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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元十五年因其屡立殊功上封其为燕王,从碌碌无为的闲散皇子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亲王。

燕王此人修眉俊眼,顾盼威严,朝堂上和体丰有福的东宫太子几成鲜明的对比。这几年燕王为东宫所忌,双方渐成水火之势。

武英殿大学士林远貌正是东宫太子麾下第一得力之人,其子林秉仁素来阴毒狠辣,便使出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暗中布置绑票了国公府最为年幼,也是和燕王最为亲近的五公子,一路胁至川蜀,秘密囚禁,酷刑加身,企图逼迫他写出通敌卖国的书信,用以污蔑构陷燕王。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次回去,京中必再起狂风骤雨,时照哥哥就是想退只怕也再无退路。”俞行知在车厢内轻轻叹息。

“进了凤翔城,找到你二哥定远将军,我们的安全至少无虞了。我这脑子中绷紧了一路的弦也终于可以松一松啦。”

周晓晓坐在车头驾着马车漫不经心地搭话。

她的心情很放松,这种上层建筑间的战斗对她来说就像是历史教科书中的一页纸,既遥远又不切实际。

她觉得把俞行知送进城以后大概就没自己什么事了,顶天也就悲春伤秋一下两人之间跨阶层的爱情故事。

正昏昏欲睡地打着马,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凌厉破空声响。

周晓晓感到身体像是被重锤狠击了一下。

随即一股剧痛传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掉下马去。

一只利箭射中她的后背,透肩而过。

我中箭了!她猛然意识到。

几乎同时数支利箭破空而来,哒哒钉在马车之上。

道路两侧传来一片杀声。

原来一路的安全都是假象,追捕他们的人正是埋伏在他们必经之处,守株待兔。

周晓晓勉强咬紧牙关拨转马头,冲下大路,向着路边的成片芦苇滩冲去。

只有冲进芦苇丛中,从水路潜行,尚有一线生机!

周杜鹃的体质原本及其强健,加上神经粗大,如果是原来的周杜鹃,即使中了一箭,也可支撑一段时间。

可惜瓤子换成了周晓晓的灵魂,那是个娇生惯养,啥苦没吃过的主,这一箭从后背射穿肩膀,疼得她三魂七魄直散了一半,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幸好很快俞行知探出车外,从身后一把撑住了她并及时接过缰绳。

待到周晓晓勉强从痛苦中聚拢神志,她发现自己和俞行知半泡在冷冽的江水里,藏身在江边一丛茂密的芦苇丛之中,俞行知抱着她,将她上半部身体托出水面。

周围一片嘈杂之声,显然大量的追捕人员就在咫尺之地搜寻着两人,情况极端危急。

原来林秉仁来了这么一手,想必他在凤翔和京都等几处他们必经要道上埋伏人手,就等着二人上钩。

周晓晓和俞行知一个现代女性,一个公府少爷,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这一下一头撞进网里,毫无准备。

好疼,肩膀传来剧烈的痛楚。

太疼了。周晓晓痛苦地想。

上辈子死于兵刃,现在居然要还要受一遍这种罪,看来我又命不久矣了。

我转世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为了让我来搭救一把帅哥吗?

从她的角度,整好看见俞行知皱着眉,侧耳倾听动静,他下颚的咬肌紧紧绷着,汗水顺着脸颊汇集到下巴处,正一滴滴往下掉。

周晓晓抬起手摸了摸俞行知那满是汗水的脸。

正凝神戒备的俞行知马上回过头看下来。

他的眼睛真好看,撩人的形状,浓密的睫毛,眼眸里好像盛着星辰大海,凝望着自己的眼神显得那么温柔,混合着安抚、鼓励、愤怒和痛惜林林总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唉。算了,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一起死。既然都特意穿越过来了,总不能连一件事都没做好就回去报到了。

周晓晓被美色折服,准备好像书里描写的那样伟大地牺牲一次自己。

她想喊一声,你先走这里我顶着。

当然她知道这样说可能没什么用。俞行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服的人。即使自己想先死,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放我下来,你自己逃吧。”她伸手堵住俞行知急欲述说的嘴,“别急,你先听我说完。”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疼痛,力求让自己说得清晰明了,又不至于太大声。

“我想你可能也注意到了。我……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此话一出,俞行知眼神瞬间一凝,他用沙哑的声音痛苦地低声道:“别说了。”

“不,你认真听。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死,应该说我虽然会死,但还能在别的地方活过来。就……有点像你们这传说的借尸还魂。”

“你听懂了吗?你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只要你能不死,我们就还有机会见面的。”

周晓晓觉得自己就像是神鬼异志中的狐狸精,在这寒潭野地中屏蔽开近在咫尺的危机,抚摸着书生的脸,轻声细语勾搭着书生放下圣贤书,相信她那一套死能复生,再约来世的鬼话。

她拿出了毕生最牛的演技,看似云淡风轻,实着憋足了全身解数,巧舌如簧一心要骗过要说服这个聪明又固执的男人。

对不起,其实是骗你的,也许这次死亡就是结束,也许即便再次穿越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活着。

求你,就放下我自己逃命去吧。

突然一点水滴打到周晓晓脸上。

她愣了一下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空中落下透明的泪滴,在阳光中闪烁了一下,碎在她的脸上。

一下,又一下。

怎么把他说哭了,我自己都还没哭呢。

俞行知脸上露出一种心酸又痛苦的神色:“既然你说你不会死,那就试试一起走。”

不待她反应过来,俞行知把准备好的中空芦苇杆分别放进两人口中,双臂用力抱紧了她,一起沉入水中。

刺骨冰冷的湖水浸没自己之前,周晓晓听见男人带着微微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求求你,忍耐一会。一定撑着,为了我。别死。”

昏暗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淹没了她的感官。

她想说,

要潜水游出这里,一身伤还带着我,如何能做得到

太傻了……

可是咕咚咕咚的湖水让她开不了口。

背部传来巨大的痛苦让她彻底地陷入昏迷的深渊。

混混沌沌中只间歇的能感受到那双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好像一条箍住风筝的线,当她的魂魄在世间浮浮沉沉的时候,总及时扯一扯她,让她回归地面,不至于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第11章 第 11 章

周晓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花纹繁复的垂花柱式大床上。

床上挂着淡雅的水墨帐子,铺着锦被缎褥。她张开眼,便有两个年轻的丫鬟打起帘子,柔声问询。更有一位年长的大婶,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她检查伤势。

这位大婶身材不高,梳着个光溜溜的圆髻,着一身素净朴实的衣物,眉目慈和,她用干燥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周晓晓的额头。方才回头吩咐:“速去支会将军和夫人一声,姑娘醒了。”

周晓晓想要开口说话,才发现咽喉像被烟熏过似的干涩疼痛,全身虚脱一般无力。

那大婶按住周晓晓,口中道:“姑娘休要性急,且好生躺着,可知你刚在鬼门关转过一回,才从阎罗手中挣得一命。这才将将还转,如何敢还胡乱动弹?”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碗薄薄的米汤,缓缓喂周晓晓吃了几勺。

周晓晓方才喘过一口气,觉得自己多了几分烟火味儿。

周晓晓冲她微微点头,露出个询问的表情。

“姑娘此刻已在定远将军府中。老生夫家姓吴,是个专治外伤的郎中,老婆子几十年来也跟着略学习了些皮毛。姑娘伤在肩膀,寻常大夫不便诊治。此地一时寻也不得女医,便由我入府贴身照料姑娘伤势。您叫我吴婶就好。”

周晓晓用口型问出俞行知三个字。

那位吴婶便答道:“姑娘可是想问俞五爷的状况,好叫姑娘放心,五爷和你都是福大命大之人。听得那日俞五爷带着你一头撞进将军府,你二人浑身是血,堪堪命悬一线,唬得众人都慌了手脚。五爷伤势复杂,争耐凤翔这偏僻之地医治不便,将军安排人手车马一路将他护送回京去了。姑娘昏迷了足半月有余,前些日东京早已来信,告知五爷伤情,想那京都杏林圣手林立,应是无虞。倒是姑娘乃外伤,不宜挪动,是以留在此间将养更为稳妥。将军和夫人,遍请了此地外科圣手,又特意将老生接来贴身照料。天可怜见的,总算老天庇佑,可算是盼得您醒了。”

周晓晓听到俞行知平安无事,便放下心来。她甚至有闲心冲这位面善的吴家婶婶咧嘴笑一笑。

倒是个开朗又坚强的孩子,吴婶心中想到。

她的丈夫本是国公爷麾下一名军医,追随老国公多年,年老退伍之后,放不下袍泽之情,加之膝下孤独,无后人也无什么亲眷,便带上老妻在凤翔此地扎根,开了一家专治跌损伤的医馆。

军中将士但凡有个山高水低都常寻来他家。俞家二爷接管此地驻军以后,也时有来往。

他家同俞家有这份渊源,是以此次托请到她头上是,便毫不推脱,对周晓晓也分外用心照料。

这里正说着,听得屋外有人道:“夫人来了。”

随即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只见数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人进门,这人衣着也不见多少奢华,却是自有一股芝兰玉树般的气度。

周晓晓知道这位就是定远将军夫人,俞行知的二嫂夏清莲了。

但见她面如满月,肤若凝脂,眉目温和,观之可亲。

虽说疾步走来,裙摆却丝毫不乱,宛如莲步轻移。她在床沿坐下,殷殷问询。举手抬足,一坐一动之间无不透出一股诗书世家出身的知书达理来。

这就是古代大家士族出来的小姐,传说中大家闺秀的风范可算是亲眼见到了,周晓晓表示很服气。

然而她起不了身,只能轻轻笑一笑表示感谢。

片刻间又有两个婆子抬来一架屏风,摆放稳妥,方请进一位大夫来。

那大夫隔着屏风细细问询,吴家婶子这边揭开伤处包裹查看了再一一回禀。

复又有丫鬟放下花帐,捧来迎枕,只让周晓晓伸出一条胳膊,还用帕子盖了手掌,露出手脉来。

那位先生才转过屏风,凝神细诊了片刻,方才起身和夏清莲相互道礼。

夏清莲道:“先生还请外间说话,将军在外相候。”那大夫道声不敢,退出屋去。

屋外有男子低沉声音响起:“有劳先生,这边请茶。”却是俞行知的二哥,俞行毅守在外间了。

这一套繁琐的流程走下来,周晓晓欲哭无泪。

我这是外伤啊,箭伤,贯穿伤。

哥哥姐姐们,这隔着几层衣服帐子的,医生只能摸摸手腕,能看好了那真是奇迹,难怪我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

周晓晓在心中来回吐槽了好几遍,安慰自己既然穿越了,只能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习惯了就好。

幸好还有这位吴家婶婶,大概是因为年纪颇大,又长年跟在做过军医的夫君身边,耳濡目染得确实手脚麻利,包扎换药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夏清莲看周晓晓气色奄奄,还道她心中忧虑伤势,便拿话细细宽慰她,又说些在这里只管安心静养,若是丫头婆子不仔细尽管告诉她,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也只管开口说的话。

言语温和,心意赤诚,说得周晓晓心中感激不已。夏清莲劝慰了一阵,怕周晓晓神思倦怠,方才引众人散了。留下吴婶和几个丫鬟照料看护。

周晓晓至此便在将军府中安心养伤。

闲话休絮,转眼一月有余。

因府中照料精细,加之周晓晓本就筋骨强壮,不足月余,便恢复如初。

大约是各种滋补养品吃用得多了,且又不需风吹日晒地劳作,颜色倒比受伤前还更加白皙莹润,容光焕发起来。居于府中和将军夫人倒也相处得融洽,二人日常以姐妹相称。

一日,定远将军俞行毅营房中点卯结束,归得府邸,见夫人夏清莲坐于房中,手持一封书信,眉间若颦,似有烦忧。

便询问道:“夫人有何烦难之事,可说与为夫知晓。”

夏清莲递过书信:“今日母亲寄来家书一封,却叫奴家好生为难。”

俞行毅展信一阅,随即皱起眉头来。

夏清莲斟酌着说道:“五叔素来温和知礼,从未闻有过些微忤逆之事,不知因何却让母亲震怒至此?几乎不留余地。”

“朝中局势如此紧迫,恁得有心情考虑这些鸟事。他们倒也真是……”俞行毅闭上了嘴,一个是高堂,一个是幼弟,军营中惯用的那些粗话只好憋回去,“先不管母亲怎么想,你觉得这位周姑娘秉性如何?”

“若是单论人品,周妹妹倒是十分特别。”夏清莲想了想,“妾身所识之女子无一若她这般爽朗大气,却又不见粗俗无礼,相交月余我和她倒是有几分投契。”

“夫人秉性高洁,难得见你对他人有此夸赞。既是如此,我修书一封回复母亲,待五弟将来取妻之后,我们再送周姑娘入京,正经摆几桌酒,聘为良妾,也就是了。毕竟有救命之恩在前,省却落他人口舌。”

夏清莲忍不住笑了,她知道丈夫在这些方面有些迟钝:“若只是聘为良妾,何至于此。夫君莫非是没有仔细通读书信吧?”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尊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弟乃是我国公府嫡子,兼有功名在身。如何能与庶民婚配,简直荒唐!他那些悖逆之言,休要再提。料想他只是一时年少轻狂,不谙世事而已。母亲莫是过度紧张,五弟自小懂事,待得时日长了慢慢教化也就是了。”

“妾身倒不这样认为,五叔也算妾身自小看着长大的,人人都道他温文尔雅,却不知他心中自有傲骨,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认准的事,只怕不易改变。”夏清莲颦着眉头,“何况,这周姑娘只怕也不愿为妾。”

俞行毅不悦:“难不成她还一心指望做我国公府的正头少奶奶。”

夏清莲伸出手指点了点丈夫的额头,笑言道:“莫非你以为天下就只有国公府的男人可嫁吗?就不兴人家另寻良人,做个平头夫妻,正房娘子?”

“她能作此想?”

“据妾身这段时日的观察,周姑娘当是如此。”

“既然这般,便烦夫人作陪请她出来一见。撇开此事不谈,她毕竟舍命相救五弟,我需当面谢她一谢。”

周晓晓在将军府住了这些时日,却未曾亲眼见过定远将军俞行毅本人。

这一日将军夫人亲自相邀,道将军请见。

便整顿衣冠,随夏清莲一路走来,行至正房,进得正厅。

只见屋中立着一身长八尺的大官人,着一身银纹团花战袍,金冠束发,猿臂蜂腰,面容和俞行知有五分相似,却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周晓晓知道这就是俞行知的二哥俞行毅了,正欲叉手行礼,却被夏清莲扶住,请至厅内居中坐了。

那俞行毅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翻身拜了六拜。

周晓晓大吃一惊,正欲相扶,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瞬间洞悉了他此举的含意。

若我和俞行知能继续来往,那他的家人当不会如此,既然他哥哥以三品大员之身,折节下拜,那便有清算恩义,了结情缘的意思。

想通此节,周晓晓也就慢慢坐稳身体,将这六下大礼结结实实的受了,方才伸手虚托一下,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将军何故行此大礼,奴家可生受不起。”

第12章 第 12 章

俞行毅拜完起身:“姑娘奋不顾身,救了舍弟的性命,便是我俞家合府的大恩人,当受此礼。先前因姑娘养病,不敢打扰,今日得见方遂我心愿。”

随即吩咐下人摆上酒宴,请周晓晓坐了正位,夏清莲对坐,自己打横作陪。

待酒水上桌,夫妻二人轮番把盏,欲再行礼敬。

周晓晓这才拦住,却道:“我年纪尚幼,将军和姐姐不可恁得多礼,倒是折杀了我。”

俞行毅道:“五弟在我兄弟中排行最末,我和长兄对他最是疼爱,家慈和祖母更是看做性命一般,今番若非姑娘大义,愚夫妇不堪想如何面见高堂。”

到底是夫妻两双双再行一礼,各敬了一杯酒,方才落座。

周晓晓还礼道:“我和子规相识于危难之时,相互护持,乃是朋友之义。将军和姐姐不必如此客气。”

说话间夏清莲略微示意,便有数名丫鬟鱼贯而入,手中均托着朱漆大盘,上置金玉首饰,绫罗绸缎。林林总总,无一不华美异常,一时满室生辉。

夏清莲起身,一一指给周晓晓过目:“这是母亲从东京捎来的一点心意,要愚姐代为向妹妹致谢,还望妹妹万勿推脱。”

周晓晓看着摆在面前的第一个托盘,数支精巧的珠钗玉环上轻飘飘地放着一张银票,一张面值千两纹银的银票。周晓晓默默地看了半晌,突地笑了,她轻轻一抬手,客套了两句,便坦然地将这份厚礼收下了。

席间俞行毅夫妻轮番举杯相敬,周晓晓倒是来者不拒,双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及至宾主尽欢,周晓晓方才告辞回去。

俞行毅送客回屋见夏清莲扶桌而坐,已是态生双靥,面泛桃花,不禁笑道:“夫人不过略陪了几杯,却是已不胜酒力。”

“不曾想周妹妹酒量如此的好。”夏清莲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夫君,你看这今日之事……”

俞行毅却不回话,大马金刀地在桌边一坐,伸出两指轻轻扣着桌面。

心中想到,自己统兵多年,杀伐征战,一身煞气浓重,素日里便是寻常男子见了都不免畏畏缩缩,更莫说是女子。

想这满府丫鬟女眷在自己面前无不是状若鹌鹑,战战兢兢。今日这个小女子倒是稳得很。

“夫人无需多虑,依我看这位周姑娘通透得很。”

“是了,周妹妹真乃玲珑心肠,一点就透,她改口不提行知的名讳,只称他的表字子规,这是表明二人只是朋友之交。母亲的厚赠,夫君的大礼她都坦坦然然地接了,只怕她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周姑娘性情通达,却倒好说。只是回想五弟临走之时的模样,这事恐还没那么容易了结。只能暂且先看着吧。”

夏清莲心中也不免嗔怪,婆婆这回可是给丢了块烫手山芋,这棒打鸳鸯的事,处理得好没有功劳,处理不好难免惹五叔怨怼自家。

却说清莲夫妇心中各有所虑,暂且按下不表。

值此过了几日,周晓晓收拾行装前来同夏清莲请辞。夏清莲很是吃惊,直拉住周晓晓双手道:“莫不是仆妇顽劣,惹妹妹不开心,妹妹尽管说与我知,如何言去?”

“这些时日承蒙姐姐照顾,对我事事尽心,体贴入微,我心中对姐姐是好生感激。”周晓晓诚挚地说,“然而聚散终有时,我虽为女子,但尚有一二手艺傍身,未尝不能自立。他日我依旧常来探望姐姐,还望姐姐莫要烦我。”

“这,这如何使得。”夏清莲这下是真的有些愣住了,在她自小就根深蒂固的思想里,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天然就是依附男子而生。她就没有过未婚的女子还能自立门户的观念。

周晓晓经这些日子思虑和考察,发觉自己并没有多少可在古代谋生的手艺,唯独做吃食这块,是自己的老本行,尚有可为之处。

虽然是重操旧业,但因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她并不打算搞得太复杂,只想专注做糕点一项,开个小小的铺子。

是以早早准备好说辞,车轱辘话张嘴就来。

“家祖父乃是糕点师傅,我自小学得一些皮毛,因而打算开个糕饼铺子,做些小本买卖。愚妹生于市井,不惯拘束,总觉得人活一世,唯有能自立自主方才快活。还望姐姐体谅则个。”

她拉过一道前来的吴婶,“说来也是缘分,日前和吴家婶子提起此事,可巧她宅子的西侧便有两间沿街铺子空置着。我便同她商量,赁她家铺面并屋舍居住。有她二老从旁看顾,也免却我莽撞惹事。”

吴婶便也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家那宅子只有我和老头子两人居住,素日里空阔得紧。周姑娘生性活泼,我很是喜欢,她搬过来,倒是能给我家添不少生气。”

夏清莲苦留不住,只得安排车马由她去了。

周晓晓本无什么行李,自收拾了俞母馈赠的金玉首饰并几件衣物,打拴一个包裹和吴婶携手登车而去。

待俞行毅回府,闻得此事,顿足道:“简直胡闹,她无父无母,孤女一个,如何自立门户。日后但凡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

“周妹妹主意已定,我留她不住。”夏清莲答道,“况且母亲既不愿成全她二人,你我却留她长住府中,将来如何相处,倒叫奴家好生为难。”

俞行毅摇首叹息:“罢了罢了,没奈何,权且如此。我自交代吴叔吴婶代为看顾。夫人需记得时常遣人前去看顾一二,日后她若有烦难之处,你我能力所及,尽力相助也就是了。”

“这倒无需夫君嘱托,我自省得。只周妹妹走前有一事相托,眼下可就要劳将军大人相助啦。”

“所谓何事?”

“周妹妹乃是逃亡至此地,她父母双亡,并无亲眷。既她想在此安身立足,那户籍之事还需夫君帮着筹措一二。”

俞行毅心中想:此事却是不难,只是她既已想到此节,可见她一心想在凤翔扎根了。此人确和寻常女子不同,五弟识人的眼光倒也不算俗气。

话说周晓晓和吴婶行了一二里路,到得一青石条铺就的大街,此街南北走向一眼望不见尽头,名约青石街。

二人下得车来,只见街上人烟辏集,果子行,油行,肉行,沽衣行,糖行,一百二十行商铺陈列道路两侧,齐齐整整好不热闹。

街心更有各式文武买卖,打把式卖艺,算卦相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另有一小巷穿街而过,巷子口有一小药馆,左右各一块匾子,一书“金创”,一书“跌损”,很是有些年头。

铺门开着里面却不见人影。挨着药铺便到了吴家门首,门前短短几步的石子路,两侧堆着些柴草,门槛处坐着一个五十几许的男子。

那人佝偻着背,抽着一袋旱烟。此人显是经年辛劳之人。他肌肤黝黑,身材精瘦,脸上沟壑横生,显得很是苍老。见二人来了,便在鞋底上扣了扣烟灰,站起身来。这便是吴婶的丈夫吴道全。

吴婶上前介绍:“当家的,这位便是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