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峰沉吟了数秒,问孙警官:“眼下这种处置合法吗?”孙警官冷冷地盯着他:“这轮不着你操心!”关宏峰继续说:“我只是不明白,如果赵警官涉嫌违法犯罪,应该走正式的羁押程序,否则这算什么?关禁闭?”孙警官态度依然强硬:“我说了,这轮不着你操心!”关宏峰摊了摊手,道:“您看,咱们这又不是部队编制,就不存在关禁闭这种处罚手段。不管他到底惹了什么事儿,该处理就处理,过程应该透明,结果也应该公开。像现在这样,有个词儿,叫非法拘禁。”孙警官道:“我说了,这轮不到…”周巡火了,斜眼瞪他:“你复读机啊?”孙警官一惊,往后退了半步,手下意识扶在配枪上。周巡倒没动手,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我怎么着?老关说得没错儿啊,而且你个倒霉孩子别老死攥着家伙不撒手,难不成你有权力随时射杀我们仨?”孙警官明显被周巡的气势震慑住了,强撑着说:“有意见你们可以向总指挥反映,但命令就是命令。人你们已经见过了,马上出去。”周巡运了运气,扭头看了眼赵馨诚。赵馨诚无奈地笑了笑,冲周巡一伸手:“你们也别掺和了,老周,给我留根烟。”周巡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上前一步要递过去。孙警官伸手一拦,周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孙警官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气势弱了下来:“那…只能你点着了给他。”周巡看了看关宏峰和赵馨诚,明显有些不耐烦,赵馨诚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点点头,周巡点了根烟,递给他。赵馨诚叼着烟,向椅子背上一靠,冲关、周二人摆摆手。周巡盯着赵馨诚看了一会儿,跟关宏峰向外走,来到门口,孙警官示意让关、周二人先走出门,他自己最后一个出门,回身正要关门时,赵馨诚在审讯室里喊道:“哎,孙哥!”孙警官下意识应了一声,把即将关上的门又打开了一条缝,探进头来刚要问话,就被一个烟头弹在了脸上。孙警官始料不及,捂着脸向后退了一步,松开了门把手。赵馨诚一个箭步,转瞬间就冲出了审讯室,把孙警官整个人堵在了墙上,一膝盖顶在他的肋下,趁他吃痛弯腰的时候,左手反手搂住他的脖子,脚下一绊,把他摔到地上,右手还顺势拔出了他的配枪。关宏峰略显吃惊,说:“小赵,你别冲动…”他边说边望向周巡,周巡慢悠悠地说:“喂,他手上可有枪啊。”周巡拖腔脱调地说完,举起双手,以一个极其可笑的姿势面朝墙整个人贴在了墙上。关宏峰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向旁边让了一步。赵馨诚一乐,对趴在地上的孙警官说:“对不住了兄弟。”说着快步顺着楼道往外走去,边走边把手里的枪退掉弹匣,往窗台上一扔。关宏峰看着赵馨诚的背影,伸手去搀地上孙警官,孙警官捂着肋下,一边站起身,一边拿着步话机喊道:“二号审讯室…他跑出去了!”关宏峰扭头又望向周巡。只见周巡还是贴在墙边,举手投降的姿势,不过只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正在点烟。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警报声很快响彻了整个刑侦总队大楼。门厅,赵馨诚被四名刑警摁在地上,周围还围着十几名刑警,但赵馨诚势沉力勐,四五名刑警几乎摁不住他。关宏峰和周巡走到门厅,两人站定,看着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无奈。关宏峰望向周巡,周巡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嘴里却在念念叨叨:“笨蛋,哪有从正门往外闯的…”从二楼走下一名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他分开人群,喝止了摁着赵馨诚的几名刑警,捂着肋下的孙警官在一旁看着那名中年警官,努力站直了身子:“总指挥!”中年警官语气和蔼,对赵馨诚说:“力气都使在咱们自己人身上了…”赵馨诚见了那名中年警官,面色似乎有些愧疚,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后,没再反抗和逃跑,似乎想开口辩解什么,中年警官低声喝止了他,说:“你是在编的人民警察,要懂得服从命令。”中年警官回过头,冲孙警官点了下头:“解除警报,把他带回去。”关宏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到中年警官身旁:“这位领导,赵馨诚警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采取了强制措施?咱们总队也应该给出个正式的说法吧。”中年警官抬头看着关宏峰,皱了下眉,微微一笑,道:“你是关宏峰吧?”关宏峰疑惑地道:“您是?”中年警官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施广陵。”几分钟后,三个人在施广陵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坐下了。施广陵朝关宏峰笑了笑,客气地说:“关队长,说起来,咱们可是老同事了。”关宏峰和他握着手,表情明显有些不解。周巡在一旁大喇喇地说:“老施当初在咱们分局政治部。才几年的功夫,就升到市局装财处当一把手了。”关宏峰恍然大悟,说道:“哦,久仰!就是对不上名…”周巡冲施广陵摆了下手,说:“老关这人对当官儿掌权之类的事儿兴趣不大,当初局里开会从来都是派刘长永去,也难怪你俩没见过。”施广陵说:“咱们关队长是干事儿的人,这我早有耳闻。周巡,我给你开后门儿,可不是为了搞成这样。下面我要说的,你们要严格保密。”长丰刑侦支队会议室内,高亚楠和助手小徐、技术队赵茜和小高、周舒桐、刘长永全部列席,周舒桐正在做汇报。“综合高法医和技术队的勘验情况,我们目前认为可以跟进排查的方向有——第一,现场走访,这部分还在由划片儿派出所继续进行中,但由于抛尸时间很可能在午夜,所以找到目击证人的可能性不大;第二,抛尸现场附近发现的轮胎痕迹,从轮间距及轴距判断,明显超出普通的轿车规格,更像是商务车或面包车,可以协同交管局调取附近的监控,但由于时段间隔比较长,而且那个区域的交通监控装置数量很有限,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取得有效结果的可能性也不大。”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发现刘长永的注意力明显不在案子上——他正盯着会议桌的桌腿发呆。她有些气闷地别过头,继续往下说:“最后就是根据被害人纪杰的身份背景,通过对某些特情人员的走访,尽可能了解纪杰被害前后是否从事过枪支买卖等一系列相关情况。再对买家或卖家进行扩展调查,争取找到与他被害有关联的线索。鉴于目前队里已有的资源,这几种方案不可能并行,还请刘队定夺。”刘长永忽然被点名,一脸迷茫,过了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呃…你刚才说的第一条是什么来着?”周舒桐用力抿着嘴,不让这口气叹出来。高亚楠在一旁倒是毫不客气地说:“第一条是马上给周巡打电话,让他和关队回来主持工作!”刘长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与会众人也都纷纷低头莞尔。市局,周巡和关宏峰两人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关宏峰边走边道:“总队对各类有组织犯罪进行的长期渗透或卧底行动,都是临时组建的专案团队,保密范围也一向严格,他竟然能把案件细节泄露给咱们…你似乎和施广陵很熟的样子。”周巡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我在接替你当一把手支队长之前,也曾经不止一次被抽调到各专案组去负责行动的外围监控工作。”关宏峰一皱眉:“我怎么不知道?”周巡还是不以为意:“因为有保密义务啊。这类临时抽调都是不通知被调遣人员上级的,至于用的到底是工作外的时间,还是需要被调遣人员编瞎话请假,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专案小组可不管这套。行动内容不会透露给被调遣人员。我们向来只知道在监控行动中负责的工作是什么,其他的一概不清楚。估计这也是为了尽可能缩小保密范围,保护卧底人员的身份安全…不说这些,你跟老施剌了那么大的口子,你真那么有信心啊?”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审讯室门口,关宏峰冲审讯室门口的刑警点了下头,白了周巡一眼,说:“你要有更好的方法能解这套儿,我洗耳恭听。”周巡无计可施地一挑眉毛,和关宏峰一同走进审讯室。赵馨诚脸上的瘀伤更多了,看到关、周二人,却还笑着说:“呦,这回连烟都不让给了吧?”周巡没好气儿地说:“就你能折腾。行了,安分点,好好听老关的安排。”关宏峰坐在赵馨诚对面,低声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被抽调到施广陵指挥的卧底行动专案小组,在前天晚上协助布控,因为卧底探员可能面临危险,你违反命令试图营救。就事论事,我认可你的选择,但我也不认为施广陵当时的命令有什么问题。”赵馨诚若有其事地点点头:“对,大局为主,任务第一,我懂。”关宏峰叹了口气,摇摇头:“从事卧底工作的那名探员和咱们一样,既然干了这行,对面临的风险应该是有准备的,也是不得不坦然接受的。这次的专案行动,前前后后准备了一年多的时间,成败与否,更关乎到很多无辜群众的生命。我不是做政工的,没法拿大道理对你说教。我更不敢说如果当时换做我,能不能比你更理智。但事已至此,就算你刚才闯出去了,又能怎样?”赵馨诚道:“我肯定要把他找出…”关宏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整个专案小组都在找他,你跑出去两眼一抹黑,又得不到总队的支持,你就能找得着?”赵馨诚被关宏峰说愣了,没话了。关宏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这样,专案小组对你不稳定的情绪还是不放心,这禁闭,还是得关。”赵馨诚想说什么,张开嘴又闭上了,他点点头,等着关宏峰继续往下说。关宏峰道:“但同时,他们和你一样,希望找到这名失去联系的卧底探员。哪怕仅仅是为了让卧底行动重新回到正轨。我和施广陵谈妥了,你不要再闹了,老老实实呆着,我和周巡会协同专案小组去寻找这名卧底探员,让整个行动恢复正常。只要我们做到了,你的担心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而对你的强制措施也会解除,后续的处罚,一笔勾销。”赵馨诚听完倒抽了一口凉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脑袋:“关队,我本没想到会…”周巡轻轻地拍了下桌子:“得啦,你已经把我们都拖下水了。再说,你信不过施广陵,总还能信得过我们吧?而且我可以跟你拍胸脯,老关都找不到的人,总队派多少人都甭想找得到。”赵馨诚听完之后,垂下目光,缓缓地点了下头。两个人安抚完赵馨诚,从市局出来,关宏峰就先把自己的想法交了底。周巡边开车边叫了起来:“你去卧底?开什么国际玩笑?”关宏峰平静地看着周巡:“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周巡上下打量着关宏峰:“老关,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你。这种渗透行动跟你破案是两码事儿,那个卧底探员,代号叫什么来着?”关宏峰答:“叫‘编辑’。”周巡一拍大腿:“对对对,那个代号叫‘编辑’的,能渗透到孟仲谋的军火贩卖组织,肯定是花了很长的时间,而且背景身份也再造得天衣无缝。但你可是堂堂长丰刑侦支队的前支队长,黑白道上都是挂了号的。”关宏峰字字有力,显得很有把握:“对,但不要忘了我是为了自己重案在逃的弟弟被踢出咱们公安队伍,怀恨在心也很正常。”周巡有些不屑地笑了笑:“好好好,就当你可以用肥皂剧情节去忽悠他们,问题是,从哪儿下手啊?现在孟仲谋组织上下全都销声匿迹了,你怎么找?”关宏峰说:“这个我会想办法。但你也得配合我演这出戏。而且从前天晚上突发的状况来看,那伙人千里迢迢从缅甸来,谨慎得很,对反侦察也有经验。定位和监听恐怕都不可行。”周巡仍旧不以为然:“那敢情好,就算你渗透进去了,跟失踪不也没两样?我的工作就变成找你们俩了。”他说得其实有道理,关宏峰低头想了想,道:“但不管怎么样,两百多支枪,还是值得冒险的——再说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分析,这很可能是当年安廷监守自盗的那批报废枪支。”周巡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摇着头:“要这么说的话,安廷的线索刚有了进展,这还不算那具从长兴路拉回来的尸体…你一甩手把这些都扔给我,我很难兼顾所有的工作,同时还保障你的安全。”关宏峰道:“放心,我的安全不是问题。”周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这是西伯利亚吹来的自信啊…”崔虎、关宏宇和刘音三人围在电脑桌前监听,听见这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刘音上下打量着崔虎,“咯咯”地笑不停:“他要真打算这么干,自信的资本估计就只有你这两百来斤了。西伯利亚的风来了也吹不走,牢靠得很,哈哈哈。”崔虎明显对这夸奖很受用,但还是谦虚地挥了挥手:“嗨,大家群策群力嘛…看样子关队长也,也不,不光是想找人,主要还是想调查安廷那把枪,咱们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帮宏,宏宇证,证明清白么,不过这个叫孟什么的…”关宏宇掏出手机,说:“孟仲谋是云南人,偷渡到缅甸之后,就做起了军火买卖,是东南亚一带著名的军火商,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因为在云南一带以贩养吸,被缉毒武警打成了筛子。二姐因为经营偷渡生意判了无期,据说现在已经从监狱转去精神病院了。”他短暂地停顿,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接着说:“相比之下,孟仲谋应该算是最‘出息’的一个,在道上混的,但凡涉枪涉爆,都听过‘三哥’的名号。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北京来的。”崔虎听得心惊肉跳:“我去啊…这种人怎么能接近?”关宏宇拨通电话,放在耳边,道:“想找东海龙王借金箍棒,先找虾兵蟹将开始打听呗。”周舒桐和赵茜两人各自抱着案卷材料,正从楼道里往会议室走。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关宏峰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周巡紧跟在后面喊道:“老关,兄弟做到这份上,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弟的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是原则性问题!”关宏峰扭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周巡,你升官发财的路我不拦着,可你以为我图什么?这都多长时间了,案卷呢?”周巡试图安抚他,上前一步:“老关,你别激动…”关宏峰打断他:“甭废话!从现在开始,没我弟的案卷,什么都免谈!”周巡似乎也来气了:“我说你也差不多点儿,真当全支队没你就破不了案?”关宏峰嗓门越来越大:“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没我姓关的,你周巡今年的结案率会是倒数第几?”周巡被他的恶语相向骂得一愣,脸色变得很难看:“老关,你这话可就坏交情了…”关宏峰冷冷地说:“周队长,咱俩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他说完拂袖而去,从周舒桐身边走过的时候,周舒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关老师…”关宏峰理都没理她,直接下楼了。楼道里,众多刑警纷纷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看,其中自然包括刘长永。刘长永小心翼翼地走到周巡身旁,看着关宏峰愤而离去的背影,试探性地问周巡:“周队,怎么搞成这样?”周巡明显憋了一肚子的火,扭头对刘长永吼道:“怎么搞成这样?我出去一趟,副支队长连最起码的工作都不会安排,能怪他姓关的臭显摆么?!”他说完,又一扭头,看着楼道里各办公室探头的刑警,大声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干活儿去!”随后又伸手一指周舒桐和赵茜,厉声道:“你们俩!”两个被点了名的小姑娘触电一样抱着文件想扭头往回走,周巡在后面又喝:“去我办公室等着!”他说完,怒气冲冲上了楼,留下整楼道的刑警们面面相觑。赵茜和周舒桐两人战战兢兢跟上去,进了办公室。周巡站在办公桌边,拿着电话正在布置任务:“小汪,带两个探组,监控关宏峰的住所。包括关宏峰所有的出入情况,随时向我汇报。给我盯紧了!”他放下电话,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赵茜和周舒桐,看得两人直发毛。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两行字,扯下这张纸,又拉开抽屉,拿出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是一串钥匙,他把纸张和物证袋一起隔着写字台递给了赵茜。“手上的事情先放一放,你俩去这个地址搜查一下。详细向我汇报搜查结果,记住,要保密。再就是…”他一指周舒桐,“关宏峰的顾问身份已经解除了,你暂时归技术队调遣,等过了这阵,我再给你重新安排。”静默了一分钟,周舒桐和赵茜两人同时开口。赵茜看着手里的纸条和钥匙:“这里是…”周舒桐:“关老师怎么会…”正在这时,高亚楠推门进来,看了眼屋里的三个人,皱了皱眉。周巡抬眼看她:“怎么不敲门?”高亚楠显然从未听过周巡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想了想,伸手在打开的门上敲了两下,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案卷往桌上一扔:“纪杰的验尸报告。”周巡一挑眉毛:“谁教你跟领导汇报工作是用扔的?”高亚楠刚扶着腰回身走了没两步,被他的话惹毛了,一皱眉,转过身来:“周巡,你在楼道里嚷嚷得二里地都听得见,是为什么我管不着,我高亚楠是主任法医师,级别上跟你平级,拿我撒气,你找错人了!”周巡冷哼了一声:“跟现职的支队长讲平级?听好了,从今天起,谁也别跟我的队里摆老资格!”高亚楠很是莫名其妙,满脸的不可思议,两手抱住胳膊:“你吃错药了?”周巡脸色一阴:“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