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火车站一层配电室的小隔间里,兄弟俩正在急匆匆地换装,同时低声交换着信息。关宏峰只着内裤,光着上身站着,把几张纸叠好递给关宏宇:“这次去江州,核查案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要趁机查一下安腾。这个安腾真名叫安廷,清江人,但他的身份资料信息属于军档,归南山军区。南山离江州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找机会去查一下。但如果遇到权限上的障碍…”关宏宇系上皮带,接过纸塞进兜里:“放心,那边我有熟人,搞得定。刘音在地下车库二层等你。遇到中间光线比较差的地方,你可得挺住。”关宏峰没有急着穿衣服,望着弟弟,仍旧是一脸忧虑:“你过去之后万事小心。小周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女性在某些方面的敏感是超出通常逻辑的。”关宏宇点点头,拉了拉衬衫的下摆,从关宏峰手里接过手机,揣进兜里。两个人没有再多说话,互相深深看了一眼,错身而过。火车站人山人海。周巡拎着一个旅行包,站在进站口,周舒桐站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忽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叶方舟?”叶方舟也看见了她,朝两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眼周舒桐,然后跟周巡打招呼:“周队。”周巡看着叶方舟:“哟,都跟到这儿来了。”叶方舟挠挠头掩饰尴尬:“知道舒桐要出差,来送送…”周舒桐大概也觉得有些尴尬,带着叶方舟向远处走了几步,两个人低声交谈。关宏宇走出来的时候,先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叶方舟,随即一把接过周巡手里的旅行包:“久等了!”周巡扭头看了眼关宏宇:“没吃坏肚子吧?”关宏宇一撇嘴。“别提了,二楼男厕都快没下脚地儿了。”他说完瞥了眼叶方舟和周舒桐的方向,“啥情况?这俩又和好了?”周巡一摊手,表示不知道。那边谈话结束得很快,周舒桐已经走了回来,叶方舟没跟过来,只远远地跟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关宏宇看了眼周舒桐,然后冲周巡一点头:“行,那我们走了。”见关、周两人都进了站,周巡和叶方舟也不留了,一起坐着自动扶梯下了二楼。叶方舟带着友好的笑容问周巡:“周队,舒桐他们这次去江州是…”周巡不冷不热,瞟了他一眼:“核查个案子。没两天就回来,到不了如隔三秋的份儿。叶方舟依旧陪着笑脸:“我就随便问问,你知道,我和舒桐原来是…”周巡语带嘲讽:“不是早分手了么?怎么?回头草格外香?”叶方舟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嗨,男女交往,分分合合很正常…”周巡作势点头:“没错儿,但因为被未来老丈人抓了个人赃俱获,就听(四声)了自己女朋友,多少有那么点儿公私不分吧?”叶方舟顿时语塞。周巡这头怼得人无话可说,心里也舒爽了些,居高临下地随意扫视着一楼大厅,忽然看到直梯旁侯梯的旅客中,有个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背影分外熟悉。他心头勐地一跳,没再理会叶方舟,快走几步下了最后几级扶梯,向那人的方向走去。叶方舟愣了愣,脸色一沉,快步跟上。关宏峰从配电间上来,正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慢腾腾地往前走。电梯旁正好有个金属垃圾桶上,他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垃圾桶里满出来的垃圾,却正巧看到那上头映出两个人影,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周巡和叶方舟!关宏峰一惊,忙低下头。正在周巡逼近的时候,电梯到了,电梯里的人涌了出来,电梯外的旅客则不顾先下后上的规矩,纷纷往电梯里挤。关宏峰顾不得体面,也拼命挤了上去,来到电梯前的周巡被走出电梯的人流拖滞了一秒,等到他挤出一条路,满载的电梯已经缓缓关上了门。周巡来到电梯门前,看电梯往地下二层行驶,转身跑向楼梯间。叶方舟脚步顿了顿,跑向了另一个方向。等周巡跑到电梯门口,电梯里下来的旅客已经散向四面八方,他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人,转身又顺着楼梯向地下二层跑,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小汪?我好像看到关宏宇了。还不确定,你把车开到地库出口。”下面信号不好,小汪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什么关宏宇?喂?周队…喂?”周巡干脆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地下二层追去。刘音坐在一辆黄色的POLO轿车驾驶席上,看了看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九点半了。这时,关宏峰从一侧的路口拐了过来,边快步往前走,边左顾右盼寻找刘音的车。正在这时,关宏峰对面的路口,周巡拐了过来。两人走了个照面,都是一怔。关宏峰一斜眼,看到了刘音的车,刘音也看到了关宏峰,推开车门正要冲关宏峰招手。而此时,周巡已经注意到了关宏峰,正小跑着朝他逼近。关宏峰停了半秒,立刻向刘音车子的反方向转身,钻进了地库的车流里。刘音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周巡从车前跑了过去,大吃一惊,僵在了那里。两个人在车流中捉迷藏一般周旋着。关宏峰走过一个几乎要溢出的垃圾桶,看到最上面插着两根一次性筷子,一把抄起两根筷子,叼在嘴里,同时从兜里掏出手套,戴在手上。他一边关注着不远处跟来的周巡的动向,一边又拐过一个弯,看到墙上的消防栓柜子上封着胶带,又随手撕下一条胶带。他拿起两根筷子,把其中一根掖进后裤兜,另一根掰成两段,他看了看,留下了尖端比较锋利而且较短的那一截,用胶带在那半根筷子上缠了很多圈。这时,他看到车库中某一处停着一辆老旧的夏利轿车,快步上前拉了一下车门,发现车已经锁了。他环顾四周,不轻不重地对着车门踹了一脚,确认车上没有安装防盗报警装置,然后把那半截筷子塞进了车门的锁眼里,后退两步,冲上前一脚蹬在半截筷子上,一声轻响,门锁的锁芯噼开了。他上前握住门把,用力拽了拽车门,从声音判断了一下锁芯的损坏程度,又用另外半根筷子伸进车门的门缝里,顶在车门的锁插上,别了两下。锁插滑落,车门开了。旁边的一辆越野车后,周巡听到了动静,正在往这边拐。关宏峰钻进车里,一手带上车门,整个人伏身蜷缩在驾驶席下面。几乎是同时,周巡从车前东张西望地走过去。等到周巡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关宏峰微微起身,看了眼周巡的背影,从后裤兜里掏出另外一根筷子,伸进驾驶盘下面的仪表盘护罩的缝隙里,撬开了护罩。周巡一边寻找着失去的目标,一边走到通往地下车库出口的路上。这时,手机响了,周巡接通电话。他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边对那头的小汪吼:“地库二层!应该是关宏宇。马上把车开过来,堵住地库出口,通知队里要求增援…”正说着,关宏峰驾驶着夏利车,从拐角处冲了过来,周巡忙闪身躲到一旁,关宏峰驾车冲过收费站,驶出了地库。尽管已经是晚上,但街上车水马龙,火车站前的道路上拥堵不堪,小汪驾驶着警车,一边随车流缓慢移动着,一边对着手机喊:“喂?喂周队!你说大点声,我听不见啊。”这时,前方火车站地库出口,关宏峰驾驶着夏利车冲了出来,不顾维持秩序的交警的拦截,冲过隔离栅栏,从马路对面开了过去。小汪看着那辆夏利车愣了下,反应过来,挂上电话立刻下车去追。关宏峰驱车行驶到站前的丁字路口处,被车流堵住了,他当机立断地下车,踉踉跄跄地跑进了西北角路口的地铁站。小汪一路跑到关宏峰扔在路上的夏利车旁,一回头,周巡已经赶了过来:“人呢?”小汪一指地铁站西北角路口,周巡顾不上听他说话,大声命令道:“找津港站的干警封锁地铁站!通知队里,让增援立刻前往二号线双方向沿线布控。”关宏峰快步跑下站台,看了下双方向站台的候车人群,又看了下地铁内的时钟,往候车人数相对多的一侧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周巡也追了下来,候车站台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周巡先是愣了愣,一皱眉,冲进了人潮中。通往文昌门一侧的地铁入站了,地铁停稳,车门打开,旅客们开始上下车,关宏峰被裹挟在人群中上了车,却不巧被周巡看到了,周巡也立刻登车。关宏峰在车厢里拼命向前挤,往车厢另一端移动。周巡紧随其后,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大声喊:“警察,让一下,警察!”与此同时,对面站台通往宁远门方向的地铁也入站了,车厢内响起即将关门的语音提示,关宏峰挤到车厢另一侧的门口,抓住时机,从车厢里挤了出去,回到站台上。等到周巡追过来的时候,车厢门已经关上了,周巡懊恼地拍着车窗玻璃,两个人远远地、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地铁开动了。关宏峰微微松了口气,穿过站台,上了对面前往宁远门的地铁。站台入口处,叶方舟看着两侧地铁先后驶离,似乎是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地铁站。崔虎拉开一把复合弓,对着仓库墙上的靶垛射了一箭,看了眼架在一旁的测速仪,上面显示的数字是276FPS。他皱了下眉,从桌上拿起一个内六方的扳手,在弓片上拧了几圈,正要再搭上一支箭的时候,电脑方向响起一串铃声。他不大情愿地放下弓,来到电脑操作台前,看了下显示器,立马来精神了,接通了电脑的音频电话:“哈罗,美女。”刘音焦急的声音传来:“出事儿了,他被周巡盯上了。”崔虎脸色一变,坐了下来:“哪个?”刘音:“大的那个。”崔虎:“你们这是被一锅端了?”刘音低声道:“我安全,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崔虎也有些觉出不对了:“能联系上他么?”刘音被他问得越来越急:“没…他应该把手机交接给了小的那个,另一部手机在我这儿,钱包也应该交接了…你赶紧找个安全的方法通知高亚楠吧…”崔虎敲了几下键盘,盯着电脑屏幕,皱紧了眉头:“地铁二号线沿线都封锁了,肯定是有人发了协查通告…”他的语气蓦然郑重起来:“按之前说好的,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刻切断所有的联系。我会通知高亚楠和小的那个。你赶紧回去,等我消息,千万别露头!”刘音似乎呆了呆,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可,可现在是夜里,他一旦离开有灯光的地方,就…”崔虎长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没说话。关宏峰全城大演猫鼠游戏的时候,去往江州的火车已经平稳地开了。硬卧的卧铺车厢里,周舒桐在上铺安置好行李,探出头望向下铺的关宏宇。关宏宇拿着本厚厚的书,斜靠在铺位上阅读,还在一旁的笔记本上不时做笔记,鲜有的认真。周舒桐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关老师,您在看什么?”关宏宇眯了下眼,似笑非笑地道:“不带插图版的足本金瓶梅——要看么?我和你一起看?”周舒桐一撅嘴,又缩回了上铺。关宏宇把书收回身前,封面上赫然写着:《证据学在法医工作中的实践应用》。这趟火车时间不长,周舒桐本打算睡一觉,结果还没睡瓷实,就已经到地方了。两个人拎着各自的行李下了火车,关宏宇抹了把脸,看了看空旷的站台,问旁边的周舒桐:“去哪儿落脚?”周舒桐连忙道:“哦…我已经预先定好了快捷酒店。周队说既然不属于合办案件,去住江州市局的招待所就不太合适了。”关宏宇眨眨眼:“招待所什么的我也觉得不合适。但就不能换个商务酒店么?”周舒桐有些犹豫地看着关宏宇:“可队里给的差旅标准…”正说着,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忙接起电话:“喂,周队?我们到了,刚下车…”周巡站在警车旁,拿着电话:“你听着就好,不要让关队看出来。这边出了点事儿。你暂时不用知道具体情况,但要在江州进行相应的配合。首先,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关队,尤其是要注意除了查案之外,关队还在什么时间和外界通过电话。如果有可能,搞清楚他在和谁联系。再者,我们这边的状况还不确定,所以有可能需要你们在江州那边多留一两天。这部分你可以等我消息。最后就是…”周舒桐拿着电话,吃惊地张大了嘴:“什么?”她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关宏宇,压低了声音:“可,周队,这…”一旁的关宏宇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信息,上面只有简短的六个字。“情况四。方案二。”周巡挂断了电话,一旁小汪走过来,冲周巡摇了摇头,说:“还是没发现,从昨晚十点监控拍到他从和平门出站,都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会不会…他已经逃出这个区域了?”周巡想了想说:“不要撤控,继续增派人手,调取各小区的安防监控,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翻出来!”他很快上了越野车,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就在对面的路口,叶方舟坐在一辆黑色轿车内盯着周巡,此刻周巡一动,他立刻对着手机说:“应该是还没找到,先叫两个人待命。”周巡的越野车行驶到路口拐弯,叶方舟挂断电话,跟了过去。关宏峰蜷缩在自助厅的角落里,随着天色渐亮,厅内的灯光灭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照了进来。他似有所感,舒展了一下双臂,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隔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警觉地观察了下街道两侧,走了出去。路边,一个起早遛鸟的老人注意到了戴着口罩和帽子、东张西望从银行自助厅里出来的关宏峰,脸上满是狐疑的表情。关宏峰走了两步,看了眼远处路口警灯闪烁的封锁卡,想了想,快步走到一家早餐店前,用十块钱换了散钱,来到公用电话旁,投币,拨通电话。崔虎接到他的电话,吃惊不小:“喂?你没事儿吧?什么情况?”关宏峰低声道:“长话短说,我现在在宁远门,这个地区已经被封锁了,我身上只有几块钱散钱,没有手机和交通工具。你们都别过来,周巡肯定亲自带队正在彻查这个区域,布控一宿都没撤,你应付不了——其他人怎么样?”崔虎愣愣地道:“都是按第四种突发状况执行的第二方案呢…可这样一来,谁去接应你啊?”关宏峰果断地说:“我会想办法。当务之急是手机,还需要一个不是实名登记的号码。能解决么?这里是…”崔虎快速道:“树椿胡同。我这边看得到,很快给你打过去,你先躲好。”关宏峰果断地挂上电话,躲到了路边的绿化带后。街上,不时有警车驶过。“一间?你确定…?”关宏宇饶有趣味地歪过头,看着周舒桐。周舒桐从前台接过房卡,脸红得简直快要充血了,结巴了半天才说完整句话:“那个…周队说,经费比较紧张,所以…只能负担我们开一个标间…”关宏宇斜眼瞟她,没说话,看得周舒桐直发毛,他反而一笑:“我懂,盯着我呗。”周舒桐咽了口吐沫,小声辩解:“真的是经费不足…”关宏宇也不至于跟个小女孩真计较这个,拎起行李绕过她,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嗤笑:“他没吩咐你开个大床间?”周舒桐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讨好,干脆闭上了嘴,老老实实跟了上去。房间不大,关宏宇在卫生间里一边刮胡子,一边看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周舒桐坐在床边,翻着案卷,愁眉苦脸地看着狭小客房里的两张单人床,微微叹了口气,试图缓和下气氛,问:“关老师,案卷您看过了么?”关宏宇关上剃须刀,把手机揣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说:“两年前,胡强在江州入室行窃,不曾想户主在家睡觉,两人打起来之后,他把人脑袋敲漏了,然后逃到津港继续作案——给江州市局打电话吧!”周舒桐忙掏出手机,去走廊上打电话,关宏宇从床上拿起案卷,翻阅起来。关宏峰躲开小区门口的监控,双手揣兜,低着头,站在一棵树后,不时地左右张望。从小区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他看了眼关宏峰,走上前问:“您是…”关宏峰一扭头,看到来人手里的盒子,说:“哦,我姓马。”男孩很是热情:“哦,你好!我是您订购手机的淘宝卖家。您这么快就来自提了,住这旁边儿?”关宏峰低下头,从他手里接过盒子,没回答卖家的问题,匆匆道谢,两人分手。关宏峰迅速拆开手机包装盒,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装上手机卡,摁了一下开机键,沿着街道方向向前走去。就在他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周巡接到线报。“刚接到市民举报,说见到一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子,从交通银行自助厅离开,朝乾坤胡同去了,形迹很可疑。”他沉着脸听完,把步话机扔在副驾上,侧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到远处跟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他久久注视着那辆黑色轿车,微微皱眉,隔了会儿,掏出手机,给刘长永拨了个电话。江州分局办公室,总队的副队长孙超与一名刑警还有周舒桐、关宏宇四人围桌坐定,周舒桐把案卷递给孙超,大致交代了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