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适时笑道:“配发的还不如山寨做得精致呢。”男人释然,两人相视一笑。关宏宇趁机拿起酒瓶:“试试纯麦威士忌?”男人接过去喝了几口,也放下了戒备,开口道:“西南边防军区的,你呢?”关宏宇正给耿叔倒酒,听到他反问自己,开玩笑地也学着他一皱眉。男人肯定地道:“受过咱们这种训练的,行站坐卧,动作都和常人不一样。”关宏宇想起哥哥并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心下一惊,倒酒的动作慢了下来,赶紧打了个哈哈:“我是警察,您是军人,也算是一家人吧。”男人没有回答。关宏宇拿出齐卫东的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你昨天肯定见过吧。”男人看了看,有点疑惑地点点头:“我见过啊,你昨天我也见过呢。我看见那家伙在门口把你揪出去了,后来怎么了?出事儿啦?”关宏宇愣住了,他手心攥了把汗,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嗨,冤家路窄,七年前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能不记我仇吗。”两个人又喝了一杯,关宏宇的手机响了,是周巡。周巡的心情很糟糕。他带队出来的时候,被刘长永堵了个正着,一口咬定他故意将周舒桐弄进队里来针对他。周巡没搭理,刘长永跟上几步,用官话压他:“还有——咱们支队是要讲原则立场的,尤其是你身为支队长,不能为了破案就不择手段,甚至把案犯的亲属拉到公安队伍里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周巡听了这话不干了,勐地转身走回来,几乎和刘长永脸贴着脸,低吼道:“职责所在?你还记得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告诉你刘长永,我们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辖区内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在这个职责面前,无论是关宏峰和他弟的关系,还是你和你女儿的关系,全给我靠边站!你要有这天儿琢磨人的工夫多琢磨琢磨案子,也算对得起自己一督的警衔!”他的声音克制过,音量不高,不过振聋发聩。周巡骂完舒服了,也不管刘长永在后面跳脚,带着人就走了。一行人一路出去坐上了车,小汪发动汽车,低声道:“要这么说来…您给刘队的女儿安排了这么好一机会,他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周巡抽着烟,看着窗外,哼了一声:“怕事呗。”小汪侧过头,看了周巡一眼,道:“那说来,这周舒桐既是埋在关队身边的眼线,又是刘队的软肋,您这一石二鸟,高啊。”周巡白了小汪一眼,摇开车窗弹烟灰,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这会儿起急了,他姓刘的当初抛妻弃女找小三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宝贝闺女呢?”小汪八卦心理得到满足,登时来了劲,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周巡,道:“真的假的?哎,这事儿是不是得保密啊?”周巡冷笑了一声:“保个屁!纸能包住火吗?”几个人很快到了现场附近,周巡带着小汪和另外三名刑警在胡同里走。小汪边走边抱怨:“这黑灯瞎火的,都睡觉了,走访的是门神还是鬼啊?咱都逛了快一小时了。”周巡手插在口袋里,半点也不见疲色:“废话,齐卫东被害的时间就是后半夜,这时候没睡的,才有可能是目击到案发情况。”正说着,他们见到前方不远处的胡同里,有一个还亮着灯的小发廊。周巡示意穿制服的刑警留在外面,他对穿着便衣的小汪使了个颜色,示意让小汪走在前面,两人推门进了发廊。发廊里迎上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体态丰腴,穿着超短裙,纹了两条很细的高挑的眉毛。见小汪和周巡进来,她赶忙迎上前去热情招呼道:“两位大哥按摩?”周巡没答话,环顾着四周。细眉毛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赶忙去沏茶,用的茶具比较简陋——暖水瓶、一次性纸杯子和散装的不知名茶叶。周巡坐下,冲身后的小汪翘起大拇指:“给我兄弟解解乏。”小汪看看细眉毛,又看看周巡,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细眉毛则喜笑颜开,上前拉着小汪就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热情招呼道:“大哥,我按摩技术可好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呀?”里头挂着帘子,有张床,细眉毛让小汪趴在床上,拉了帘子开始给他按摩,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话,略带东北口音。“大哥知道不,旁边…今天早上出事儿了,死了个人,还是被乱刀砍死。”小汪被按得有些痛:“你咋知道的?”细眉毛:“我也是听人跟我瞎唠…”小汪:“谁跟你唠的?”细眉毛:“还啥谁跟我唠的,大街上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听到这里,一直坐在外面的周巡突然掀帘子进来,直接问道:“问你个事儿,昨天晚上一点多到两点多这段时间,你这儿有没有接过什么客人?”细眉毛也不是傻的,立刻反应过来:“问这么多干啥啊?警察啊?”周巡亮了一下证件。细眉毛傻笑:“哦真警察啊!”她又看了眼小汪:“你也警察啊?我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来警察啊。”周巡拍了拍床沿:“正经点儿。”细眉毛赶紧移走正要按向小汪大腿根的手,一边按一边说:“正按呢,多正经啊。”突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小汪大腿,“哦我想起来了!”小汪疼得叫出声来,周巡示意他闭嘴,小汪只得长大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揉着大腿。细眉毛回忆说:“昨天啊,一天没啥客人,就要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啥都不说就往里面冲,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就躲在那门口听外头的动静。哦,我看他手里拎着个苹果手机塑料袋,还以为有油水呢,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开门往外看了看,直接跑了——你说这不有病么?”周巡神色严肃起来:“你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细眉毛朝东向指了指。周巡听完,腾地蹿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拿起了对讲机:“往东5公里以内垃圾桶给我挨个翻,一个白色的苹果手机塑料袋。”20多分钟后,袋子找到了。垃圾堆旁边漆黑一片,几名刑警打着手电照明。周巡正展开一个揉皱了的塑料袋子,袋子上有苹果的商标。关宏宇和周舒桐接到电话直接从酒吧赶了过来。周巡看着那苹果袋子,道:“老关,你还记得齐卫东的遗物里,有张苏宁电器的发票么?”关宏宇:“七千四百九十九块那张,对吧?”周巡眉毛一扬:“看来是个iPhone7。那家伙怕太扎眼,把袋子扔了,拿走了手机——不过留下了这个。”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过去,关宏宇打开卡片看了上面写的字,周舒桐也凑上前来,看见卡片上的内容后,周舒桐表情微妙,似有触动。凌晨。高亚楠正在办公室里在吃东西。她抽屉里一堆零食,话梅、无花果什么的,还有鱼片。赵茜来了,两个人打了个招呼,赵茜立刻道:“齐卫东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细胞,检验结果出来了。”高亚楠有点奇怪:“这个应该给周巡他们吧?”“嗯。”赵茜道,“开会的时候关队说,齐卫东死前受到过不止一个人的攻击。而这份样本里,也只检验出一个人的DNA。”高亚楠点头,看着赵茜。赵茜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再来多拿几份检材,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不同的DNA。”“有道理。”高亚楠接过赵茜那份检验结果,站起来,“跟我一块儿来吧。”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隔壁的法医实验室。高亚楠从低温检材储样柜里拿出皮肤细胞残留的培养皿,打开,把一个试管架拉过来,上面有十个试管。她从培养皿里用滴管取样,点在十个试管里。然后把十个试管封好,放进试管摇匀仪里,打开机器开关,摇匀仪转了起来。高亚楠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先拿这些,如果检验出不同的结果再来跟我说,剩下的还够再做几次。”赵茜连忙点头。高亚楠靠在桌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零食继续吃起来:“周巡把你们这拨儿尖子都拢到支队,估计是下了血本。”赵茜露出招牌式的社交性微笑:“我是自愿的,在这里工作,能有更多向您这样的前辈学习的机会。”高亚楠瞧了她半晌,也笑了,不过话里有话:“没错,能有更多机会倒是真的…”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不太舒服似的一捂胸口,快步走了出去。机器停转,响起“滴滴”的提示音。赵茜看着高亚楠跑出门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关了机器,却又发现自己不会卸载试管。而后,百无聊赖的赵茜在屋里熘达着等高亚楠回来。走过办公桌时,她瞥了眼拉开一半的抽屉,发现有一瓶沙利度胺片,惊奇地从抽屉里拿出药瓶,看着上面的处方说明:主治麻风及癫痫。她愣了愣,看向窗外。外面,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洗手间里的关宏峰正在给关宏宇剪头发,两人都穿着大裤衩。关宏宇坐在马桶盖上,身上围着简易的理发用围裙,他一手拿着镜子,仔细看着关宏峰剪下每一刀,二人都努力压低声音交谈。关宏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离高亚楠远一点!远一点!你居然私下跟她见面。嫌咱俩死得慢是吧?”关宏宇硬着头皮道:“报告,我觉得她还是可以信任的。”关宏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算她是可以信任的,你能确保她不会上别人的套吗?”关宏宇不吭声了,低着头挨数落。关宏峰剪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他用剪刀指着关宏宇,从关宏宇手拿的镜子中看着他:“好吧,我就说个实际的——如果你昨天晚上不见高亚楠,你也就不会遇见齐卫东,后面就不会闯这么大的祸,你自己想想对不对?”关宏宇立刻用手里的镜子挡住关宏峰的剪刀,双手作揖求饶道:“大哥,别动不动就动刀行不行。本来就一正常剐蹭,他见着我就往上扑。我哪知道你俩是老冤家?本来该你挨揍的,我顶了包还得挨你骂,你还是我哥吗?我拿你当亲哥,你把我当隔壁村三姑妈她表弟啊…”关宏峰被关宏宇这一调侃露出无奈的神情,他继续一边给关宏宇剪头发一边问道:“别贫了,怎么打的?说说?”关宏宇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被拽住了脖领子拉出去,一开始也是不想动手的,结果人家抓着他不放,他只好右手一拳打在对方的左肋下面。齐卫东当时也喝了不少,一岔气就松了,手没抓牢,指甲擦过了关宏宇的脖子,往后踉跄了两步。关宏宇立刻上前,右手挥拳,齐卫东抬起臂肘,这一拳打在左肩上。然后关宏宇向左侧滑开半步,左手又一拳。兜在齐卫东的耳根和脖颈交汇处,齐卫东当场就倒地了。关宏峰听了,低声道:“和三处打击伤倒是吻合…看来他指甲里留下的皮肤细胞是你的…很快你的DNA就会被查出来…”关宏宇一听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啊?”关宏峰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我替你背黑锅了。”关宏宇放心下来,开始给关宏峰剪头发。关宏峰瞪着他:“打完架,然后呢?”关宏宇也挺冤枉:“没然后了,就回家了…”关宏峰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回头瞪着他:“高亚楠昨天见你有什么事?”关宏宇道:“说来也怪,她只是问我…哦不,应该是问‘你’,是否相信我是清白的。”关宏峰愣了一下,琢磨着:试探立场么?关宏宇又道:“不过我觉得亚楠有点儿怪…”话到这里他走了一个神,不小心在关宏峰额头上划了一道口。片刻之后,血渗了出来。关宏峰吃痛,关宏宇赶忙抽了一张纸递给他,一脸内疚正打算开口道歉,只见关宏峰对着镜子收十伤口,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问道:“周舒桐没发现?”关宏宇:“没有,我就估摸着那群酒腻子不会和那丫头说什么,吧手那边我又叮嘱过了…”关宏峰摇头:“最好还是准备个说辞,以防万一。”关宏宇道:“对了,还有个劲爆的消息,那个刘长永有个女儿,你猜是谁?”关宏峰愣了一下,随即猜到了答案,摸着下巴:“呵,周巡行啊…”窗外天色渐亮,头发剪好了,兄弟俩配合默契,各忙各的。关宏峰处理落了一地的碎发,关宏宇则站在镜前用刀默默划着伤口,跟关宏峰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7点05分。刚上班,周舒桐发现办公室内的刑警都被支走了,只有刘长永一个人在,像是在等她。周舒桐冷着脸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刘长永站到了在她对面,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桐桐,你分配到队里,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周舒桐坐回座位上,头都不抬地冷笑:“打什么招呼?走后门?”刘长永忙道:“我是说你毕业可选择的警种有很多,刑侦这边费力不讨好,外勤工作更是有很大风险,你要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周舒桐第一次抬起头正视刘长永,道:“毕业?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只看见了周队,可没看见您,更想不到您会关心我毕业后的工作安排问题。”刘长永被噎了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道:“桐桐,这些年来你一直这样记恨我,我能理解…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会明白的,我只是希望…”周舒桐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希望我不要像妈妈当年那样,成为你急于甩掉的累赘?”她油盐不进,刘长永多少有点儿恼怒,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周舒桐就替他说了:“刘队,您找我有什么正事么?”刘长永苦口婆心道:“桐桐啊,爸爸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我是为你好。”周舒桐侧过头,自顾整理桌子上的材料:“为我好还是为你好?你怕我在队里,揭露你这个副支队长的黑历史?”她说话时特意强调了那个“副”字。刘长永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他深呼吸了一下,忽略掉周舒桐语气里的讽刺:“周巡调你来外勤工作,而且还把你派给关宏峰,是别有用心的。关宏峰的弟弟是A级通缉犯,而正是为了他弟弟的案子,关宏峰先是和队里闹翻辞职,然后没过几个月居然答应回队里做顾问,周巡趁我不在的时候擅自做这种决定的目的肯定不单纯。一方面他也是个草包,想让关宏峰帮他破案;一方面他是想通过关宏峰破关宏宇的案子,拿你当枪使。关宏峰一旦在工作中牵扯到与他弟弟的问题,肯定会连累到你,他周巡也能撇清关系。”周舒桐听完,往椅背上一靠,两眼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刘长永觉得劝解开始产生效果了,继续道:“更何况,女孩在外勤探组工作风险确实很大。两年前有个叫伍玲玲的女孩也是外勤组的,就是跟着周巡和关宏峰出外勤的时候殉职的。你想做警察爸爸不拦你,但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周舒桐再也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抬头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刘长永,道:“我还真挺奇怪的,你是怎么当上副支队长的?”刘长永一愣,不解地看着她。周舒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周队也好,关老师也罢,你能想到的只是他们有什么目的或者会带来什么麻烦,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刑警,以破案、抓凶手为目的的真正的刑警,不像你刘长永这副官僚的嘴脸,你这种人能当副支队长,简直就是咱们支队的耻辱!”她说完很快从办公室内走了出去,以小汪为首一直守在门口的众刑警猝不及防,立刻收起正在偷听的姿势,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周舒桐沉浸在情绪里,看也没看,迅速穿过人群,朝外走去,刚一走出人群,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