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永和周舒桐两人各自打着伞,走出小区门口。刘长永看似面无表情,但不时在偷眼观察周舒桐的反应。周舒桐则满腹心思,低头不语。两人走出小区后直奔停靠在路边的警车,但刘长永半路一拐弯,向他们刚才在窗口看到的废弃工地走了过去。周舒桐有点出神,直走到警车旁,才发现刘长永没往这边走。她紧走几步,跟了过去。刘长永走到工地边,周舒桐才赶了上来,问道:“刘…你干吗去?”工地中间停的那辆深红色的宝马650i,刘长永看着车,又看了看泥泞、坑洼不平的地面,踩着一片泥泞走了过去。周舒桐穿着运动鞋,看了看泥泞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刘长永,速度则明显慢很多。刘长永从车子的斜后方走近,才发现左后车玻璃碎了,他一皱眉,加快脚步,从破碎的车窗框望向车内,倒抽了口凉气。周舒桐也跟了过来,她看了眼车里,同样一脸震惊。两人呆在原地。半小时后,红色宝马周围已经站满了穿着雨衣赶到现场的刑侦人员。从破碎的后车窗框望进去,能看见后座上保持着坐姿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后座周围和车玻璃上全是喷溅的血迹。高亚楠带着助理法医正在拍照。法医队小徐从远处蹚着泥水走过来。“高姐,这种地面…”他说着指了一下远处工地边缘的担架车,“车推不过来。您看能不能装裹尸袋里抬过去?”高亚楠看了眼车里,摇头:“还不行。尸体明显被移动过,现在抬走的话,会破坏现场。”距离现场十多米开外的路边,刘长永打着伞站在警车旁,正指挥刑警在附近拉警戒线。不远处,周舒桐和关宏峰一人打了一把伞站在周巡的两侧,周巡拽了拽雨衣的帽檐儿,扭头看向关宏峰。周巡打趣问:“现场这德行,你也没招了吧?”关宏峰不动声色,盯着现场的方向,摇摇头:“车内还是会留下一些痕迹…先等亚楠和技术队那边忙活完吧。”周舒桐没看关宏峰,往周巡身边靠了一步:“周队…这么大的雨,现场周围的绝大部分痕迹是不是都会被冲掉啊?”关宏峰稍微欠了欠身,瞄了眼周舒桐。周巡如梦初醒,扭头看周舒桐:“哎对!你和老刘来这儿干吗?”他眼睛大而有神,探询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简直让人无所遁形。关宏峰也扭头看了眼周舒桐,周舒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看看周巡和关宏峰,支吾着:“就是…正好…今天…”周巡看她吞吞吐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扭头看关宏峰,发现关宏峰正回身望着发生灭门案的曙光四号院4号楼。周巡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4号楼,叹了口气:“这地儿风水不好吧。”案发现场附近的路边,停着一辆本田商务车,车里三男一女,其中那个女的脖子上挂着《津港头条》记者的胸牌。其中一个男人拿着单反,看上去像个摄影师,正对那女记者说话:“哎,董涵,消息准么?”董涵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正是案发现场那辆宝马车,照片拍的是车尾部,董涵放大照片,显示出车牌号码:“小罗给我发了张照片,我找交管局的姐们儿查了。车主是李地参,死的是一男一女,有什么联想没?”旁边的男记者了然地笑了:“淫少李啊…近来他不正跟网上那个常艾艾打得火热么?那女的是常艾艾?劲爆啊!”董涵笑了笑,把脖子上挂的胸牌摘下来,拿了把雨伞,拎起挎包,下了车。小高等人正在把车右后门车窗碎裂位置地面的泥往袋子里铲,赵茜在用一个小型手提吸尘器吸车内脚垫上的碎玻璃。高亚楠跪在车后座上,倒着从车里钻出来,从旁边的助理法医手里接过雨伞,回头看了一眼周巡等人。高亚楠拿下口罩。“一男一女,被同一利器戳刺致死。凶器自男性死者左后脑枕骨刺入,穿过枕骨,刺入脑干。女的挨了两下,第一下划破了左侧的颈动脉…”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造成了车内大范围的血迹喷溅。第二下自颅顶骨、颞骨和蝶骨的交汇接缝位置刺入,是致命一击。”她说着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两人的死亡时间基本相同,都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遇害后,两具尸体都被重新安置过。”封锁线的边缘位置上,董涵打着伞若无其事地一路熘达。只见两名刑警一前一后正进现场,走在前面的回头喊:“小鲍,赶紧的…干吗呢!”小鲍慢慢跟在后面:“哎,来了!”前面那个警察急匆匆穿过了警戒线。董涵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那个警察,快步上前:“哎,鲍哥!”她一边说,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摞物证袋。小鲍一回头,不认识董涵,愣了一下。董涵扬了扬物证袋:“技术队呢?他们要的这个…”小鲍往现场方向看了一眼,但大雨里也看不真切,只得道:“都在现场那边呢。”警车旁边,刘长永往董涵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观察着董涵的打扮,琢磨了一下,打着伞往这边走来。董涵忙上前一步,把伞打到小鲍头顶:“鲍哥,你稍微遮着点。”刘长永正要开口喊,刚才车里和董涵说话的三人党斜刺着跑来。他们举起摄像机和话筒,把刘长永围住了。男记者:“哎同志您好!我们是《津港头条》的记者。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案件?”刘长永被拦了个措手不及:“哎,我们正在工作,你们不能靠近现场的!”男记者:“请问是有人被杀么?半年前,旁边的曙光四号院刚…”他们在这儿胡搅蛮缠,远处,董涵已经打着伞,跟着小鲍混进了现场。关宏峰垫着袖子拉开前车门,收起雨伞,递给旁边的刑警,然后脱下一只沾满泥的鞋,把鞋套套在袜子上,才把脚迈进车里,又脱下另一只鞋,套上了鞋套。进车之后,他在驾驶席上侧身半跪,看了眼后座。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并排坐在后座上。女的穿着一条短裙,衣着整齐,男的只着内裤,浑身赤裸。关宏峰探了探身,注意到在车后座到后车窗的空当里,整齐摆放着一摞叠好的衣服。他又低头看后座地面,发现有一双高尔夫球鞋,整齐地放在脚垫上。车外的右侧,董涵隔着车顶偷偷观察另一侧的周巡等人,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内的关宏峰和两具尸体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她。她先是从后车窗望进去,看见后座的两具尸体后,眼睛一亮,忙拿出手机拍照,而且拍完后直接点了发送,看着屏幕上的“已发送”提示,董涵舒出口气。这时,她才注意到车前排座的关宏峰,一惊,手里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关宏峰观察了一下前排座椅,发现车座椅上都铺着坐垫,他从怀里抽出一支笔,轻轻挑起副驾的坐垫,看坐垫的背面,又微微直起身,检查驾驶席的坐垫,发现坐垫背面有血迹。他看着血迹,又重新审视了一番后座上方叠好的衣服和地上摆好的鞋,思索了一下。他转身坐好,扭头望向车外,赵茜适时地递上一副手套。关宏峰点点头,收起笔,戴上手套,打开了副驾位置的储物箱,从里面翻出了车辆行驶证,打开看了一眼,随手递给车外的周巡。周巡接过行驶证,打开,上面登记的车主姓名是李地参,他一挑眉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眼后座上的两具尸体。关宏峰想了想,退出车,示意高亚楠上前。高亚楠走过来,往后座的位置探身,把手从女性被害人的裙子里顺着大腿伸了进去,一直探到臀部的位置之后,又把手抽了出来。她冲关宏峰摇了摇头:“真空的。”关宏峰坐回驾驶席,扫视仪表盘,把车发动,行车电脑显示屏亮了,他点开行车电脑上的GPS功能,调出导航历史记录。GPS读取期间,他把调整驾驶座椅的三个记忆定位键都试了一遍,感觉了一下座椅位置的不同变化。GPS记录读取完毕,他把所有的导航历史地点查阅了一遍。最后,他打开车排挡后的储物箱,从里面翻出一盒开了封的安全套,还翻出了一瓶药水,药水瓶没有任何标注。他拧开瓶盖,闻一闻,拧上瓶盖,搁回储物箱里。合上储物箱时,他发现储物箱和副驾座椅之间的缝隙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他歪过头看了看,费力地俯身去掏。董涵躬下身,试图确认关宏峰的面孔。而关宏峰已经直起身,正拿着一个手机看,手机还处于录像状态,关宏峰关掉录像功能,期间没有注意到车窗外董涵的目光。董涵又偷偷举起手机,拍下关宏峰的照片。她正要把关宏峰的照片向外发送,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了手机。董涵一扭头,周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正冷冷地盯着她。董涵一下子吓傻了,又想从手提包里掏物证袋:“我,我,我是…”周巡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关宏峰的照片:“不,你不是。”他冷着脸,把手机随手递给旁边的小汪:“先带走。”在现场旁边、警戒线外停着一辆依维柯警车。关宏峰和周舒桐先后上车,周巡最后进来,拉上了车门。周巡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了一把,咒了一句:“这他妈鬼天气…”关宏峰沉声道:“这场暴雨对现场的破坏很严重,对技术队和法医队后续的取证工作也会造成严重影响。”周巡想了想,提议:“要不要在现场支棚?”关宏峰摇了摇头:“没必要了,距离案发已经过去近十个小时了,现场周围被冲刷得很彻底。留给我们的所谓的犯罪现场就是那辆车了。不如干脆让亚楠他们把尸体固定在后座,封死左后车窗,直接把车开回支队做勘验。目前来看,两名被害人应该是在车内发生关系时遇害的。凶手打碎了左后车窗,从里面拉开车门侵入车内,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实施了谋杀。”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周舒桐:“不过…有些古怪。”周巡也看了眼周舒桐。周舒桐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像原本那么跃跃欲试冲劲十足,也不做笔记了。周巡琢磨了一下,看了眼车外打着伞指挥的刘长永,又看向关宏峰,问道:“古怪?”关宏峰不急不缓地道:“首先,凶手在杀害这两人之后,重新布置过现场。包括被害人的尸体、死者的衣物、坐垫,甚至还移动过座椅。从行驶证上来看,男性被害人应该是车主。而GPS显示,他或他们昨晚应该是去过离案发现场不远的火宫俱乐部。”他说着掏出一个塑料物证袋,递给周巡,里面是一个手机:“这是我从前排座椅和储物箱中间夹缝里找到的,有可能是男性被害人之前故意设置的。”周巡拿着手机,摁了两下,全屏显示出一段视频,他看了几十秒,嘬了一下牙花子:“呵!无码啊。这要是传出去,老关…”车门勐地撞上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周舒桐下车了。关宏峰哭笑不得,看了眼窗外,一脸无奈:“伤口撒盐,你最在行。”董涵坐在审讯室里,正在和对面一个记笔录的刑警倨傲地讲话:“你们知道新闻自由的意义何在吗?凭什么扣留我!”她一边说一边挥舞双手,神情大义凛然。门开了,周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进了屋,做记录的刑警把董涵的采访证、记者证、身份证递给周巡。董涵斜了眼周巡,注意到他正在用衬衫袖子擦耳朵里的水:“你是负责人么?我跟你说…”周巡看都没看她一眼,伸手一拦,把证件扔在她面前的桌上,又拿起笔录看。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明显让董涵有些紧张,又有些气愤,她运了一下气,低声道:“这位同志,我是一个由国家新闻总署核准资格的记者,有权了解事实真相,你们无权扣押我。而且我们社和区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你,你!我要见你们领导…”周巡“啪”地一声把笔录撂到桌上,两手撑着桌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董涵:“冒充支队刑警进入警戒线封锁的犯罪现场,泄露侦查阶段的重要线索,侵犯被害人隐私,这些就是你理直气壮的资本?你再说一遍我听听?”董涵紧张地看着周巡,周巡停顿了一下,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扭头对做笔录的刑警说:“转治安支队签个案子,让他们看着处理吧。”他说完扭头往外走。董涵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嗓门比刚才还要大:“你们怎么敢!这是司法滥权!你们这是非法剥夺我和广大受众的知情权…你们要对隐报瞒报的事实做出相应的解释!”周巡本来已经把门拉开了一半,“咣当”一下又甩上了,转身走回来,眯着眼睛,表情凶狠。董涵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护住胸前。周巡冷笑:“从你的这里,至少发送了三张现场拍摄的照片!你知道一旦把侦查阶段的案情通过媒体泄露出去让凶手看到,他会怎么做么?”董涵不敢说话了。周巡冷冷地盯着她:“我告诉你,他有可能会毁灭证据,有可能会立刻出逃,甚至有可能在你们的宣传鼓舞下继续作案。你要是脸皮够厚,就拿刚才那套说辞去对被害人家属说!”关宏峰双手插兜,站在车前,看着法医队和技术队的人忙里忙外。周舒桐先是往车边走了几步,发现没有什么自己帮得上的,就又站回了关宏峰旁边,但不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赵茜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指纹刷。关宏峰冲她扬起下巴,露出探询的表情。赵茜摇了摇头。关宏峰问:“什么指纹都没有,对吧?”周舒桐一愣,赵茜点了点头,道:“但是织物座椅垫上有三个血迹指纹。”关宏峰面无表情:“肯定不是凶手的,否则他不会任由它留在现场。”他说着,走到车旁边,看了一眼左后车门,指了指车门把手:“拆下来。”赵茜会意,观察了一下门把手,叫来小高,两人先是把车门的外侧钣金整个卸了下来,再从里侧拆下门把手。赵茜拿起指纹刷,开始扫门把手的内侧。周舒桐在一旁忍不住问:“门把手内侧的指纹不会被雨水冲刷掉么?”关宏峰道:“如果是汗渍指纹或血迹指纹的话,肯定会被冲掉,试试看能否找到胶渍指纹——只要是行驶过一段时间的车辆,就难免会有驻停在树下的经历,树木枝叶分泌的树胶是清理起来很麻烦的东西,门把手内侧这种类似于卫生死角的位置,往往有可能积累了大量没清理干净的树胶。不过我觉得…”赵茜似乎从门把手内侧扫出了什么,先是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但随即愣住,与小高两人面面相觑,赵茜把门把手递给了关宏峰。关宏峰没接,淡淡地问:“只有指印?”赵茜惊讶:“您怎么知道…”关宏峰笑了笑:“果然,凶手对手指部位进行过处理。”周舒桐在一边谨慎又好奇地凑近了看,发现门把手内侧确实扫出来好几个指纹,但堆叠在最上一层的两个指纹明显只有指印的轮廓。赵茜疑惑地道:“手指上涂了胶水?”关宏峰摇摇头:“应该是缠了胶带,这么大的雨,胶水容易被冲掉,沾到血迹也有可能被融掉,不靠谱。”技术队另外一名刑警把车里被害人叠好的衣物取了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赵茜起身,去检查这堆衣物,关宏峰走到她身旁,继续问:“车玻璃碎片收集得怎么样了?“正在办公室那边做筛选。”关宏峰看了看桌子上的衣服:“把玻璃拼出来,我要知道他是用什么打碎的车窗。”他转过身,从车库往外走,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周舒桐。周舒桐也正好在观察关宏峰,见关宏峰看向自己,忙低下头,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关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刘长永,又扭头看周舒桐。周舒桐被瞧得有点慌乱,连忙解释:“今天刘队带我去彩虹城是…”她说到这里,顿住,像是实在没有想好解释的说辞,再看关宏峰笑了一下,才察觉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愈发无措。远处,刘长永也看到了周舒桐和关宏峰,不时往这边瞟。周舒桐一急,更说不清了:“我,我们是去…”二人相视无言,关宏峰似乎也觉得有点好笑:“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周舒桐愣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关老师…那天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关宏峰站住脚步,转身看着她。周舒桐脸有些红,不敢看他。关宏峰叹了口气,严肃又不失温和地看着她。“你自己说过,来警队有一阵儿了,大小外勤行动也参与了几次。那你应该明白,做刑侦工作,不是一时之勇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