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金姝回神。

段白月打手势,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金姝突然出手朝他脸上袭来。

段白月站着纹丝不动,却有一粒小小的石子飞速而至,将对方手打落。

金姝痛呼一声,抬头恼怒看向路边茶楼,却哪里还有人影。

段白月果断转身就走。

“你站住!”金姝还想追,却被高阳拦住。王城向来安宁和乐民风井然,即便是邻国公主,若想要无故扰民,也不会被允许。

段白月紧走几步进了小巷,道:“多谢师父。”

南摩邪骑在墙头继续吃蚕豆,顺便提醒:“看样子那女娃娃对你还未死心,若是不喜欢,便快些打发走。”

“要如何打发?”段白月问。

南摩邪跳到地上:“就不能让你那心上人给她赐一门婚?”

段白月摇头:“太过强人所难。”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你情我愿两全其美。”南摩邪道,“将大好年华白白耗在一个不值当的人身上,才叫不值。”

段白月无奈:“师父到底想说什么?”

南摩邪道:“年轻小些也就罢了,若是将来老了,只怕连宫墙都翻不进去,到那时又当如何?”

段白月道:“真到了那日,想来也会有其余人掌管这社稷江山,那我便带他走。”

“原来你也想过将来。”南摩邪叹气,“只是此等结果,还不如不想。”

段白月笑道:“否则如何能对得起师父给我的‘情圣’二字。”

“罢,为师就再帮你一把。”南摩邪道。

段白月问:“何事?”

南摩邪道:“你可知前些日子,朝廷为何要派人前去翡缅国?”

段白月心不在焉靠在树上:“因为翡缅国主长得甚是英俊高大。”先前已经说过一回,没想到还能重复第二茬。

南摩邪却道:“因为据传在翡缅国里,有天辰砂。”

段白月猛然抬头。

南摩邪道:“你又知为何楚皇要找木痴老人,去研究八荒阵法?”

段白月皱眉。

南摩邪继续道:“破六合,入八荒,这套阵法的创始人便是翡缅国主的先祖。”

段白月只觉自己是在听故事。

“楚皇看着对你也是用情颇深,像是打定主意若翡缅国不答应,便要挥兵南下。”南摩邪拍拍他的肩膀,“这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若真有这一天,为你一人不惜兵犯别国,怕是想不留骂名也难。”

段白月摇头,转身就想去宫中。

“去了又有何用。”南摩邪在后头道,“若不想让他做傻事,为何不就此一刀两断,让他彻底将你忘了,倒也干净。”

段白月猛然顿住脚步。

“一国之君,还真怕没了你便活不下去?”南摩邪摇头,转身出了小巷,也未再多言其它。

这日直到天色暗沉,段白月方才进了宫。

四喜公公见着后低声道:“西南王怎得现在才来,皇上连晚膳都没用,一直等着呐。”

段白月笑笑,推门进了殿。

楚渊正在桌前看书,面前摆了两盏茶,其中一盏已经凉透。听着有人进来也未抬头,只是问了一句:“又去哪了?”

段白月看着他,心里也不知该是疼还是甜。

“嗯?”见他久久不说话,楚渊抬头。一双眼睛在烛火下极好看,像是被星辰落满。

段白月依旧站着没动。

“喂,真中邪了?”楚渊上前,在他面前挥挥手。

段白月却揽过他的腰肢,将人牢牢锁入怀中。

力气之大,像是此生都不会再放开。

第33章 计谋 不如师父去易个容

殿内很是安静。

四喜公公先前还想着要不要传膳,后来打门缝里偷眼一瞧,慌得赶忙转身背对着,就当什么也没看着。

若换做往常,就算段白月只是稍微靠得近一些,只怕也会挨个巴掌,这回却是例外。即便环住自己身体的双臂越收越紧,甚至连骨骼都有要被揉碎的错觉,楚渊却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任由他埋首在自己颈侧。

许久之后,段白月才微微松开手,却也没有说话。

楚渊低声问:“你要走了吗?”

段白月摇头:“我不走。”

楚渊抬头看他。

“方才想了一些事情。”段白月用拇指蹭过他的脸颊,“都过去了。”

“若是想走,那便走吧。”楚渊挣开他,语气很淡,“我不拦你。”

“四喜说你晚上还没用膳。”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这宫里头闷,我带你出去吃好不好?”

楚渊道:“过阵子高丽王还要来。”

“高丽王比西南王重要?”段白月想逗他笑。

楚渊错开彼此视线,转身回了内殿。

段白月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头痛。

坦白讲,他也未曾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在小巷里一直待到天黑,脑海中师父的话少说也重复了上百回,心里越来越乱,却也越来越想见他。如有可能,他倒宁愿一直在暗中保护,如同当初的夺嫡之战,再后来的西南平乱那般,助他扫清所有障碍。若论回报,顶多一个笑容一个眼神,便当真已是足够。

只是却没想过,若用情至深的人不止自己一个,那又要如何。

段白月打开门,让四喜传了晚膳进来,而后便跟去内殿。

楚渊正站在窗边,看着院中那一树梅花。

段白月从身后抱住他:“还在生气?”

楚渊没说话。

“若当真生气,打我便是,再不济打入冷宫也成。”段白月在他耳边道,“就别欺负那棵树了,十岁那年照料了许久,半夜都会起来看,生怕活不成。”

楚渊依旧看着远处,眼神漠然。

段白月叹气,只好道:“我…下午的时候,师父说了八荒阵与天辰砂之事。”

楚渊眼底总算划过一丝异样。

“小傻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段白月将他抱得更紧。

楚渊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便当我在胡言乱语。”段白月笑笑,“你信不信,若真有那一日,我倒宁可自绝于世。”

楚渊眉头猛然一皱。

“所以,好好当你的皇帝。”段白月道,“做个千古名君,才不辜负这江山社稷。”陶仁德日日挂在嘴边的话,偶尔拿来用一用也无妨。

楚渊心底有些恍惚,不负江山不负社稷,那他呢,那自己呢。

“好了,别想了。”段白月将他的身子转过来,低头在额头印上一个浅,“说点高兴的。”

“比如?”楚渊看着他。

“比如今日我在街上逛,虽然易了容,但还是好死不活被那高丽公主拦住。”段白月道。

楚渊果然不悦:“为何?”

“谁知道。”段白月拉着他出了内殿,就见桌上已经摆好晚膳,于是将人按到椅子上坐好,“或许是着实看我太顺眼。”

楚渊“啪”放下筷子。

“好好好,不说她。”段白月很识趣。

“皇上。”四喜公公在外头道,“高丽王求见。”

“候着!”楚渊气冲冲道。

段白月忍笑。

四喜公公被惊了一下,皇上这是又被西南王欺负了还是怎的,这么大火气。

饭菜一半清淡一半重油,显然是为了照顾两人的口味。

段白月夹给他一块红烧肉:“就一个。”

楚渊犹豫了一下,吃掉。

片刻之后,又是一筷子肥牛:“最后一个。”

楚渊:“…”

再过了一会儿。

“果真是御厨,鸭子烤得就是好。”夹。

“好了。”看着他吃完饭,段白月方才将丢到另一边的青菜端过来,“再吃点素的,绿油油的,这个你喜欢,吃完再喝点汤。”

楚渊觉得照这个吃法,自己或许用不了三个月,便会朝着汪大人的体态发展。

金泰在殿里头喝空了三壶茶,院中才传来动静。

楚渊推门进来:“高丽王久等了。”

“哪里哪里,只是片刻罢了。”金泰站起来行礼,笑容可掬,“深夜打扰,楚皇莫要怪罪才是。”

“高丽王有何事?”楚渊坐在龙椅上。

金泰期期艾艾道:“还是为了那个侍卫。”

段白月靠坐在房梁,很想下去将他蒙住脑袋揍一顿。

楚渊依旧一口回绝:“不送!”

“楚皇误会了。”金泰赶忙道,“我上次回去后告诉阿姝,说那名侍卫不可离开楚皇身边,阿姝虽说刚开始有些别扭,过了一夜却也想通了。”

楚渊不满,那你还来!

金泰又道:“只是就算不能带回高丽,能在这段日子里贴身教授几门招式也是好的,阿姝日日进宫便是,不知楚皇意下如何?”

段白月:“…”

楚渊脑袋嗡嗡直响:“不行!”

金泰几乎又落泪,为何这样还不行?

楚渊面无表情道:“那名侍卫习的是日月山庄独门秘笈,从不外传,更别论是传到高丽。”

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金泰不死心:“偷偷学几招也不行?”

楚渊眼神转凉:“高丽王若再提此事,便有些抢人所难了。”

“楚皇切莫动怒啊。”金泰也被吓了一跳,其实他原本也不是很想来,但架不住金姝一直闹,便只有起头皮。自然也是知道这种行为不甚讨好,却没想到会真的触怒天威。

“高丽王可还有别的事?”楚渊冷冷问。

金泰赶忙摇头。

“四喜!”楚渊站起来,“送高丽王回府。”

待到四周都重回安静,段白月方才从屋梁上跳下。

楚渊与他对视。

段白月小心翼翼道:“仔细想想,此事其实与我无关,是吧?”当真委屈至极。

楚渊“噗”一声笑出来。

段白月眼底也浮上笑意:“回寝宫?”

“先前从没提过,为何那高丽国的公主会看上你?”楚渊问。

“这当真不知道。”段白月道,“不过听说金姝向来喜欢到处乱跑,说不定是什么时候无意中撞到。”

“而后便撞进眼底出不来。”楚渊戳戳他的肩膀,“招蜂引蝶。”

“那又如何。”段白月坦然,“横竖别人也带不走,顶多就是干看看。”

“金泰约莫还要半个月才能走。”楚渊与他一道回寝宫,“不过他也不是不识趣之人,今晚之后,应当不会再提此事了。”

“明日还要接着招待他?”段白月问。

楚渊摇头:“明日还有别的事情,金泰也不是头回来王城,自己有几处喜欢的地方,朝廷只需派兵保护便好。”

段白月失笑:“如此当个边疆王,倒也叫轻松自在。”

“羡慕啊?”楚渊斜眼瞄他。

“身材干瘪五官细小,我羡慕他作甚。”段白月摇头,“若我长成那样,想来十岁那年你也不会躲到我身边。”

楚渊想了想,问:“那若我长成金泰那样呢?”

段白月笑容淡定:“自然还是一样要照顾一辈子。”

“贫。”楚渊踢踢他。

“是真心话。”段白月很是认真。

两人沿着花园里的小路慢慢走,四周蝉鸣蛙叫,是美好的夏夜。

但却偏偏有不凑趣的人。

段白月手指方才与他轻轻触碰了几下,还未来得及牵在一起,前头就就传来说话声。

木痴老人指挥太监拉着一车铜人边走边聊,说要运往木工匠的大院里。

段白月与楚渊避在树上,一直等到一行人远去,方才落下来,相互拍拍身上的水。

“还要研究八荒阵吗?”段白月问。

楚渊顿了顿,点头。

段白月皱眉。

“也不单单是为了一个理由。”楚渊自顾自往前走,“八荒阵法精妙至极,朕也想看看在复原之后,到底会有何等威力。”

“那说好,只是研究阵法。”段白月紧走两步跟在他身侧。

楚渊问:“那赛潘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吗?”

段白月摇头。

“一直这么毫无头绪总不是办法。”楚渊想了想,“不如引蛇出洞?”

“什么意思?”段白月问。

“目前尚不确定,只能推测赛潘安便是当日与魔教达成交易之人。”楚渊道,“不如让木痴老人出现在他眼前,看对方下一步有何举措,这样至少能分辨清楚,木痴老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目的之一。”

“倒也可行。”段白月道,“不过木痴老人武功平平,要是赛潘安心怀不轨,难免会有危险。倒不用他当真出宫,找个人易容便是。”

楚渊问:“你?”

段白月摇头:“家师。”

楚渊:“…”

段白月道:“此事尽管交给我就是。”

楚渊犹豫了一下,点头。过了阵子又问:“话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南前辈真容,只是久闻其名。”

段白月咳嗽两声:“嗯。”

“也不知为何,一直捂着脸。”楚渊疑惑。

段白月道:“或许是觉得自己面目狰狞。”

楚渊:“…”

“上回那个琉璃盅,瑶儿很喜欢。”段白月转移话题。

“喜欢便好。”楚渊笑,“以后小瑾再想要什么,我都备双份便是。瑶儿想要什么,也尽管写信送过来。”

段白月心里醋海翻天,为何要对那小鬼这般好?

楚渊又问:“瑶儿喜欢吃什么?”

段白月丝毫犹豫也无:“虫!”

楚渊:“…”

真的吗。

“星星不错。”段白月抬头。

楚渊踢他一脚:“胡言乱语,你才喜欢吃虫。”

段白月:“…”

客栈里头,段瑶坐在床上,天一个地一个打喷嚏,双眼含满泪。

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缺德,在背后说闲话说个没完。

四喜公公照旧准备了双份洗漱用具,枕头有两个,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两个。

上床之前,楚渊想服安神药,却被段白月抢先一步,拿在手中一饮而尽。

“喂!”楚皇睁大眼睛,这人难不成发烧?

西南王道:“你先前说的,对身子无碍。”

楚渊:“…”

所以?

“现在知道,我看你晚晚靠这个安眠,是何心情了吧?”段白月敲敲他的鼻子,“知道服药不好,以后便少用这些东西。”

楚渊坐在床边,心情复杂,这人。

“我正好也试一下,能不能闭眼就能到天明。”段白月躺平在床上。

楚渊哭笑不得:“下回休得胡闹!”

“过来。”段白月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楚渊没来由就耳根一烫,瞪他一眼,自己贴着墙角躺下。

殿内烛火昏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段白月道:“看来神医也不过如此。”

楚渊用被子捂住头。

“我就知道又没睡着。”段白月往他身边靠了靠,“说个故事给你听?”

“不要。”楚渊在被子里回绝。

段白月强行将他拽出来一点:“三伏天,也不怕闷坏。”

楚渊睁着眼睛,睡意全无:“你赔我的安神药。”

段白月哭笑不得,坐起来一些道:“把手给我。”

楚渊道:“做什么?”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沿着手臂缓缓往上按揉。

穴位很酸痛,痛完之后,却又有一丝一缕麻麻的感觉,舒服。

“什么都别想。”段白月道,“过阵子就能睡着了。”

楚渊依言闭住眼睛,感受他的手在自己手臂上游走,而后是肩膀,再想往下,却微微停顿了一下。

段白月犹豫片刻,掌心试探着探入衣襟,按上那清瘦胸膛。

楚渊将人推开,闪身缩到墙角。

段白月:“…”

楚渊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四喜!”

段白月:“…”

段白月:“…”

段白月:“…”

片刻之后,西南王被恭恭敬敬“请”出寝宫,在外头赏月。

“急不得。”四喜公公用胳膊捣捣他。

段白月道:“嗯。”

四喜公公端来一把椅子,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安慰:“外头也好,风景好,凉快。”

段白月:“…嗯。”

微风阵阵,是凉快。

第二日一早,段白月回客栈之时,段瑶还在呼呼大睡,南摩邪倒是起得早,穿戴整齐看着像是要出门。

段白月疑惑:“又要去哪?”居然还舍得将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弄服帖,要知道先前在西南王府的时候,金婶婶与丫鬟日日拿着梳子在后头追,也未必能将人拉得住。

南摩邪道:“找了中间人,打算在这王城里买座宅院。”

段白月:“…”

南摩邪继续道:“横竖看你这样,往后是要经常往过跑,早买早安心。”

“也好。”段白月摸摸下巴,“不过也不急于今天,改日拿着银票去买便是。”

南摩邪道:“那今日要做什么?”

段白月答:“继续去会那个赛潘安。”

南摩邪一听就泄气:“不去不去,盯着这么多天,丝毫进展也无,眼睛都快要对在一起。”再不找点别的乐子,只怕脑袋上都要生蘑菇。

段白月道:“不去也得去。”

南摩邪大怒:“逆徒,有你这么跟为师说话的吗?”

段白月将他强压在椅子上:“师父想来应该很愿意易容成木痴老人,去引那赛潘安上钩。”

南摩邪发自内心道:“我一点都不愿意。”

“师父愿不愿意不重要,我愿意便好。”段白月道,“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师父若不配合,那我便去告诉瑶儿,上回是何人偷了他的五条翠眼。”

南摩邪:“…”

“快些。”段白月将易容之物塞到他怀中。

南摩邪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晚年甚是悲凉。

也不知何时才能死下回。

泰慈路上,赛潘安倒是准时搭台落座,面前摆着一壶茶。百姓一连围观了他将近一个月,见他回回稳赢,都觉得此人估摸是个骗子,那棋局根本就没得解。所以情也退散不少,四周空荡荡的,偶尔有高大马车路过,还会嫌此擂台太占位置。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背着一个破包袱往前走,看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有好心后生看到,怕他会被马车撞,于是扶着坐在一边的台阶上,又买了包子要了清水,让他慢慢吃。

老者连连道谢,狼吞虎咽几口便吃光,看着着实像是饿了许久。

“老人家是家里遭了灾吧?”又有人围上来问,

“是啊是啊。”老者含含糊糊点头。

王城里头富裕,好心人也多,因此不多时便聚集了一群人,商量着要将老人送往善堂暂住。不远处的赛潘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微微抬头看过来,而后便眼底一喜。

段白月坐在对面茶楼上,自然也观察到了他的表情。

老者坐了一阵后,便谢绝众人的好意,说是要寻亲友,便继续拄着拐棍往前走去。途经一个小巷子时,眼前果然便挡了个人。

“救命啊!”南摩邪捂脸尖叫,转身就跑。

段白月扶额头,你姿势还能再夸张一些。

“前辈慢走!”赛潘安急急挡在他面前,“前辈可还认得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