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则明显是谢静居住的女性风格。房间里凌乱不堪,客厅电脑桌翻倒在地,靠近屋门的位置,地面上血迹斑斑,还有几个血脚印。两人蹲下观察,周舒桐从案卷里抽出第一抛尸现场发现的足迹照片,比对了一下,轻声道:“跟第一抛尸现场足迹相同。”关宏峰赞许地点了点头,周巡指了指里面:“分尸现场在里屋。”周舒桐闻言浑身一僵,望着门帘,紧张且恐慌,自觉有些喘不上气,连忙转移话题:“怎么就不能在卫生间?”关宏峰摇了摇头:“卫生间与隔壁邻居相邻,凶手大概是怕动静太大引起邻居注意。况且从平面结构图来看,卫生间很狭窄,不适合大幅度挥动噼砍工具——也就是说,施展不开。”周舒桐问:“那流那么多血,地板又没做防水处理,难道不会渗到楼下么?”两人这时候已经走到隔壁屋门口,透过摇曳的门帘,周舒桐低下头,不敢往里看。关宏峰看了一眼屋里,道:“哦,这家伙有点脑子,拿床垫当海绵用了呗。”他顿了顿,朝周舒桐道:“你就别进来了,下楼等房东去,做个询问笔录。对了——著重问下钥匙的事儿。”周舒桐松了口气,却不敢应,先去向周巡征询许可。周巡只得点头同意。周舒桐如蒙大赦:“谢谢关老师、周队。”说完,小姑娘一熘烟儿地跑了。里屋触目可及,一片鲜红,技术队忙得不可开交。周巡问:“怎么样?”技术队刑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大量的血迹指纹和血迹足迹,凶手在床上肢解的尸体,床单和床垫吸收了绝大部分的血液,还有部分脏器留在了床上。”周巡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罐饼干,冲关宏峰摇了摇,关宏峰无奈地点点头。周巡心安理得地拿了一块出来,嘎嘣一口咬了下去,边嚼边看着关宏峰来回走动观察现场,问道:“往下怎么办?”关宏峰道:“意料之中,证据够你排查凶嫌的了。但重点是…”周巡接话道:“重点其实是,凶手怎么进来的,对吧?破门咱俩都看了,两道门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锁也不是新换的,所以说要么是被害人自己开门让凶手进来的,要么就是凶手持有这里的钥匙。来点?味道不赖。”关宏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道:“不过,要说谁有钥匙的话,无外乎是房东和这兄妹俩。”周巡问:“那谢静的男朋友呢?”上午9点30分,周舒桐正在楼下询问房东。房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房子钥匙一共就两把,一把我这儿,一把在谢静和她哥那儿。”周舒桐问:“有没有可能谢静私自去配了几把呢?”房东一瞪眼睛:“那我上哪儿知道?你赶紧跟我说说我那房子怎么了?谢静人呢?她哥呢?”房东想要往楼里走,被周舒桐眼明手快拉了回来:“这个…劝您还是别上去的好。”房东顿时更不满意了:“我修门的钱你们谁给报销?总不能就这么给我把门砸了算我倒霉吧?”周舒桐安慰他道:“您放心啊,我们…”她说话的当口,注意到楼拐角处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黑色的皮衣,上面装饰着红色的火焰花纹,手里拿着一个红黑相间的摩托车头盔。他转过头来看到楼下停着警车、聚着警察,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周舒桐顿时想起那保安说的话。“反正肯定带着红色的头盔!火红的,可扎眼了…”她一念及此,也顾不得房东了,快步冲那个年轻人走去。年轻人一见周舒桐走来,掉头就跑。周舒桐心狂跳起来,丢下手里的东西拔腿就追,边追边用步话机报告:“周队周队,现场发现疑犯,正向小区东门方向跑。”步话机中很快传来周巡的声音:“收到,附近人员,立刻封锁东门!再说一次,立刻封锁东门!”两人一前一后追到楼后,年轻人跨上一辆白绿相间的摩托车疾驰而去。门口负责封锁的民警准备不足,封锁不及,被他冲出了大门。周舒桐跑到大门口,见摩托车已绝尘而去,扶着膝盖喘气。就在此时,一辆越野车从小区门口开出来,在周舒桐身边一个急刹,周巡坐在驾驶席上,冷静地问:“嫌犯特征。”周舒桐直起身,快速道:“二十多岁,红火焰花纹的黑皮衣,红黑色头盔,白绿相间的摩托车,没看到牌照。”周巡又问;“方向呢?”周舒桐伸手指了一下,周巡二话不说,一脚油门冲了出去。周舒桐一看周巡没管自己,很是沮丧无措,跟着跑了两步。正沮丧的时候,一辆警车停到她身边,关宏峰坐在驾驶席上,低声道:“上车。”上午9点35分,关宏峰慢悠悠地开车出了小区。周舒桐在一旁干着急:“关老师,快啊!他万一逃了就难抓了。”她一边要去开警灯,关宏峰拦住她:“别开那个,听着闹心。”周舒桐心急如焚,偏偏关宏峰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得提议:“要不我来开吧。”正巧是红灯,关宏峰停下车,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激动的周舒桐,笑了笑:“年轻是好,熬个夜跟没事儿人似的。”周舒桐着急道:“不是…关老师…”关宏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道:“心放回膛子里去吧,没看周巡冲出去了么?有他在,没追不上的犯人。”周舒桐愣愣地道:“啊?”关宏峰也笑了:“别看你们周队大脑不好使,小脑可是野兽级别的,是条标准的好猎犬,追上了你就甩不掉那种。”周舒桐也冷静了,“嘿嘿”笑了两声:“对哦…要这么说,毕业之前我就听说,周队是他们那届侦查系的武状元。而且毕业散打比赛上还打败了公安管理系的一个独孤求败呢。”关宏峰想了想:“嗯,有这么茬子事。输给周巡的那小子也不赖。后来好像去了海港刑侦支队,叫赵什么诚来着…”两个人正说话,步话机里传来周巡的声音。“竹皿街东北路口截获嫌疑人,附近人员支持清理现场。”前后不过五分多钟,周舒桐想起了关宏峰的“猎犬说”,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9点40分,竹皿街东北路口处。周舒桐目瞪口呆地看着现场,心说这哪是猎犬啊,得是头老虎吧?越野车已经半骑上人行道了,摩托车被撞得遍地零件,先前那年轻人趴在地上,捂着腿,不住地呻吟着。周巡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叼着烟,正翻看着年轻人的钱包,他抽出谢静和他的合照、身份证后,把钱包扔回年轻人身上。他显得有些落寞,把照片递给周舒桐和关宏峰看:“终于知道谢静长什么样儿了。”这是个年轻女孩儿,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无疑很阳光。三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上午11点整,刑侦支队审讯室隔壁。关宏峰、周巡、周舒桐站在单反玻璃前,观察者着审讯室的谢静男友——他低头坐在轮椅上,一条胳膊被粗糙地处理过,上了夹板,两只手戴着手铐。小汪推门进来,把案卷笔录纸往桌上一扔,坐下来拿起笔,边写边头也不抬地问:“跑?跑什么呀?”对方头垂得更低:“有人追,我…我下意识就跑了。”小汪冷笑:“没做亏心事,警察追你你就跑?”男友嘿嘿笑道:“不是,警察牛呗,见谁抓谁不是?”小汪怒道:“废话!你要不跑能追你吗?”隔壁,关宏峰看着小汪的拙劣表现,失望地笑出声来。周巡也看到了他的表情,骂道:“真废物。”关宏峰转头对周舒桐说:“你去,换他出来。”周舒桐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周巡,显得有些紧张,含煳地说:“我能行么?这么大的案子,我毕竟是第一次审讯,是不是还是关老师或周队一起…”关宏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去吧,别忘了我刚才教过你的。”周舒桐鼓足勇气,点点头出去了。周巡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瞥了眼关宏峰:“真放心让这丫头自己来?”关宏峰无所谓地道:“反正指纹、足迹已经比对过了,又不是凶手,不影响,让孩子们练练手。”周巡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那也一准儿背着什么事儿呢!要不跑那么积极干吗?隐藏的马拉松种子选手?”关宏峰笑了笑:“对啊,你把人家撞成这样,他要是没事你就该有事了不是?”周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周舒桐深吸口气,进屋。小汪站起来,与她擦肩而过,周舒桐强作镇定地在位子上坐下。谢静男友抬起头来,打量周舒桐,等着她发起攻击。周舒桐却静默不语,盯着这个男人看。她细细回忆着来的路上,关宏峰在车上对她说的话。“其实,审讯是一种沟通方式,和所有的沟通形式一样,过程中的问答,存在着真真假假。想知道什么是假的,首先确定什么是真的。所以先问一些嫌疑人不大可能、或没必要撒谎的问题。”周舒桐继续盯着谢静的男友。“姓名。”“吴浩。”“年龄。”“25。”周舒桐观察他回答问题时的样子,所有的表情都成了慢动作放大。“通过对他语调、语速、措辞、表情、肢体动作等等的观察,我们来取得嫌疑人的心理基线,也就是说,我们要大致把握他在说实话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来。”周舒桐闭了闭眼,继续问:“家住哪儿?”“天通苑。”“家里几口人?”“我和父母一起住,我爸是…”周舒桐沉默,脑中再次回想起关宏峰的话。“之后,抛出一些我们掌握到的,但对方不一定会如实回答的问题,用以刺探对方重视的是什么,以及大概会在哪个方向上布谎。”周舒桐想了想,问:“你今天去小区做什么?”吴浩开始躲眼神,没受伤的那条腿往内侧收紧,周舒桐都看在眼里。“找朋友玩。”周舒桐紧接着问:“哪个朋友?”吴浩无措地左顾右盼,舔嘴唇、吞咽口水、不回答。“很多时候,肢体语言是一种源自本能意识的行为,很难控制,所以常常会从一个说谎者身上,读到与他陈述相反的肢体动作。”周舒桐趁热打铁:“知道为什么抓你么?”吴浩低下头。在周舒桐眼里,他低头的瞬间,其实是一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吴浩看着自己的脚,嘟囔:“不知道。”“在发现受审者的布谎方向后,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向对方施加压力了。”周舒桐的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你和谢静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吴浩紧张、流汗,用没打夹板的手抚摸颈动脉:“就是…就是朋友。”周舒桐道:“朋友?”吴浩调整坐姿,身体前倾,嬉皮笑脸地道:“就是…谈对象那种嘛。”“但无论如何,一个重要守则,就是永远不要让他预测到你问话的方向,否则他们会有某种心理预期,创建防卫机制,造成沟通壁垒。作为发问者,要尽可能维持知晓一切、且高深莫测的姿态。”周舒桐身体后仰,慢慢地靠到椅背上,慢慢地道:“那你还说不知道为什么抓你?”吴浩愈发慌乱:“谢…谢静都和你们说什么了?”周舒桐略显吃惊,不自主地望向单反玻璃一侧,另一侧有关宏峰、周巡和小汪。小汪嘀咕:“看来真不是他杀的啊…”周巡皱起了眉头。周舒桐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回头,表情如常。“不要在受审者面前暴露出任何惊讶、慌张、高兴或愤怒的情绪——记住!是你在审他,不是他审你!”周舒桐捏了把冷汗,故意维持缓慢的语速:“你觉得她还能跟我们说什么?”吴浩被这一句话击溃了,再也不装模作样,苦着脸道:“警察同志,您千万别信她说的,我…我就是负责找下家儿,那车都不是我偷的,而且我早就打算不干了…”周舒桐有些兴奋,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低头记录。关宏峰瞥了眼周巡:“成了,估计是盗窃销赃的团伙,这处分你算是躲过去了。”他起身离开,周巡回头嘱咐小汪:“等周舒桐做完笔录,这案子六探组另案处理。着重也问一下他最后见到谢静的时间,再就是谢静兄妹的一些情况。”小汪道:“了解!”周巡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刚毕业的丫头片子!你好意思吗?”他说完摔门离去。屋里剩下小汪一个人。小汪也不大在意,嘀咕了一句:“也不看跟的师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