑月顶着大宝钗,总是晃动脖颈,委屈道:“这个好重呀!什么时候能完事儿?!”

赵西音扶正她的头,“这就不能忍了?正式投入拍摄了,那十几个小时都得这样,你怎么捱?”

岑月嘟囔道:“我对这个本来就没兴趣,是我爸非逼我来的。”

赵西音哭笑不得,“全团也就你一个,谁不是争抢着想上这个电影?”

岑月憨笑,“你也是一个啊。”

赵西音刮刮她鼻梁,“既然来了,就好好完成。结果不重要,但要对得起过程。”

岑月很用力地点了下头,“快点跳完,跳完我要去喝草莓碎冰冰。”

赵西音被勾得垂涎,头一歪,飞快道:“一起。”

岑月忽然不笑了,对前边努努嘴,小声说:“是林琅。”

林琅俨然一个炙手新星,不知是她的原因,还是剧组开通了部分媒体前来现场,摄像头都围着她一个人转了。林琅一颦一笑皆风情,哪家媒体都照顾周到。

岑月蛮不服气的,“干嘛啊她,领舞名额还没定,她真把自己当角儿了。”

赵西音没说话,静静看了很久,最后说:“做好自己就行了,走吧,去检查一下东西带齐了没。”

岑月是真不太感兴趣这事儿,用她的话来说,不拖后腿就行。下训后别人都在抠动作,只有她有滋有味地研究起钢管舞视频。这不,一溜烟人就没了影,估计是躲去哪个角落喝奶茶了。

更衣室安静,赵西音进来时,两个团友正准备出去,“小西加油哟。”

挺友好地打完招呼,赵西音去自己那格储物箱里清点,舞蹈鞋,绑带,束发用的簪子,手机躺在柜子里,屏幕一片黑,点亮,再关上,赵西音重复了两遍,没有一条信息和电话,她心里微微怅然,竟有了失落之意。

“小西,今天准备好了吗?”林琅悦耳的声音在后方,赵西音转过头,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林琅已经化完妆,体态婀娜多姿,漂亮得不可方物。她笑得灿烂,“你是该好好检查,一遍不够,最好三遍,免得什么鞋底儿啊,鞋面儿啊又沾了油,到时候在台上滑倒可不好看啦。”

赵西音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林琅精明在心,一捏就捏住了她七寸,偏偏语气真诚无辜,向前一步,挨近她,“跟你说个悄悄话呀,待会儿呢,你也不用卖力跳,跳那么努力也没什么用,反正结果都一样的。还有呢,早上保洁阿姨在清洁场地,用的清洗液,好多泡泡,一看就特别滑,哎,你就因为地板滑摔断过一次腿吧?代价真大。”

赵西音忍着,忍着,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刀刀扎在她的旧伤口上。

林琅笑着说:“小西,好好跳,保护自己,别受伤。”她指了指舞鞋,“再检查一遍,里面也是有可能埋钉子的。”

说完,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扬长而去。

赵西音咬着唇,眼中的泪水一点一点汇集,她告诉自己,别听,别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了,都过去了。自己有能力重新迈出这一步,能克服,一定可以的。

林琅走到一半,又停下来,侧过头说:“你不是一直怀疑当年是我陷害你的吗?赵西音,就算是又怎样,你根本没有证据,你敢说,我就敢告你诬陷。你不如我,你永远不如我。”

最后的稻草,断了。

赵西音愤然冲过去,掐着她的脖子就往地上摔,哐哐当当巨响,化妆台上的东西撞落在地。赵西音红着眼睛,扯她的发饰,衣服!

林琅惊恐万状,被她打的头晕眼花,声嘶力竭地叫人:“救命,救命啊。”

动静太大,工作人员冲了进来。

“我天啊!姑奶奶们!”指导老师气急败坏,“你们要死了啊!外面那么多媒体记者,想红想疯了是吧?!”

林琅哭哭啼啼,指控赵西音的不是。

赵西音垂着头,长发遮面,看不清表情。

论名论利,老师本能地就站在了林琅这边,对赵西音是爱恨交加,“亏得大家这么看重你,你要不想跳了,就别参加今天的考核了!”

赵西音丧坐在地上,手指从金丝红袍的水袖里探出,一下一下抠着地板。

就在这时,门开,张一杰在前,孟惟悉随后,俊面清风地走了进来。孟惟悉直接站在了赵西音前面,目光深重有力地看着这位老师,淡声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

然后他转过身,单膝跪在地上,稳稳地扶住赵西音的手,“小西?”

赵西音脸色苍白,一语不发。

孟惟悉沉默数秒,忽然转过头,直接吩咐张一杰,“今天的考核,取消。”

一语出,在场人皆惊。

张一杰也慌了,“导演组和资方代表都到了现场,媒体那边也打了招呼,准时发相关通稿。临时取消,牵涉的人事太多了。”

孟惟悉不悦,铁了心,刚欲开口,就被赵西音紧紧抓了把胳膊。她抬起头,眼底一片干涸,但异常坚韧,她说:“我能跳。”

时间紧迫,林琅那边团队全体出动,争分夺秒地帮她重新化妆梳发,一派慌乱。岑月围着赵西音急得都快哭了,“怎么了这是,我,我帮你弄吧。这头发都散成这样了。”

赵西音站在镜子前,面色淡如初雪,她倒是释然了,轻轻拨开岑月挥舞的小爪子,说:“不用。”

她慢慢抬起手,把头饰索性拆得一干二净,束带解开,如瀑的长发像一弯静河散在肩背。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美人如花隔云端。

赵西音去繁从简,像深谷开出的幽兰,暗香袭人。

跳得好与不好,她从不自负,那是他人的评判。

只知道,不辜负每一个乐符,不辜负每一次起舞,乐声起,故事始,乐声止,故事完。无论圆满与否,她只是用身姿体态讲故事的人。她要让人看见山花如翡,也要让人如见滚滚红尘,扬手旋转时,裙摆飞动,带出星群成路,脚尖跳跃时,乘风追月,我欲上青天。

一曲毕,我的故事讲完了,而梦里不知身是客,你们还没醒。

赵西音最后一个动作落幕,全场鸦雀无声。

而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一声击掌,继而掌声如雷鸣。

——

下午,老程和顾和平守了半天半夜,看完周启深的所有检查结果,确定他真没伤命才放心。

刀伤,不深,但刀口很长。

“你得罪谁了,这就是要你命的啊。”顾和平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苹果皮一根下来没断,他啧了声表扬自己,“好技术。”

周启深说:“我不知道。”

老程岔开腿,坐在四方板凳上,想了想,问:“南边的?”

周启深眼皮抬起,顾和平也骤然严肃。细细一想,周启深又给否了,“不会,徐霄最近人不在国内。”

老程眯了眯眼,“孟惟悉?”

周启深神思幽深,既不反驳,也不认可,最后冷冷一笑,“老子掘他祖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