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摩邪在心里狠狠咬牙,然后将人叫住:“皇上还是忘了吧。”

“前辈终于肯说了?”楚渊并未回头,肩膀却微微有些颤抖。

“天辰砂没用,解不了金蚕线。”南摩邪道,“孤注一掷用菩提心经保命,此生便不能再见天日,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只能舍弃。”

楚渊握着拳头,像是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何?”

南摩邪道:“菩提心经乃西南邪功,练成就是容貌尽毁,半人半鬼。”

“毁了脸又如何?”楚渊转身,眼眶通红,“半人半鬼又如何?重要吗?”

“血里都带着毒,才能除去金蚕线。”南摩邪道,“西南府是百毒窝就罢了,可一般人若是碰到,日子久了怕也活不长,他又怎么会舍得害你。”

楚渊嗓音沙哑:“朕只想见他一面。”

“见了面又能如何。”南摩邪叹气,“命数皆由上天定,谁都改不了,皇上还是早些回王城吧,莫要再等,忘了干净。忘了他,或许我哪傻徒弟的心头还能好受些。”

“忘?”楚渊很想当面同那人说,这一千多个日夜,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将两人先前相处的情形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会遗漏半分。

早已刻进骨骼血肉,要怎么忘,该如何忘?

“皇上。”南摩邪道,“请回吧。”

“烦请前辈转告。”楚渊眼底布满血丝,“三年朕能等,三十年也一样能等,他若想躲一辈子,朕便等他一辈子,谁先死,算谁赢。”

南摩邪瞠目结舌:“皇上这又是何必。”

“来西南府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刺客。”楚渊声音里有不易觉察的颤抖,“不知道是何人所派,功夫不算低,大内影卫节节败退,最后是段念出手,才将其击退,他自己却受了伤,至今还在月光城休养。”

南摩邪没说话。

“这么多年,朕一直仗着有他保护,才能在做事之时少些顾虑,甚至算是随心所欲。”楚渊道,“如今事情反过来,他却不肯仗着有朕喜欢,宁可避而不见。”

南摩邪问:“见面又能如何?”

“至少能亲口告诉他,有些事情,当真没多重要。”楚渊笑笑,“身上有毒我便离他远一些,吃饭一人一张桌子总该行。容貌尽毁,我喜欢便成,与旁人何干。先前说了再过二十年,便要将这天下拱手让出,一道回大理看花看海,如今几位王叔的子嗣都已经进了宫,这西南府却不要我了,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上。”南摩邪听得心疼。

“刚出关,会想不开,朕知道。”楚渊情绪看似平静如常,“无妨,方才就说了,至少还有二十年,也没什么,继续等便是。”

南摩邪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打扰了。”楚渊裹紧披风,脸色苍白,“告辞。”

南摩邪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却觉得他走路姿势有些不对,像是腿受了伤。

想起方才所说遇刺之事,南摩邪狠狠拍了下脑袋,急匆匆去了后山。

第72章 返程 看谁能气死谁

后山冰室内,段瑶正拿着夜明珠,看认真石壁上的内功心法:“这就是菩提心经?”

段白月道:“是。”

段瑶道:“怪不得师父要给你玄冥寒铁。”同样是至阴至毒,两两加在一起,自然是事半功倍。自己先前一直不解,为何一块铁疙瘩也能被称之为天下无敌,还想着或许有朝一日会脱胎换骨变个样子。却直到现在才明白,玄冥寒铁本就该是这斑驳模样,至于是破铁还是妖剑,全看拿它的人是谁。

段白月道:“冷吗?”

“还好。”段瑶道,“小时候我总想来这冰室,师父却总是不让。”

段白月笑笑,靠在石壁上出神。

“当真不出去看看吗?”段瑶问。

段白月摇头。

段瑶看着他,还想说话,石门却被轰然打开。

段白月的心瞬间一空,扭头向外望去。

进来的却只有师父一人。

段白月表情微僵,眼底光华转瞬即逝。

段瑶问:“皇上要拆了西南府啊?”

南摩邪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皇上已经走了,回王城。”

段白月微微闭上眼睛,嗓音沙哑:“多谢师父。”

“他在来时遇到了刺客。”南摩邪继续道,“不知对方来历,据说功夫极好,影卫都受了伤,连段念也中了招,此番之所以没一道回西南府,就是因为仍在月光城中疗伤。”

“刺客?”段白月猛然睁开眼睛。

“而且看走路体态,似乎连皇上也受了伤。”南摩邪道,“月光城距离西南府尚有二十余日的路途,这段日子,他怕是一直带着伤在赶路。”

“影卫受伤,段念又不在,回去的路要怎么办?”段瑶问。

话音刚落,段白月便已经出了冰室。

南摩邪拍拍段瑶的肩膀,示意他跟过去。

黑色骏马一路狂奔穿过街,集市上的百姓纷纷四散逃开,一边心有余悸一边抱怨,这是哪里来的野莽汉,如此不懂礼仪。只是等他离开后,还没等重新摆好摊,却又有一人策马扬鞭疾驰而来,于是大家伙不得不抱着簸箕又躲了一回,不过这次倒是看清了,原来马背上的人是段瑶。

群众立刻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这骑马的姿势好!

毕竟人人都爱小王爷,小时候水嫩,长大了英气,看着便心生欢喜,很想将女儿嫁出去。

闹市骑马也无妨,因为必然是有大事。

日头渐渐落下山,楚渊将马匹拴在树上,自己寻了片林中空地,捡干柴生了堆火,坐在旁边出神,也没吃东西。

段瑶在他身后道:“皇上。”

楚渊依旧拿着手里的木棍拨火堆,并未回头。

“皇上。”段瑶坐在旁边,扭头看他,心里有些忐忑。

“长大了。”楚渊替他掸去肩上的水雾,“三年时间,当真是快。”

“再往前走一个时辰,便会到一个小村子。”段瑶道,“不如今晚去那里歇息。”虽说也是贫穷之地,却总有瓦片遮身,好过在这里餐风宿露。

“林子里要畅快些。”楚渊道,“今晚星光也好,想来不会落雪。”

段瑶又道:“那我去打几只雪鸡,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不必。”楚渊道,“你能来见朕一面,已经很好了。”

“西南府已经调了军队,会一路护送皇上,此时正在林子外守着。”段瑶道,“还有大夫,听师父说,皇上像是受了伤,可要让他进来?”

“无妨的,刀剑伤而已。”楚渊道,“军队朕暂且收下了。至于你,若没其他事,便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待在此处。”

段瑶道:“我天亮再走。”

“也好。”楚渊笑笑,继续守着火堆出神,也没再说话。

林中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枯叶沙沙。

当真一句哥哥都不提了吗?段瑶手里拿着一根枯草,又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酸想哭。

后半夜的时候,楚渊换了个姿势,靠着树沉沉睡着。

段瑶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将人裹住,又将火堆生旺了些,一直陪着直到东方露出白,方才转身离开。

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渊睁开眼睛,一直看着天空,脸上分不清是何情绪。

段瑶一路出了树林,而后道:“走吧,回府,皇上没事。”

“现在没事,不代表这一路不会出事。”段白月道,“我送他回王城。”

“就知道,一点都不意外。”段瑶叹气,“那我先回去了,你一路小心。”

段白月点头,大步进了密林。

一夜未眠,楚渊头脑有些昏沉,寻了条冰凉的小溪洗了把脸,精神才稍微回来一些。回头就见西南军已整齐排成两列,随行还有一架马车,单膝跪地俯首道:“参见皇上。”

“平身吧。”楚渊小声咳嗽,弯腰进了马车。里头有锦被暖炉,还有点心茶,几卷书册,想来是怕路途会无聊。

“驾!”车夫长鞭一甩,驶着马车一路向北而去。

崇阳,绿萼,祈水,天岷…沿途路过一座又一座的城镇,离西南府也越来越远。夜色深沉,红沐城的客栈里头,楚渊仰头饮下一杯浊酒,入口辛辣,呛出满眼泪光。

过了锰祁河,便是大楚国境。既然跟了一路,却为何连露面也不肯。

段白月,段白月。

手中酒杯落在地上,顷刻摔得粉碎。楚渊闭上眼睛,心如刀绞,脸颊一片冰凉。

红沐城曾经也算是西南重镇,后头却因为河流改道,所以渐渐失了要塞地位。再加上土壤贫瘠,也种不出瓜果粮食,因此前些年百姓纷纷搬家迁移,这城里也就空下了不少宅子,有些甚至连门锁都已腐烂。

烛火微微跳动,照出四周灰蒙蒙的桌椅,以及十几张凶狞的面孔。桌上放着长刀与夜行服,一看便知今晚估摸要出事。众人正在低声交谈,说的却是异国之语,再看长相,个个浓眉黑肤高颧骨,像是来自南洋一带。

其中一个鹰钩鼻的男子,看着该是领头人,举起酒碗一口气喝完后,便拍桌拿起刀,带头向外冲去,只是门还没出,却又猛然刹住脚步。

段白月持剑站在院中,正在冷冷看着众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出寒冷光华,眼神如同嗜血猛虎。

对方显然也不会想到,这院中平白无故竟会多了个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拔刀相向。

段白月道:“不自量力。”

鹰钩鼻怪叫一声,纵身持刀凌空劈下,招式诡异至极,细看不像人,倒像是僵尸。身后十余人亦是从不同方向攻上,试图将人包围斩杀。

段白月闪身躲过,手中寒光一闪,玄冥寒铁在清冷空气中发出嗡嗡铮鸣,又在接触到鲜血的一刹那,剑身泛出诡异的花。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瞬间喷溅满墙。众人在地上翻滚扭曲,惊恐与剧痛几乎淹没神智——一招落败,而且是惨败,如此大的落差,甚至已经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神是鬼,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身手?

段白月收剑回鞘,挥手叫过随行影卫,低声嘱咐几句。

“是。”影卫点头,将那些人带走之后,又一把火烧了荒宅。

由于四周都没人住,因此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有巡街衙役发现失了火,于是赶忙张罗着报官,又庆幸亏的是没人住,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这日直到中午时分,还没见楚渊出门。随行的西南军统领壮着胆子敲开门,小心道:“皇上,今天还赶路吗?”

楚渊摇头:“多歇两天吧,累了。”

统领赶忙领命,替他重新掩上屋门。

段白月抱剑坐在屋顶,远远看着红沐客栈。窗户并未被掩上,能看到模糊人影,吃饭,看书,或者发呆出神。

楚渊将小腿上的绷带拆下,伤口不再像先前那般深可见骨,却依旧有些渗血。等咬着牙换好药,后背已经满是冷汗。楚渊将药瓶丢在一边,脸色苍白,如释重负出了口气。

天下第一的神医,也能配出如此要人命的伤药。

“阿嚏!”叶瑾打喷嚏。

“着凉了?”沈千枫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早知道昨晚便多赶些路了,就算只找个破庙,也不至于在林中睡一宿。”

“驾!”叶瑾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狠狠一甩缰绳,将人远远抛在身后。

沈盟主很是头疼,挥手命暗卫跟紧自己,一路烟尘滚滚追上去。

叶瑾心里窝火,为什么有人做了皇帝,还能天南地北到处乱窜!谁都知道西南府是百虫窝,好端端的自己过去,中邪了吗!

晚些时候,楚渊打开门,叫了酒菜进来。穷乡僻壤,好酒也没几坛,只有江南来的绍兴酒,算是能叫出名字。

“皇上。”影卫劝慰,“有伤在身,怕是不宜饮酒。”

“一两杯罢了。”楚渊道,“无妨。”

影卫退下后,楚渊打开窗户,拎着酒坛气壮山河站在窗边。

段白月瞪大眼睛。

楚渊揭开封口,哗哗倒了一大碗,仰头一饮而尽,呛得脸通红。

段白月:“…”

第二碗。

第三碗。

第四碗。

段白月觉得,自己似乎将事情想得太简单。

第73章 儿时 白象国的刺客

一坛酒,转眼便空了大半。

胃里灼如同有火在烧,楚渊哗哗又倒了一碗,咬牙一饮而尽,却向前踉跄几步,手撑住了窗台,眼神漫无目的看着前头。

段白月招手叫过身边亲信,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楚渊又想起了六岁那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西南王带着小世子来了王城,父皇要在第二天设宴款待,这原本不算什么稀奇事,自己也未将其放在心上。依旧早起习武,后又去向老师学功课,直到日头西坠,四喜在外头小声提醒,抬头才惊觉已到了掌灯时分。

送走陶仁德后,四喜公公赶忙叫来内侍传膳,回头却不见了小皇子,登时被吓了一跳。

御花园里,楚渊一边漫无目的地溜达,一边想白日里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地深处,四周黑漆漆的,莫说是宫女太监,连个灯笼也没有,于是皱皱眉头,转身想要回去,旁边林中却传来说话声。

“太子殿下,该回东宫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楚渊拍拍脑门,觉得有些晦气。刚想着要不要换条道,耳边却已经有人调笑:“啧啧,这不是我的二弟吗,怎么会独自一人来此?”

楚渊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

太子楚洵手中握着一根狼牙棒,身后跟了四五个身材魁梧的蒙古武士,满脸挑衅。

对于这个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哥哥,楚渊向来一丝好感都没有,于是草草行礼之后,便转身想出密林,却被楚洵挡在了前头。

“你要做什么?”楚渊问。

“比武。”楚洵回答。

“改日吧,我该回去了。”楚渊扫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狼牙棒,疾步向外走去。

“给我回来!”楚洵呵斥。

楚渊只当没听到。

“拦住他!”楚洵下令。

“是!”那几名蒙古武士大步追上前,将楚渊围在了中间。

“跑什么。”楚洵慢悠悠上前,“父皇都夸你功夫好,大哥想讨教两招,何必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楚渊握紧双手,警惕地看着他。

楚洵捏起他的下巴,一脸嚣张。

朝中大臣彼时都在嘀咕,太子残暴顽劣,二皇子却天资聪慧,圣上已不止一次流露出想要改立的心思,甚至连皇后娘娘也更喜爱次子,只怕东宫易主就在这两年。

爹不疼娘不爱,再加上耳边又不断有流言蜚语传出,楚洵自然对这个弟弟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见着他身边无人保护,心中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楚渊左手握牢腰间的小匕首。

楚洵嗤笑出声,挑衅地推了他一把。

“世子爷,回去吧。”林地那一头,一个白衣少年正在小声劝,“是楚国的皇子们在比武,这次来之前王爷就说了,不可惹事。”

“看闹算什么惹事。”段白月蹲在地上,撑着腮帮子道,“哪个是太子?”

少年道:“人多的那个。”

“草包。”段白月撇撇嘴。

少年苦了脸:“这话不好乱说的。”

“你想和我比武?”楚渊继续问。他自知肯定对付不了这一群蒙古武士,只能尽量多拖延时间,以求四喜能尽快带人赶来此处。

“我和你比甚,我又打不过你。”楚洵后退两步,道,“他们和你打。”

段白月嘴角:“你确定他是太子?”

少年道:“啊,确定。”

段白月又问:“楚皇也不怕亡国?”

少年惊了一惊,然后哭道:“世子爷,能不能求你闭嘴?”毕竟大家今年都不满十岁,应当还有好多年能活,被砍头不划算。

虽说楚皇经常称赞楚渊武艺高强,但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再高强也不会是成年人的对手,更何况是以彪悍著称的蒙古武士。于是等段白月再次看过去时,楚渊已经被推倒在地。

白衣少年第十八回苦口婆心道:“回去吧。”

楚渊站起来,问:“我可以走了吗?”

楚洵啪啪拍了拍他的脸:“平日里嚣张得很,怎么,怕了?”

那几个蒙古武士将楚渊的手扭在背后,又绊住脚,将人拎着送往楚洵面前。

“我看不惯你很久了。”楚洵目光凶狠。

“我却一直很仰慕大哥。”楚渊声音平静,像是没有任何情绪。

段白月“噗嗤”笑出声。

少年飞速捂住他的嘴,还成不成了。

楚洵狠狠一脚踢在他小腹,楚渊咳嗽了两声,依旧不说话。

少年第十九回张嘴,这是这次还没来得及说话,段白月却已经站起来,径直出了林地。

“世子爷!”这回不仅是少年,连他身侧的另外几名少年也惊了一跳,赶紧跟出去。

听到动静,那些蒙古武士立刻将人放开,脸上也不再是先前的凶悍表情。

“你是何人?”楚洵刚开始也是一惊,以为是父皇或是母后寻来,后头看清是一群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便恢复了大楚太子的嚣张气焰。

楚渊揉揉酸疼的胳膊,抬头看看,然后躲到了段白月身后。

白衣少年情洋溢道:“我们只是无意中路过,这就走。”

段白月看了眼身边之人,明黄色的锦衣,头发黑黑软软,被玉带整齐束在一起。却一直低着头,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密林外似乎隐隐传来脚步声,段白月握住他的胳膊,问:“你没事吧?”

楚渊总算抬头与他对视。比自己高,年纪应该比自己大,鼻子很好看,眼睛也好看,亮闪闪的。

看着他白皙的脸颊,辰星一般的眼睛,和红润的小嘴,段白月笑笑,语调又放软了几分:“胳膊疼不疼?”

楚渊刚想说无妨,却觉得被他握住的手肘处一阵剧痛,于是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好像脱臼了啊。”段白月抬头,看向楚洵与那几名蒙古武士。

“不可能!”楚洵脸色一白。他方才只是想羞辱楚渊出口恶气,顶多赏几个耳光,却也知道不能下狠手——若是看不出外伤,那就算他事后再告状哭诉,只要自己不承认,父皇也奈何不得,甚至还有可能将污水反泼回去,说是被诬赖陷害。但若是当真脱了臼…想到此处,楚洵心一慌,转身怒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那几名蒙古武士低头,个个噤若寒蝉。

楚渊额头冒出冷汗,眼前也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段白月将他抱在怀中,在耳边低声道:“别怕,有人要来了。”

楚渊看着他的眼睛。

段白月笑笑,和他轻轻碰了碰额头,权当安慰。

白衣少年目瞪口呆,世子爷干嘛呢这是。

“渊儿!唉哟心肝儿!”皇后娘娘急匆匆跑过来,身后火把绵延不绝,“怎么了这是?”

“参见皇后。”段白月行礼,将楚渊还给四喜,“皇子似乎脱臼了。”

“脱臼?”后头跟着的楚皇来就听到这句,再一看脸色惨白的楚渊,顿时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父皇,母后。”楚洵噗通跪地,有些惶急道,“我…”

“传太医过来!”皇后也顾不得礼仪,抱着楚渊坐在地上,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怎么了?哪里脱了臼,还能不能站住?”

白衣少年单膝跪地,原本低着头,听到后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眼——不该啊,胳膊脱臼会站不稳?看着这小皇子也不像是弱不禁风。

“究竟是何人所为!”楚皇怒问。

楚渊靠在娘亲怀中,看了眼段白月,然后垂下眼帘,低声道:“方才大哥带人拦住儿臣,说要让儿臣与这些蒙古武士比武,过了几招。”

“什么?”看着那些铁塔般的壮汉,皇后险些急昏过去,顿时觉得儿子大概是全身都已经脱了臼,也不知将来能不能恢复,若是躺一辈子可如何是好,眼泪哗哗掉。

楚渊看不过眼:“母后,儿臣没事。”

“快些别说话了。”皇后捂住他的嘴,“好好睡。”

“是啊。”段白月也在一边关切,“肚子被踹了那么一脚,也不知五脏六腑有没有事,还是不要动才好。”

“还被踢了?”皇后愈发五雷轰顶,这下怕是不仅有外伤,还有内伤。

楚渊瞪了段白月一眼。

西南府的小世子吐吐舌头,一脸无赖——你若是不想演,何必装出一副虚弱病态,我是在帮你。

楚渊闭上眼睛,不再理这人。

段白月转而表情忧虑,直直盯着前头。

楚皇先是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树后还有根狼牙棒。

将自己的弟弟堵在密林中,还带了此种凶器,哪里像是九岁的少年所为。再看看似乎已经昏迷不醒的楚渊,楚皇几乎是滔天震怒,直接命侍卫将那些蒙古武士投入死牢,至于楚洵,则是被禁足思过,足足三月未能踏出东宫。

到了第四月,东宫果真便易了主,旧太子被送往陇州继续思过。楚渊在四喜的陪同下,在新住处晃了一圈,然后坐在桌上,道:“西南府的人还会来吗?”

“西南府的人?”四喜道,“这可难说,怕是要问圣上才是。”

“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楚渊活动了一下手肘,“爱来不来。”

四喜又道:“人虽说没来,但东西却年年都会送。”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侍卫禀报,说西南府这回上贡的特产里头,有一份是专门呈给太子的,已经检查过了,问何时能送来。

楚渊跳下桌子,亲自去了国库。是个红艳艳的小箱子,上头还捆着红绸缎。

皇后恰好也在,看着后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公主送来的嫁妆,要与渊儿结亲。”

楚渊正在解红绸缎的手顿了一下,谁要与他结亲!

箱子里的东西很杂,都是西南出产的小玩意。有镶嵌着宝石的匕首,玉雕镇纸,翡翠坠子,一张白虎皮,还有一套苗疆的衣裳。

皇后笑道:“若是西南王送这些小东西,还有些唐突失礼,像是存心轻视大楚。可若换成西南府小世子,却就招人疼了,虽说只是一面之缘,倒也算是有心。”

楚渊将那把小匕首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

说实话,不算好看,花里胡哨,红红绿绿,又沉。

但再不好看,也是随身一带便是十几年。

楚渊伸手摸向腰间,却有些想苦笑。

从相识到如今,为何有些人的子半分也没变过。从捏断自己的胳膊,到躲着不肯露面,总是不问一句,便替自己做出他认为最好的选择——可那当真是最好?

浊酒愈发苦涩,楚渊索拎起酒坛,直接灌下去。

叶瑾一脚踹开门,叉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着这一幕,于是目瞪口呆。

楚渊回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娘的。”叶瑾倒吸一口冷气,上前凑近,“哪个王八蛋把你气成这样?”

楚渊冷静无比:“你怎么来了?”

沈千枫识趣在外头掩上门。

“是不是段白月那个混蛋?”叶瑾围着他来回看,“接到陶大人的书信,我就知道没好事,有没有受伤?”

楚渊答:“没有。”

“没有个屁,我自己配的药,我自己闻不出来。”叶瑾道,“脱衣服!”

楚渊后退一步。

“瘸了?”叶瑾愈发惊怒。

楚渊:“…”

叶瑾不由分说将他按到床边坐好,两把撸起裤腿。

楚渊及时解释:“遇到了刺客。”

叶瑾一边拆绷带一边问:“段白月胆子不小,竟派人行刺你?”

楚渊被噎了一下,道:“是南洋人。”

“真是反了天。”叶瑾从怀中拿出伤药,替楚渊吹了吹伤口,“以为自己找几个南洋人,我们便猜不出背后主谋是他?”真是幼稚!

楚渊心力交瘁:“与西南府没关系。”

叶瑾将一瓶药粉都洒在他腿上。

楚渊倒吸一口气,险些疼地晕过去。

叶瑾刷刷两下重新缠好绷带,然后训斥:“受了伤还喝酒!”有没有一点自觉!

楚渊道:“心里苦闷。”

叶瑾坐在他身边,怒道:“段白月居然敢如此对你!”

楚渊想了想,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