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雨微恍若未闻,道:“冉冉啊,恋爱,就开心地谈;工作,就认真地做。你虽然一恋爱就死心塌地掏心掏肝的,但我也不担心你会迷失自己失去自我。我知道你有你的价值追求,内心也坚定。

这一生,就好好追求你想要的东西,别白活一趟。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是以长短来衡量的。想通了这一点,你要实现什么价值或理想,哪怕只是很渴望的心愿,你就放心大胆地跑过去,冲过去。不管到了哪个年纪,千万别被世俗所误。要记住了。”

宋冉只是望着窗外,不肯看她。

这个看似从来不支持她只晓得反对她的母亲……

“妈妈。”

“嗯?”

“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遗憾过吗?后悔过吗?”

“没有。”她说。

她看着女儿的侧脸,心里忽然说,但我现在有点儿后悔,唯一的一点儿后悔——没有从小把你带在身边,和你相处的时间太少。

二十多年前,小小的才两三岁的冉冉,多可爱的孩子啊,她怎么竟舍得丢下的呢。走的那天,那小小的孩子追着青石巷踉踉跄跄地跑,一路嚎哭,她怎么竟舍得的呢?

没养在身边,骨子里竟也是另一个活脱脱的冉雨微。半点儿不像宋致诚。

护士进来催促熄灯,宋冉走到门口,回头:“舅舅舅妈说要过来看你。”

“好。”冉雨微说,皱着眉翻了个身。

宋冉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里头安安静静的。

可又站了一会儿,她就听到了。听到了妈妈因疼痛难忍而深深的绵长的喘息声,痛苦,压抑,仿佛气息将绝。

宋冉无声地深呼吸,心口像是插了几把尖刀。

她再也忍不住,跑到楼道里,抱着自己坐在台阶上,将脑袋深深埋下去。

她从包里摸出抗抑郁药塞进嘴巴硬吞下喉咙,在黑暗中坐了不知多久,想靠药物的作用极力排解心中的恐惧和痛苦。无果。

她没办法了,终于拿出手机给李瓒打电话,哪怕知道那边只有无尽的嘟嘟声。

她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直到那头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她抓紧手机,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许久之后,低咽一句:“阿瓒,我妈妈好像……快要不行了。”

可她的话无人回应。

连感应灯都没听见,不肯亮起。只剩她孤零零抱着自己蜷缩在黑暗里。

……

舅舅舅妈处理完手头工作,跟各自单位请了长假,带着冉池很快赶来帝城。

舅舅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见到病床上的姐姐,消瘦成那副样子,哭得停不下来。舅妈跟着哭。冉池也红着眼睛掉眼泪。

冉雨微听得烦了,说:“还没死呢,哭什么?再哭都给我出去。”

舅舅舅妈住在了帝城,舅舅轮班守着冉雨微。舅妈每天查食谱,做饭煲汤,给她补充营养。

身边多了亲人帮忙,宋冉终于好受了些。

可十多天后,冉雨微突然陷入昏迷。医生说肺部意外感染的细菌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只能给病人上人工肺。

宋冉不懂医学,但在冬季流感时看过类似新闻,知道这次情况危急了。

舅舅舅妈都慌了神。宋冉也吓得不行了,走投无路给罗战打电话,问李瓒在哪里。

罗战说他现在也没法找到李瓒,只能等他一星期后回营才能通知到他。

宋冉放下电话,坐在楼梯间里直发抖,却愣是一滴眼泪没流。

一天又一天,冉雨微迟迟没从icu里出来。

宋冉已经不记得她进去了多少天,只知道每天看着她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的样子,她痛得快要麻木。

而那天下午,危机突然爆发。

冉雨微的心率急速下降,专家们紧急冲进病房抢救。

宋冉盯着进进出出的护士,脸色惨白。

冉池过来将她抱紧,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而她只是盯着门口,死死盯着。

就在那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屏幕上不是乱码,就是清晰的两个字“阿瓒”。

刹那间,满心的委屈涌上来,她泪湿眼眶,才接起电话,他那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急切跟紧张:“冉冉,我马上赶过来。别怕,啊?”

她哽咽起来:“阿瓒,我妈妈现在很危险……”

“别哭。没事的。”他语速很快,极力安抚,“你别怕。给你妈妈配备的专家团队是最好的,从治疗方案到用药都是最好的。这个病能治好。你放心,真的。林上校前年得过肺癌,比你妈妈还迟一点儿。但他都治好了。你妈妈肯定不会有问题。”

宋冉听着这话,稍稍稳定了些。是啊,冉雨微生病后,xxx已经调动了帝城最好的医疗资源。

她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道:“那你也要快点过来。”

“六个小时。”他说,“六个小时我就到了。”

六个小时,时间从未如此难熬。

傍晚的时候,冉雨微暂时度过一波危机。

她单位上的好几个司长都来了,宋冉这次很平静,跟他们详细说了下情况。

何山然的妈妈也在,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说:“冉冉辛苦了。别怕啊,你妈妈会好起来的。全帝城最好的专家都在,一定会好起来的。”

宋冉点点头。

等他们都走了,她才终于有了空隙,抱着自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想着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她该怎么办。

还想着,白大褂的下摆出现在视线里。

宋冉抬头,是何山然。

他刚做完一台手术下来,有些疲惫,微笑看着她:“不是说眼睛刚好不要经常哭么?”

宋冉摸了摸因疲惫而通红的眼,说:“我没哭啊。一直都没哭。”

“别担心。冉阿姨很坚强。癌症治疗会有一段最差的时期。可熬过这一关,会好的。”

“嗯。”宋冉说,“对了,今天你妈妈来了。”

“是吗?我都不知道。”说到这儿,何山然说,“我听我妈说,前段时间来看望的领导同事,阿姨都嘱托过他们。”

“嘱托什么?”

“说万一,只是万一啊。让他们以后能帮忙的地方,多照顾照顾你。说你是记者,又爱往国外跑。碰上什么麻烦,还请部门里头帮一帮。”

宋冉一愣,眼睛酸了。

她移开眼神,用力吸着气,缩着鼻子,努力克制着。

何山然看着她轻轻颤抖的瘦弱的肩膀,忽伸手过去,在她头上摸了摸。

“冉冉!”一道熟悉的像是等待了一个世纪的声音。

宋冉回头,就见李瓒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喘着气,一身的迷彩服都没来得及换。

“阿瓒!”

她一下子起身冲过去,扑进他怀里,抱住他便呜呜大哭了起来。

第43章 chapter 43

深夜安静的走廊里, 宋冉伏在李瓒怀里,泪水将他迷彩服的前襟打得湿透。

李瓒眼眶也红了, 搂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不住地说对不起。他摸着她的后脑勺, 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宋冉哭声渐微,抽着鼻子。

妈妈生病的这一个月, 她一直强撑着,不愿在妈妈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哪怕在深夜里都不肯偷偷抹眼泪。现在见到李瓒, 压抑在心底一个月的恐惧悲伤和无助尽数发泄出来, 仿佛倒空了一切情绪。

发泄过后,她平静了很多,神情也空空茫茫。

李瓒这才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宋冉眼珠湿漉漉望着他, 人还在怔忡中, 回不过神。

一旁,何山然和言道:“因为感染细菌, 上了人工肺。等细菌杀掉,就没问题了。只是具体什么时候, 还说不准。”

李瓒看向他,眼神微询, 仍礼貌地颔了下首。

他显然是医生,但作为肿瘤科的医生未免太过年轻。

李瓒问了句:“您是……”

何山然:“冉阿姨跟我妈妈是朋友。我在这边工作, 顺道过来看一下。”

李瓒再度颔首:“谢谢。”

“应该的。”何山然看向宋冉,微笑,“那我先走了。有事再找我。”

宋冉道:“谢谢你了。何医生。”

待何山然走了, 李瓒低头看宋冉,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搂进怀里紧紧贴了一下她的鬓角。

夜里舅舅过来换班守着,让宋冉和李瓒先回家休息,明早再来。

李瓒把宋冉交给舅舅看着,先去拜访了主治专家,之后才带着宋冉回了家。

舅妈热了饭菜,但宋冉什么都吃不下,还是李瓒守着劝了许久,她才勉强吃了一碗。

夜里睡觉前,宋冉偷偷在冉雨微卧室的洗手间吃了抗抑郁药和安眠药。她这段时间情绪又开始失控了,失眠也厉害。

她回到自己房间,爬上床把李瓒搂得紧紧的,像无依的孩子抱着能给她安全感的大人。

李瓒知道她这个月都没睡好,轻拍着她的背,慢慢哄她入睡。

但她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发呆。

他于是尝试让她聊天:“在想什么?”

她呆了好一会儿,说:“怕她出事,我就没有妈妈了。”

李瓒说:“还没到那个结果,先不要吓自己。你妈妈的治疗团队是最好的,采用的靶向药物也是最好的。只是中途意外感染,熬过这一关,康复的几率很大。”

她眼眸抬起:“可要是,万一,没过去呢?”

“几率不大。”

“万一呢?”她执拗道。

李瓒沉默半刻,说:“那就只能分别了。”

宋冉吸着气,哽声:“我还不想跟她分开。”

“我知道。”他靠近过去,嘴唇蹭了下她的眼睛。

“阿瓒,你想你的妈妈吗?”

“想。但已经习惯了。”李瓒说,“我爸爸以为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其实我记得。

我记得她去世那天早晨,是个秋天,窗外的树叶全是黄的,阳光也金灿灿的。她很漂亮,在笑,她摸摸我的脑袋,说:‘我的阿瓒还这么小。’那时候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我不懂她为什么哭,就爬到床上去给她擦眼泪。后来,她就不见了。”

“然后呢,之后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想起的时候,心里疼。拿到成绩、得到表彰的时候,特别遗憾,如果她能看到就好了。

有时候一个人,觉得辛苦,就想如果她在就好了,还可以发脾气,甚至可以哭。有她在,我还是个小孩;没有她,我就是个大人了。”

但,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大人,习惯了。

宋冉伤感不已,却也平静了些。她将脑袋埋进他怀里。

最坏的可能大概就是她的心里将永远空缺一块。可她仍期待奇迹。

至于此时此刻,有他陪着,给她力量,让她不要独自面对这一切,已是最大的安慰。

那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宋冉的安眠药起了作用,她终于难得早早地入了眠。只是仍零零碎碎做了很多疲惫的梦。

而李瓒和过去的几十天一样,不得安眠。

最近,那一家人又开始频繁出现在他梦里。他们仍是并排站在一片虚白之中,脸色也惨白,只有那一双双的黑洞似的大眼睛盯着他,面无表情盯着他。

李瓒半夜醒来时,身边的宋冉在睡梦里微皱着眉。他手指抚了一下她眉间,忽有满心的愧疚,却不知该怎么跟现在的她讲。

过去两个月的实战,他没有遇到拆弹,全是突击和爆破任务;而过去一个月的训练里,他遇到的拆弹,他很清楚那是假的。他出去的身份是爆破兵,而非拆弹兵。只是爆破任务从某种程度上说更危险。

他心乱如麻,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电话铃将两人吵醒。

宋冉把手机摸过来,发现是舅舅,一时脸色苍白,不敢接,硬塞给李瓒。

李瓒脸色也凝重,但很快接起电话:“喂,舅舅?”

那边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李瓒看向宋冉,她表情紧张。

“好。我们马上来。”李瓒放下手机,迅速说,“你妈妈脱离危险了。”

……

两人赶到医院,医生说感染的细菌已彻底清除,病人虽还虚弱,但没了生命危险。等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继续靶向治疗,情况会有所好转。

医生道:“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

舅舅激动得热泪盈眶,李瓒安抚了他好久,才劝了他回去休息补充体力。

宋冉则要守在医院等妈妈醒来。

李瓒陪她守着。因为来时太匆忙,什么都没带,他今天出门穿了冉池的白t恤跟牛仔裤。

中午,冉雨微醒了。不便探视,李瓒和宋冉只是站在icu病房外头远远看着。宋冉还跟冉雨微招了手。

那一晚,宋冉总算睡了个好觉。

但李瓒却不太。安稳,临睡前电话频频,一直在用手机。

宋冉说:“你是不是也该出发去东国了?”

“嗯。”李瓒说,“还有四五天。因为情况特殊,找队里要的假长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