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去偷偷看一眼吧?”阿离又道,“这一夜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实在是…不打扰前辈,行吗?”

叶瑾用手指捅开一点窗户上的纸,往里看了一眼。

“怎么了?”见他面色骤然一变,段瑶险些被吓晕,伸手就要推门,却被仙翁抢先一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楚渊躺在床上,胸口微弱起伏。南摩邪却一动不动跌在地上,全身冰凉,早已没有了呼吸。

“师父!”段瑶魂飞魄散,上前抱住他,“师父你醒一醒啊。”

叶瑾猛然捂住嘴,眼眶通红。

“我就知道,哪有什么用内功逼剑气的方法!”仙翁懊悔不已,以命换命还差不多。

段白月推开门,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哥。”段瑶哭得几乎崩溃,“师父他…”

段白月看着眼前的一幕,脑中轰鸣,拳头握得死紧,双目一片血红。

“这是前辈留给你的书信。”阿离将信函递给他。

段白月有些僵地接过来。

字体横七竖八,遇到不会写的便用圈圈代替。在段白月当初中金蚕线时,南摩邪的确是想用内力将其逼出,后来却发现不大可能,便转而求其次,想将那些金蚕线都引到自己身上,只是还未等研究出内功心法,楚渊却已经带人找到了天辰砂。

再后来,总归闲着也没事,南摩邪便独自在冰室内将先前所想的内功逐一完善,练就了一套邪门功夫——一套并没有什么屁用的邪门功夫。毕竟除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徒弟,他觉得自己除非是吃饱了撑得慌,才会想要将旁人的毒过到自己身上。

不过当时却忽略了一点,徒弟长大了,总是要娶媳妇的,徒弟的媳妇,也便是自己的徒弟。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南摩邪心里倒是平静的。自己活了这么些年,死死生生坟里钻进钻出,也该够本了。唯一遗憾的,便是没能吃上两个徒弟的喜酒,没能坐着八人抬的大轿子去王城游街。

不过人活一世,又哪能处处顺心。

南摩邪长叹一口气,将信纸封好,最后看了一眼外头蓝晃晃的天。

“汨昙,汨昙呢?”叶瑾脑海中猛然闪过一道光,冲出去将那盒子拿了过来。

段瑶已经将南摩邪安置到了自己的床上,正在替他擦洗。叶瑾将那朵干花放在他胸前,却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段瑶低声道:“多谢。”

叶瑾摇头:“师父会醒的。”

段瑶咬着下唇,拼命点头。

“南前辈不会有事吧?”门外,阿离也问,“蕴之说前辈功夫邪门,经常三不五时就会去坟堆里睡个几年几月。”

“没有冰室停尸,要如何再醒,可不是随随便便埋在土里就还能再出来的。”仙翁叹气,“况且这回不比先前,还有皇上的所中的毒,只怕…”

阿离眉头紧皱:“星洲岛上会有冰室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猛然想起一个人。

“景流洄!”

“有,不,没有没有!”景流洄被暗卫腾空拎过来,一时之间有些惊慌。

“到底有还是没有?”司空睿恨不得敲他的脑袋。

“没有冰室,有冰棺。”景流洄道,“也是寒玉所制,就在星洲岛上!”

“也行。”仙翁点头,“只有三日,三日之内,必须要拿到冰棺。”

“那还等什么。”司空睿狠狠一拍大腿,“打啊!”

薛怀岳挥旗下令,号角声再度响起,楚军呼声震天,响彻苍穹。

段白月轻轻替楚渊盖好被子,去南摩邪床前磕了三个头,转身大步出了门。

“哥!”段瑶在他身后叫,“你的剑。”

段白月转身。

段瑶双手捧着玄冥寒铁,剑身图腾弥漫,在日光下幽幽折射出刺目光芒。

段白月点头:“多谢。”

段瑶笑笑,将剑远远抛给他。

段白月伸手接住,玄冥寒铁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般,那些藤蔓须臾爬上他的手臂,与血脉转瞬融为一体。

“这是…传说中的菩提心经?”看着段白月手背与脖颈上缓缓浮出的蓝色图腾,阿离小声问。

“或许吧。”曲蕴之声音比她更小,并且往媳妇身后躲了躲,看着吓人。

阿离:“…”

两军厮杀正酣,海面鼓声雷雷,不断有人翻腾落海。一队叛军架起投掷台,还未来得及填满火油弹,脚下却已经骤然失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投入半空,只能眼睁睁盯着自己失去头颅的身体跌入海中。

叛军船营中惨叫一片,连滚带爬挤作一团,满怀恐惧地看着面前修罗般的男人,以及他手中那把爬满诡异图腾,像是已经彻底从沉睡中苏醒的妖剑。

第181章 终战(下)大胜

这一战打的异常艰辛而又惨烈。星洲岛上的叛军心里都知道,谋逆叛国之罪一旦输了会是何下场。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即便是拼死抵抗,后果也依旧只是一个死,甚是还会死得更狼狈。

玄冥寒铁扫过之处,哀叫不绝,巨浪滔天。

一艘巨大的战船被从中砍成两截,壮的桅杆摇摇晃晃,带着厚重风帆砸向海面,裹着落水挣扎的叛军一道沉入海底。其余人抱着木板惊魂未定,一个水军小头目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吼:“我们投降,投降。”

段白月单手拖着玄冥寒铁,鲜血在剑身上盘旋蜿蜒,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

“段兄。”司空睿落到他身边,伸手拍拍肩膀,“这里交给我吧。”

段白月点头,转身去了另一处战场。见他走远,先前那伙叛军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等楚军将士来捞,便已经自己爬上战船,举手投降。

“王爷不会有事吧?”阿沉担忧道。

“没事,”司空睿摇头,“他只是心里太压抑,此番正好杀敌发泄。不过段兄绝对不会滥杀无辜,所以尽管放心。”

“阿沉哥。”月萝也气喘吁吁赶来,“薛将军让我们去北翼。”

阿沉答应一声,匆匆与月萝赶了过去。

星洲的北翼是一重又一重的迷雾与礁石,薛怀岳担心其中有诈,想着阿沉与月萝在天之涯上长大,从小就习得破阵之法,便将这一路水军交给了他二人,自己转去另一侧督战。

“都跟着我,不要走散。”阿沉将刀合回刀鞘,“里面顶多埋伏一千叛军,穿过去便能登岛。”

月萝划着小船行在最前带路,在刚开始的时候,阵法倒也熟悉,可等到了迷雾中央,却觉得四处景象看着有些陌生,像是先前从未见过,于是着急回头:“阿沉哥。”

阿沉眉头紧皱,示意她先回到大船上。

楚军将士面面相觑,看这架势…迷路了?

数百枚燃烧着的火油弹穿过迷雾,噼里啪啦下雨一般落到大楚船队之中,木板遇火即燃,很快便有人惊呼坠海。

阿沉一把将月萝压在低处,想命令众人先行撤退,后侧却已经有敌军船队驶来,紧接着,左翼与右翼也出现了异动。

“我们被包围了。”副将道,“看架势是冲不出去了,杀光他们!”

“冲啊!”与此同时,叛军也已挥旗下令,船队加快速度,以碾压包围的方式逼近中心。

楚军的小型战船碰上对方山峦版的船只,几乎不用打便会被撞沉。阿沉道:“弃船!和他们拼了。”

月萝甩过发辫,第一个冲上敌船。功夫虽说不见得多高,但胜在轻功好,手中两把匕首如同小巧的闪电,往往是敌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经看到了眼前飞起的血雾。

大楚将士纷纷跳上敌船,与叛军刀对刀肉搏。只是虽说勇猛,却敌不过对方人数众多,杀之不绝。月萝肩头受伤,踉踉跄跄跪在甲板上,叛军狞笑着将她包围在最中间,阿沉远远看到,疯了一般想冲过去救她,却被数十人挡住,走不动半步。

手中匕首被人夺下,一只肮脏的手眼看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月萝眼睛一闭便开始尖叫,半晌却没见对方有动静。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刚好看到周围一圈人直向后倒地,一柄回旋刀在天上打了个弯,又向后飞回了一个年轻人手中。

月萝惊喜道:“阿哥!”

一支船队如同从海底冒出一般,来的悄无声息。打头一艘大船上站着的,是月萝在村子里认来的哥哥,当初横竖看段白月不顺眼的阿敢。而在他身后,则是数百个年轻人,都是自小一起在天之涯上长大的伙伴。

阿沉杀光面前的敌军,跑过来将月萝拉在手中。

“是寨子里的人,大家来救我们了!”月萝蹦蹦跳跳。

阿沉答应一声,笑着远远看向船队。

一夜激战之后,段白月杀光挡在面前的最后一队叛军,第一个踏上星洲。

原本浓重的黑雾在巫师倒下时,便已经被海风吹散。朝阳暖融融照在海岛上,四野一片寂静。

“上头,上头已经没人了。”一名俘虏连声道,“主子,不,楚项,楚项已经跑了,从东侧。”

段白月丢下他,自己大步赶了过去。

“喂喂!”阿离在他身后,想拉没拉住,对曲蕴之急道:“就这么去了,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现在不是王爷怕陷阱,是陷阱怕王爷。”曲蕴之揣着手感慨,“我也是今日才算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此诡异华丽的功夫,若能在心上人面前使出来,那才叫过瘾。

可惜没人教自己。

星洲东侧是一处巨大的院落,看着像是楚恒的住所。后院紧邻着出海口,段白月蹲下捡起地上半截麻绳,断口处干干净净,并未沾染太多泥沙,应该没走多久。

“我哥呢?”段瑶闻讯之后,急匆匆跑来找。

“王爷驾船出海了。”副将道,“命我们在这里看守。”

一个人去了?段瑶脑袋直疼,怎么也不怕有埋伏。来不及多做解释,自己也跳上一艘船,扯开风帆便追了过去。

楚项跌跌撞撞站在船上,有些狼狈地看着段白月:“你想做什么?”

段白月道:“杀你。”

“…”楚项缓缓后退,双手也慢慢举了起来,看上去像是要投降。

段白月向他逼近。

楚项忽而怪叫一声,扬手在自己与他之间抛下迷雾弹。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只怪鱼又从海中翻腾而起,楚项看准时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鱼背上。

怪鱼甩动着尾巴,快速向海中心游去。只是还没等走出多远,却如同中邪一般,翻滚着将背上的人狠狠甩入海中。

楚项猝不及防,扑腾着狼狈怒吼:“回来!”

怪鱼头痛欲裂,铁刺虎的双钳几乎要搅断脑髓,鲜血自双眼中溢出,一个猛子扎入海底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带我回去。”楚项自知凶多吉少,费力攀上他的船舷,“我有话要说。”

“想见皇上?”段白月冷冷看着他。

“对,你带我回去。”楚项又往上爬了些,“我能让他,让他一统南洋,让…啊!”

惨叫声中,一只手臂被留在了甲板上,楚项面目扭曲跌入海中,空荡荡的右肩不断涌出鲜血。

“这是还小渊的一刀。”段白月道。

海水侵蚀伤口,剧痛之下,楚项已经不知面前这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头是何时离开身体——即便是一直圆瞪着双眼,也未能看清。

“哥!”段瑶远远驾着船赶过来。

段白月将手中之物抬手丢给他。

段瑶赶紧接住,却冷不丁与血糊刺啦的楚项来了个对视。

“啊!!!”

段白月驾着船,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吧,回营。”

段瑶哽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追来。

“报!”有兵士登上船,满脸喜色却又不敢大声,对四喜道:“烦请公公禀告皇上与九殿下,我们赢了!”

“好,赢了好。”四喜已愁苦许久,此番眉头总算是稍稍舒展了些。叶瑾听到消息后,也从隔壁南摩邪房中出来。四喜赶忙道:“大楚赢了。”

叶瑾点点头,道:“公公回去歇一阵子吧,皇上与南师父交给我便是。你一直熬着若是也躺倒了,我又多个人要照看。”

四喜擦擦眼睛,答应一声便回去歇着。叶瑾推门进屋,见楚渊依旧昏昏沉睡,气息却稳了不少,便也放了心,将他的手重新塞回被窝。

楚渊睫毛轻轻动了动。

叶瑾赶忙挑亮了床头灯火,又打开窗户,让海风与阳光透了进来。

片刻之后,楚渊睁开眼睛,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你醒了。”叶瑾拧了个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楚渊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总算是清醒过来,想起先前的事,心里一空便要撑着坐起来。

“躺好!”叶瑾一把压住他,“身上还有伤。”

“他人呢,还有,战况如何?”楚渊急急道,胸口剧烈起伏。

“在战场上,我们赢了,他就快回来了。”叶瑾道,“别担心,嗯?”

“赢了?”楚渊躺回床上,觉得四周绵软,有些像是在做梦。

“嗯,赢了,楚项的脑袋此时正在薛将军手中,探子刚刚回来说的。”叶瑾道。

“我想见他。”楚渊咳嗽。

“…薛将军啊?”叶瑾望天,将手巾挂回去。

楚渊摇头。

“好吧,段白月。”叶瑾坐在床边,“他可能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为何?”楚渊问。

叶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挥手画了个大圈圈:“因为岛上有这么多漂亮姑娘。”什么叫乐不思蜀,暂时顾不上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楚渊:“…”

“去找冰棺了。”叶瑾撇撇嘴。

“冰棺?”楚渊不解。

“其实大家原本打算瞒着你。”叶瑾道。不过一来自己是大夫,二来也清楚他的脾气秉,这阵说了反而是最好。于是道:“是南摩邪前辈救了你。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岛上找冰棺,是为了再将南前辈救回来。”

楚渊眉头猛然一皱。

叶瑾心里叹了口气,将事情慢慢说给他听。

星洲岛上,景流洄看着那具冰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路,激动不已,泪流满面,幸好楚项在逃走的时候,没有将其摧毁。

“快,快抬回去。”司空睿指挥官兵,将那冰棺赶紧抬回了船上。段白月与段瑶抱起南摩邪放进了冰棺,又合上盖子,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些——或许是因为汨昙的关系,身体与手都是软的,加上这具冰棺,再坚持七八日等鬼手前辈来,说不定当真还能重新醒一回。

安顿好师父这头,段白月又换下沾满血的衣裳,草草擦了把脸,方才去看楚渊。方才他刚一回来,便有人报说皇上已经醒了,不过后头又睡了过去,九殿下正在守着,说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听到门响,楚渊与叶瑾同时扭头。

段白月看着心爱之人的眼睛,心里骤然涌上闷痛,酸楚与温。那日曾亲眼见他在自己怀中慢慢闭上眼睛,撕心裂肺的疼太过真实,此时反而不敢再走一步,生怕这又会是痴心妄想的一场梦境,动一动便会烟消云散。

叶瑾端着空药碗出门,打算去看看南摩邪,不忘给两人关上门——为何要一直干站着,快点过去。

楚渊靠在床上与他对视,眼眶有些红。

段白月骤然回神,大步上前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喉咙干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渊闭着眼睛,脸埋在脖颈处一动不动。

“别哭。”段白月低声道。

“对不起。”楚渊肩膀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背,“南前辈他——”

“师父没事,没事的。”段白月在他背上顺气,“你好好的,别哭,快些将身子养好。”

“我听小瑾说,你要去找冰棺,找到了吗?”楚渊放开他。

“找到了。”段白月道,“师父每次停了呼吸后,都会在西南府的冰室中安放一段时间,而后再入土下葬。冰棺与冰室都是寒玉制成,一样。”

“还会再醒来吗?”楚渊问。

“会醒的。”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有那朵汨昙,还有再过几日鬼手前辈也会来,师父还在等着喝我们的喜酒,他不会甘心就这么走了的。”

“我要做些什么?”楚渊擦掉眼泪,从他怀中坐起来。

“你要好好养伤。”段白月道,“别辜负了师父,好不好?”

楚渊点头:“好。”

四喜又送来一道汤药,说是要与方才那碗连着喝。段白月一勺一勺喂给他,叹气道:“可真成了药罐子。”

“说说战况。”楚渊咳嗽。

“我们赢了,楚项死了。”段白月道,“还有,那位妙心大师自从你受伤后,倒是正常了许多,不再神神叨叨,一门心思上阵杀敌,这阵正在与薛将军一道盘点岛上剩余之物。”

楚渊点头:“嗯。”

“还有,天之涯上的人来前来帮忙了。”段白月道。

“天之涯?”楚渊意外。

“有月萝的哥哥,还有些别的年轻人。”段白月道,“我早就说了,没人会愿意在那岛上憋着过一辈子,只要有一两个人率先打破陈规,多得是人愿意跟随。”

“好。”楚渊道,“交给薛将军吧,他知道该如何编制这些人。”

“好。”段白月又道,“星洲不算小,上头又有不少机关要拆除,大军也要休整,我们至少也要在这里再待十天,方能班师回朝。”

“你决定就好。”楚渊与他十指交握,“辛苦。”

段白月笑笑,捏起他的下巴,在那干裂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

楚渊重伤未愈,虽说有南摩邪的内力护体,却也一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第二天清晨,段白月陪着一道吃过早饭,看着人又重新睡下后,便带着段瑶折返星洲岛。大军依旧在忙碌,木痴老人总算是找到了事情可做,带着曲蕴之与阿离一道拆除机关,手法娴熟速度飞快,看得周围一圈大楚将士连连称赞。月萝则是带着天之涯上的同伴,一起四处乱晃,叽叽喳喳吵翻天。

叶瑾被闹得脑仁子直疼,拍拍阿沉的肩膀,很是同情。

“生完孩子就好了。”司空睿在旁小声提醒,“我娘子便是这样。”刚成亲的时候,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叽叽喳喳,做了娘亲之后,自己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些吵到儿子睡觉,都要被她满海岛追着打。

想一想便忍不住要落泪。

景流洄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因此沈千枫下令解开他的脚镣,带着在岛上绘制地形图,遇到有机关的地方便提醒一句。对于这个差事,景流洄自是万分珍惜,恨不得将哪里有茅房都在地图上标示出来。后山背风有一处狭长的峡谷,开满了各色野花,在黑色荒凉的海岛上分外惹眼,像是画里的景象一般。此时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周围的大楚将士便都端着碗来看美景,景流洄拿了一个馒头,还未来得及喂进嘴,峡谷一侧的山壁上却已经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轰隆隆的,声音还不小。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不过幸好,山洞里并没有什么怪物与迷烟,或是叛军冲出来。

“怎么回事?”沈千枫与温柳年同时问。不过沈千枫问的是景流洄,温柳年问的却是赵越。

赵越指尖微微有些刺痛,疑惑道:“我方才只是按了下这个石块。”别的什么都没做。

“会不会是恰巧启动了什么机关?”阿离在一旁问。

“或许吧。”温柳年拉过赵越的手看了眼,惊道,“流血了!”

“石块上有尖刺,没什么。”赵越拍拍他,道,“去山洞里看看?”

“等等!”景流洄伸手拦住,不可置信道,“是你打开了这道门?”

“是我,怎么了?”赵越不解。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为何景流洄要露出这般见了鬼的表情。

“这是楚项私设的机关,只有他一人能打开。”景流洄解释,“除非与他一样,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否则旁人想都不要想。

赵越:“…”

温柳年:“…”

所有人都想起了当初在翡缅国时,聂远山心心念念想要的大楚血脉——莫非就是为了打开这个?

温柳年笃定道:“一定是你这机关坏了。”

第182章 误打误撞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景流洄茫然道:“是吗?”

“是啊。”温柳年摊手,“那不然你说说看,为何阿越能打开?”完全没道理是不是。

景流洄:“…”

景流洄道:“也对。”

“进去看看吧。”沈千枫在一旁圆场,“既然只有楚项一人能进去,那里面必然有大名堂,否则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机。”

景流洄连连点头,并且心里懊恼,若早知这机关居然只是个摆设,那自己就该早些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寻出来献宝,便又是功劳一件。

众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温柳年小碎步跟在后头,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赵越也有些哭笑不得,紧走两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吓死我了。”温柳年低低抱怨。下次千万莫要再手闲了,若是实在忍不住想乱摸,那摸我也是可以的。

山洞内很是干燥凉爽,走过整整八个弯道后,最尽头是一堵石壁。阿离用剑柄敲了敲,道:“死路。”

“应当有机关。”段白月道,“大家分散找,当心暗器。”

叶瑾在吃过午饭后,原本想回去照顾楚渊与南摩邪,这阵听到消息后便也折返来山洞,只是还未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炸裂声。

“咳咳。”阿离捂着嘴咳嗽。

司空睿将手伸进墙壁一处裂缝里,生生抠出来一个盒子。

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开机关的方式,也算是别致。”

在发现这处中空石壁后,大家还在商议要如何破解,司空睿便已经一拳砸了过去,碎石飞溅,赵越赶忙将温柳年护在了怀里。

司空睿心中很不满,捂谁不行,偏偏要捂温大人,毕竟将来编纂列传,这一幕也是要写进去的,看不清怎么能行。

“多谢。”段白月将东西从他手中走。

“出去吧。”阿离道,“里头呛死了。”

“出了什么事?”叶瑾跑进来。

“走吧,先出去。”沈千枫揽过他的肩膀,边走边将事情小声说了一遍。

叶瑾:“…”

这就露馅了?

“温大人糊弄过去了。”沈千枫道,“皇家血脉倒是其次,先看看楚项如此费尽心机,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段白月拂掉盒子上的灰,打开之后锁扣之后,周围一圈人都伸长脖子凑了过去,生怕错过闹。

“羊皮卷?”曲蕴之问。

段白月道:“是半张航海图。”

“这…”叶瑾迟疑,手指摩挲过图上一处暗红褪色的图腾,抬头看沈千枫,似乎与日月山庄的印章有些相似。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的另外半张藏宝图?”温柳年震惊。

段白月哑然失笑,他先前也没料到,居然会在星洲阴错阳差找到此物。

当年沈家先祖沈柳与潮崖岛人将黄金岛上的剩余财宝封存后,绘下了一张藏宝图,各取一半,约定好谁也不能独吞。却没料到沈柳后来死于非命,一场大火将沈家烧得干干净净,这半张藏宝图也就成了永远的秘密。而另外半张藏宝图,则是害得潮崖族人自相残杀疯疯癫癫,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更是落了个灭族的凄惨下场。

“怪不得楚项要派人去潮崖岛。”段白月道,“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便都能解释通了。一旦拿到了潮崖人的另外半张藏宝图,便能找到黄金岛上的巨额财富,那可是相当于半个大楚国库。”

“可这半张藏宝图为何会在楚项手中?”叶瑾皱眉。

“聂远山想要皇家血脉,定然也知晓这个秘密,山西清辉城里的清辉帮。”段白月摸摸下巴,“说不定帮主王运能解释这一切。”

“只有回去再问了。”叶瑾道,“先将这半张藏宝图收好。”

段白月看了眼沈千枫。

“王爷转交皇上便是。”沈千枫道,“虽说航海图是沈家先祖所绘,不过日月山庄在建立之初,便不想再与这段往事扯上关系。”

“好。”段白月很是爽快,揣着地图便回了主战船。

南摩邪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冰棺里,段白月蹲在旁边看了一阵子,伸手揪揪他的胡子,叹气:“若是再不醒,信不信瑶儿每天能跑来给你梳八遍头。”

南摩邪顶着满头小辫子,穿着新衣裳,难得干干净净。

“说好了,到家就别再睡了。”段白月道,“否则不仅要错过我的喜酒,只怕连瑶儿的你也赶不及了。”

南摩邪没有任何反应。

段白月清了清嗓子,在他耳边大声道:“瑶儿相中了大理城里卖腊肉的李寡妇,若师父不醒,这亲事我可就答应了。”

段瑶站在门口,心情复杂。

你才相中了李寡妇。

李寡妇是谁。

“乖,去陪师父说会儿话。”段白月拍拍他的脑袋,自己转身回了隔壁。

段瑶撇撇嘴,抓紧时间趴在南摩邪耳边告状:“哥哥今早偷你的虫!”再不醒,家底子都要被搬空了。

楚渊靠在床头,脸色比先前已经好了许多,见他进来后问:“南前辈怎么样了?”

“迟早会醒。”段白月道,“别担心。”

“嗯。”楚渊伸手,将他的头发轻轻理顺:“还当你晚上才会回来。”

“原本是,不过临时出了件事。”段白月拿出那半张羊皮卷,“喏。”

“什么?”楚渊接到手中,打开后一愣,“这…”

“误打误撞,在楚项的暗室中找到的。”段白月道,“这是沈家先祖的那半张,还有半张你若想要,拿到手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别忘了,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那些月鸣蛊我可一直养着。”

“可楚项为何会有这个?”楚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