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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一棵树的阴影里,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摩挲着伞的手柄,最终将伞放在军用车的车前盖上。

她开了奥拓车门坐上去,一头靠在座椅上。座椅靠背炙热地烤着她的后背,车内温度很高,她打开空调冷却一下。

出口风呼呼吹着风。

那栋灰白色的楼房墙面上笼着一层夕阳,很安静。楼后面是茂密的山林,树叶肥绿。她忽地想起东国,那大片大片的覆满灰尘的橄榄树林。

车内温度完全降下来了,她看了眼手表,过去近十分钟了。

她没法等太久,大门口的守卫会起疑。她看了眼隔壁车上的黑雨伞,终于坐直身子,准备拉安全带,余光却瞥见那栋楼拐角后走出来一个人。

短袖作战服,腰带,长裤,军靴,很熟悉的身影。

宋冉立刻松了安全带,伸手调小空调,装作刚上车的样子。

李瓒朝这边走来,因逆着夕阳的光,他微微眯着眼。待走近,他看见了车里的她。

宋冉将车窗玻璃落到底,打招呼:“李警官。”

他微点了下头,问:“来开车?”

“嗯。”宋冉说,“在这儿放了一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他笑了下。

宋冉发现,他时常会笑,但从不是大笑,总是温和的,淡淡的,像微风一样。

却也好像……仅仅是因为礼貌……而不会更近了。

“还有那伞,”她伸手指一下,“带来了。”

车前盖上的长伞被她收起来了,每片伞面都捋得整整齐齐排列着,卷紧了,拿伞带扣得严严实实。

他开了车门,把伞放进去,屈身在座位间翻找东西。

约莫十秒钟,他关上车门,手里拿了两本书,还有两瓶水。

他递给她一瓶。宋冉趁这功夫迅速一瞥,看清他手里拿着是高阶的物理和化学书,还是英文版的。

喜欢读书啊……

“谢谢。”她接过水,说,“还有上次,也要谢谢你。”

“上次?”李瓒微抬眉梢。

宋冉解释:“薄可塔。”

“噢……”他随意应了声,把书放在车前盖上,拧开那瓶水喝了一口。男人仰头时下颌弧线硬朗,喉结上下滚了一遭。

宋冉移开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白色小瓶盖。

他只喝了一口,盖上盖子。而后看向她,目光很安静。但毕竟是军人,无声的眼神也有隐约的力量。

宋冉缓缓开口,继续话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薄可塔毁坏的资料,太冷门了。你对东国历史有研究?”

李瓒拧紧那瓶盖,淡笑一下,说:“当地人讲的。”

宋冉一愣。

他拿上车前盖上的书籍,轻敲了敲车盖,颔首告辞:“先走了。”

“……嗯。”

“噢……”他刚转身,想起什么又一步退回来,问,“我绳子还在你那儿吗?”

宋冉:“啊?”

他摆摆手:“丢了就算了。”

“啊。在的。”她忙说,“但在我家。”

她撒谎了,那红绳就在她随身的包里。

她垂了垂眼睫,又抬起,说:“我没带在身上,下次还给你?”

“好。”

宋冉追问:“下次怎么还?”

他想了一下,问:“有纸笔吗?”

“有。”

宋冉低头在包里翻纸笔,心虚地避开里头躺着的那条红绳。她把便签本和笔递给他。

他走过来,将水瓶和文件夹放在她车顶上,接过纸笔了,微俯身,压在她车窗舷上写字。男人的身影一下子就罩住窗外的天光。

宋冉抬眸偷看他低垂的脸,眉骨很高,睫毛很长,肤色很健康,不会过分白皙,也不黝黑。

他很快写下一串数字,笔尖轻敲一下纸面,直起身子。

她视线自然移向便签纸,上头写了个“李”字,后头跟一串电话号码。

他说:“麻烦了。”

她接过来:“应该的。是我不好意思,不小心扯下来了。”

他淡淡莞尔,不置可否。

“那绳子保平安的么?”她问。

“嗯。”他想起什么,又伸手找她要纸,“要是我出勤,打另外一个电话。”

宋冉把纸给他,见他低头认真写号码的模样,略一迟疑,说:“亲人送的吧?”

他起初没答,写完了给她时,才抬眸看她一眼,说:“嗯。”

宋冉心一横,说:“那我也留个电话给你,万一我忙忘了,你提醒我一下。重要的东西,还是别再丢了。”

第9章 chapter 9

接下来两天,宋冉太忙,周六也在加班,没功夫去还绳子。而李瓒也没打电话来催,或许他更忙。

周日上午,宋冉在家整理书籍时突然想起这事儿,把那小纸条翻了出来。她靠在二楼的木窗前,略微犹豫:绳子还回去之后呢。

可她想不出别的辙了,只能拿出手机,风一吹,她一个没注意松了手。那白色的小纸条乘风而起,像只白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到栀子树上隐匿成了一朵花儿。

宋冉立即跑下楼去,到树下仰着脖子巴望,绿叶白花,哪里还见得到纸条的影子。

外头传来车响。院门外停了辆面包车,下来两三个工人,是约好来给家里加防潮层的施工队。

说好的九点到,一分钟都不差。

老李退休前是做建筑质检师的,长期风吹日晒,肤色要比普通人深一些。但样貌端正,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俊男子。

他做事利索,很有经验,进屋看一圈,地坪墙角摸一遍,很快就给出几个施工方案。耗时耗费、利处弊处分析得清清楚楚。末了,给宋冉推荐一个性价比较高的选择,一天就能把事情办好。

宋冉采取后,老李带着三个工人把家具搬开,拿机器撬水泥地坪。

很快地坪全掀了,露出底下潮湿的砖块泥土。他们干活速度很快,半点不偷懒。宋冉对他们印象很好。

施工声音大,她也没法看书,索性坐在一旁看他们搅拌砂砾。

“大伯,那是什么呀?”她指着一卷黑色的东西问他。

“防水卷材。”老李话不多,但说到工作就开了话匣子,“北门街这边地势低,潮气重。水泥砂浆铺了怕不够,得多加一层卷材。外墙内墙的勒脚我也给你做双重防潮,下回梅雨季节就不会湿趴趴了。”

“噢。”宋冉坐在台阶上,托着腮问,“大伯,王奶奶说您是江城人,怎么来梁城了呢?”

老李擦擦头上的汗,笑道:“儿子在这边。”

这时一个工人插话:“老李叔的儿子可就厉害喽。宋小姐,你肯定猜不到他做什么工作。”

宋冉来了兴致:“做什么的?”

“军队里拆弹排爆的精英分子。国家重点培养的,帝城军区一直想挖过去,江城军区不肯放。”

宋冉:“这么厉害?!”

“对啊。才二十三,就立了几次二等功。以后是在部队当大官的料子。啧,老李要享福啰。”

老李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摆摆手:“现在厉害的年轻人多,别让宋小姐看笑话。”

“大伯您太谦虚啦。”宋冉说,“您肯定很会教育孩子。”

“那倒没怎么教,都是天生的。”

下午五点多,防潮层做好,地坪也重新铺好了,平平整整没有半点瑕疵。

老李说,五六个小时水泥地会全干。晚上他手下的工人过来打磨养护一下,再连续养个几天就好了。

等施工队离开,宋冉才想起找那纸条,找了半天也无果。她不禁怀疑纸条怕是和在水泥中打进了地坪里。

没办法,只能等李瓒联系她要绳子了。

次日是周一。

梁城卫视的《战事最前线》播出两个月后,临时下线了。

开战六十多天,东国战事进入僵持状态,社会关注度明显下降。一场仗打来打去没完没了,有个什么劲儿,观众将目光投向股市。最近股票行情不错,往里边瞎扔钱都翻倍,大街小巷连卖菜的阿姨都在聊财经。

各大卫视纷纷开辟专栏播报股市分析,梁城卫视也不例外,专门增设了财经版块。《战事》下线后,附属的《战前?东国记》也播完最后一期。

放送完毕那天,同事们聚在办公室里讨论股票,宋冉坐在电脑前查看《战前?东国记》的官微。

今天最后一期,网友留言不少,赞美幕后人员的用心制作,感谢记者们的真实呈现。

宋冉一条条翻看。

“冉冉,要不要买股票?”小冬叫她。

宋冉抬起头,笑笑:“我不懂。”

“不用懂。最近买什么都涨,好多人都挣了钱。”

“真的。我投五千都挣了八百。”小春说,“沈蓓的三十万现在涨到三十八万了。”

宋冉工作才两年,没什么积蓄,也不指望天降横财,说:“股市有风险,还是算了。”

沈蓓拿吸管搅了搅咖啡:“想挣钱就得冒风险,哪有稳赚的事啊。”

宋冉没说话,小秋玩笑道:“你这个轻轻松松能从家里拿几十万的小富婆就别说话了啊。”

沈蓓笑起来,这时,主管刘宇飞叫大家开会。

上半年度的优秀记者评下来了。除开记入档案的表彰奖,还有一笔上万的奖金。

走去会议室的路上,小夏轻声对宋冉道:“冉冉,现在是牛市,股票靠谱的。你拿了奖金抽一小部分试试水,当理财呗。只挣死工资,哪里攒得住钱?”

宋冉好笑,说:“还不一定是我呢。……不过,要真是,那就听你的。”

会上,刘宇飞提了一嘴《战事最前线》暂停播出的事。

台里打算新做一个军事新闻节目,周播性质,每一期内容都进行深度挖掘。关注国际战争的同时也宣扬中国军人在海外的英姿。

刘宇飞说:“在东国的前一批记者马上要回来了,在座有自愿去东国的在周五之前提交报名表,统一组织培训。”

大家都没立刻表态,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刘宇飞说完,会议进入重点环节。他宣布了上半年度优秀记者奖的归属——沈蓓。

众人心有讶异,又不全然意外。这种奖,用脚趾头想都是给后台硬的人。

宋冉沉默地接受了现实。毕竟沈蓓在国内的工作也做得不错。

同事们对宋冉抱了丝同情,但散了会也没说多余的话。都是同事,职场上说闲话万一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成年人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只有小秋给宋冉发了个拥抱安慰的表情。宋冉回了一个大笑脸,表示没事。

沈蓓许是心底有数,邀请众人去吃火锅,说深受大家照顾,以吃饭表示感谢。这等好事众人自然乐得参与,纷纷夸沈蓓大方。

沈蓓选了家高档的火锅店,是平时电视台招待宾客的级别。同事们更加开心,连连说“破费了”。

小夏说:“你这奖金恐怕要吃掉一半了。”

沈蓓笑:“应该的呀。本来就是大家的帮忙,不然工作哪那么顺利。”

玻璃墙分割的包间宽敞又有格调,挂满红色黑色的长流苏。十多人围桌一桌,一人面前一个小锅。

沈蓓身边留了一个空位。

小冬问:“还有谁来?”

“我男朋友。”沈蓓满面笑容,帮他点了个麻辣锅。

众人哗然:“你有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又没问,难道我主动逮着人说啊。”

小夏八卦心起:“做什么的?”

“当兵的。”

小春:“这么酷?!”

小秋:“难怪你上次跑去江城军区,是不是借着工作偷偷见男票?”

沈蓓:“不是啦。”

小冬:“当兵的是不是长很帅?”

“机关枪似的,受不了你们了。”沈蓓咯咯笑着起身,“你们点锅底吧,我先去洗手间。”

宋冉也正好要去。

路上,沈蓓亲昵地挽了下她的胳膊,脑袋往她肩上靠了靠。宋冉懂她的意思,抿唇一笑。

沈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这点儿奖金她真不在乎。可台里看她背景,要给她好处,她也不可能跑去跟领导说不要。

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自己多努力呗。

洗手间里,沈蓓对着镜子扑粉涂口红,补好妆,洗完手,发现抽纸居然用完了。

她捞了两下:“居然没纸了?”

“我有。”

宋冉从包里掏出纸巾,不小心带出一根红绳掉在洗手台上。

沈蓓捡起来看一眼了递给她,随口说:“你这绳子跟我男朋友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