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心中甚宽。

轮到郭镜妍时,郭镜妍慢悠悠的接道:“身在人间清暑殿。”

周晓晓正要自罚三杯。

身侧公孙玉将手中罗扇轻移,周晓晓瞧见扇面上书了一行小字,便照着念了出来:“心系天上广寒宫。”

众人皆点头称赞。

周晓晓心中大是感佩,这对上诗句倒未算稀罕。

只是公孙玉需得在郭镜妍开口之前便猜出郭镜妍所对之句,还要及时对上自己的,方才有时间偷偷写在扇面。

周晓晓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才女啊,妥妥的才女。

伸手便在公孙玉腰上掐一把。

公孙玉笑道:“嫂嫂欺负玉儿,休怪玉儿不再帮你了。”

如此过了两轮,公孙玉的扇面上写了好些小句。

那王碧华坐在就近,看出些许端倪。悄悄凑过身来,冷不丁从公孙玉手中抽走扇子。

举高了正要嚷嚷。

忽觉手腕微麻,那扇子不知怎么一晃眼变到了周晓晓手中。

周晓晓轻轻摇着罗扇,笑眯眯地道:“这位奶奶却是何人,因何抢我家表妹的扇子耶?莫非是自己忘了带?”

王碧华满面涨红,正要说破。

那郭镜妍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伸出那纤纤玉指,直点到王碧华眼前;“王碧华,你要仔细,我素来忍着你。若是你还想欺负到我弟妹头上,休要怪我下你面皮。”

公孙玉用帕子捂住嘴道:“哎呀,王姐姐若是家里少了扇子。妹妹回头着人送一箱与你便是。何必做得如此。”

王碧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舍不得走。只得忍辱坐了回去。

周晓晓摸摸胸口,心道:妈呀,这女人间的争斗一点不比男儿少。还是真刀真枪的打一架来得容易。

几轮酒令过后,人人均有些微醺。

便有丫鬟仆妇上前,收拾残酒,整肃桌面。

另铺就笔墨纸砚。

待得齐整,杨月华另抽一素签,只见签上独有一美人之背影。

杨月华道:“妙哉,此次诗画便以美人为题。”

周晓晓不会国画,但素描技法也算入圆熟之境。

她昨日早得郭镜妍交待,自带了几只浓淡不同描眉用的黛笔充做碳笔作画。

得了题目便提笔画了起来。

众人提诗作画,泼墨挥毫,均是细润无声。

只有周晓晓这边碳笔如飞,哗哗作响。

引人忍不住围而观之。

不多时,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何画技,从未见过。”

“倒也别致,人物几要站出纸面似的。”

有人惊讶出声:“这,这不是公孙姑娘么。”

只见纸上渐渐显出一个美人之形,那美人光润玉颜,凌波微步,衣带凌空,飘忽若神,画得正是那洛水女神。

那面容和公孙玉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那画中之人随着周晓晓的笔触不断,越来越清晰起来。

周晓晓巧用指腹轻搓,柔和线条。

画中美人回眸一笑,眸中带水;鬓发纤毫毕现,宛若有风。飘飘兮就要从画中走下一般。

众人啧啧称奇。皆称此画为本届素云社之魁首。

公孙玉看得心中甚爱,亲笔在上题书《洛神赋》中一段——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软磨硬泡向周晓晓讨要了家去。

宴散之时,便有数名趋炎附势之人,围着郭镜妍并周晓晓着力夸赞奉承。

郭镜妍欣然受之。

自觉此次周晓晓给她挣回了面子,再也不用天天受那窝囊气,整个人好似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洋洋得意起来。

晚间回府,周晓晓找到在书房练字的俞行知,一把扑到他背上,连亲了好几口。

俞行知笑着将她掰下来。

“今日之宴如何?可曾习惯。”

“才女们的宴会自然别具一格,十分有趣。公孙表妹真真有才,令我叹服。”

周晓晓扒拉着俞行知不放。

“不过行知,我有个问题问你,像公孙表妹这样才貌双绝的美人,我看了都甚是喜爱,你当初就真的没有和她结亲的意思么?”

俞行知突然就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其实很介意,周晓晓从未因他吃过半点醋。

倒是他时常会因周晓晓身边出现的男子心中别扭难言。

此次总算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心爱之人带些醋味的言语。俞行知反倒觉得十分欣慰。

“我和表妹不论性情,习惯,喜好都十分一致。相处之时,宛若一人对镜,却是十分无趣。我和她彼此心中均意思,只恼家中长辈强自凑数,乱点鸳谱。”

俞行知搂住周晓晓道:“只观她于我一般,均心悦于你。倒确为同好之人。”

第31章 第 31 章

周晓晓自打在那阮家的素云社上露过一回面, 便算是在京都贵妇社交圈里递过投名状了。

大家终于知晓那新晋的冠军侯夫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遂逐渐也有人同她慢慢结交了起来。

加之周晓晓为人风趣, 性格爽利, 鬼点子又多。很快便有了几个要好的手帕交,建立起了自己穿越以后第一个朋友圈。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是公孙玉, 这位姑娘肤白貌美, 身娇体软,一见到周晓晓便挨过来, 挂在她手上。

很是让周晓晓保护欲爆棚。

本来应是相看两厌的之人,却火速打成一片,成为一对铁杆闺蜜。

如此岁月静好,时日悠悠而过。

一日,周晓晓独自一人, 在十二月饼铺的阁楼, 随手翻看一本《食宪鸿秘》,正看得津津有味,口涎直流。

忽闻隔壁的庭院内传来细碎低语。

十二月饼铺的隔壁乃是一间专门给人测字算命,堪舆风水的铺子, 名曰南轩阁。

铺子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堪舆风水,点穴阴阳,圆光寻物, 打鬼胎。

店老板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 日常梳着个道髻, 穿一身道袍, 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 装一副有道高人的派头。

姓宋,人称宋阳明。

举凡做这种金点行当的,若是可以做到不需走街窜巷,赶集摆摊,能有个固定的铺面,就算是在江湖上已经叫响了万儿。

但周晓晓冷眼旁观了这些时日,觉得此人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老骗子。

只是忽悠使诈,翻钢叠杵(通过欺骗使卖主加倍付钱)的本事大了些而已。

(参考连阔如老先生的 《江湖从谈》)

此人手段毒辣,无利不贪,因而周晓晓很是有些看他不上,虽是近邻却从不与他来往。

周晓晓所在的阁楼,有个小露台,正对着这南轩阁的后院。

周晓晓日常喜欢在露台角落摆个躺椅案几。

暖阳微风,品茗读卷,文艺一把。

这会听到有人说话的声响,便探起脑袋瞄了一眼。

只见隔壁的院子里对坐着二人。

背对着自己的乃是那宋阳明。

面对着周晓晓之人,面目英俊,身材魁梧。很是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依稀听到风中传来细微的“打鬼胎”三个字。

周晓晓恍惚了一下,终于想起此人是公孙府的一个侍卫。曾经在公孙玉车驾边上随侍的从人中见过几眼。

因是公孙玉府上的侍卫,周晓晓起了些许好奇之心。

便使一个倒挂金钩从露台上轻轻翻了来。又接一招乳燕投林,悄没声响的落在那隔壁院落的矮墙之上。

周晓晓侧身隐没在屋檐的阴影里,斜飞的檐角挡住院中人的视线,让她既能清晰地听见二人谈话,又不至暴露了身形。

只听那个侍卫问道:“请教道长,何为打鬼胎?”

宋阳明道:“举凡有女子,被鬼魅阴邪缠身,不婚而孕,便是孕有鬼胎,需得施法打下,方不至祸害人间。”

“如何打法?花费几何?”

“却也不难,只需我前去家中施术做法医治一番即可。一场法事只需十两纹银,另备香油纸钱,鲜花果品若干即可。”

“银钱却是无妨,只是不便请道长上门,却又何如?”

“若是如此,只能配神药服用,只是这药所费不菲,需上好的红花,头等的当门子麝,却要五十两纹银。保管药到病除,不伤身子。”

那侍卫道:“可行。”

周晓晓听至此,心中嗤笑。

这又一个上了套的蠢货,你道这宋阳明是真心去你府上做法打胎?不过是诓你一下。

这侍卫长相俊美,身材魁梧。

身为下人却出手阔绰。

想必是勾搭上了哪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

偷情苟合,闯下祸事,让人家珠胎暗结。

因而不计钱银,只是必不敢让这宋阳明上门。

道人这一问一答间,便窥破了你的底细。

他必定还要做出二三道杵,非得炸干了你不可。

但此侍卫德行不端,咎由自取,周晓晓自然懒怠管他的闲事。

果然听那宋阳明继续道:“凡怀鬼胎者,必难脱鬼物纠缠。此药却只能管得眼下,顾不了将来。”

“道长可是另有妙方。”

“我有一祖传神方,一剂服下,可保男女交合永不受孕。此药配置不易,金贵得很,看你诚心相求,便胡乱收你二百两的本钱。”

那侍卫听到永不受孕,心中十分欢喜,随口问一句:“因何要费这许多银钱?”

“你却是不知,此中有一味主药,来自海外仙山。十分难得。二百两不过是收你个本钱,你若不要,也便罢了。”

周晓晓心中愤恨。看来不论古今,渣男都是个永远存在的物种。

此人前头虽说毁了女子的清白,破了女子的身子,倒却是二人你情我愿之事,怪不得谁。

可他如今为了一己私心,欲使那女子永远不孕,着实是畜生败类之流,猪狗不如之物。

因悄悄侧出头来,一窥究竟。

只见那侍卫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帕,摊开来,内里包裹着一对鸽子蛋大小的明珠,并一支金灿灿的凤头钗来。

“这些物件尽值两百两有余,还望道长速速将神药配置与我。”

周晓晓看着那显然是女子样式的丝帕,心内咯噔了一声。

只见那藕荷色的丝帕,质地柔软,一角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

这幅丝帕周晓晓在公孙玉的手上多次见过,再熟悉不过。

正吃惊中,突然有个小石头砸到周晓晓头上。

周晓晓回头一看,娟子正站在自家的露台上杀鸡抹脖子一般的使眼色。

周晓晓翻墙回去。

“娟子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啊,干嘛拿石头砸你家姑娘,我正在听……”

周晓晓拍着手上的灰土,正说着。

一抬头,就见眼前站着郭镜妍,她满面漆黑,伸着一个手指,直指着她,开口要骂人。

“你,你居然……”

周晓晓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屋里拖:“先别顾着骂我了,四嫂子。我这有一件了不得的事,正不知如何是好。”

……

在公孙家的大门,国公府俞家的四奶奶和五奶奶不曾通告,连襟而来。

负责待客的管事娘子急忙满面堆笑迎上前来。

郭镜妍理都不理,领着周晓晓长驱而入。

到了公孙玉的闺房前,公孙玉的贴身丫鬟莲心方要入内禀告。

郭镜妍一把推开她,口里骂道:“不知死活的小贱蹄子,回头再和你们算账。”

直拉着周晓晓闯入房中,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余人具关在门外。

屋内,公孙玉独坐桌前发呆,桌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郭镜妍一把抢过药碗,砸在地上摔做几瓣。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就敢往肚子里倒?”

好在她还记得压低了声音,方把公孙玉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

公孙玉缓缓站了起来,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却是始终不曾掉下来。

“你……你们怎生知晓?”

周晓晓拦住气急败坏的郭镜妍,尽量缓和地把今日所见所闻道了一遍。

公孙玉跌坐在椅上:“他……他既然如此……如此的……。”

她闭上眼睛,想起将将不久之前,那人是怎么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双腿,口中说尽了甜言蜜语。

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这药如何不伤身体。

又没口子的赌咒发誓,将来必能求娶于她,永不负心。

两行清泪终于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

郭镜妍跺脚:“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们,可要叫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过来对质?”

公孙玉双手颤抖,紧咬下唇。许久方道:“不必了,我早有所觉,此人实是个虚有其表,油嘴滑舌,负心薄幸之人。只是大错已成,悔之晚矣。”

郭镜妍心中惶惶,她深知此事一旦揭发,数条人命顷刻葬送,家族声誉毁于一旦。

“你也太傻了,现在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事已至此,别无他路。唯有三尺白绫,自挂而去。”公孙玉面无血色,她缓缓坐直身体,昂起天鹅一般的脖颈,“我只恨这世道对女子如此苛刻。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挑选自己心爱之人。女子却只能盲婚哑嫁,从一而终。”

她看着周晓晓道:“嫂子,我知你心中必定唾弃于我。而你可知我却十分羡慕嫂子。你和表哥二人,有幸得遇彼此,携手扶将,共排万难,终成就这神仙眷侣。可知在这碌碌红尘,是有几多难得。”

周晓晓缓缓道:“我本以为你我性情相投,将引你为知己。如今我倒确实要唾弃于你。你受了他人欺负,不说拿绳子去勒死那人,反倒要自绝于世。你可对得起你父母,对得起拿你当姐妹的我们吗?”

公孙玉终于崩溃,一把抱住周晓晓,放声大哭。

公孙玉的母亲,听得国公家的五奶奶气势汹汹地冲进自己女儿闺房中去了。

怕她介怀旧事,欺负自己的女儿。因此急急带着一众仆妇,来到女儿的闺房。

一进门,却看见自家女儿,抱着那位赫赫有名的俞五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放声大哭。

周晓晓摸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公孙玉道:“此事,我和四嫂誓不泄于外人。你不要害怕,好好说与表姨母知,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正能为你着想之人。”

……

周晓晓和郭镜妍出得公孙府。

两人相顾对望,齐齐喘了一口大气。

郭镜妍摸摸胸口:“真是万万也想不到,表妹竟能出此等事。此事要是被表姨夫那个老古董知道了,岂不是要抓她二人去浸猪笼。”

周晓晓道:“此事我们外人插不上手,只盼表姨母能妥善处理,好让表妹尽早渡过此劫。”

晚间,周晓晓情绪不佳。

俞行知很快察觉,百般想逗她开心,均无果。

“夫人今日是怎么了?有何烦难之事,因何不说与为夫知晓?”

周晓晓挽住俞行知的胳膊,将脑袋枕在他肩上。

感受他的身体传过来的温暖。

也许我在物质上不用依靠谁,但我确实很高兴能有他这么个精神上的依靠。

当我脆弱时能有这么一个人随时在我身边,真是美好。

周晓晓心中有些难受,对于公孙玉,她既怒其不争,又怜其际遇。

她摸了摸俞行知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心想,我有什么资格说玉儿,我自己就是个颜控。

这是走了狗屎运,撞到了个长得好看又恰巧不渣的男人。

想想前世,不就是因为只看脸,不小心找了个变态渣男,最后连小命都葬送了。

也不知道那世界的情形如何,父母和那些个狐朋狗友只怕要为我伤心了。

俞行知眼见着周晓晓情绪越发低落,甚至眼中都泛起泪花来了。

他感到有些着慌。

“晓晓,你这是怎么了?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必为你去做。万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