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段瑶道,“脑子里被下了蛊,得找个领路人带着,否则只怕打仗都找不到对手。”

“带着一群僵尸作战,这差使可没人愿意干。”叶瑾皱眉,“她怕是活不了了。”

说话间,就见那些战船的速度已经开始越来越快,这些人平日里受训时,都是对着捆绑有楚军战袍的草垛砍杀,此时一旦看清敌手,便如同苍蝇闻到了血,兴奋地呵呵叫着,争先恐后扑上前来,再也不需要靠着旗帜引导。厉鹊所乘坐的小船像是一片枯叶,随着浪潮起伏上下,不时被身边的战船碰撞,不多时便灌满了海水。

叶瑾一把握住沈千枫的手腕:“不准去。”

厉鹊站立不稳,趴伏在船上惊恐回头,想看楚项打算何时来救自己回去,迎面却是一个大浪打来,船只倾覆于海,须臾便沉了下去,连带着那身红衣一起消失无踪。

楚项面上挂着冷笑,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远远看着僵尸军与楚军的厮杀。

“自己选的路,生死由命。”叶瑾松开手,“哪怕她是千帆的朋友,我也不准你冒险。”

沈千枫叹气,伸手环住他的肩膀。

“谷主!”段瑶急急跑过来,“那些僵尸手上都有毒。”

“走吧。”叶瑾拖着沈千枫,“我们去看看皇上那头。”

两军交战,杀声震天。对方的军队虽人数不及大楚,却像是毫无痛觉,哪怕全身流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依旧能摇晃着挥刀砍杀,掌心都泛着蓝色,即便楚军有盔甲护体,喷溅出来的鲜血一旦落在脸上,下一刻便是一阵难耐麻痒。

“走!”段白月拎着司空睿,飞身上了一艘小船。楚渊拉他不及,眼睁睁看着两人乘船离开,怒道:“段白月!”

“喂喂,生气了生气了。”司空睿一边划船一边道,“我这算不算忤逆圣上?”

“知道忤逆就快些划。”段白月道,“绕侧翼,随我去宰了楚项。”

“他娘的交友不慎。”司空睿加快手速,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找个地主老财员外公子,此时说不定大家正在一起拎着鸟笼斗蛐蛐,穿一身花花锦缎吃着席面,要多滋润便有多滋润,何至于会如此凶险。

“皇上!”段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嫂子,千万别说你也要一道跟过去,大家还在打仗,你追我赶要不得。

楚渊大声道:“来人!”

“皇上。”副将上前。

“带人将西南王给朕截回来。”楚渊咬牙,“现在就去!”

“末将遵命。”副将赶忙退下,急急调拨了艘船只追了过去。谁知行至中途却遇到一个大浪,生生又逼退了一大截。再看段白月,却已经纵身一跃,挥刀向着敌营中的楚项杀去。司空睿拔剑出鞘紧随其后,虽然依旧很想骂脏话,但也要杀完了再骂。

楚渊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拳头也不由自主握在一起。

妙心道:“皇上。”

段瑶赶紧护在他嫂子面前,道:“大师为何不去杀敌?”哥哥刚一走就来,还能不能成了!

妙心劝道:“此地凶险,皇上还是暂进船舱吧。”

楚渊远远看着那个黑色身影,像是没听到他在说话。

“大师。”叶瑾上前,将人一把拖了就走,“来帮我个忙。”

段瑶松了口气,继续守在楚渊身边,心里盘算等这回哥哥回来,不知要睡几天厨房。

司空睿一剑扫开面前数十叛军,眼底有些嗜血的亢奋,觉得是他娘的比吃席面要痛快些。楚项平地跃起,闪身躲过逼至面前的玄冥寒铁,嘎嘎笑道:“西南王为了美人,还真是连命都愿意豁出去。”

段白月手腕一抖,招招夺命。无数死士从四方扑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数百招后,海面上已漂浮起无数尸体。楚项收招落地,右手一挥,未见再有人攻上,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锣鼓响。

楚渊眉头猛然一皱,吴三磊正杀得起兴,听到声响后也一愣,这是要娶媳妇还是办丧事。

余音绵延不绝,司空睿心口猛然一钝痛,赶忙捂住耳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耳边擦过,向着另一头冲去。

“小心!”司空睿心里大惊。

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包围,段白月躲避不及踉跄两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眼前也有些纷乱。凭借本能躲过面前寒光,右手狠狠掐住楚项的脖子,带着他一起摔入海中。

“哥!”段瑶远远见着,面色陡然一白。身边人影一晃,再看楚渊已经纵身跃上一艘小船,向着两人落水的方向冲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妙心双目微敛,借着海浪暗中一脚踩在船帮上,催动内力将整整一船僵尸叛军推了过去,重重撞在楚渊所乘坐的小船上。船体顷刻四分五裂,段瑶趁机如同海鹰一般冲下来,将楚渊带着回到了大船上。

“去救他!”楚渊全身湿透,眼底赤红。

“沈大哥已经去了。”段瑶也有些惊慌,一边帮他擦脸上的海水,一边扭头看向敌营的方向。

司空睿被数百人缠住,脱身不得,只能挥剑拼命砍杀,想着腾出空去救人。海中,段白月挥起一拳,狠狠砸在楚项头上,将他拖着按向海里。冰冷的海水灌满口鼻,楚项挣扎着从衣袖中拿出一枚药丸,融化于海之后,甜腻的香味瞬间传开,一条大鱼飞速游来,正是当日驮着刘锦德离开的那条。

叛军亦驾着小船从四面八方驶来救援,楚项趁机一掌击中他的胸口,自己狼狈跃出海面:“放箭!”

段白月闭气钻入海中,用尽最后的力量抓住怪鱼鱼尾,在那凸出的眼睛上举手落拳。吃痛后的大鱼狂躁翻腾,段白月趁机翻身跃上鱼背,单手握住鱼鳍,被它带着一路快速冲向了深海。

“段兄!”司空睿情急之下只能大吼。

“哥!”段瑶声嘶力竭,眼圈通红。

楚渊双手死死握着船舷,几乎要将那木料攥掉一块。那条大鱼的速度何其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海浪愈发滔天,沈千枫所驾的船只此时几乎寸步难行,司空睿单手扭断面前一个叛军的脖子,总算是杀出敌营,却已不知段白月去了何处。沈千枫腾空跃起,单手甩出一根长鞭,卷着他的腰肢将人带回了船上,踉跄几步后总算稳住身形。巨浪一个接一个迎面打来,小船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幸好此时卓云鹤驾着大船顶风艰难驶来,将两人拉上了甲板。

“哥哥不会有事的。”段瑶定了定心神,道,“那大鱼带走他了。”并没有落海。

“皇上。”薛怀岳上前,“风浪越来越大了,可要暂时停战?”

“继续杀。”楚渊道,“无论如何也要攻下落日口。”

“是!”薛怀岳转身离去。

“向冽。”楚渊又道,“带三千人从侧翼冲出去,到方才那片海域找人。”

“是!”向冽不敢多言,用最快的速度集结了三千水最好的渔民兵,又调出两千水军护卫,从侧路杀了出去,只想着务必要将西南王找回来,否则只怕…天都会塌。

段瑶咬着下唇,眼泪一直在打转,眼巴巴盯着向冽。也想一道去找,却又想着哥哥在战前就叮嘱过,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寸步不离守在嫂子身边。正在胡思乱想,却被人揽住肩头,轻轻用力握了握。

“皇上。”段瑶转头。

“你哥哥不会出事的。”楚渊轻轻道,“别怕。”

“嗯。”段瑶赶紧点头,将剩下的眼泪全部憋了回去。

这场仗打得极为惨烈,从日暮到月升,再到下一个日出日落。过了足足两天,楚军方才攻下落日口,叛军死伤无数仓皇而逃,五名大将皆葬身海中,算是打了个酣畅淋漓的痛快仗。只是段白月却依旧毫无踪迹,五千余人几乎将海底翻了个遍,人影也不见一个。最后还是叶瑾出面,让向冽先带人回来休息,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日头暖融融落在脸上,段白月在昏睡中皱了皱眉头,原本不想起来,胸口却被什么重重拍了一下,几乎又吐出一口血,于是挣扎着睁开眼睛,坐起来过了好一阵方才清醒。

怪鱼已消失无踪,一只巨大的龟趴在一边,正懒洋洋晒着太阳。

“原来是你。”段白月勉强笑笑,单手敲了敲他的背甲,“多谢。”

巨龟看他一眼,自己缓缓爬向海中。

“喂喂喂,不带我回去啊?”段白月忍着疼,跌跌撞撞站起来。

一个大浪卷来,将巨龟带卷了深海之中,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段白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烂衣衫,以及手臂上的伤口,深深叹气。

此番回去,怕是连柴房都没的睡。

第157章 天之涯 我媳妇怀孕了

方才不觉得,此时被风一吹,才觉得周身伤口刺痛难当,被海水泡过的衣裳湿漉漉贴在身上,着实难受。横竖岛上没人,段白月索解开腰带,打算先将衣服脱下来晾干。

身后突然有人尖叫:“啊!”

段白月受惊不浅,赶忙扯过外袍裹住身体,转身却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拎着篮子穿着裙装,眉眼很是秀气。

只是秀气归秀气,嗓门却着实不小,尖叫声就没停过。段白月心里直发颤,连声道:“在下并非歹人,是遭遇海难的渔民,姑娘不必惊慌。”

“胡说,渔民哪有你这样的打扮,还满身都是伤。”小姑娘总算是停了尖叫,想了想,又不放心道,“我方才将你给看光了,你不会让我负责吧?”

段白月:“…”

段白月道:“不会。”

“那就好。”小姑娘松了口气,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馒头丢给他,“你到底是谁?是那些打仗的人吗?”

“姑娘也知道这南海的战事?”段白月饥肠辘辘,啃了口馒头道,“是大楚和翡缅国。”

“自然听过的。”小姑娘蹲下来,将岸边石头上晒着的海菜一条条整理好,“什么时候会打完?”

“说不准。”段白月四下看看,“我以为这是座荒岛。”

“这里叫天之涯,可不是什么荒岛。”小姑娘道,“我的族人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种田织布,即便是要与外头通商,也是打着别处的名义,不会将海岛的名字告诉外人,你还是第一个被海浪冲上来的人。”

“怪不得。”段白月又从她手里接过一个馒头,“不知姑娘可能想个办法,将我送回去?”

那小姑娘拍拍手站起来,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这座岛的秘密,还想走?”

“咳咳。”段白月被噎了一下,愁苦与她对视,道,“讲道理,方才我并没有问,是姑娘自己要说的。”

“那也不成,总之我说了,你听了,就不准走了。”小姑娘往回跑,“你等着,我叫阿爷他们来抓你。”

段白月:“…”

段白月道:“喂!”

小姑娘走路如飞,而且一点声响都没有,眨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段白月哭笑不得坐回地上,没想着要跑,也跑不掉。这种状况,只要对方不是抓了人就要煮来吃的野蛮部族,总好过自己孤立无援在这荒岛上天地不应,其实不算太糟糕。

不多时,林中果然冲出一群人,手中拿着刀枪棍棒,都是渔民打扮。

段白月半闭着眼睛装昏迷,心里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却微微有些诧异。先前那小姑娘能在自己毫无觉察时突然出现,内力着实不浅,而现在这一群人与她比起来,脚步更是轻灵飘忽,如同踩在棉花堆上。

“就是他?”一个青年男子将长刀收起来,松了口气,“下回将话说清楚,只说海滩上来了打仗的,还当是那群黑蛮子征兵征到了这里,原来只是个遭遇海难的人。”

小姑娘嘟嘟嘴:“哦。”

“看打扮的确不是渔民,应当是大楚的人。”一位长者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没死。”

“是没死,他刚才还在说话呢,吃了我两个馒头。”小姑娘道。

“翡缅国那头也有楚国的人,这个保不准是站哪一方。”青年男子道,“况且就算是大楚的人,也与天之涯无关,阿爷要救他?”

“救吧,一条命呢。”小姑娘道,“而且他方才说话声音好听得很,不像坏人。”

青年男子气结:“说话声音好听就不像坏人,若再加上长得好看,你是不是就又要嫁了?”

小姑娘嘀咕道:“他脸上有伤,不好看。”

其余人眼神同情看着青年,想着他或许迟早要被阿妹气死,真是可怜。

“反正我不救,你们谁爱救谁救,我…喂,阿爷,阿爷!”青年男子负气走到一边,嘴里还在念叨,一回头却见大家伙已经背着段白月在往回走,险些气得背过气,一路骂骂咧咧一路追了过去。

穿过那片树林,走不了多久便是一片村落,炊烟袅袅,一股子饭菜香,在潮水声中显得格外安宁祥和。听说阿爷在海边捡了个后生,村子里的大娘们手脚麻利收拾出一处空房,都挤来看闹,七嘴八舌议论这人可真是命大,天之涯是座孤岛,漂这么远还能留下一口气,将来老天爷估摸也不会亏待。

听了半天众人小声交谈,段白月心里有了底,这座海岛上的人并不野蛮,而且相反似乎还向着大楚,于是缓缓睁开眼睛。

“你又醒啦。”小姑娘站在床边,“阿爷说了,等会就将你煮来吃。”

段白月笑笑,强撑着坐起来,眼光扫了一圈,对着其中一名白胡子老者道:“多谢老先生。”

“你是打仗的兵吧?”老者问。

段白月点头,并未隐瞒:“我是大楚的人。”

“想活命吗?”老者又问。

段白月点头:“自然想活。”

“那便留在岛上,以后也别再走了。”老者打开药包,替他处理伤口,“这天之涯原是不收外人的,可既然潮水在祭祀这天将你送来,那便是天意,岛上多你一人也无妨。”

“留在此处?”段白月微微皱眉。

“怎么?”老者停下手,“不愿意?”

“倒也不是。”段白月清清嗓子,“只是我留下了,我那媳妇怕是要伤心。”

“啊?”小姑娘撇嘴,“你有媳妇了啊。”

段白月点头:“非但有媳妇,而且还…怀孕了,刚满三个月。”所以千万别让我娶别人。

“你媳妇在军队里?”青年男子狐疑,“女子也能参军?”

段白月淡定道:“寻常女子自然是不行的,可我媳妇会煮饭,是伙夫。”

男子摆手道:“你都落海了,你媳妇自然当你已经死了,说不定等你回去,人已经改嫁了,即便是生了儿子也已姓了别家,索还是忘了她吧。”

段白月嘴角:“兄台说话还真是…直爽。”怎么诛心怎么来。

“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道,“我叫月萝,这是我哥哥叫阿敢,你呢?”

段白月道:“张三。”

阿敢眉头一皱,不悦道:“连真名都不愿告知?”

段白月道:“睿。”

阿敢:“…”

段白月道:“对不住,方才嗓子有些痒,在下姓张,名三睿。”

“好听。”月萝推推老者,“阿爷,这个人声音好听,我也想嫁。”

段白月很后悔为何自己方才没有装出一副公鸭嗓。

老者头疼道:“加上这个,你已经在寨子里占了十八个后生,到底要嫁哪个?”

月萝顿时很为难,都喜欢,可最喜欢的那个出海打渔也不带着自己,像是没戏。

“罢了,都随我出去祭祀海神。”眼看已经快要日落,老者站起来,“三婶留下来照顾他。”

众人答应一声,簇拥着老者出了房间。留下一个慈眉善目的婶子,手脚麻利用隔夜饭煮了一碗粥,端着给他吃下,笑道:“月萝被村子里的人宠坏了,她可不是真的要跟你,大家伙都知道,她将来是要嫁阿沉的,旁人可降不住。”

段白月顿时松了口气,道谢之后吃完咸粥,又试探着问:“这岛上的人,根也在大楚吧?”

“听出来了?”婶子将碗收走,又替他倒了杯茶。

段白月点头:“半分南洋人的口音都没有。”

“是归是,”婶子道,“可已经数百年没有回去过了。”

“为何?”段白月又问。

婶子没有回答,却问他:“心里还想着你那怀孕的媳妇呐?”

段白月:“…”

楚渊裹紧披风,打了个喷嚏。

叶瑾道:“回船舱吧,日落后要起风了。”

“没事。”楚渊看着远处,“朕在这里站一会,脑子能清醒些。”

叶瑾叹气:“向统领又带人去找过两回,依旧毫无踪迹。”

“毫无踪迹是好事。”楚渊嗓音沙哑,眼底黯淡,“朕现在只怕向冽当真将人找到带回来。”

“好了好了。”叶瑾将他的身子强行转过来,“三天不吃不睡,你命还要不要,仗还打不打了!”

“…楚项那头怎么样了?”楚渊问。

“你下令全军横扫,傻子才敢冒头。”叶瑾将他拉进船舱,“不过这一带海岛众多,对方在暗我们在明,打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还是要小心戒备。”

楚渊点头:“辛苦了。”

“还有。”叶瑾道,“你信我,西南王不会有事,你可是眼睁睁看着他被大鱼带走。当年少宇中毒掉下悬崖都没事,西南王与他功夫不相上下,又怎会没有生路。”

楚渊道:“朕知道。”

“那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

待叶瑾走后,温柳年站在船舱外,在心里排练了一遍,又回头看了一眼。

司空睿,段瑶,阿离,加上曲蕴之,都是一脸期待与鼓励。

赵越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安慰下皇上。”

安什么慰,若被看穿,欺君之罪啊这可是…温大人满心泪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毅然推开门:“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第158章 不如拐去打仗 超乎寻常的轻功与阵法

“何事?”楚渊示意他进来,“楚项那头又出了乱子?”

“这倒没有。”温柳年赶紧摇头,“薛将军用兵如神,我军势如破竹,已攻下了翡缅国十七处岛屿。”

“那爱卿是为了何事前来?”楚渊问。

温柳年在心里握了一下拳头,道:“西南王。”

楚渊皱眉。

温柳年沉声道:“微臣这几日夜观天象,此番坠海是西南王命定的劫数,但此劫之后,往后便是一帆风顺,无灾无难,故皇上不必为此过分担忧。”

楚渊问:“当真?”

温柳年一脸赤诚,拼命点头。

楚渊道:“原来爱卿还有这等本事。”

温柳年心虚道:“只是略懂,略懂。”瞎编的。

门外一行人齐刷刷蹲在窗下,听得聚精会神。

楚渊又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自然会回来。”温柳年赶紧附和。

楚渊道:“命中注定会回来?”

温柳年继续点头。

楚渊道:“那朕还要派人去找吗?”

温柳年:“…”

温柳年道:“不然还是找一找吧。”

楚渊与他对视了一阵,笑着摇摇头:“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安静一阵子。”

温柳年蔫头蔫脑出了门,赵越伸手拍拍他,示意没关系。其余人相互对视,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般不吃不喝不发火,还不如掀桌子骂人来得更让人安心些,总这么憋着,别憋出病来。

“段兄不会有事的。”司空睿单手环过段瑶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别怕。”

段瑶吸溜了一下鼻子,点头:“嗯!”

天之涯上,段白月试着提了下气,心口依旧有些闷痛。楚项的功夫不算低,当日在海中吃他一掌,多少伤了心脉。又不知此地距离楚军大营究竟有多远,没有船只没有干粮,就算再着急,也只能先耐下子等待时机。

三婶子话多,平日里也没事情做,因此喜欢来找他聊天,端着一筐花生豆子,边说边剥,在房中一坐便是一下午。

“当真这么喜欢你那媳妇啊。”三婶子道,“长得好看吗?”

“好看。”段白月点头。

“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三婶子笑道,“别怪婶子心直口快,这伙夫啊,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丑媳妇是宝,长得太好看了,不是过日子的人。”

段白月也笑:“婶子说得也对。”

“能摊上这么个相公,你那媳妇命可真好。”三婶道,“这几日就听你一直在提她,没歇过气。”

段白月趁机道:“那婶子觉得,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三婶摇头:“这天之涯的秘密,大家伙齐心协力守了这么多年,如何会因为你一人而冒险,还是别再想了。”

段白月闻言沉默。

三婶见他这样,又道:“你算是死过一回的人,该看开些。这岛上的姑娘不少,待到伤好了,再让阿爷给你寻个差事做,重新成个家,往后也就慢慢好了。”

段白月道:“这岛上虽说衣食不愁,可也算不上富裕。若是肯和外界通商联系,日子定然要比现在要宽裕,为何非要避世不出?”

“祖训便是如此。”三婶道,“况且要那么富裕做什么?这南海战事一起,翡缅国的黑蛮子疯了一般到处征兵抢银子,白象国与暹远国那样的大海岛或许能幸免于难,可其余小岛都遭灾不浅,年轻男子被抓去了不少。天之涯隐而不出,才能至今安稳,否则只怕这回也没人救你。”

“为了避祸,所以避世?”段白月问。

三婶子埋怨地看他一眼:“你这后生,话怎么比我还多。”

段白月无辜道:“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只能说话。”

窗外闪过十几个人影,以及一阵笑闹声。是十四五岁的男娃娃们在相互追着玩,段白月扭头看了一眼,赞道:“轻功当真了得。”若放在中原武林,十几岁能有此资质,怕也只有日月山庄的人能与之比一比。

三婶子抬着筐站起来,道:“等你好了,若想学,也让阿爷教你。”

“那好。”段白月目送她出了房间,又大声道:“晚上能吃鱼汤面吗?”

“好。”三婶答应一声,“正好阿敢捞了新鲜鱼货,我去取些来煮汤。”

段白月笑笑,靠回床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群男娃娃早已经跑远,此时怕已经到了海边。

在刚被月萝救起来时,他以为这里与鬼手前辈的落樱岛,大明王的染霜岛一样,是遗世而独立的海外仙山。不过几天时间下来,却似乎又有些不同——天之涯上的人之所以隐世,不是因为超然,更像是因为恐惧,以及对外界浓浓的抵触和敌意。无论是月萝还是三婶,似乎都觉得只要天之涯一出现在世人眼中,就立刻会招来海盗与贼人,流离失所家园不再。再往深处想想,这里的人们那超乎寻常的邪门轻功,也像是为了能随时逃命而准备。

段白月向后靠在枕头上,头一回觉得,自己先前就该多看些史书。若温柳年在此处,或许就能帮着回忆一下,几百年前有没有什么声名显赫的望族迫于无奈被逼出海,从此音讯全无。

不过比天之涯的来历更需要费脑筋的,就是等到伤好后,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段白月心里叹气,也有些懊悔自己的托大鲁莽,下回见面莫说是搓板,就是钉板也行,只要能重新将心爱之人拥入怀,那便什么都好说。

“喂,你能走了吗?”月萝大半个身子探进窗户,脸上有些汗水,红扑扑的。

段白月盖上被子,道:“中原有句话,叫伤筋动骨一百天。”

“那我一个人去了。”月萝将椰子丢给他一个,“海边在破阵,好看得很,你不去可惜了。”

“什么阵?”段白月心里一动,撑着坐起来。

“什么阵都有。”月萝道,“阿爷也在,教大家要怎么找阵门。”

段白月起床穿鞋。

“咦,你不要一百天啦?”月萝问。

段白月寻了个木棍拄着,与她一道往海边走。

没几步路,段白月不自觉往后躲了躲:“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月萝撇嘴:“你还好看的。”

段白月道:“过奖。”

“可也没阿沉哥哥好看。”月萝扶着他,“走吧,这样快些。”

“你喜欢他?”段白月问。

月萝气道:“喜欢他做什么,我不喜欢他,我要嫁的人多了去,你也是,你排第十八个。”

段白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你应当不是寨子里最好看的姑娘。”

“关你这外乡人什么事!”月萝跺脚,抬起手就要掐他。

“可我听三婶说,阿沉却是寨子里最好看的后生。”段白月道,“喏,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不抓紧时间,可就要喝他与别人的喜酒了。”

月萝一听更生气,又着急,索蹲在树下:“他就是不喜欢我,我能怎么样,阿爷又不准我去抢亲。”

段白月忍笑,清了清嗓子蹲在他面前:“不如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月萝红着眼睛看他。

段白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不行。”月萝站起来,“你别想了,阿爷不可能放你走的。”

“那至少帮我去楚军大营中看一眼。”段白月道,“若我那媳妇已经改嫁了,我也就安心了。”

“若她没改嫁呢?”月萝警惕,“你就还要去找她吗?”

“不找不找。”段白月摇头,“若没改嫁,至少帮我看看,生了个男娃还是女娃。”

“哪这么快,你那媳妇才怀上三个月。这里到打仗的地方,即便顶着风浪逆风逆水,一个月也能到,四个月哪能生出来。”月萝摇头。

“哦。”段白月心里一笑,面上叹气,“那就只有爱莫能助了。”

“别呀。”月萝拉住他,“这寨子里经常有船出去做生意,再过几个月,我想法子帮你去看就是,大楚军营中就你媳妇一个人怀孕了,是不是?”

段白月抿抿嘴:“嗯。”

“那我帮你。”月萝道,“你现在能告诉我,怎么让阿沉哥哥喜欢我了吧?”

段白月点头:“自然。”

月萝伸手:“击掌。”

段白月很是配合,与她击掌三下之后,方才又一起往海边走。

此时正是漫天红霞,潮水冲刷着海滩。那白须长者正站在一块巨石上,下头围着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与小姑娘,少说也有百十来人。

人还真不少。段白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喏,那个就是阿沉哥哥。”月萝低声道。

段白月回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黑衣青年正背着弓箭,从船上一跃而下,将绳索固定在岸边,像是出海刚回来。

“他啊?”段白月笑笑,“嗯,你眼光不错。”

月萝脸颊泛红,声音更小了些:“我要去与他打招呼吗?”

“别去。”段白月道,“你听我的,太主动不好。”

月萝半信半疑,但见他似乎极有主意,于是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