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笑不得:“什么叫轻车简行懂不懂?你这去度假呢?”崔虎挠了挠头:“你不跟他说,说你要过去的事儿么?”关宏峰摇摇头:“宏宇特意把周巡引开,就是为了缓解津港这边的压力。他要知道我过去,一定不同意,又何必搞那么麻烦?”崔虎把一双登山鞋塞进包里:“想,想听我的意见么?”关宏峰瞟了他一眼,嫌弃地道:“你肯定也不赞成,所以我不想听。”崔虎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放回旅行袋上,嘴里念叨着:“轻装就轻装…”他一边说着,一边依依不舍地从超大旅行包里依次拿出一个PS3游戏机、iPad、压缩饼干、充了水的卡通凉垫,最后甚至从包里拽出了一顶便携帐篷。关宏峰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第二天下午,长丰的押运车队到了,周巡神色复杂,下了车,上前一拍关宏宇肩膀:“辛苦了老关!亏得是你跟着小周过来,短短两天,案子就进展到这一步。”关宏宇点点头,似笑非笑:“没什么,不过如果队里能安排出经费再多开一间房,我俩都能睡得更踏实些,对吧小周?”周舒桐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转过脸。周巡挠着后脑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呃…这个…当然!怎么只开一间房?小周你这孩子,我跟你说的意思是给关队单独开一间房…”关宏宇没有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往楼上走去,边走边问道:“胡强呢?”小汪拉开车门,从里面把戴着手铐的胡强拽了出来,往事发地点带。小区里仍旧很安静,一干刑警把胡强带上楼,径直领到客厅,小汪问:“你顺着排水管从阳台窗户爬进来之后,就没注意过卧室有没有人?”胡强四下张望着,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呃…没有,干我们这行的,爬进屋之后,先得到门口把门反锁,防止屋主忽然回来。”小汪看了看周巡和关宏宇,两人都点点头,于是他又厉声问:“然后呢?”胡强朝门的方向指了指:“我反锁了门,刚回过身,就看见一个小伙子从卧室方向走过来了…”关宏宇打断他,问道:“他穿的什么鞋?”胡强一愣,关宏宇继续问道:“拖鞋,还是其他的…皮鞋?旅游鞋?”胡强:“拖,拖鞋,后来打起来的时候他因为穿拖鞋滑倒了,我对这个是有印象的。”小汪在一旁推了下他的胳膊:“接着说。”胡强指了一下酒架:“我从这上面拿了个酒瓶子,使劲对他的头打了几下…那个血流的…我当时就吓蒙了,什么都没敢再拿,就直接开门跑了。”关宏宇问:“那个酒瓶碎了没?”胡强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关宏宇继续问:“在哪儿打碎的?”胡强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最后站定在一个位置,抬起双手,一边回忆一边说:“大概就是这里。我看他被打成那样,吓傻了,一松手,瓶子掉在地上就碎了。我记得里面的酒还溅到我身上了…”关宏宇伸手从周巡兜里掏出烟,把烟盒往胡强指认的地方一扔,对胡强说:“被你打倒的那个人呢?”胡强向前走了两步:“大概是这里。”关宏宇看着他,忽然命令:“躺下。”胡强又是一愣。关宏宇有些不大耐烦地补充:“他当时是什么姿势躺在这里的?头朝哪儿?脚朝哪儿?照样子躺在这儿。”胡强恍然,赶紧照做。周巡和关宏宇两人都蹲了下来。周巡敲了敲地砖,扭头看关宏宇:“你觉得这地砖换过么?”关宏宇也低头观察地砖:“你看砖缝之间的颜色,都差不太多,应该是没有单独换过。”周巡点点头,冲小汪打了个响指:“叫技术队带家伙过来。把所有地砖都给我撬了!”当天下午,长丰支队的刑警和江州市局刑侦总队的刑警都在会议室内汇总情况,总队的李队长和副队长孙超以及周巡都坐在主位。孙超正指挥手下刑警向与会者分发材料,一边道:“我们沿着江州职业技术学院的方向跟进调查,发现遇害时间最近的四号和五号被害人,都是从技校辍学的学生。两名被害人生前都或多或少受家庭影响,导致耽误学业,并且平日里结交了许多社会闲散人员。”他说着,将材料翻到被害人资料的那一页,可以看见两份附有照片的被害人简介:“从东花园小区保存的监控里,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后一名被害人与董干共同进入东花园小区的记录,时间与验尸后得知的死亡时间也基本是吻合的。此外,我们也在对近些年来这个范围特征的失踪人口报案进一步筛查,相信很快就能锁定所有被害人的身份信息。周队长,您这边…”周巡朝赵茜点点头,赵茜站起来,拿着一堆物证袋,勘验结果,走到会议桌前。周巡沉声道:“我们从胡强指认位置的地砖下面采集到了血迹样本以及红酒的残留。他在两年前九月十五号入室行窃,并且伤害屋内一名男青年的犯罪事实已经被证实了。再联系咱们两方法医对三号被害人勘验的情况来看,这名男青年和三号被害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赵茜随着他的话,把血迹样本和红酒残留的勘验结果递给孙超和李队长翻阅。周巡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三号被害人是死于舌骨断裂,换句话说,他是被人勒死的。这并非胡强所为,应该是其他人、或者可以说很可能是董干干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孙超也放下勘验结果,听周巡讲下去。周巡挥挥手,示意赵茜发言。赵茜清了清嗓子,汇报道:“目前勾勒出的案件大致情况是,董干作为一个在沈阳有过多次猥亵甚至性侵男性青少年记录的潜在犯罪分子,移居江州后,他曾多次诱骗辍学、无业或身处类似境遇的男性青少年到自己家中实施性侵害。而本案中出现的五名被害人,应该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有理由相信,有更多的被害人并没有遭到杀害,只是没有报案。”周巡点点头,挥手示意赵茜可以坐下,接过赵茜的话头,继续说道:“希望咱们江州方面能够多配合开展走访调查,找到一些活着的被害人,证实并且固定董干的犯罪事实——另外,我们关队认为本案还存在一些特殊的疑点。”他说完,环视了一周,冲关宏宇摊了一下手。关宏宇适时站了起来:“目前我是觉得有两个地方稍显蹊跷,第一是从董干车内发现的那个单筒望远镜,在望远镜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周舒桐在一旁将装在物证袋里的望远镜递给他。关宏宇举起望远镜,展示给众人看:“镜筒表面是由碳化的复合橡胶制成的,我们试了一下,跟指纹收集器差不多。虽然不能排除董干在每次使用之后都将镜筒擦拭干净,但这未免也太古怪了些…再者就是,我和周警官第一次走访董干的时候在他的酒架上陈列着数瓶拉菲红酒,而其中年份最早的一瓶,也是价格最昂贵的一瓶,与董干一并失踪了。董干的验尸结果表明,董干胃里、食道、口腔里都没有任何红酒残留。在所有案发地点,也都没有发现这瓶红酒。这是一瓶价值不低于三十万元的红酒,凭空消失总有些说不通。”现场立刻还有人提出了疑问:“关队提的这两处疑点有什么建议性的推测或侦查方向么?”关宏宇一愣,他一旁的周舒桐皱着眉,担心地看着关宏宇,显然是也被问住了。见状,高亚楠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像这种名贵的红酒,流通范围应该也是比较窄的吧?”关宏宇在心里擦了把汗,顺势接着道:“对,应该可以寻找并监控一下这种高档红酒的流通渠道,看近期会不会有人出手六一年的拉菲。”孙超斟酌着开口问道:“关队的意思是说,本案除了董干之外,还有可能存在其他同案?”关宏宇语气沉重地道:“我确实怀疑这起案件中除了董干与被害人以外,还可能牵扯到其他人,但至于这个‘其他人’是不是董干的同案,不好说。就像周队刚才说过的,既然本案中很可能存在更多活着的被害人,也就不能排除是某名被害人所为。”孙超道:“您的意思是…董干有可能被某个被害人出于报复目的杀害?”关宏宇也答不出个所以然,与众人面面相觑,周巡想了想,瞄了眼赵茜:“技术队那边对董干上吊现场的勘验有什么进展?”赵茜摇摇头:没有。从现场的勘查情况来看,完全符合上吊自杀的特征。我们特别还注意了一下董干在脚下垒的石块数量,通过还原现场,我们确认石块堆垒的高度完全足够董干把绳索先系在树干上,制造绞索。不过现场的地质情况不是很理想,对足迹的采样也很困难。总之,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能显示出除董干外另有人在场的证据。”总队的李队长跟周巡对视了一下,向前探了探身子:“那好,大家继续按这个方向查下去,尽快核实所有被害人的身份。也按关队的建议调查一下本市高档的红酒市场,争取早日完善所有的案件细节,圆满结案。”关宏宇听到“结案”二字,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离席,走出了会议室。周舒桐看了看李队长和周巡,又看了看关宏宇的背影,起身跟了出去,发现他又去了现场,就站在树下,呆呆地望着董干上吊的那棵树。周舒桐走到在他身旁,也依样学样地仰着头,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关宏宇:“关老师,您在看什么?”关宏宇自言自语般地:“验尸结果和现场勘验全都符合上吊自杀?怎么符合?”周舒桐也傻了:“高姐说…”关宏宇看了一眼她:“所谓的符合,是我们通过所有的证据推测出来的对么?但我们仅从推测就可以认定他符合上吊自杀?我觉得不是。”他忽然往回走,从车上抗下来一卷拖车绳,回到树下,又搬起几个石块,堆到一起,这些都做完之后,他站到了石堆上,抬头看董干自杀的那跟树枝。周舒桐递给他拖车绳的一头,他接过来,在树干上打了一个结,用力拽了拽,又向下量了量高度,朝树下的周舒桐点了点头。周舒桐掏出一把折刀,递给关宏宇。关宏宇打开折刀,将拖车绳从中间割断,然后…忽然把脑袋伸进套实的绞索里。周舒桐在下面吓得脸色都白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关…关老师…咱们是不是应该再叫些人过来?这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关宏宇居高临下地冲她晃了晃两只手,说:“我用两只手撑住绞索,而且发得上力,看情形不对就挣出来了,不会有危险的。”周舒桐依旧很是不安的样子:“可…万一关老师您、您没挣脱出来怎么办?”关宏宇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歪着头想了会儿,说道:“上策是你赶紧过来抱住我的腿把我往上举,当然,这是在假设我的脖子没被勒断的情况下。中策是你先拨打电话呼救,再过来抱住我的腿,虽然这样我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多少能让你在坚持个把小时之后得到救援。”周舒桐带着哭腔问:“那,那下策呢?”关宏宇居然还冲她眨眨眼:“那就拿出电话给我拍段录像,然后再把咱们队的人都叫来,比对一下我拿生命换来的实验结果是不是跟董干上吊自杀的情况完全一致喽。”周舒桐完全被关宏宇“下策”的可能性骇住了,表情很是惊恐,她伸出手,正要说什么,她胆大包天的“关老师”已经一脚踹开了石堆,整个人悬在了绞索上。周舒桐瞬间就崩溃了,大叫着上前抱住关宏宇的腿,使劲往上扛,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隔了十几秒钟,只听见上面传来关宏宇无奈的声音:“拜托,你一直抱着我的腿,怎么观察实验结果啊?”周舒桐泪眼蒙眬地抬起头看着他,战战兢兢地松开了手,只见他两手伸在绞索里,尽管脑袋完全套了进去,但是脖颈几乎完全没有接触绞索,还能说话:“好了,现在我已经上吊了,按照高法医他们的说法,上吊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周舒桐抹了把眼泪,向后退了几步:“呃…应该…会因为窒息而挣扎吧?”关宏宇“嗯”了一声,开始听话地在绳索里挣扎起来,周舒桐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抽抽搭搭,但也感觉到一切都还在关宏宇的掌控之下,情绪倒也慢慢安定了下来。关宏宇一边撑着绞索挣扎着,一边游刃有余地问:“高亚楠有没有说过会挣扎多久?”周舒桐想了想:“大概是一两分钟,到三五分钟不等。”关宏宇一边作势来回挣扎着,一边笑:“愣着?赶紧掐表啊!”周舒桐忙掏出手机,慌乱地摁了几下。几分钟后,关宏宇非常利落地双手撑住绞索,把脑袋从绞索里钻了出来,一撒手,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周舒桐随着他的落地长出了一口气,心力交悴般地靠在了树干上。关宏宇看着脚下被自己踢翻的石堆,周舒桐凑过来,也看了看,说:“嗯…这个也和现场石堆散落的样子很接近。”关宏宇点点头,转身三蹿两爬又上了树,周舒桐反应过来,眼眶顿时红了——今天她是不是来体验平地过山车来了。她眼见关宏宇顺着树干爬了几步,来到绞索悬挂的位置,看着树干上的痕迹皱起了眉,然后拿出手机,摁了几下,对周舒桐喊了一句:“哎!”她一愣,关宏宇一松手已经把手机扔给了她。周舒桐忙接住,拿起来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的关宏宇刚拍下来的树干上绳索痕迹的图片。可以看到关宏宇刚刚实验用的那条绳索系的位置由于他身体来回挣扎扭动,造成了一片不规律的磨损痕迹。她有些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关宏宇。关宏宇在树上冲她喊:“再看下一张!”周舒桐滑了一下屏幕,看到下一张照片,树干上只有一条明显的磨损痕迹。关宏宇在树上喊道:“这是吊死董干那根绳子留下来的!”周舒桐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关宏宇。董干的那辆奥迪A4L就停在停车场里,关宏宇一把扯开车门上的封条,打开车门,拉动仪表盘左下方的控制杆,将前车机器盖解锁。周舒桐在不远处一手拎着个电瓶,另外一手拎着个塑料袋,吃力地一路小跑着过来。关宏宇打开前车机器盖,扭头招呼着她:“快点儿。”关宏宇拿起扳手,卸下了车里的电瓶,又把周舒桐手里拿着的电瓶安在车上,关上机器盖,嘴里念叨着:“现在4S店销售人员的专业培训水平实在也太差了,本来也就是一个电话能搞明白的事儿,害我还得买个电瓶,也不知道周巡给不给报销…”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进了驾驶室。周舒桐走到车旁,一脸不解地看着关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