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消息便在军中传开,都说西南王孤身一人将白象国的国主带了回来,这一仗不用打了,稳赢。于是纷纷派人去主战船打探消息,也该那假冒之人倒霉,被绑在高处示众暴晒了好几个时辰,待所有人都看过一轮,方才被放了下来。

段白月将酒酿蛋吹凉,看着楚渊吃完一碗之后,问:“还要不要?”

“大家都在厅里等着,不吃了。”楚渊皱眉,“你自己去煮的?打翻了糖罐子,又齁又腻。”

段白月道:“瑶儿。”

楚渊改口:“还好吃。”

段白月:“…”

楚渊拍拍他的脑袋,带着一道去了前厅。那假货吃了叶瑾一瓶药,看着精神尚可,甚至面色还很红润。

温柳年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只是盯着他,却不答话。

“算了,你叫什么不重要,说了也不认得。”温柳年改主意,又问,“是楚项命你假扮纳瓦的?”

那人依旧沉默不语。

温柳年倒是很有耐心:“你看着武功不高,脑子也不算好用,应该也不会在楚项手下身居要职。就是实在倒霉,长得与纳瓦国主有几分相似,身形更是一模一样,便被挑中易容送往白象国,本官说得可对?”

对方握了下拳头,像是要辩驳什么。

温柳年却已经转身,满脸诚恳上奏道:“回皇上,此人没什么用。”

看着那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叶瑾一把掐住沈千枫,他实在很想笑,但是似乎又不该笑。

沈千枫哭笑不得,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暗中示意莫要闹。

两人就站在那冒牌纳瓦的眼前,一举一动自然都落入了对方的眼,尤其是当沈千枫环住叶瑾的腰,将人带到怀中低语时,他是当真很无法理解,为何分明就是在审讯自己,却有人还在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

楚渊淡淡道:“既然没用,便带下去吧。”

侍卫答应一声,上前便将人拖走,连说话的机会也没给,直接镣铐加身,哐啷丢进了舱底的暗室中。

段白月笑着摇头:“温大人审起案子来,可当真是速度快。”

温柳年很谦虚:“西南王过奖。”

“你猜他能忍几天?”楚渊问。

“这就看牢头了。”段白月道,“若是一日三餐按时送,他或许还能多考虑十天半月,要是哪天恰巧忘记送饭,可就难说了。”

楚渊道:“那此事交给你。”

段白月点头:“好。”

虽是在议论公务,但两人心里情深,在对望时眼神也会软三分,横竖没有外人在场,也懒得遮掩。叶瑾在下头看得痛心疾首,觉得自己很晕眩,他哥是得了眼疾吗。

“众目睽睽之下国主被掳走,现如今白象国内定然已经大乱。”沈千枫道,“虽说约了十日后将人送回,但按照楚项的格,怕不会就此放弃,八成还会翻出风浪。”

“楚项自然想开战,只是若他能指挥得动白象国军队,也不必找个假傀儡。”段白月道,“如今最该担心的,反而是那丞相聂远山,此人位高权重又心狠手辣,对朝中各党派都有所了解,只可惜在祭祀当天未曾露面。”否则一道抓了来,倒也省事。

“若由他出面煽动,有可能会指挥得动白象国大军吗?”叶瑾问。

楚渊吩咐四喜:“去将纳瓦国主请来。”

四喜应一声,片刻后便将人带了过来。楚渊也没兜圈子,直接问道:“国主对聂远山怎么看?”

“先前觉得忠心耿耿。”纳瓦叹气,“只是后来听纳西刺所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收买。”

楚渊又道:“那他在军中威望如何?”

“军中?”纳瓦摇头,“丞相是文职,白象国不比大楚幅员辽阔,兵马数量不多,向来便是由我亲自掌管,不会假手他人。”

“所以白象国内的军队,只会听命于国主?”楚渊道。

纳瓦道:“的确如此。”

“若楚项以刀相逼呢?”叶瑾问。

纳瓦道:“若以刀相逼,定然会有人选择保命。只是用刀逼出来的军队,又如何会真心打仗。”

“这话说得不错。”楚渊笑笑,“国主尽管放心,无论楚项想做什么,朕都定然会将白象国替你夺回来。”

妙心却摇头:“白象国自是要夺回,但皇上乃万金之躯,未必就要亲上前线。”

“大师多虑了。”段白月道,“本王赌楚项有九成不会开战,或者说他想开战,却调动不得白象国的水军,只能玩阴招。”

妙心皱眉:“如此不知根底,便更不能让皇上以身涉险。”

温柳年在旁揣着手,情洋溢话道:“西南王会保护好皇上。”

楚渊也道:“朕自有分寸,大师不必担忧。”

段瑶附和:“就是,哥哥功夫高得很,大师是先前没见过,见过应当就不会再担心了。”

“小僧倒是的确未曾见识过西南王的功夫。”妙心与段白月对视,眼底情绪微冷:“不知可否讨教几招?”

楚渊道:“不可。”

叶瑾:“…”

段白月笑笑,未说话。

“想要切磋,战后也不晚。”楚渊语调似有不悦,“今日便到此为止,散了吧。”

“不继续商议要如何应对白象国?”叶瑾有些不解,怎么这就散了。

沈千枫带着他出了船舱。

温柳年也笑眯眯,用胳膊肘捣捣妙心:“大师一道走?”大家同桌吃素斋,顺便聊聊佛法经文,听起来便颇为偷闲。

段白月问:“你呢,想吃什么?”

“这阵吃什么饭。”楚渊径直往外走,“过来!”

温柳年充满同情,小声道:“皇上似乎动怒了啊?”

段白月笑着摇摇头,跟着一道回了住处。

楚渊问:“你与妙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这阵才看出矛盾?”段白月将人拉到怀中,“我说我委屈,你还不信。我当真没招惹过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过。”

楚渊皱眉。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今日看来,却总觉妙心在有些时候,会有意无意只针对一人。

“你能觉察,说明你这里都是我。”段白月戳戳他的心口,“眉头不准皱。”

楚渊看他一眼,道:“我当真从未把妙心当过外人。”

段白月撇嘴:“那我呢?”

楚渊拍他一巴掌:“你说呢?”

“我也不是外人。”段白月很自觉,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按在椅子上,“那大师的确不怎么喜欢我,虽然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但冷和冷是不一样的,我自然能觉察到。可这世间人多了去,愿效忠你的人也多了去,没理由个个都要喜欢我,是不是?”

“小瑾不喜欢你也就罢了。”楚渊道,“可你又没招惹过妙心。”

“谁说叶谷主不喜欢我了。”段白月纠正,“他可没真阉了我,充其量见面追着打,反正又追不上。”

楚渊哭笑不得:“你要求倒是不高。”

“你把妙心当朋友,若他对你忠心耿耿,我自然不会多计较。”段白月道,“此事就算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楚渊看着他:“嗯。”

“小傻子。”段白月好笑,“知道别人不喜欢我,你便跟着不高兴,还把人丢在前厅里,哪有这么做皇帝的,这还打仗呢,六岁还是八岁?”

楚渊瞥他一眼。

段白月摸摸下巴,咳。

楚渊道:“四喜!”

段白月:“…”

四喜公公笑呵呵,将西南王撵了出去。然后又低声安慰,在皇上房中住了这么久,王爷也该回去自己的住处睡几晚,横竖就在隔壁,又不远。

不妨事,不妨事。

第135章 想要做何 西南府从来就不知何为本分

另一头,叶瑾还在莫名其妙,沈千枫勾勾他的鼻尖,道:“没看出来?皇上有话要问西南王。”

叶瑾闻言皱眉,但依旧很不能理解,虽然极度不想承认,但他哥的确一天到晚都和那个谁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等一阵再问,非得这阵说。

“你觉得那位妙心大师为人如何?”沈千枫又问。

“妙心?”叶瑾摇头,“没什么看法,就是有些神出鬼没,平日里又不说话,就站在船头,搞得我胆战心惊。”

沈千枫意外:“你怕他?”

“我怕他做什么。”叶瑾抱怨,“我要给你煮肉炖鱼,回回都像是在做贼。”这么大一艘船,站哪里不好,偏偏站在厨房梯子口。

沈千枫:“…”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叶瑾踢踢他。

沈千枫道:“他似乎不喜欢西南王。”

“是吗?”叶瑾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道,“有什么好稀奇,我也不喜欢。”

沈千枫道:“你再闹得凶,顶多也就嘴上不饶人,这船上的人天天都在看你与西南王一个追一个跑,算不得稀奇。可妙心今天只说了一句话,皇上便觉察出了异样,这才叫当真不喜欢。”

“…”叶瑾想了一会,“你也看出来了?”

沈千枫点头。

“那就不大妙了。”叶瑾摇头,“这当口,自己人之间如何能有二心。”

“所以皇上才要问。”沈千枫拍拍他,“不过也不必太担心,若是真有问题,皇上自然会找你我。”

叶瑾一头撞在他胸前,为何秃子与秃子之间,居然也不能友好相处。

真是活见鬼。

晚些时候,楚渊和衣靠在床上,随着船只一晃一晃,想过几日的战事。

隔壁有人敲墙。

楚渊:“…”

西南王伸手,在木板上捅出一个洞,然后便凑近一只眼睛。

楚渊忍笑。

“我过来睡?”段白月看他。

楚渊道:“过来算你忤逆犯上。”

段白月想了一阵子,而后便一个鲤鱼打起来,几步走到隔壁,连人带被子卷到怀里,抱着就往外走。

四喜公公被吓了一跳:“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段白月将人放在自己的床上,掀开被子挤进去:“喏,我可没抗旨,没去你床上睡。”

楚渊拧住他的耳朵,扬眉:“胆子倒越来越大。”

“吃准了你疼我。”段白月捞过他的腰,低头在他松散的衣领处吮一口。

楚渊撇嘴:“胡说八道,你有什么好值得疼。”

段白月想了想,道:“因为我颇有几分姿色。”

楚渊表情僵了一瞬,实在没忍住。

“肯笑了?”段白月和他抵住额头,眼底也是笑意。

四喜公公在外头小心翼翼听着,房中两人先是低声笑闹,后头就停了下来。于是便也乐呵呵站直身子,打算回去歇息。

妙心独在甲板上,闭着眼睛沐雨听风,似是在坐禅。

如同众人先前所想,在眼睁睁看着自家国主被人掳走之后,白象国内可谓大乱。百姓自不必说,朝中官员亦是惶惶不安,心里多有埋怨——那暹远国吴登多精明,关闭港口囤积粮食,两头的闲事都不管,也没见被大楚的皇帝找麻烦。两下相比,便更觉得纳瓦是中了邪,要蹚这趟浑水,害了国民不说,连他自己也被楚军俘虏,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讲。再退一步,即便是楚皇愿意放人,只怕也要用半个国库去换,真是何苦。

国不可一日无君,纳瓦既已被抓走,那剩下一个纳西刺,就算再草包也只能认。于是群臣打起精神去佛堂,想将老太后请出来,却在途中被聂远山阻拦。

“丞相这是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恕在下直言。”聂远山道,“小王爷的品行,大家都是知道的,至于太后,则是年事已高向来多病,若是被她知道国主出事,只怕又会卧榻不起,更别提是主持大局。”

“那丞相的意思?”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因此群臣并未觉察出异样。

“诸位随我来。”聂远山转身,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只是没曾想,在众人都进屋之后,木门骤然便被落了锁,而后便有冰凉的钢刀架上脖颈,于是个个骇然。

“诸位,得罪了。”聂远山漫不经心挽了挽袖口,“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里是看书的地方,我可不想沾上血。”

“你想做什么?”有人壮着胆子问。

“我想做什么不重要。”聂远山一笑,“诸位愿不愿意陪着我一起做,才重要。”

另一处院落里,刘锦德正坐在桌边,手中把玩两枚玉球,眼神漠然,许久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是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翌日清晨,便有一张榜文贴到了闹市,落款是纳西刺的印章。说白象国不会出战,而是要与楚国商谈,将国主换回来,让大家在约定之日全部前往海滩,求大楚的天子宽恕。百姓看过之后倒是松了口气,就是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与叛党勾结,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

而与此同时,另一封信函也被使臣送到了楚军大营中,内容与榜文并无二致。

“纳西刺?”段白月道,“这阵对方倒是想起来了,还有这草包能用。”

“公然表明态度不会出战,那便说明不会动用白象国的军队,楚项理应也不会调他自己的军队过来。”楚渊道,“接下来要唱哪一出戏?”

“猜怕是猜不到了。”段白月道,“约定的日子是三天后,到时候便知。”

“不怕有陷阱?”楚渊问。

“不是怕有陷阱,而是必然会有陷阱。”段白月握住他的指尖,“行军打仗,比得就是阴谋诡计。”

楚渊跨坐在他腿上,“说说看,你的想法。”

“这封信只说了一件事,三天后,会率领臣民在海滩恭迎大楚的天子。”段白月道,“那时可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楚渊皱眉:“人多又如何?”

“人多便容易出乱子。”段白月笑笑,“国主被别国俘虏,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就算要赎回,也该灰溜溜地暗中进行才对,谁会让百官与百姓都站在海边,只为了等着看自家国主是怎么被放回来,还嫌人丢得不够多?”

“所以你的意思,楚项是想将百姓都聚集在一起。”楚渊道,“可都是些渔民商贩,又能做什么?我明摆着不会下船,甚至不会去近岸,他还能在人群中隐藏杀手不成。”

“所以才说要静观其变。”段白月道,“装神弄鬼,多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否则楚项若能有数十万铁甲战船玄衣将士,哪至于在区区一个白象国上花费如此多的功夫。”

楚渊皱眉想了想,还是觉得心里头不畅快。

“有我呢,怕什么。”段白月将人拉进自己怀中,“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阵仗算什么。”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一杯酒赐死了他。”楚渊道,“埋了干净。”

段白月捏捏他的后脖颈:“现在不想了,晚上再与大家一同商议。”

“再捏一下。”楚渊道,“昨晚落枕。”

段白月一边捏一边道:“如此有力道的手法,一般都是要收银子的。”

“赏你便是。”楚渊闭着眼睛倒吸冷气,又痛又舒服。

段白月被他的表情逗乐,捏了一阵子便上去亲一口:“都红了,好没好?还疼就该去找叶谷主了。”

“都是你。”楚渊活动了一下脖颈。

段白月道:“是是是。”胳膊毕竟没有枕头软,但给你枕头又不肯睡。

楚渊双手环着他的肩膀,还想要继续方才的话题,段白月却凑上来,住了他的双唇。

虽说有些突兀,但有情人做这种事,也是再自然不过。楚渊很快便放软了身体,迎合他吮了一番,方才将人推开:“好了,接着说正事。”

“舔舔。”段白月凑近。

楚渊往后躲了躲。

段白月眼神颇为受伤。

楚渊好笑,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舌尖扫过唇边的一丝水光。

段白月嘴角一勾,眼神向窗外扫去。

妙心裹着僧袍,双目微闭,正在甲板上低语念经。

“皇上。”温柳年在外启禀,“下官有事求见。”

“去吧。”段白月将他放到地上,“我也正好要去找瑶儿。”

温大人笑容很纯良,他自然知道此时不该打断皇上与西南王,但这事拖不得。

段白月独自走向船后。

妙心道:“西南王。”

“大师。”段白月笑笑,“找本王有事?”

“大战在即,王爷或许可以收敛一些。”妙心与他对视。

“这就没道理了。”段白月转身往后看了一眼,“本王若说有错,也只错在忘了关窗,可没专程请大师往里看。”

妙心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肩负万民苍生。王爷既为臣子,便该有臣子的本分。”

“西南府的人,从来就不知何为本分。”段白月收了笑意,“皇上视大师为知己,极为尊敬仰慕,提及时也只说飘然超脱。可在本王面前,大师似乎像是完全换了个人,这又是为何?”

妙心兀自握紧手中念珠。

“无妨,大师慢慢想。”段白月与他擦肩而过,“何时想清楚了,再来找本王也不晚。”

第136章 突变 什么是恶影

温柳年来找楚渊,只为了一件事,说是前往白象国的暗线已经回来,城中并无动乱,百姓都打算几日之后前往海边,迎接纳瓦回宫。聂远山则是称病卧床,一直待在府里闭门未出,其余官员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未见有楚项的人出现。

“如此风平浪静?”楚渊皱眉。

“的确如此。”温柳年道,“微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通对方究竟意欲为何。”这当口,谁都清楚皇上定然不会上岸,甚至根本就不会接近白象国,除非楚项能在海底布下机关,才能解释清楚这一切,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来想去,温柳年又猜测:“莫非对方想对付的,是护送纳瓦回去之人?”

“朕顶多派出精兵两千,楚项的胃口可不止这些。”楚渊道,“那假冒纳瓦之人,可曾问出了什么?”

“回皇上,西南王与微臣昨日审过了。”温柳年道,“他的确不是什么心腹,饿了三天便什么都招了,却也没说出多少有用的东西,顶多算个傀儡替身罢了。”

叶瑾端着汤药,在窗户口往里看。楚渊上前打开门:“找朕有事?”

“温大人也在啊。”叶瑾道,“煮了些驱湿气的汤,趁喝了才有效。大人若想要,厨房还有。”

“爱卿也去喝汤吧。”楚渊吩咐道,“管他背后在耍什么心急,几日后自会见分晓,多加小心便是。”

温柳年领命,退出了前厅。叶瑾问:“又在说楚项?”

“装神弄鬼。”楚渊道,“论起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当真没人能比得过他。”

“方才我遇到了妙心大师。”叶瑾看着他吃东西,“他说愿亲自送纳瓦回宫。”

“是吗?”楚渊搅了搅碗里的汤料,“若如此,倒也行。”

“那位大师,”叶瑾斟酌了一下用词,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有些六根不净?”

楚渊无奈呵斥:“胡闹,这种话不准乱说。”

“谁胡闹了。”叶瑾道,“他前段日子还来找过我,让劝你尽快纳妃立后,还说皇家理应子嗣绵延,方能江山永固,比护国寺的方丈管得还要宽,快赶上了陶太傅。”

楚渊表情僵了僵:“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叶瑾莫名其妙,“他先前没找过你?”那为什么要跑来找我,我也并不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啊,难道真有人相信江湖中温婉贤淑那张破榜。

楚渊皱眉。

“如此盼着天子大婚,莫非他老家也有个入狱的三娘舅?”叶瑾推断。

楚渊哭笑不得:“你啊。”

叶瑾撇撇嘴:“好了,歇着去吧,我去厨房收拾。”

楚渊将空碗递给他,还在想妙心之事。过了阵子段白月回来,见他独自在桌边出神,于是凑近道:“在想我啊?”

楚渊答:“在想妙心。”

段白月:“…”

谁?

“方才小瑾来找我了。”楚渊道,“说妙心前几日去找过他,你猜是为什么事?”

段白月趴在桌上,缓慢地,坚定地,捂住耳朵。

楚渊好气又好笑,将他的胳膊使劲拉下来:“坐好!”

“他找叶谷主做什么?”段白月将人抱到怀里,语调泛酸。

楚渊道:“催我大婚。”

段白月倒是意外:“和我啊?”光头开窍了不成。

楚渊:“…”

段白月和他对视,那和谁?

楚渊道:“和陶大人一个论调,立后纳妃充盈后宫,再为皇家开枝散叶。”

“饭吃多了吧,干他甚事。”段白月奇道,“朝中那帮死老头还能说得通,他一个出家人,管得倒是宽。”

“他不喜欢你,又逼着我快些成亲。”楚渊捏住他的脸颊。

段白月接话:“所以一定是陶大人易容。”

楚渊被他气得没了脾气,挥手:“行了行了,朕要安静一会儿,你退下吧。”

段白月笑着搂紧他:“看你这几天一直眉头紧锁,想逗个开心也不行?”

“那现在说正事。”楚渊道,“不准再闹。”

“说什么正事,妙心?”段白月道,“我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想让你离他远些,你也未必愿意。”

楚渊扯住他的头发:“你当真不喜欢他?”

段白月告状:“他都不喜欢我,我为何要喜欢他?”

楚渊拍拍他的侧脸,凑近亲了一下。

“那以后你再见他,我都跟着?”段白月得了便宜,又趁机将人抱在怀中,又哄又亲,“好不好,嗯?”

楚渊皱眉:“你跟去作甚。”

段白月用下巴在他脸上蹭,嗓音低沉又沙哑,又有几分耍赖:“不管,说‘好’。”

楚渊被他弄的痒痒,又推不开,于是头疼道:“好好好,答应你便是。”

段白月心情很好,得意洋洋,大手拖住他的背。恃宠而骄这种事,果真滋味还好。

不过在后头几天,妙心却都未再找过楚渊,只在约定前一日,众人一道商议行动时,又说了一遍愿亲自率军,护送纳瓦回宫,待到扫清叛党后再回来。

“明日先看看楚项到底想做什么。”楚渊道,“而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妙心低头:“是。”

这一夜过得安稳,船队依旧按照原计划前行,第二天早上,恰好抵达白象国海域,远远就见沙滩上站满了百姓,黑压压一大片人。

“楚皇。”打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官服恭敬行礼,却不见丞相聂远山的踪影。

赵越在高处看了一阵,未见有何异常,于是跳到甲板上,道:“不像是有官兵,都是些百姓。”

楚渊点头,命人将纳瓦请了出来,至于纳西刺,则暂时未露面。妙心带他上了一艘小船,两人一道向着白象国的方向驶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百姓也看得清楚,见自家国主并未缺胳膊少腿,神情也未见痛苦,理应没吃多少亏,于是纷纷跪地俯首恭迎。纳瓦目光极快扫了一眼,见官员们都垂手而立,除了聂远山外一个不缺,周围也未见陌生面孔,一切都像是极为正常,却又实在很不正常。

妙心手中握着佛珠,面色淡然,眼中亦是无风无浪,待到船只停稳后,便带着纳瓦一道下了船。

有小姑娘伏在地上的,此时也好奇头瞄了一眼,脸跟着一红,这大楚来的师父可真好看。

“国主。”几位大臣赶忙迎上前,“此番受苦了。”

纳瓦心中各种情感沉浮,回首望了眼大楚战船的方向,就见楚渊正站在甲板上,也在看着自己。

四周一片寂静,百姓心里都在忐忑,不知那不远处的战船,是否会在下一刻边开向岸边。

纳瓦右手放在心口,微微躬身行礼。楚渊笑笑,抬手示意大楚战船后撤,像是要准备离开。百姓见状自是松了口气,还在想着往后便能像那暹远国一般,安安生生过日子,脚下却骤然传来轰鸣声。

浓烈的火药味充斥在空气中,楚渊心里一紧,急走几步走向船头,远看就见迅速升起一片滚滚浓烟,爆炸声伴随着百姓的惨叫声,沙滩不多时便被染成血色。

妙心拦腰抱起纳瓦,飞身跃过海面,足间踩过水面折返船队,稳稳落在了甲板上。

“岸上出了什么事?”温柳年惊问。

妙心摇头,看向白象国的方向。短暂而又惨烈的爆炸已经结束,呻吟痛呼此起彼伏,海面上漂浮着尸体,沙滩上有无数人翻滚,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由人头攒动的港口变成了修罗地狱。

看着那血红的海岸,暗色的海水,与惨叫的百姓,楚渊脸色苍白,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段白月扶住他。

楚渊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冷静:“没事,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