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站在门口,略微踟蹰了片刻。支队负责监控的人刚刚发来消息,关宏峰17点40分左右已经出门,去了音素酒吧。现在,这个家里应该没有人。小汪、证物科小高和两名刑警跟在他身后,小汪看了看周巡的脸色,终于还是开口道:“周队,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没准儿这会儿关队正从哪儿盯着我们呢…这…惹恼他倒是小事,上头追究起来怎么说啊?”周巡本来就心里不痛快,闻言立刻扭头,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怂不怂?就怕得罪人是吧?我告诉你,你不进去,现在就得罪我了,自个儿斟酌着办吧。”小汪满脸赔笑。周巡又扭头看了一眼小高,只见小高正往另外两个刑警背后躲,生怕周巡看见自己,但还是被周巡揪了出来。周巡:“小高,你上!”小高畏畏缩缩地从两名刑警背后探出脑袋,表情快要哭出来了:“周队,这…不合程序吧!再说,你自己怎么不…”小高看了看周巡的脸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没敢接着说下去。周巡皱着眉,瞟了眼另外两名刑警,发现那两人也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火气也上来了,厉声道:“事关重案,执行命令!”小高和另外两名刑警互相看了看,无奈地从包里拿出个盒子,打开,拿出工具开始撬锁。门一开,周巡迫不及待一脚踏了进去。关宏峰、关宏宇、高亚楠围坐在库房内一张临时搭起来的桌子旁,谁也不说话,气氛明显有些尴尬。刘音反倒是最自在的一个,她端着托盘施施然地进来,把各种小吃和水摆上桌。她迅速扫视了一下几个人,很快发现气氛不对,瞥了眼高亚楠,发觉高亚楠和关宏宇两个人靠得很近,举止很亲密,有些不大寻常。高亚楠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抬起头来看她。刘音急忙躲开她的眼神,脸色有些微微的不自然,赶紧掩饰了过去。高亚楠也把目光收回来了,忽然轻声问:“这里真的安全吗?人…靠得住吗?”说这话时刘音刚好把最后一杯水放下,她干脆也不走了,直起身双手抱着托盘,歪过头看着关宏宇,像是专门候着等看他的笑话。关宏峰则赶紧低头喝水,装作没看见。关宏宇也有些懵了,摸了摸鼻子,看看刘音,又看看高亚楠,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放…放心,都…都是自己人。”刘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衣服下摆那不存在的灰尘,拖长了调子道:“你们慢慢聊哈,我去领悬赏金了,回来咱们再分分。”小姑娘哼着歌走了,高亚楠没好气地说:“自己人?”小两口儿大眼瞪小眼,坐在他们对面的关宏峰则已经对眼前的戏没了兴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手机上一个app,看得专注,一副值得玩味的表情。关宏宇正巴望他来解围呢,等了半天也没反应,一看气乐了:“喂!我说,咱能不能不做低头党啊?”关宏峰根本不理他,继续盯着手机看。“别玩了!”关宏宇一把抓过他哥的手机,瞪着他问,“亚楠怀孕,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关宏峰冷笑:“还告诉你呢?你知道你昨天晚上捅了多大娄子吗?照你这种遇到事情就冲动的人,我要什么都告诉你,你都不知道拉着我们死多少遍了!”他说完这句,噼手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拿在手里展示给两人看。只见画面上是周巡的整张大脸,正在对着摄像头整理头发。突然那张脸远离镜头,周巡一边往后退,一边勘察摄像头对准的方向,最后他来到了门口,径直走到鱼缸旁。关宏宇炸毛了:“这不是你家吗?什么情况?你安的摄像头?”关宏峰点了点头:“我电脑上的,打开就自动录像。”三个人围成一团,看着周巡像小丑一样在镜头面前乱晃,大概是到处都一无所获,正无所事事地拿起鱼缸旁的牛肉喂老虎。高亚楠咋舌:“周巡这是乱来啊。”“我们要庆幸的是,我已经对家里环境做了布置与清理,他们应该找不到什么。”关宏峰抬头说道,“这是宏宇夜闯警局的后遗症,而且才刚刚开始。周巡接下来一定会不留情面加强监控,不排除咱们家周围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留守,非常时期,我们都要更加谨慎,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交接。”高亚楠一脸担忧,关宏峰沉吟片刻,看着关宏宇:“你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坚持住,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旦改变了日常规律,反倒显得更可疑。接下来…”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时间接着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亚楠你跟我一起走,演戏演到底,如果周巡问起,就说你今天晚上跟我见面是向我打听宏宇的情况。”高亚楠开着车,车里开着空调,没有别的声响,很安静。关宏峰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好意思,瞒了你这么久。”“什么?”高亚楠没反应过来,侧头看了一眼关宏峰,“你是说?”关宏峰抱歉地道:“是我让宏宇瞒着你的,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担心你中别人的圈套。即使我们已经尽可能事无巨细地做了各方面准备,从外表到基本的内在素质,专业知识…但是说实话,真正实施起来,总会有很多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但现在看来,有你站在我们这边,也许并不是坏事。”高亚楠低声道:“不过案卷已经被烧掉了,你还有必要留在支队吗?”关宏峰摇摇头:“案卷虽然毁了,但显然安腾的背后还有人支持,我必须找出这个人。留在支队还是有利的。而且,宏宇现在冒冒失失的,我怕离开了支队的约束,他会失去控制。”高亚楠低声道:“我觉得你还是要给宏宇多一些信任,我知道他身上有很多毛病你看不惯,但在一起那些年,我发现,骨子里他是个善良、勇敢、有责任心的人。”关宏峰看着高亚楠,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关宏宇斜靠在仓库的箱子上,无聊地抽着烟,刘音单手拎着三个空酒瓶,推门进来,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张照片,从柜台的角度偷拍的,一个人坐在吧台旁边,眼神有些木,表情有点呆。关宏宇一挑眉毛,看着刘音。刘音笑嘻嘻问:“这个胖子说要找你,可信吗?”关宏宇有些哭笑不得:“特别可信,让他进来吧。”刘音反身出去,过一会儿,她打开门,崔虎晃晃悠悠走了进来。这胖子在刘音和关宏宇之间左看看右看看,一直到刘音走出去,才笑嘻嘻地对关宏宇说:“哥,哥们儿,艳,艳福不浅啊,这算金,金,金屋藏娇不?”关宏宇白了他一眼:“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崔虎自豪地说:“废话,被我盯,盯上的人,肯定跑,跑不了。”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这事儿亚楠知道么?”关宏宇:“别废话了,这么着急找我,是夜总会的监控黑到了么?崔虎大着舌头:“监控已经没了,应该是被周巡他们调走了。不过我找到了安腾的一些其他线索。”关宏宇:“什么线索?”崔虎道:“这两周,他经常去个地方,和炫音乐酒吧,你要不过去看看?”关宏宇一脸不屑:“这也叫线索?”崔虎挠头:“咱不能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对吧?”“等等。”关宏宇若有所思,“你帮我查查那天晚上安腾去夜总会的监控,晚上我去趟那酒吧。”19点10分。关宏宇在炫音乐酒吧已经坐了好一会儿,灯光昏暗、闪烁,台上,一个女歌手正在唱歌。朦胧的灯光下,她的五官线条柔美,声音略微嘶哑而有磁性。她唱的是王菲的《闷》,眉目低垂,不时从底下的人身上扫过,看到关宏宇,冲他笑了笑。关宏宇也笑了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挥手叫了个服务生过来:“一瓶格兰菲迪。”服务生是个年轻小伙,长相挺乖,眉眼看上去有些青涩局促。关宏宇掏出一百块小费塞进他马甲的兜里,然后掏出手机从里面调出安腾的照片。酒吧音乐太吵,关宏宇伸手捂住任波的耳朵大声问道:“见过这个人吗?”年轻的服务生仔细看了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关宏宇点点头,示意他去忙自己的。这时台上的女歌手已经唱完了歌走下了台,就坐在和关宏宇隔了一个位子的地方,边喝水边偷眼打量关宏宇。关宏宇侧头看了看她,没动。刚才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回来了,给关宏宇上了一瓶格兰菲迪和一个杯子,然后走到那女歌手身边,大声说:“姐!你出门的时候忘带钥匙了。”他说完递了一串钥匙过去:“在后面吃完饭你就先回去吧,我今天值班!”关宏宇偏头又瞄了两人一眼。这姐弟俩气质不大一样,长相却还是有点相似的。服务生走开了,那女歌手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歪着头继续看关宏宇。她大概是很快发现这个男人没有要凑过来的意思,于是端着杯子从座位上滑下来,准备往关宏宇这边来。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人横插了一脚。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青年挤到两个人中间,他头上戴了个有GUCCILogo的帽子,显得不伦不类,手上动作也是不伦不类,一把搂住了那女歌手的腰:“美女,嗓子真不错!请你喝两圈儿,待会儿试试你的嗓子。”女歌手显然是认得这个人的,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只手拉开青年搂在腰上的那条胳膊,另一只手护在胸前:“郭公子,你知道我不喝酒的。”郭姓青年不依不饶地又搂住她的肩膀,说:“无所谓!走走走,先一块儿坐,你不喝,陪我喝会儿总不是事儿吧。”女歌手一边慌乱地努力挣脱,一边说:“我男朋友来接我,我该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挣脱了郭姓青年的纠缠,跑到关宏宇身旁,一手挽住他胳膊,躲到了他身后。关宏宇还算挺淡定,看了眼自己被挽住的手,又扭头看了看郭姓青年,没说话,闷头又喝了一口。郭姓青年上下打量关宏宇,大概是觉得很没面子,酒气作祟,做事也不过脑子了,上前伸手一扒拉关宏宇的肩膀:“哪来的穷鬼?”关宏宇酒杯里的酒泼出来一点,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把酒擦干净,继续喝酒,没理郭姓青年。郭姓青年把脸凑过来,伸手指着他鼻子:“你小子给我听着…”关宏宇突然伸手攥住郭姓青年指着他的那根手指,用力向反方向一撅,郭姓青年发出杀猪般的叫声,顺着关宏宇用力的方向跪了下来。关宏宇松开手,嘴角弯了一弯:“你嗓子也不错。”郭姓青年捂着手,咬牙切齿地对关宏宇说:“孙子…你别走!”说完扭头就走。关宏宇扭头对那女歌手说:“你干这活被骚扰是难免的,你总不能回回现认个老公当挡箭牌吧?”小姑娘脸都白了,拉着他的胳膊说:“赶紧走,快快!那个郭朋是地产老板郭西乡的儿子,他…”话没说完,郭朋已经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青年围了上来,伸手一指关宏宇:“给我上!”关宏宇轻轻挣脱任迪的手,放下酒杯,从座位上起身,飞快地左手一拳打到其中一人的耳根子上,这人应声而倒。另一人上前挥动双拳打关宏宇,关宏宇双手一抱头,向前滑了一步,钻进那人怀里,抬起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裆上。那人疼得弯下腰,关宏宇抓着他的头发,往桌子上狠狠地撞了一下。转眼间两人都被放倒。郭朋一看不对,扭头要跑,关宏宇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颈子,把他摁在桌子上,一抬手打掉了他的帽子,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仔细看了一眼,阴测测地道:“行,我看清楚你样子了,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三个人哪还敢说话?从地上爬起来,仓皇逃离。关宏宇松了松筋骨回到桌前,往杯子里倒酒,酒杯却被抽走了。他扭头看,见那女歌手端着杯子,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关宏宇从旁边又拿了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你不是说你不喝酒么?”那姑娘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那要看是跟谁。”关宏宇捡起郭朋丢下的那顶帽子,摘下自己的,把郭朋的戴在自己脑袋上,伸手指了下自己说:“那现在呢?”那女孩略带嗔怪地笑了下,两人碰杯。关宏宇其实酒量还不错,但这一杯一杯没停的后果,还是有点不堪设想。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晕乎乎地睁开眼,看到身材姣好的女孩正在床边穿上内衣。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发现还穿着内裤,但宿醉令他头疼欲裂,死活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女孩子正是之前那喜欢唱王菲的女歌手,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化妆,笑吟吟地看着镜子里目瞪口呆的关宏宇。关宏宇头大了,小心翼翼地问:“咱俩?”女孩没回身,笑着报了自己的名字:“任迪。”关宏宇见她只着内衣,忙垂下目光。任迪笑着看着关宏宇没说话,关宏宇更觉得自己坐不住了,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我…我断片儿了…对不起啊…”任迪没说话,自顾自整理好妆容,走进洗手间刷牙。关宏宇有些手忙脚乱地穿上衣裤,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有数十个未接电话和无数短信,摁了几下手机,拨通电话。刘音一接电话,噼里啪啦就开始倒苦水:“大哥你什么情况啊?一宿不回也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自首去了!你哥和孩子他娘也都找你呢,赶紧联系他们,报个平安…我快被他们烦死了啊救命。”她嗓门实在太具穿透力,隔着手机直往关宏宇脑袋里钻,他赶紧掐断了。正巧任迪从洗手间出来,看了眼他的手机,笑了笑,背对着他开始穿衣服:“我弟今天是早班,我得赶紧回去给他做饭,十二点才退房呢,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儿,哎,你帮我拉一下。”说完转过身,她身上是条连衣短裙,后头拉链开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关宏宇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脑子差不多变成了浆煳,上前帮她系上拉锁,嗫嚅地试探:“我们…昨晚,没有…那个…”任迪转过身,扶着他肩膀,笑着说:“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赖上你,关队长。”她说完踮起脚,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向门口走去。关宏宇大惊:“你认识我?”任迪扭头答道:“之前我还奇怪怎么那么眼熟,你就是那个不久前抓到车震杀手而且还有个通缉犯弟弟的警察…难怪这么勐男…”她转身出了门,剩下关宏宇瞠目结舌地站在屋里。清晨7点30分。关宏峰走在走廊里,与同事们擦肩而过,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但关宏峰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特别是看到小汪和小高,他们都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容,叫着“关队”,却赶紧匆匆离去,刻意回避关宏峰的眼神。他刻意没去找周巡,正好看到报案室里来了人,抬脚自然而然走了过去。“是什么事?”此刻,赵茜坐在电脑前,周巡和刘长永站在她身后,三个人都盯着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是安腾出入夜总会那晚的监控录像。监控画面中,有个戴口罩的人在包房门外观察屋里的情况,并尾随安腾离开。赵茜指着画面中的人,不大确定地问:“这个是关宏宇吗?”周巡不置可否,盯着监控画面琢磨。赵茜道:“从录像上看,他和安腾不大像是一伙儿的。”这时,监控画面转到包间里另外三人离开,赵茜将画面定格。周巡看着画面里的三个男性,问:“不能再清楚点了么?”赵茜摇摇头:“已经问过总队和物证鉴定中心了,但由于这家夜总会的监控型号老旧,再加上光线实在太差,清晰成像的效果也强不了多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有的监控角度都没能拍到这三个人的正脸。”“门口大堂的监控也没有拍到?”赵茜:“那台监控坏了很久了。”?周巡叹了口气,说:“这个‘安腾’的身份…”赵茜道:“高法医那边的尸检不知道有没有完成,安腾用的枪是改装过的‘五四式’,序列号被磨掉了,弹道比对的结果送去市局做筛查了,他开的那辆迈腾是不到一周前租的。钱包里找到了现金和几张书写模煳的收据,但没有发现任何身份证明或银行卡。再就是两把钥匙…”周巡打断她:“手机呢?”赵茜低声道:“安腾的手机号码是那种不需要实名购买的,从他的手机上,我们找到了十六个号码,经过初步排查,发现其中有两个手机号都已经关机或停止使用了。您看,如果让关队…”刘长永忽然问:“这期间他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周巡摇了摇头。这时,监控画面显示包厢里二男四女走了出来。刘长永凑近屏幕,周巡扫了眼:“这个人应该是跟安腾一伙儿的,不过没拍到正脸儿,身份也确认不出来。”刘长永仔细看着,忽然对赵茜说:“倒回去。”赵茜把视频倒回一点。刘长永道:“停在这儿!能放大么?”赵茜把画面中其中一个男人的背影放到最大。周巡看着刘长永,问:“怎么?你认识?”刘长永盯着其中为首一人的背影,轻声道:“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那个叶方舟?”他这句声音说得有点轻,周巡没听清,正要再问,周舒桐走进来:“周队,接到一个报案,挺…奇怪的。关队说叫您也过去下。”周巡点头,摆摆手叫周舒桐离开,回过头,对赵茜郑重地交待。“所有的调查,没我的命令,不许向任何人透露。”询问室内,一个四五十岁、打扮考究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坐在会议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