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视频,像一滴水,掉入了油锅里,顿时所有人的怒气和干劲都被激起来了。“所有车辆关闭警报器。我们抵达之后,首先要寻找案发当晚小区的监控录像,查看有没有绑匪、人质或那辆无牌照面包车进出及停靠的画面。如果可能的话,联系小区所属辖区的派出所,调查一下小区周围的住屋中介公司,看有没有一个月内新租赁的毛坯房。户型可以限定在九号楼1字位、十三号楼5字位的所有住屋。”小汪想了想,道:“周队,如果让小区物业或楼管提供筛查住屋的住户情况,会不会进展更快些?或者…查电表?你想…如果绑匪只是临时租了个地方用来囚禁人质,那么水、电、天然气一类的消耗肯定用得极少,甚至是根本没怎么使用过。而且这类仪表设备基本都放在楼道里,只要动作轻一点,也不会惊动里面的人。”周巡勐然惊醒,点点头,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有长进了啊!先查电表!”他们两个带着两个便衣探组在物业中心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九号楼,正要分组上去查看,关宏峰的电话进来了。“你们抓紧,而且务必要谨慎小心,不要过早暴露。这两名绑匪具备相当成熟的犯罪技巧,而且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很凶残。”周巡神色也认真起来:“好,知道了。”关宏峰挂断电话,看了看郭西乡,两人相对无语。关宏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看任迪。任迪见关宏峰走过来,上前一把抓住关宏峰的手,整个人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救救他!求求你,救救小波…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面对这样的任迪,连关宏峰都有些手足无措。正在这时,郭西乡的手机又响了。关宏峰忙打手势示意郭西乡先不要接电话。随后吩咐周舒桐回到工作岗位,最后俯下身,抓起任迪的手,用她自己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语速很快地低声说:“坚持一下,不要出声,如果这电话是绑匪打来的,很重要。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千万别暴露。”任迪尽管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听懂了关宏峰的意思,一面捂着自己的嘴,一面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悲痛。关宏峰见她准备好了,忙转身戴上耳机,指了下郭西乡。郭西乡接通电话。绑匪平静无波的声音又响起:“再拖延,就不止是一根手指了。”郭西乡显然也有些真情流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们怎么能这么干?我都说了正在准备钱…”绑匪完全不听他说的:“最后的时限,今晚12点。按我之前的要求,准备好钱,我会通知你交钱地点。”郭西乡看了眼关宏峰,关宏峰点点头,他忙道:“好,好,没问题,今晚12点,五百万。”电话挂断。同时,周巡的短信也进来了:“已找到疑似劫匪窝点,不等支持了,我们现在进去。”关宏峰看完,看了眼几近崩溃的任迪,回了一条消息。周巡站在九号楼601门口的楼道里。小汪低声道:“监控记录案发当天的视频里,那辆无牌照的面包车确实来过这个小区。601是一家回迁户对外出租的毛坯房,两个月前,被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性承租。但是这个人租了这屋之后,既没有入住,也没有装修。不出意外就是这里。”周巡点点头,见另外两个调取监控的探组也赶到了,低声交待:“所有人,关掉步话机,手机全部调成静音或震动。房间内至少应该会有两名绑匪和人质。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保护人质的安全。如果遇到绑匪持械反抗,或有伤害人质的意图,不用犹豫,立刻射杀。”众刑警点头。周巡一挥手,带头往601门前的楼道里走,走了两步,又转头低声说了一句:“进入房间后一旦需要开枪,尽量保持直线射击。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如果有角度,发生跳弹的几率太大。听清楚了么?”说完,他贴着两侧的墙壁伏下身,冲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递了个眼色,工作人员上前敲门。此刻,关宏峰的消息也到了。“拜托你,一定成功。”周巡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到贴身口袋里,枪口朝下握在手里,脚步坚定。楼道里响起一片声音不大却很密集的解除保险的声音。留在支队的众人,总算体验了一把“度日如年”的感受。周巡那边已经展开突袭,但结果怎样,谁也不知道。关宏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的画面上,是已经完成播放的那段视频——由于播放器设置的关系,一遍播放完成,画面就自动回到了最开始全黑的段落。他皱了皱眉,微微调整了一下笔记本电脑的角度,正好让任迪看不到画面,又点开播放键,重新浏览视频。看着看着,他突然抬手把画面定格,又把视频倒了回去,重新播放,又定格,脸上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天芳小区,九号楼601。没有人应门。工作人员求助地望着周巡。周巡想了想,示意他离开。等到工作人员退出楼道后,周巡看了眼小汪,小汪小心地移动到门前,把枪收回腰里,从兜里掏出两根撬针,伸进锁眼,开始撬门。关宏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电脑上的视频,周舒桐凑到关宏峰身边,看了看电脑,又看了看关宏峰,不解地问道:“关老师,怎么了?”关宏峰小声嘀咕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话说到一半,他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到窗口一扯窗帘,窗外满天乌云,是个阴天。关宏峰大惊失色,回过头看了眼周舒桐。周舒桐看到他的表情,扭头看电脑的显示屏,才注意到,定格的画面中任波所处房间背后窗帘的缝隙中,有阳光照了进来。小汪蹲在门前摆弄着,这时,门锁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小汪转动两根撬针。门锁打开了。他回头,冲周巡比了个OK的姿势。周巡看了眼身后的一干刑警,正欲起身,有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他吃了一惊,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其他刑警,最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震动。周巡看了看屋门和小汪,想了想,右手举枪,左手从兜里掏出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一皱眉,踌躇了片刻,手向下摁了摁,示意众人先不要行动:“老关,你…”关宏峰听见他接电话,似乎略微松了口气:“别往里冲,这是圈套!刚才绑匪发来的那段视频上传时间是在20分钟以前,但并不是今天才拍的。如果没有人应门的话,那么这个地点很可能是绑匪用做防卫机制的一个陷阱——他们是在试探家属有没有报警!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伙人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小周已经联络了特警去增援,等特警到场之后找办法勘查一下房间内的情况。否则我们很可能会提前暴露。”周巡一听也急了:“那人质呢?”关宏峰沉声道:“如果这是圈套的话,人质肯定已经被转移了。”任迪在旁边木然地听着,眼里又流下泪来。十几分钟后,周巡那边的消息传了回来。“601室果然大量触发报警装置,一旦有人进门,绊线就会触发一个高频信号发射装置。持有接收终端的一方就会得知有人进来了。人质确认不在室内,但发现少量血迹。”“一定要想办法破解那个高频信号发射装置,一旦找到接收方,我们就能定位劫匪甚至是人质的位置。离绑匪通牒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九个小时,我们要抓紧了。”关宏峰挂了电话,面色凝重地道。周舒桐问:“关老师,您不要一起去现场吗?”关宏峰摇摇头:“得有人留在这儿稳住郭西乡和任迪。何况绑匪随时有可能还会打电话过来。”他边说,边往回走。楼梯口,刘长永和高亚楠正好从楼上和楼下往一楼来,两人同时叫道:“关队!”关宏峰停住脚步,分别看了看这两人。刘长永和高亚楠也有短暂的对视,看见高亚楠一副气儿不顺的样子,冲关宏峰摆摆手,嘟囔了一句:“回头再说吧。”说完,他转身往楼上走去。关宏峰打发周舒桐回会议室,自己跟高亚楠下了楼。进了法医室的门,高亚楠也不多赘言,径直走到尸检台前,揭开尸体上盖着的布。是安腾的尸体。她一直把布往下掀,露出了安腾的腿,她一指安腾的膝盖:“我在做尸检复核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关宏峰凑近安腾的膝盖,注意到安腾的右膝外侧有一处略显肿胀的疤痕,他有些不明所以:“是正常的尸体浮肿还是因为腐烂导致皮下气压增加?”高亚楠摇摇头,递给关宏峰一副手套。关宏峰戴上手套,用手摁了摁肿胀的部分,微微一愣:“积水?”高亚楠道:“对,这个所谓的安腾右膝关节有严重的慢性骨胳和软组织损伤,导致膝盖以及半月板位置出现大量的积液。你可以注意一下上面的针孔,他活着的时候应该是有定期向外抽除积液的治疗习惯。”关宏峰想了想,明白过来:“那你是觉得造成这种伤疾的原因是…”高亚楠摇摇头:“不是我觉得——你摸摸他的膝盖骨。”关宏峰仔细地摸了摸安腾的右膝盖骨,自言自语:“有两处增生…哦不,三处。”高亚楠点点头:“确切地说,是有三处1乘1左右的圆形愈合增生。说起来这大哥还真是经常膝盖中箭。”关宏峰恍然大悟:“演习弹?”高亚楠点头:“从我经历过的类似案例来看,和遭到橡皮子弹创伤后的愈合状态非常相像,摸上去感觉至少是四五年以前形成的。”“做个切片吧。”关宏峰点点头,“确认一下准确时间,如果这是他在演习或者训练过程中被橡皮子弹击中留下的伤痕…”高亚楠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就能确认他很可能曾经是个军人。”关宏峰也沉默了,半晌,他微带讽刺意味地接了一句:“或者警察。”天芳小区。周巡躲在楼道里抽了一支烟的工夫,现场有了新进展。从小区的监控里发现,凌晨1点37分左右,两名绑匪带着人质离开。视频并不太清楚,不过任波的状态明显很不好,被蒙着眼、捂住嘴,还遭到捆绑。两名绑匪开的是一辆银灰色的奇瑞。监控拍到了车牌,港G牌照,车主叫王文卫,五十二岁,住在青山区,以自营的小超市谋生。小汪在试图联系车主,周巡觉得无端的烦躁,踱步踱到601门口。房间内,技术队正在现场进行勘验。赵茜看到他,连忙走了过来:“因为没有找到那半截手指,目前我们手上还没有任波的DNA检样,不过从血型上看的话和任波是一致的。关于门口的这个信号发射装置,确认是发射高频信号的,覆盖的范围大概是三公里左右的半径。如果绑匪想接收到它发射的信号,就必须呆在这个覆盖区域内。我们只要扫描这个区域内的高频信号装置就有可能找到他们的位置了。”周巡:“那岂不是成千上万!连倒车雷达不都是…”赵茜摇头:“绝大多数生活中会用到的信号发射和接收装置都是低频,甚至没有任何加密格式的,就像您说的倒车雷达或者我们日常使用的遥控器、民用对讲机等等。随便入侵高频信道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城市边缘的区域,高频信号装置应该更不多见。”周巡眼睛一亮:“那还不赶紧的!”赵茜道:“我刚打过电话,扫描设备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小汪这时候已经联系上了车主。据王文卫说,他的车在一周前被外甥刘岩借走了。这个刘岩是外来打工人员,在本市并没有固定工作,二十七岁,有过一次抢劫未遂的前科,目前下落不明。王文卫给他打过电话,但他的手机目前处于欠费停机状态。周巡精神头也上来了,吩咐:“这个叫刘岩的背景情况能查多少尽量查,通知队里所有外勤探组备勤。再调两组人过来,不许穿制服、不许开警车,准备在现场周围的路段立刻展开搜索!”支队办公室里,任迪趴在桌子上,郭西乡坐在她对面,一脸茫然。关宏峰叹了口气,在任迪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没能救出你弟,但我们摆脱了绑匪的圈套,就意味着绑匪应该还不知道警方已经介入。而且通过现场留下的线索,我们已经确定了绑匪中一人的身份,有很大希望在短时间内定位到他。”任迪眼中露出了一丝希望,轻轻点了点头。正说着,关宏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手机上的号码,轻轻拍了拍任迪的肩膀,冲周舒桐递了个眼色,拿着手机离开了会议室,走进楼道里,迅速看了下楼道两侧确认没有人,接通电话。刘音轻快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可以畅所欲言吗?”?关宏峰:“…说。”刘音俏皮地道:“Jerry从我这儿跑了,我拦不住他,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他呗?”关宏峰有些焦虑地一皱眉:“知道了。以后你可以直接说他的名字,我告诉过你,这部电话是安全的。”正说着,他的手机显示有一个正在打入的电话,他看了眼手机上的号码,对刘音说:“我先挂了。”随即,他接通了另外一个通话:“你怎么回事?跑哪儿去了?”?关宏宇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哥,咱们今天能不能提前交接?”关宏峰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现在我们正在追踪一条很关键的线索,随时可能出现要临时应变的情况,你应付不来。就不说会不会穿帮,至少对寻找人质的进度也很不利。你说呢?”电话那边,关宏宇叹了口气,没说话。关宏峰看了看天,说:“事实上,我尽量在交接之前尽可能把追查到的线索汇总好,等到换你的时候,就可以去全力实施抓捕。”沉默了一会儿,关宏宇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关宏峰安慰他:“我知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回交接地点或至少把自己隐蔽好。”关宏宇道:“那拜托了,交接的时候再联系。”这时候,周舒桐从会议室跑了出来,说:“关队,车找到了!周队正带人追着呢!车上只能看到一个人,绑匪跟人质很有可能分离。如果这是绑匪的另一层反制措施的话,那么这个刘岩是不是会定时和挟持人质的那名绑匪进行安全通讯呢?”关宏峰点点头:“正是因为有这种可能,所以咱们才不能轻举妄动。一旦他们之间定时的安全通讯中断,就有可能危及到人质。”周舒桐:“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定时联络的方法,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定位通讯信号来找到另一名绑匪的位置?”关宏峰叹了口气:“在一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无论刘岩开到哪儿,在他周围都有成千上万的通讯信号,现在的技术,根本做不到精确定位几米范围。”周舒桐:“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只能等到他们会合?“关宏峰想了想:“不好说,从他们一贯的表现来看,很可能他们采取的是交接赎金和人质分离的方式。也就是说,在拿到赎金之前,他们有可能不会碰头了。”周舒桐听完,脸色黯淡下来。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电话上显示的号码,神情有些闪烁,拿着手机,离开了会议室。关宏峰思索了会儿,深吸了口气,然后把目光投向郭西乡:“郭总…”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的郭西乡抬起头来:“啊?”周舒桐从支队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叶方舟。她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当初违反纪律,被刘长永开除了,之后就主动和她提了分手。过了这么久,他看上去没什么大改变,正从车上下来,叫了声周舒桐的名字。周舒桐转过身想走,叶方舟已经穿过车辆,追了上来:“舒桐…你终于肯见我了。”周舒桐冷笑一声,眼睛继续看向别处没有回答。叶方舟似乎有些无奈,看了看街对面的咖啡厅:“去对面坐坐好吗?”周舒桐实在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板着脸道:“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叶方舟看了一眼刑侦支队大楼,苦笑:“以前我还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好像也总对你说这句话…那时候你总坐在对面咖啡厅里等我…”周舒桐一脸不愉快地打断他:“都过去了,提这些干吗。”叶方舟语重心长地道:“不管怎样,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希望咱们都能看开些,当初的事儿也不能怪你爸,再怎么说,作为支队的二把手,他也有他的考虑。”周舒桐反唇相讥:“是对你看开些,还是对我爸看开些?叶方舟,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丝毫留恋。叶方舟看着这个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的小女孩,表情有些落寞,慢慢走回了自己车里,点起了一根烟。周舒桐没再多想叶方舟的事,径直到了车库门口,跟随增援的探组上车。任迪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关宏峰跟上拉住了她:“你最好留在这里及时了解情况…”任迪停下脚步打断:“我还待在这儿干吗?继续求那个为富不仁的郭总?如果说你们还在指着他大发善心的话,那我就只能给我弟弟收尸了吧!”她说完继续往前走,来到路边,伸出手来打车。关宏峰耐着性子解释:“郭西乡确实已经在很努力地配合我们解救人质了,垫付赎金不是他应尽的义务!支队没有资格向一个普通公民提出垫付赎金这种要求!我们是警察,我们自己也必须守法。”叶方舟的车正停在旁边,看到两人争执起来,有些吃惊,忙扔掉烟头,钻进车里。任迪又冲关宏峰发了几句脾气,愤愤地离开了。关宏峰无奈地站在门口,双手叉腰,看着任迪的背影。在他身旁,两辆民用牌照的轿车驶离了支队,第二辆车的后座上,周舒桐冲关宏峰招手告别。叶方舟看了看两辆开出来的车,又看了看关宏峰,发动了车子,跟上了周舒桐乘坐的车。周巡的越野车打着双闪,停在停车带上,他脖子上夹着电话,一边解决问题一边打电话:“都好几个小时了,这孙子围着那趟线儿兜了足有八百圈。要我说,干脆直接把丫掐下来,审出人质在哪儿不就结了么?”关宏峰严肃地道:“一旦他们的通讯中断,另一名绑匪就会撕票。这种风险程度的后果,不管对咱们还是对人质家属而言,都是不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