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高亚楠坐在电脑前撰写报告,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她偏着头,时不时去看手里的钥匙——钥匙里有个活扣,里头是有张照片的。她心里知道那是谁的照片,却有点不太敢打开来,也不敢多看,只能在手里握着,握到终于有了些体温。突然一股恶心感袭来,她立刻冲到洗手池前,干呕起来。正在这时,关宏宇已经来到了门口,看着高亚楠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高亚楠吐得天昏地暗,完全没留意身边,等吐完不经意一瞥看见门口的人影,慢慢转过身来,两个人的目光就正巧对上了。关宏宇努力动了动嘴唇,克制想要冲上去拥抱她的冲动,慢慢走向她,直到走到距离很近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尽力压低声音叫道:“亚楠…你…”高亚楠没有回答,只是倚在洗手池旁,低下头努力控制情绪。关宏宇怔怔地站在她身旁,千言万语,欲说无言。高亚楠收起情绪,坐回了电脑桌前假装工作,但她盯着电脑屏幕,脸上明显有泪痕。关宏宇表情复杂,有愧疚,也有忧虑,他倚在电脑桌上,紧盯着法医室门口。一阵沉默之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话。高亚楠:“你…”关宏宇:“我…”高亚楠轻轻一笑:“你先说吧。”关宏宇低头看着脚尖,掩饰愧疚缓缓低声说道:“我…对不起…”过了良久,高亚楠缓缓说道:“跟我说这些干吗…”关宏宇停顿一下缓缓说道:“亚楠,我没杀人。”高亚楠转过头来,眼中略有泪痕:“为什么不早点找告诉我?是连我都不信任吗?关宏宇低声道:“开始没告诉你,是以为这事儿马上就会过去,后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高亚楠打断:“是因为你哥。”关宏宇咬了咬腮帮子,仍有些余怒未消:“你别提他…”高亚楠愣了愣,看了眼关宏宇:“你们吵架了?”关宏宇看着门口没有回答,他顿了一下转换话题:“我知道你早就看穿了我和他的关系,还一直暗中帮助我们,案卷那一页…你是怎么拿到的?”高亚楠轻声道:“我给周巡喝了点安眠药,偷拿了他的钥匙…”关宏宇沉默了许久,似乎想要握住高亚楠的手,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答应我,以后别再为我冒险了。”高亚楠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嘴角却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关宏宇看着她,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档案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你放心。”是夜,刘长永正在研究案卷,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关宏宇站在外面道:“能进来吗?”刘长永长吸一口气,把手头的卷宗收起放好,才道:“进来吧。”关宏宇推门进来,刘长永转头假装看电脑:“忙完王志革的案子大家都歇了口气,你怎么没休息休息啊。”关宏宇一边在他对面坐下一边说:“忙惯了突然停下来还真不适应,过来看看。”刘长永也笑了:“我一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关宏宇一笑,一边用手指轻击大腿说道:“老刘,咱们老搭档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刘长永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书柜泡茶。关宏宇趁机很快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从书架到刘长永办公桌,再到办公桌后的一排抽屉,然后迅速收起视线。刘长永一边从柜子里取出茶叶往水杯里放,一边笑答:“我觉得你是一个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我之前一直都认为你向来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对工作认真负责…”关宏宇嘲笑了一下:“铁面无私?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说这话时刘长永已经端了两杯茶过来,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关宏宇面前,自己端着茶杯坐回办公桌后的位置。刘长永看着关宏宇接着说道:“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你在你弟这个案子上总是拎不清。”关宏宇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刘长永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茶,关宏宇也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刘长永放下茶杯:“毕竟是亲人吧,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劝你别再参与这件事了,别让自己两难。”关宏宇心里冷笑了一下,没应声。关宏宇低头看了一眼电话,然后转移话题道:“说到亲人,我也特别理解你和小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小周之所以选择做警察,其实也正是因为她的爸爸也是警察?我感觉也许她内心里早就已经原谅你了,只是表面上还要跟你、也是跟她自己较劲。”刘长永看着手里的茶,陷入沉思。正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刘长永犹豫了一秒,接起电话。电话那头还能听见嘈杂的吵闹声。接着周舒桐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似乎十分为难:“有人报案,非要找你…是个小姑娘。”那头声音越来越大,刘长永挂了电话,无奈地站起来:“这…我得去一下,有人在前头闹呢。”关宏宇假装恍然大悟,忙站起身来:“得,那你先忙,正好我去趟厕所。”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关宏宇脚步放得很慢,假装进了厕所,其实躲在厕所门后,刘长永走远后,他迅速闪身来到刘长永办公室门口,重新推门进去。刘长永正下楼,老远就听到一个高分贝的女声在说些什么。一进门,就看到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接待室大厅里,挑衅地向他看过来,周舒桐正在旁边低声劝说着什么。刘长永心里顿时不大舒服,在周舒桐身边坐下,低声道:“你要报案?”女孩道:“是啊。你是谁?”“说吧。”刘长永,“我是副支队长。”女孩严肃起来,她身体前倾,将双肘靠在桌上,假装陷入回忆中,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周舒桐赶紧开始记录。“叫什么名字?”“刘音…”女孩声音有些颤抖,“我刚才路过长虹天桥的时候…桥底下突然蹿出一个人把我往一辆车上拽。当时我使劲喊,但周围根本没人…”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假装害怕得哭了起来。周舒桐听到这里有些着急:“后来呢?”女孩一边哭一边接着说:“还好我出门有带防狼器的习惯,我趁乱从包里取出来拉开报警开关,那人就被吓跑了。”刘长永沉声道:“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刘音楚楚可怜地摇摇头:“灯光太暗,根本看不清…这是不是就是网络上流传的那种作案手段?好可怕,如果我没有这个防狼器可能就…你们一定要严肃对待这个案子,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啊…”周舒桐忍不住低声道:“别怕,我觉得,你应该只是遇到酒后闹事的色狼了。”刘长永打量了一下刘音的衣着打扮,隐晦地提醒道:“我也提醒一下你们女同志啊,晚上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多穿点儿,尽量不要给那些人制造起色心的机会。”刘音急了:“你怎么说话呢?受害者还有错了?你们警察要是尽职尽责,这些人还哪有机会偷偷摸摸地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刘长永听到偷偷摸摸和见不得人,突然脸色一变。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勐然起身,对周舒桐道:“你先做好记录,我有点事马上回来。”周舒桐一脸茫然地看着刘长永。刘音不干了,一把抓住刘长永的手:“哎?你干吗去?你回来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啊!这是诽谤!我穿衣服怎么了我!”刘长永脸色铁青,极力摆脱了刘音:“这位同志,请你稍等一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刘音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冲着刘长永喊:“副队长了不起啊?警察说话就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周舒桐一边劝一边拦着刘音,本想着这姑娘还得闹一阵,结果刘长永一走,她很快就消停了,拿出手机,手速极快地发了条消息。关宏宇已经拿铁丝撬开了锁,拉开抽屉,只见抽屉里锁着一张刘长永、周舒桐和他妻子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其他文件,但唯独没有“2.13灭门案”卷宗。他心有不甘,再次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刚关上抽屉,刘音的短信来了,只有四个字:“他上去了”。关宏宇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刻把抽屉轻轻合上,然后急忙一个箭步朝门口跑去,轻轻拉开房门,向外探出头去。门外,刘长永正疾步朝办公室走来。关宏宇手心都是汗,他轻轻合上门,转身在办公室四下张望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他看了看拉着的窗帘,快步躲进窗帘背后,但窗帘根本盖不住脚。他只得又退出来继续寻找,但办公室内根本无处藏身,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关宏宇急得原地打转。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有人叫住了刘长永。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关宏峰。现在是夜里,他是怎么出门的?关宏宇顾不得想那么多了,迅速缩回来贴在门口,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默默地听外面两个人说话。“老刘?怎么了?”“诶?你不是去上厕所了吗?”“哦,刚才下去跟亚楠聊了点事儿。”“走,那咱们进去接着聊。”刘长永刚要转身,关宏宇找了个视觉死角,从他身后迅速熘了出来,在门口微微一停,给关宏峰递了一个“周舒桐”的口型。关宏峰看在眼里,一边继续走向刘长永,一边不动声色地叫住他:“刚才听亚楠说好像有人报案,什么案啊?”刘长永转身答道:“嗨,真是报什么案的人都有,还动不动就找领导,这不有病么?”这时关宏峰已经走到刘长永身边,他用余光看见关宏宇已经躲进隐蔽处,便放心和刘长永一起进了办公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走廊隐蔽处,关宏宇按着耳机,在他耳边响起崔虎一惊一乍的声音。“我跟你说啊,刚才我看见有个人从后门进了大楼,跟你那是长得一模一样,吓死我了,不过后来回过神来,琢磨了一下,觉得那应该是你哥。”崔虎面前显示器上显示着九宫格监控画面,里面分别是刑侦支队正门、后门等不同角度画面,以及刑侦支队附近几处红绿灯口画面。胖子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对着耳麦兴奋地说道:“你哥跟你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完全看不出区别啊,看来他也是有备而来,你俩现在都在这栋楼里,刺激啊。”关宏宇没工夫跟他贫,叮嘱道:“刺激个屁!你把外面盯紧了。”刘长永和关宏峰进去之后,隐隐有谈话的声音传来。关宏宇不敢靠得太紧,只得躲在走廊隔道里,他依着墙,尽量让自己往黑暗中缩,一边警惕地观察走廊,空空洞洞,一个人也没有。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背后响起了声音:“关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关宏宇眉毛一跳,慢慢地转过身去,只见周舒桐抱着一叠文件,正满面困惑地看着他。这姑娘来得实在太巧,又太不巧了。关宏宇揉了揉眉头,故作淡定地继续环视着走廊,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队里很少这么安静,总有点哪里不对,随便转转检查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楼梯口:“我去楼下看看。”周舒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他走了,也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关宏宇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周舒桐走的方向,冷汗又下来了,赶紧大声叫住周舒桐:“你等等。”周舒桐停步回头。关宏宇问:“你去给刘队送文件?”“对。”周舒桐点点头,“刚才的一个报案记录。”关宏宇心道还好及时发现,立刻回身走过来,皱着眉头,故意道:“什么报案笔录要特意现在拿过来?给我看看。”周舒桐赶紧把案卷递过去:“对了,关老师,我总觉得这个报案人有点奇怪。”关宏宇接过案卷,不经意地问:“哦,怎么了?”周舒桐问:“你还记得齐卫东被害时咱们去走访过的那个酒吧吗?”关宏宇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努力调整状态装傻:“什么酒吧?”周舒桐道:“就是那个音素酒吧。刚才就是那个酒吧老板来报的案,叫什么刘音,她说自己刚才在彩虹桥下遇到流氓…可这个点儿酒吧不是应该正在营业吗?她跑出来做什么啊?”关宏宇心惊于她的敏锐,把报案记录一合交给周舒桐,调侃道:“周警官,你就不允许人家有点别的什么私事儿啊。”他存心转移话题,用余光瞟了一眼刘长永办公室方向:“对了,那张房卡的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吗?我还想看看王志革的案卷。”周舒桐有些为难:“可是案卷已经归档了,等我把报案记录交给刘队就去给你取。可是关老师,您不能进档案室…这…”小姑娘大概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抱歉。关宏宇赶紧道:“没关系,我在办公室等你。”周舒桐一走远,关宏宇转身想要下楼,但一回头,看到了走廊另一头的高亚楠。高亚楠站的位置也很隐蔽,这个时候特意走出来,向关宏宇做了个手势,让他藏好,接着径直朝刘长永办公室走去,敲开了门:“两位都在正好,我有事儿…”里头隐隐传来谈话声,不一会儿,三个人一起出门,拐过楼梯,朝地下室走去。等三人走远,关宏宇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次悄悄潜入刘长永办公室,轻轻把门合上,他来到书架旁,在一摞一摞文件和书籍中仔细翻找。但是书架上仍旧一无所获,他愣在原地,慢慢显出焦灼的表情。突然,他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快步来到办公桌前,看见上面摆放了一堆文件——这好像就是刚才刘长永放案卷的地方。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这堆文件上,手微微发抖,抓起文件,一页页开始查看。刚翻了没几页,忽然四周一黑。停电了!分局几个区域陷入黑暗的时候,高亚楠他们正在地下室。办公桌的电脑上放着一张图片,是齐卫东尸体照片,上头伤痕累累。高亚楠坐在电脑前用鼠标指着图片,刘长永和关宏峰围在她身后。高亚楠道:“齐卫东遇害一案告破之后我一直琢磨一个问题,老关你到底是怎么从那三四十刀里面找到防卫伤的呢?”刘长永挺郁闷:“亚楠,大半夜把我们叫来就为这事儿啊?”高亚楠打趣:“事儿是不大,要不你来讲讲?”刘长永笑着挠挠头。关宏峰笑了笑,看着照片:“这要看延伸创面…”高亚楠假装一脸不解,扭头看着关宏峰:“什么是延伸创面啊?”关宏峰道:“凶器造成的伤口,通常都是一次性创伤,而如果被害人还没有立刻失去行动能力或被害人尸体被挪动的话,则很可能导致原伤口局部撕裂破损,也就是所谓的延伸创面。通常情况下,在被害人有多处伤口的情况下,延伸创面可以用来判断哪个伤口在前,哪个在后。所以说…”他正说着,周舒桐抱着文件敲门进来,道:“关老师,原来你在这儿啊,您要的案卷。”大家都将目光聚焦在她手中的案卷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只有关宏峰表情平静不动声色地接过案卷。正在这时,法医室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关宏峰的瞳孔勐地收缩。紧接着,室灯突然熄灭!但门外走廊里的灯还亮着,刘长永和周舒桐也都一脸困惑。高亚楠第一个反应过来,关切地看向关宏峰,小心地挡在他前面。周舒桐和刘长永都出去查看情况。等两人一走,关宏峰再也坚持不住,他顺着实验台滑倒在地上。高亚楠过去搀扶,怎么也扶不起来,眼睁睁地看他开始抽搐,翻白眼,汗水不要钱一样流了下来。刘长永从地下室上来,走廊里也没有灯,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去了会议室,从桌上拿起一把应急手电转身出门,上楼直接往自己办公室里走。他打开办公室的门,屋内漆黑一片,他用灯光迅速扫视了房间——房里没有人。他仍不放心,继续朝办公桌后走去,办公桌后仍然没有人,他伸手拉了拉抽屉,确认抽屉是锁好的,又看了看桌面,确认没有被动过,这才放心地往外走。刚刚走到办公桌拐角处,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转身。办公桌上其中一堆文件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他眉头一皱,立刻警觉起来,抬起手电再次在办公室内扫视,仍旧没有任何发现。他稍微舒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办公室,走了没几步,后面似乎有人跟了上来。他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多想,后脑勺上有个什么冰凉的硬物抵了上来。有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别出声,带我找个东西,敢耍花样,一枪崩了你。”刘长永关上办公室门的同时,现出藏在门后的关宏宇的身形来。关宏宇贴近办公室门,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