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围着地图,各自思虑起来。

自那日火场相逢之后,三人领着精挑细选出的精英好手,化整为零,一路谨慎的跟寻俞行知留下的痕迹,来到山西太原。

敌人十分警惕,看守严密,不但沿途没有找到稳妥的救人时机。

还几次差点断了线索。

直到了太原,来到耶律休哥的大本营。

耶律休哥等人停下脚步,将行知关押在将军府中,才让他们稍微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来自一位叫罗通的商人,

此人长年往返于晋辽之间,做些皮货生意。

他有一位如夫人,名林秋水。

恰巧因些机缘,讨了耶律休哥一个小妾的好,时常进府给府中的太太小姐们带一些精美锦缎,时新玩器。

程时照等人离京时,为防万一,找程时琪整出了一份他所熟知的商贾名录,特别是那些时常往来契丹重镇的汉人商贾。

来到太原之后,俞行勇着人找到罗通,重利加威逼之下,把他网为己用。

“这个罗通靠得住吗?”周晓晓问道。

程时照眯起眼睛,将拳一握,“他是京都附近人士,我已命人,将他的父母、子女具捏在手中,不怕他起什么幺蛾子。”

俞行勇补充道:“商人重利,我应承他,事成之后只要条件相当,优先从他手中采购军需毛料。他只要不傻,当为我等尽力。”

正说着,下人通禀,罗通求见。

那罗通一进门,先趴在地上,给程时照和俞行勇磕了几个响头。

见着两位贵人身侧,端坐着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奶奶,且不管是谁,先团团地一道行了礼。

罗通自打被程时照等人找上门来,

这心中便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

这些人要从耶律大将军府上夺人,无异是虎口拔牙,火中取栗,凶险异常。一个不小心,只怕自己的小命就交待了。

可怜自己是晋国人,家族就在京都近郊。

这两位出手狠辣,家里的父母娇儿皆被这他们捏在手中,

自己是有苦难言,不得不从。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此次能成事,那便是抱上了燕亲王府和国公府的大腿。

这两位大人物指缝间,随便漏点个渣渣出来,也够自己飞黄腾达的了。

都说富贵险中求嘛。

想到这里,罗通不觉又心内痒痒,热血沸腾,恨不得当下剖心明志,一表忠诚了。

“小人打探得消息,这耶律狗贼虽娶得十来房的小妾,但许是造孽太深,生下都只有闺女。唯独正房夫人,育有一位小公子,年方十七。被那耶律休哥,视做宝贝一般。取名就叫耶律阿宝。”

“可惜此人打小便体质孱弱,识不得弓马武技,只养在府中闲散度日,唯有一个爱好,喜那书画丹青,嗜之如命,画中尤爱美人图。小人昨日使唤我那妾室,给他送了一张顾大家女史图的仿画,他看得爱不释手,令我寻觅真迹,择日约见。”

周晓晓闻之,眼中一转,计上心来,侧身对俞行勇道:“世子,那关押行知的水牢,想必守卫森严,攻之不易。但若我们能使计赚出这位耶律小公子,用以交换人质,不知是否可行?”

俞行勇同她对视片刻,点了一下头。

对罗成道:“这样,你安排一下,让你那如夫人带着我这……这位下属,入府一趟,一观虚实。若是择机能将那位小公子诱出府最好,我另派人府外接应。此事无需计较成本,我自拨你千两黄金使用。”

……

罗成的这位如夫人,姓林,名秋水。

性格机敏,处事玲珑。

自打嫁给罗成为妾,随着夫君走南闯北,

时常在这些契丹贵族家中行走,兜售南方运过来的金贵货物。

多年的经验,让她应付起这些个贵人的太太,显得游刃有余。

渐渐闯出了点名声,日常行走时也稍微得些脸面。

因此虽然年岁渐长,罗成出门在外,依旧并不带旁的美妾,只总是带着她在身边。

然而这一次,丈夫要做的这件大事,却让她惶惶不安。

此刻,她低着头,走在耶律将军府中的小道上,心中砰砰直跳。

而跟在她身边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倒显得异常沉稳。

这位小娘子穿一件寻常衣裙,手中抱着货物,假扮自己的丫鬟,不急不缓的跟在自己身后。

圆溜溜的眼睛,不着痕迹的四处张望。

显然在默记府中的环境。

有时候,她还和府中引路的丫鬟套近乎:“姐姐,你们这将军府简直像天宫一般,也太漂亮了,我都看花眼了,哎呀你看,那座假山修得可真俊。”

那丫鬟笑道:“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边是前院,将军大人处理公务的军机要地,莫说是你,便是我们也不让随便出入。要是不慎闯入,丢了小命,莫怪姐姐没提醒你。”

周晓晓亲热的拉着她道谢,还在她袖子里塞了一包旺福楼的桂花糖。很快和那丫鬟混得熟识起来。

在她的影响下,林秋水缓缓恢复镇定。

她想起罗成对她的允诺,

如果此事成了,就把自己扶正。

已故的先太太娘家,是不敢得罪那两位贵人的。

想到这里,她心不慌了,腿也不抖了,抬头挺胸,带着周晓晓向着耶律小公子的院子走去。

耶律阿宝翻着林秋水带来的绢画,兴致勃勃。

“迁想妙得,以形写神。这顾大家,不愧是顾大家。可惜只有这一册绢画。”

他一页页翻着那册绢画,突然画册的夹页里掉出一小片白纸。

“咦,这是什么?”

耶律阿宝接着那页纸片,

那纸上绘有一草图,

仅仅勾勒出一个女子的五官,

五官精致异常,栩栩如生。

画师巧用反白的手法绘制出根根卷翘的睫毛,

有种在阳光中纤毫毕现微微颤动之感,

睫下坠一滴清泪,晶莹剔透的几乎要从纸面上滚将下来。

那起光鼻梁,微抿的双唇,

国色天香,楚楚动人的美人,跃然纸上。

“这,这是何人所画?”耶律阿宝又惊又喜,直拉着林秋水的袖子不放。

林秋水看了一眼,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小公子,此人是咱们城中一个无名画师,姓吴,性格古怪,大家叫他吴怪人。”

“顾大家的仕女图便是从他手上收的,花了奴家好大的力气。这张纸大约是他无意中夹带进来的,他最近说要画什么十美图,家里到处都散着这种纸片。”

“这,这人就在我们城中,快请他前来一见。”

“此人古怪着呢,从不出门应酬。断不肯前来的。小公子喜欢他的画,等他画完奴家给您采买来就是。只是此人画得忒慢,一年两年出不了一副图。”

“不不不,此等圣手,我应当亲自前去求见。”

耶律阿宝的贴身小厮苦着脸道:“少爷,你莫要忘了。老爷近日嘱咐您务必待在府内,严禁外出做耍。”

“你懂什么,爹公务繁忙,我们照旧偷偷溜出去就是。如何能叫爹爹发现。”

林秋水凑上前道:“此人的居所,就在杨花巷,离此只有半柱香时间。小公子若是要去,奴家的马车便停在门外,捎带小公子过去,倒是便宜。”

……

此刻的水牢内,

林秉仁打开牢门,慢慢走下湿滑的台阶。

看着那水中,捆束在柱子上的俞行知。

他冷笑一声,接过侍从递上的一条长鞭,

那鞭身不知用物的皮料紧密编织而成,

通体乌黑油亮,暗暗流动着异彩。

他将那鞭身一抖,啪的一声抽在水牢地面,竟在那坚硬的青石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林秉仁用鞭身抬起俞行知的下巴,

“啧啧,真是一张漂亮的脸。我那弟弟秉直,素来就喜欢你这样的货色。”

俞行知开口:“你不遵耶律将军的吩咐,擅自对我用刑,难道不怕你的新主子见责于你。”

林秉仁笑道:“你指望他来救你?可惜了,他此刻不在这里。再说了,他现在要用我,我就是把你搞死了,难道他还会为了个死人,杀了我不成?你如今只是个囚徒,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公子么?”

他挑起眉端,半癫半狂的说,

“我记得那一年,父亲刚刚混进京都官场,秉直还是孩子。父亲带着我和他去参加杨大学士家的花时宴。”

“在宴会上,你像是明珠宝玉一般被众人簇拥着过来,秉直见你长得漂亮,十分喜欢,想要上前和你搭句话,却被你身边的那位六皇子,一把推下台阶。他那个傻子,在台阶上连滚了两三滚,满不在乎的爬起来,还想要挤到你面前,可笑的是拥着你的人太多,他是想挤也挤不上。”

他突然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狠狠地将那鞭子凌空一甩,破空一响,抽在俞行知的胸膛上。

俞行知白皙的肌肤上立刻现出一道紫红的鞭痕。

他绷紧身体,咬住牙关,不让痛苦的声音,从喉咙中泄出半分。

头上的冷汗却抑制不住的滴落下来。

林秉仁点着手中的鞭子,冷笑道:“此鞭名龙尾,上一个受用它的人,只在我手中走了二十鞭,就命丧黄泉了。哈哈,俞侯爷,我很想知道你能撑个多少下?”

俞行知紧闭着嘴。

他心中黯然,

晓晓,我很想再见你一面,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林秉仁伸手摸着俞行知的脸,“我真是后悔,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送到秉直的床上,也好让他尽一尽兴。如今天人永隔,我这个做哥哥的,想随他一次心愿,也不可得了。”

他面孔扭曲,青筋毕露,嘶磨着后槽牙,

“秉直他喜欢把你这样的美人,抱在怀里,各种怜爱。我却不同!我只喜欢把你们这种虚伪的高岭之花,扯下来,踩在泥里,撕碎!蹂|躏!折磨到死!”

林秉仁掰过俞行知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百鞭。或者像女人一样,雌俯在我的身下,讨好我。”

他好整以暇的在身后的一把交椅上坐下,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一百鞭,就是死。”

他翘着二郎腿,点着手中的鞭子。

看着面前狼狈的俞行知。

“选吧,”他说,“不说话,就当你选后一种。”

俞行知闭上眼,艰难开口,

“一……百鞭”

晓晓,对不起,我可能等不到你。

第45章 第 45 章

空气中响彻着皮鞭破空的呼啸声,和抽打在人体肌肤上残忍的撕裂声。

红色的血珠顺着苍白的身躯滚落下来, 被漆黑的水面一口吞没。

水牢的房门被人打开, 一个契丹武士匆匆忙忙的跑下来,

“林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倒让我好找。快别打了, 出事了。”

林秉仁从暴虐的状态中停了下来,

恶狠狠地问:“什么事!”

“有歹人劫走了小公子, 说要在今日申时三刻,城外红叶林交换冠军侯, 将军正大发脾气, 着我寻你去商议对策。”

林秉仁阴鸷地对着伤痕累累的俞行知说道:“有人来救你?你休要妄想!你等着,剩下的鞭子, 都给你记着。我会一鞭一鞭的让你好好享受。”

他伸手一抓, 五指用力,掐进紫红的鞭痕中。

直到俞行知昂起脖颈,抑制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喉音, 方才甩手离去。

林秉仁来到议事厅,远远就听见耶律休哥暴怒的声音。

“已将人从京都胁至我太原,如今在自己的地头上, 却要我拱手把他给送回去!”

一进门,只见满室的参领, 千户, 噤若寒蝉, 战战兢兢侍立一旁。

林秉仁进言:“大将军,找一个和俞行知身材相似之人,折腾的血肉模糊,辨不出面目,关在囚车里。申时三刻,我们假做到城外红叶林换人。另伏击人手,包围红叶林。只要安排得当,定能抢回小公子,让那些胆大包天之徒有来无回。”

耶律休哥阴沉着脸色道:“就这么办!传我军令,调集人马,申时一过,迅速围住红叶林,十里之内,一个苍蝇也不要让他飞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动我儿子,踩到我脸上闹事。”

这边,在城郊一间昏暗的密室,耶律阿宝被捆成个粽子似的,堵住嘴,蒙着眼,丢在墙角。

俞行勇,程时照,周晓晓三人,对着一张地图,正紧密商量着行动计划。

程时照道:“那耶律休哥我和他交过数次手,此人果毅狠决,诡计多端。我料他未必会肯乖乖将子规同我们交换。”

俞行勇皱着眉头:“无论如何,都需缜密部署。我们带人前去,不论是否换出五弟,事后他必定会派遣大量人手,或包围红树林,或堵截我们退路,不会让我们轻松脱身。”

周晓晓插了一句:“这个时候将军府的防备是不是最低?”

程时照,俞行勇齐齐抬头看她。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耶律休哥置不顾他儿子的生死,不诚心于我们交换,或者他根本就不把行知带出来,只是带着大队人马去围剿你们。”周晓晓摸了摸脸,“那个时候将军府的守卫肯定相对比较松懈。我有没有可能在那个时候趁机带人进府把行知劫出来?上次去的时候,我已经大概找到那座假山的位置。”

程时照和俞行勇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希望。

程时照道:“这样,我们分两路行事,做两手准备。”

……

俞行知从昏迷中醒来,

我还活着,他吐出口中的污血。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我想亲眼见到她,见到那个人。

哪怕是一眼,也好。

他听见头顶上传来轻微的打斗声。

他勉强抬起头,看见水牢的门被人打开,

同温暖的阳光一道进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这个女子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抬起面孔,唤自己的名字,

“行知!”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

周晓晓第一个抢进水牢,看见俞行知果然和梦中一样,被锁于木桩。

他身上多了数道狰狞的鞭痕,暗红的血液,从那可怖的伤口中流出,顺着苍白的双腿,蜿蜒淌进那黑水之中。

周晓晓眼中噙泪,跳下水,抽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切开他身上的铁链。

俞行知支持不住,倒下身来。

周晓晓接住他瘫软的身躯,

只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晓晓,我的晓晓。”

……

周晓晓心中一酸,

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周晓晓咬牙忍住眼泪,把俞行知背出水牢。

水牢外数名同行的高手,见她得手出来,齐齐招呼一声,翻墙撤退。

墙外,自有人手备着快马接应。

周晓晓跨上自己那匹,银月追风马,把俞行知束在自己身后,

不多时,身后杀声四起,一队将军府邸的卫兵打马追来。

周晓晓策马狂奔。

身侧时有流箭飞过。

周晓晓解开束带,想把俞行知换到身前。

身后探出俞行知的双臂,绕过她的身体,紧紧箍住了她。

“行知,你放开我,到前面来。”

周晓晓感到俞行知的大手,坚定拽紧了她的衣襟。

她的肩上传来俞行知虚弱的声音,

“不可以,我不能再让你中箭。”

周晓晓伸手摸到俞行知的大手,和他紧紧叠握,双腿一夹,拼命打马前行。

银月追风,千里良驹。

渐渐把辽兵和自己人都一并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