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到时候再说,我会想办法,不让你为难。”

“可是……”江利子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一成把车停在路边。两分钟后,他吻了江利子。

从那一刻起,江利子便有如置身梦中,甚至担心自己不配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

他们两人的关系在社交舞社内似乎隐瞒得很好,她只告诉了雪穗一个人,其他人都不知情。证据就是这两个星期来,有两个男社员约江利子,她自然予以拒绝。这种事也是她以前无法想象的。只是,她对仓桥香苗仍不无芥蒂。

后来,香苗只出席过两次练习。香苗自然不想与一成碰面,但江利子认为,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的新女友也是原因之一。她们有时在女子大学内碰面,每次她都以能射穿人身体般锐利的眼神瞪着江利子。由于她是学姐,江利子会主动打招呼,但香苗从不回应。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一成,但她觉得应该找他商量一下。

总之,除了这一点,江利子很幸福,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甚至会忍不住笑出来。

提着装了衣服的纸袋,江利子回到家附近。再过五分钟,就能看到一栋两层楼的旧民宅。

抬头仰望天空,星星露脸了。知道明天也会是晴天,她放下心来。明天是星期五,可以见到一成,她打算穿新衣服。

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地笑,江利子自顾自害羞起来。

7

铃声响了三下,有人接起电话。“喂,川岛家。”电话里传来江利子母亲的声音。

“喂,您好,敝姓筱冢,请问江利子在家吗?”一成说。

霎时间,对方沉默了。他有不祥的预感。

“她出去了。”她母亲说,一成也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不太清楚。”

“不好意思,请问她去了哪里?不管我什么时候打,她总是不在家。”

这是本周以来的第三通电话。

“她刚好出门,到亲戚家去了。”她母亲的声音有点狼狈,这让一成感到焦躁。

“那么,可以请她回来之后给我一个电话吗?说是永明大学的筱冢,她应该就知道了。”

“筱冢同学……对吗?”

“麻烦您了。”

“那个……”

“请说。”

听到一成的回应,她母亲没有立刻回答。几秒钟后,声音总算传了过来。“真是令人难以启齿,不过,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啊?”

“承蒙你的好意,和她交往过一阵子。但是她年纪还小,请你去找别人吧,她也认为这样更好。”

“请等一下,请问您是什么意思?是她亲口说不想再和我交往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总而言之,她不能再和你交往了。对不起,我们有苦衷,请你不要追究。再见。”

“啊!等等……”

叫声来不及传达,或者应该说是对方刻意忽视,电话被挂断了。

一成离开电话亭,如在云里雾中。

和江利子失去联络已经超过一周,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上星期三,她说次日要去买衣服,星期五会穿新衣服去练习。但是,星期五的练习她却突然请假。这事据说曾经与社团联络,是唐泽雪穗打电话来,说教授突然指派杂务,她和江利子都无法参加当天的练习。

那天晚上,一成打电话到江利子家。但是,就和今天一样,被告知她去了亲戚家,不会回来。星期六晚上他也打过电话,那时她仍不在家。江利子的母亲明显是在找借口搪塞,语气很不自然,给人一种窘迫的感觉,似乎认为一成的电话是种麻烦。后来他又打了好几次,均得到同样的回答。虽然他留言请对方转告,要江利子回家后打电话给他,但或许是没有顺利传达,她一次也没有回电。

此后,江利子始终没有出席社交舞社的练习。不仅江利子,连唐泽雪穗也没有来,想问也无从问起。今天是星期五,她们依旧没有现身,他便在练习途中溜出来打电话,不料却突然听到那番声明。

一成无论如何想不出江利子突然讨厌他的理由。江利子母亲的话也没有这样的意味。她说“我们有苦衷”,究竟是指什么呢?种种思绪在脑海里盘旋的一成回到位于体育馆内的练习场地。一个女社员一看到他便跑过来。“筱冢学长,有一个奇怪的电话找你。”

“怎么?”

“说要找清华女子大学的社交舞社负责人,我说仓桥学姐请假,他就说,永明大学的社长也可以。”

“是谁?”

“他没说。”

“知道了。”

一成走到体育馆一楼的办公室,放在门卫前方的电话听筒还没有挂回去。一成征得门卫的同意后,拿起听筒。

“喂,您好。”

“永明大学的社长吗?”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声音很低,但似乎很年轻。

“是。”

“清华有个姓仓桥的女人吧,仓桥香苗?”

“那又怎么样?”听到对方无礼的话语,一成讲起话来也不再客气。

“你去告诉她,叫她快点付钱。”

“钱?”

“剩下的钱。事情我都给她办好了,当然要跟她收剩下的报酬。讲好的,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叫她赶快付钱,反正社费是她在管吧。”

“付什么钱?什么事情办好了?”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既然这样,要我传话不是很奇怪吗?”

对方低声笑了。“一点都不奇怪,由你来传话最有效果。”

“什么意思?”

“你说呢?”电话挂了。

一成只好放下听筒。门卫一脸惊讶,一成立刻离开办公室。

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一共二十五万……仓桥香苗付这些钱,究竟要那个人做什么?照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那男子应非善类。他说由他传话效果最好,这句话也令人生疑。他想稍后再打电话问香苗,但总觉得百般不情愿。分手后,他们再也没交谈过,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利子。

社交舞社的练习一结束,一成便开车回家。他房间的门上装了一个专用信箱。寄给他的邮件,下人会放在里面。他打开,里面有两份直邮和一份限时专送。专送没有写寄件人,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笔一画画出来的,字迹非常奇特。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一成如遭雷击,脑海里刮起狂风暴雨。

8

唐泽雪穗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一成朝她稍稍举手,她立刻看到,走了过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

女服务生过来招呼,雪穗点了奶茶。因为是非假日的白天,平价西餐厅里人不多。

“不好意思,还特地请你出来。”

“哪里,”雪穗轻轻摇头,“不过,我在电话里说过,如果是江利子的事,我无可奉告。”

“这我知道。我想,她一定有很大的秘密。”

雪穗闻言垂下眼睛。睫毛真长。有些社员认为她像法国洋娃娃,如果眼睛再圆一点,倒是一点都没错,一成想。

“但是,只有在我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这种做法才有意义吧。”

“哦?”她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人寄了一张照片给我,匿名,而且是限时专送。”

“照片?”

“那种东西我实在不想让你看,但是……”一成把手伸进上衣口袋。

“请等一下。”雪穗急忙打断他,“是那个……卡车车厢的?”

“对,地点是在卡车车厢上,拍的是……”

“江利子?”

“对。”一成点点头,省略了“全裸模样”。

雪穗掩住嘴,眼里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但女服务生正好送奶茶过来,她总算忍住了。一成松了口气,要是她在这种地方哭出来可不太妙。

“你看过这张照片了?”他问。

“是的。”

“在哪里?”

“江利子家,寄到她家去的。太吓人了,那么悲惨的模样……”雪穗哽咽了。

“怎么会这样!”一成在桌上用力握拳,手心里冒出又湿又黏的汗水。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他望向窗外。外面不断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月,但可能已经进入梅雨季了。他想起第一次带江利子上美容院的事,那时也下着雨。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么一回事,江利子突然遭到袭击……”

“光是这样我不明白。在哪里?什么时候?”

“江利子家附近……上上个星期四。”

“上上个星期四?”

“没错。”

一成取出记事本,翻开日历。一如他的推测,就是江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的第二天,她说要去买衣服的日子。

“报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江利子的父母说,要是采取行动,让这件事公开,造成的影响反而更大……我也这么认为。”

一成捶了一下餐桌。心里虽然愤恨难平,但他能够理解她父母的心情。“歹徒把照片寄给我和江利子,可见不是突发事件。这一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谁会做这么过分的事……”

“我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你说的难道是……”

“没错。”一成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避开雪穗的眼睛。

她也意会到了。“不会吧……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男人做的,找了一个做得出这种下流事的男人。”

一成把上星期五接到不明男子电话一事告诉了雪穗。

“接到电话后就看到那张照片,我马上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还有,那个男的在电话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社交舞社的社费是香苗在管理。”

雪穗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她用社费付钱给歹徒?”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我还是查过了。”

“直接问仓桥学姐吗?”

“不是,我有其他办法。我知道账号,请银行调查是否提过款就行。”

“可存折在仓桥学姐那里呀?”

“是,不过还是有办法。”

一成含糊其辞。事实上,一成是极力拜托出入家中的三协银行的人调查的。“结果,”他压低声音,“上上星期二,用银行卡取了十二万。今天早上再次确认,这个星期一开始也领了十三万。”

“可那未必就是仓桥学姐领的呀,也可能是其他人。”

“根据我的调查,过去这三个星期,除了她,没有人碰过那张卡片。最后碰过的是你。”说着,他往雪穗一指。

“是仓桥学姐要江利子记账那次对不对?两三天后,我就把存折和卡片交还给学姐了。”

“从那时起,卡就一直在她那里。绝对错不了,是她找人报复江利子。”

雪穗长出一口气。“我实在无法相信。”

“我也一样。”

“但这只是学长的推测,没有证据呀,就算是账户那些,也许只是刚好提领了同样的金额。”

“你说天底下有这么不自然的巧合吗?我想应该报警。只要警察彻底调查,一定查得到证据。”

雪穗的表情明显反对这个提法。他一说完,她便开了口:“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闹大。即使像学长说的报警调查,查出是谁作恶,江利子受的伤害也不会愈合。”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雪穗凝视着一成的眼睛,“就是学长的问题了,不是吗?”

一句话登时让一成无言以对。他惊愕地屏住气息,回视雪穗端正的脸孔。

“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传达江利子的口信。”

“口信?”

“再见,我很快乐,谢谢你——这就是她要说的话。”雪穗公事公办地说。

“别,让我见她一面。”

“请别提无理的要求,稍微体谅一下她的处境。”雪穗站起来,奶茶几乎没有碰过,“这种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但是为了她,我才勉强答应。请你也体谅我的难处。”

“唐泽……”

“失陪了。”雪穗走向出口,随即又停下脚步,“我不会退出社交舞社,要是连我都退出,她会过意不去的。”她再度迈开脚步。这次完全没有停下。

等她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一成叹了口气,转眼望向窗外。

雨依旧下个不停。

9

电视上只有无聊的八卦节目和电视新闻。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方,这个去年风靡一时的解谜游戏,现在完全被遗忘了。这个游戏因难以破解成为话题,但一旦知道解法,连小学生也可以在转眼间完成。即使如此,江利子到现在仍与魔方苦战。这是雪穗四天前带来给她的,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诀窍,她却毫无进展。我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她叹息。

有人敲门,是母亲的声音:“雪穗来啦。”

“啊,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另一个脚步声。门缓缓打开,露出雪穗白皙的脸庞。“你在睡觉?”

“没有,在玩这个。”江利子拿起魔方。

雪穗微笑着进入房间,还没坐下就说“你看”,递过盒子。是江利子最爱吃的泡芙。

“谢谢。”

“伯母说,等一下会拿红茶过来。”

“好。”点头后,江利子怯怯地问,“你去见过他了?”

“嗯,见过了。”

“那……跟他说了?”

“说了,虽然很不好受。”

“对不起,要你去做那么讨厌的事。”

“不会,我没关系。倒是你,”雪穗伸手过来,温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觉得怎么样?头不痛了吧?”

“嗯,今天好多了。”

遇袭的时候,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造成后遗症,一段时间头痛不止。不过医生认为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

那天晚上,因为江利子迟迟不归而担心的母亲,在前往车站迎接的路上,发现倒在卡车车厢上的女儿。当时,江利子仍处于昏迷状态。从不适的昏睡中醒来时的惊恐,江利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母亲正在她身边放声大哭。

不仅如此,还有几天后送来的那张可怕的照片。寄件人不明,也没有只字片语,歹徒的恶意似乎深不见底,让江利子惊惧不已。她决定,从今以后,绝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别人的影子下生活。过去她也是这么过的,这样才适合自己。

虽然发生了这起悲惨的事,但不幸中有件大幸。很奇怪,她的清白并没有被玷污。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脱光她的衣服拍照。

双亲决定不报警也是基于这一点,事情若是曝光,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谣言中伤。要是事情传出去,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她遭到了强暴。

江利子想起初中时代的一起事件,同年级的藤村都子在放学途中遇袭。发现下半身赤裸的她的人,正是江利子和雪穗。都子的母亲也曾对江利子这么说:“幸好只是衣服被脱掉,身体并没有被玷污。”那时,她曾怀疑其中的可能性,现在遇到同样的惨事,才知道这的确有可能。她认为,自己的情况一定也没人肯相信。

“你要早点好起来啊,我会帮你的。”雪穗握紧了江利子的手。

“谢谢,你是我唯一的支柱。”

“嗯,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这时,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银行发生了盗领事件。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户头遭到盗领。受害者是东京都内的上班族,本月十日到银行柜台提领存款时,发现应有两百万元左右的余额变成零。调查结果发现,存款是于三协银行府中分行由银行卡分七次提领,最后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被害人是在银行推广下,于一九七九年办理银行卡,但卡片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办公桌内,从未使用。警方分析极有可能是银行卡遭到伪造,现正展开调——”

雪穗关掉了电视。

第六章

1

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园村友彦穿过自动门。

他真想伸手扶住脑袋,总觉得假发快掉下来了。但桐原亮司严重警告他,绝对不准那么做。眼镜也一样,若是频频触碰,很容易被察觉是用来伪装的小道具。

三协银行玉造办事处装设了两台自动取款机,现在,其中一台前有人,正在使用的是一个身着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妇人。可能是不习惯操作机械,动作非常缓慢。她不时四下张望,大概是想找能帮忙的职员。但银行里悄无人影,时钟的时针刚过下午四点。

友彦生怕这位略微发福的中年妇人向自己求助,要是她那么做,今天的计划便必须中止。

四周没有其他人,友彦不能一直戳着不动。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应该死心回头吗?但是,想及早进行“实验”的欲望也很强烈。

他慢慢接近那台无人使用的机器,巴望着中年妇人快些离去,但她仍朝着操作面板歪头苦想。

友彦打开包,伸手入内。指尖碰到了卡片,他捏住卡片,正准备拿出来——“请问,”中年妇人突然对他说,“我想存钱,却存不进去。”

友彦慌张地把卡片放回包内,也不敢面向那妇人,低着头轻轻摇手。

“你不会啊?他们说很简单,谁都会的。”中年妇人仍不死心。友彦的手继续摇动,他不能出声。

“好了没有?你在干吗?”入口处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中年妇人的朋友。“不快点要来不及了。”

“这个很奇怪,不能用。你有没有用过?”

“那个啊,不行不行,我们家不碰那个。”

“我们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