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跑,不断往七弯八绕的小巷子里钻。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过去箍进怀里。宋冉尖叫,冲那男人下颌一通乱打,奋力挣扎着推开他。她一脚踩进坑里,脚下一扭便坐倒在地,手脚并用拼命后退。

男人迅速朝她逼近,身影刹那间遮住一方斜射的阳光。

一双黑色军靴进入宋冉视线,灰绿色的裤脚绑进靴子里,捆得紧梆梆的。

可她无暇细看,连滚带爬翻身就跑。男人一大步上前,将她捞起来搂进怀里,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宋冉惊恐呜咽,拼命踢打。

他掀开她的头盔,低声喝道:“别动!”

宋冉一惊,抬起眼眸。

他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亮,一把将脸上的面罩扯了下来,声音极低:“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1.为什么去危险的地方。战争局势瞬息万变,上一秒情况跟下一秒不同。出发时不危险,到达时却不一定。

2.为什么“一”个记者在外面跑,听上去很扯。但不少战地记者因人手不够,就是单独工作的。“一个记者闯交战区有真实案例,还就是女记者。”真遇到极端情况时,车里坐一个或两个男同事,其实用处不大,区别也就是人头数而已。面对军队,哪怕是一整车的同事,也只是一声叹息。

很多事情我们平时接触不到,不了解。如果因不了解就认为不可能存在,对真正有过这些经历的人,或许不太公平吧。

3.有妹子问如果被抓,会不会添麻烦还要专门派人去营救。真实情况里,营救的很少很少。直接给赎金的也不多,有的是谈判协商和交换,更多的其实……放任不管了……

第18章 chapter 18

宋冉看清了他的脸,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扯断。她顿时手脚发软, 眼泪也无声涌出。他单手用力将她撑住, 她竭力站稳了。

巷子里枪声不断, 尾随而来。

李瓒一手将面罩提起重新遮住脸,一手拉上她迅速拐进另一条巷子。

巷道狭窄,两旁挤满民居。

李瓒边跑边扫视房屋, 见一户人家窗子掩着,立刻拉开窗户, 不由分说将宋冉抱起来放上去。

宋冉明白, 赶紧跳进屋子。李瓒手撑在窗台里层,纵身跃进屋内, 半点没沾动窗台外的灰尘。

宋冉立刻把窗户关上。

这栋房子是典型的东国沙漠民居, 窗子小,墙壁厚,平顶碉堡一样昏暗又阴凉。屋里值钱的家具装饰早搬空了。

两人刚进屋, 窗外就传来搜索人的脚步声。

宋冉害怕,想爬楼梯上去躲避。她才跑出一步,李瓒将她扯回来摁在墙壁上,大手迅速捂住她的嘴, 人也上前一步逼近, 将她紧压在墙上。

下一秒,一道人影从两人身旁的窗户前闪过。一条幽黑而狭长的影子斜进室内, 在地板上窗棱勾画的光影轮廓内慢慢滑过。

李瓒咬紧牙关, 无意识将宋冉压得更紧了。

宋冉心脏狂跳如擂, 竭力屏住呼吸。此刻,她连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害怕。

又有几道人影从窗前划过,来来回回。

那群人跟丢了目标,在这扇窗户附近聚集起来,拿东国语言骂咧着什么。虽听不懂内容,但能分辨出里头疯狂集结的怒气。

一墙之隔,宋冉连呼吸都不敢了,一身的热汗和冷汗密密而下。她抬眸看李瓒,他离她极近,下颌几乎要抵住她额头。

他太阳穴绷得紧紧的;面罩之上,只露出醒目的眉眼,一瞬不眨盯着那扇窗,眼神如鹰般锐利。右手掌和右手臂上两点一线卡着一把步。枪,手背上青筋暴起。

窗外的人一顿怒骂之后。忽然,有人对着窗户的方向说了句什么。一道人影朝窗户逼近,抬手要推窗了。

宋冉瞪大眼睛看李瓒;他却紧盯着那只手,握枪的右手缓缓抬起;他周身散发出一股狠戾的气势,压迫感至上而下。

就在那人要推窗的一刻,有人说了句什么。那人拿手摸了摸窗台上的灰,回复了一句。宋冉这才想起李瓒刚才进屋时没有动窗台上的灰尘。

外头的人判断屋内不会有人,转身要走。这时,突然一道枪响,窗棱上一条人影应声倒地。

反政府军追来了,再度和恐怖组织打起来。

外头的人立刻举枪应敌,双方陷入激战,子弹不长眼地四处飞射。其中几发打在窗子上,玻璃炸裂飞溅。

李瓒一瞬间朝她肩窝低下头去,拿身体捂住她,挡住了高速飞来的玻璃渣。

男人的脸颊紧紧贴住她的侧脸,隔着并不算厚的面罩,急促而濡湿的呼吸从棉布里渗透出来,湿羽毛一样从她侧脸撩进耳朵里。

但仅仅一秒,他便侧过头去。虽仍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眼神却射向窗外,密切注视着外头的动静,不敢有半分松懈。

宋冉愣愣地瞪着双瞳,心跳的节奏已经失控。她整个儿被他紧箍在怀里,能听到他胸口强烈搏动的心跳,能嗅到他衣领里头炙热的汗息。她莫名浑身一阵战栗,不知是吓得还是别的什么。

而他的手还捂着她嘴边,带着男性的汗味和开过枪的硝烟味。

她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两发从高处而来的子弹是他打的。

他又救了她。

他们保持着紧紧相贴的姿势,在那阴凉黑暗的角落里站了十多分钟。

外头的战乱终于消停,两拨人似乎都损失惨重,各自撤离。

直到天地间都安静,静到再听不见一丝声响,宋冉才感受到他胸膛一次明显而缓慢的起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慢慢抬起头,松了捂着她嘴巴的手,人也后退一两步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宋冉的脸早已血红血红,匆匆瞥他一眼便不敢多看,她别过眼去看地上的玻璃渣。

李瓒放松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右手,见她只是发愣不吭声,轻声问:“吓到了?”

“啊?”她抬起头来,摇了摇,“还好。”

他看了她一两秒,没说话,微微偏头,把面罩摘了下来。

宋冉见状,也跟着把口罩摘下来。

室内光线昏暗,两人眼瞳明亮,四目相对,毫无遮拦地注视着对方的脸,安静,无声。

连他也可能后知后觉从刚才的事情里察觉到一丝微妙与尴尬,移开眼神拿面罩擦了下脸,低声说了句:“这儿比加罗还热。”

“是啊。”她轻轻给脸颊扇风,“刚才一直跑,又太紧张,脸上都要充血了。”

他似乎觉得她这话好笑,就淡淡笑了一下。

又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李瓒走过去开了门。

石板路上一串串拖拽而过的血迹,凌乱而触目惊心,这是刚才那一场乱战留下的——双方都拖走了不少死伤者。

他重新戴上面罩,回头看宋冉一烟。她明白意思,也戴上了。两人谨慎小心地在巷子里行走。

他在前,她在后。

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务必让她紧贴他身后。

他回头的次数多了,她也紧张起来,小声说:“你别总回头,我害怕前边突然蹦出人来。”

李瓒点点头,走出几步了,干脆把自己行军包上的带子拉长一截,递给她。她牢牢攥住,又在手腕上缠了两道,尾巴一样拴在他身后。

烈日炎炎的中午,荒无人烟的鬼城。

她拉着绳子,随着他缓慢而警觉地走过一条条空无一人的小巷,一栋栋布满弹坑的楼房,一扇扇幽深诡异的门窗。

反政府军和恐怖组织早都已经撤走了。

李瓒绕进一条巷子,推出一辆军用摩托。宋冉本想问什么,但身处这座恐怖小城,她还是很恐慌,莫名不敢发声,生怕会惊动什么似的。

两人回到街上,宋冉的汽车还停在那儿。

她一圈圈松掉手腕上的带子,上车前巴巴看李瓒:“能上去么?”

李瓒将车内车底到处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让她上了车。他跳上车前盖,将摩托绑在了车顶上。

再次出发,两人都没说话,警惕地走过几条街之后,宋冉开始大踩油门,速度越来越快,一百五十码的高速直接飚出了这座鬼城。

出了城,道路空旷,天地安静。苍茫的原野一望无际。宋冉这才稍稍放松下来,问李瓒:“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瓒回答很简短:“我们作战队被派去哈颇了。”

……

李瓒没有告诉她,他们经过某个无名小镇时,关卡的政府军检查到李瓒的证件,见他是中国人,随口说:“刚才有个中国的女记者过去了。我跟她说天黑前到达哈颇就能安全,但现在战事突然变化,下一个驻点的政府军临时撤去北方增援了,导致反政府军和极端组织为了抢点,提前在那儿打起来了。希望她运气好,不要碰上。”

李瓒问:“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

“中国人的名字,我一般记不住。”军人说,“但她的姓氏很奇怪,是‘歌曲’的意思。名字更奇怪,是‘跑’的过去式。”

SONG RAN

“下一个驻点离这儿多远?”

“三十三公里。”

李瓒立刻跟队里要了辆军用摩托车去追,说傍晚在哈颇集合。

本杰明笑着说了句:“想不到,中国人也很罗曼蒂克。”

……

李瓒问:“你呢?”

宋冉说:“临时被派过来的。我早上出发前去驻地了,让卫兵告诉你。”

他淡笑一下,说:“我一早就离开驻地去集结了。”

“怎么突然也去哈颇?”

“今晚会有大波攻击,政府军怕守不住,请我们过去支援。也就几个小分队。不过后续还会增兵……”他说着,忽然皱了下眉,低下头去,手在脖子后面摸了一把,摸出几颗玻璃渣。

他随意拍掉手上的渣子。

宋冉眼尖,看到几丝红色,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

“你脖子……好像被玻璃扎伤了。”

“应该没有吧。”

“有诶。”

“……”

两人大眼瞪小眼。

宋冉试探地指了指:“我……看看?”

李瓒无声地扭头看窗外,稍稍侧身,给她看。

她单腿跪在驾驶座上,伸脖子:“真的流血了。”

他重新坐好,又摸了下后脖颈,说:“我没什么感……”话音未落,“别拿手摸,你手脏的。”她拍开他的手。

“……”李瓒垂着脑袋,没做声了。

他脖颈后伤得不重,但有多处划破了皮,有几处还被玻璃扎了小坑。

宋冉想,刚才要不是他挡着,现在这些玻璃渣只怕是扎在她的脸上了。

“我有红霉素。”宋冉转身去够后座上的包,从包里翻出小管红霉素和一小片湿巾。

李瓒好笑:“红霉素不是治眼睛的么?”

“你说的是红霉素眼膏。反正是抗生素,能杀菌。”她嘀咕,拿湿巾轻轻擦他的后脖颈。许是怕他疼,她下手很轻很柔。

李瓒低着头,只感觉她的手指隔着一片湿巾在他脖子上划过,凉凉的,有点儿痒。她擦干净了,为了让水分快点儿干,无意识轻轻吹了两下。

更痒了。他手指抠了下膝盖,差点儿没打颤。

她拿纸巾把自己的手擦干净,挤了红霉素膏,涂在他伤口上。估计是为了疗效,她把伤口周围都涂了个遍。

李瓒任她由她。

“疼么?”她问。

他低着头笑:“这有什么可疼的?”

她想想也是。

“好了。”她拧好盖子,坐回座位上,又交代说,“你稍微注意点儿,别让衣领把药都蹭掉了。”

“嗯。”他答着,含义不明地弯了下唇角。

“你笑什么?”

他抹了下脸,摇头:“没什么。”

宋冉不信,微疑看他。

他笑道:“你还蛮啰嗦的。之前没看出来。”

“……”她自言自语,“就你还能看出什么?”

“也是。”他微微笑着,望向窗外的荒原。

宋冉正要开车,李瓒忽说:“宋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姓名。她愣了愣。

“嗯?”

李瓒望着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宋冉压低脑袋看他那边的窗户,窗外的沙原上,遥远的地平线上勾勒出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橄榄树林。

“那是……不对啊……”宋冉惊诧不已。

李瓒已不由自主推开车门走下去,宋冉也下了车眺望。

在她过往的经历中,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刻一般壮丽惊绝却又荒谬不真实的景象——

金黄的沙地绵延起伏,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而在这黄蓝撞色的地平线上,浮动着一片白色的橄榄树林。

对,是白色的。

从树叶到枝干,都洁白无瑕;

像纯净的雪花,又像是和平鸽的翅膀。可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橄榄树,一棵棵枝繁叶茂,立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这……”宋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白色的橄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