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难免一愣,冯主任迟钝三秒才说:“都跟我去办公室!”

顾拙言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像去遛狗买咖啡,唯独不像违纪被抓。他跟在冯主任身后,校警伙同几名学生搀扶地上的篮球队员,一帮人经过教学楼时格外瞩目。

庄凡心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惊呆,齐楠揽着他的肩膀摇晃,难以置信地说:“我靠?老冯后面是顾拙言吧?”

庄凡心咽咽口水:“是幻觉吧……”

他紧紧盯着那道身影,脑中乱糟糟的,顾不得听其他人热议,眼看就要走过去了,他扒着窗户大喊道:“——顾拙言!”

顾拙言循声看向三楼的围观群众,在一片脑袋中找到庄凡心那张仓惶的小脸儿,然后笑着挥了挥手。冯主任气得要死,搞什么,违纪被带走搞得像立功去参加表彰会一样!

其他学生回教室上课,庄凡心仍趴在窗台上望着,仿佛变成窗台的一只挂件。他望着顾拙言芝麻大的背影,为什么啊,顾拙言说来接他,却不来教室,居然去小角落打架。

可顾拙言不是主张息事宁人吗?

好像受伤了,严不严重啊。打架斗殴,会不会被处分啊。

办公楼的小会议室内,六名学生两名班主任,全部坐下来准备处理刚才的打架事件。冯主任先看看左侧的篮球队员,乌眼青,流鼻血,各自一身尘土。再瞧瞧后侧的转学生,只颧骨处一片紫淤,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此刻坐在椅子上还少爷似的翘着二郎腿。

冯主任有点迷茫,一对五,不应该啊,于是问顾拙言:“你身体有没有受伤?”

顾拙言说:“没有。”

冯主任转过去问另一方:“你们呢?”

“主任,我胳膊抬不起来了。”“头晕……感觉特别想吐。”“后脖子好疼,眼前一直冒金星……”“腿不太好……”

冯主任烦道:“行了行了,谁先动的手?”

那五人指认顾拙言先动手。先动手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惩罚会更重,顾拙言否认道:“那儿又没有监控,这个问题无法证明。”

冯主任又问:“那你们为什么动手?”

那五个人立刻蔫儿了,顾拙言说:“我们班同学发现他们吸烟并乱扔烟头,制止时被打伤,今天我去制止他们,非暴力不合作,于是就打起来了。”

冯主任一听:“就是你们抽烟?!”他才知道庄凡心受伤,也怪他疏忽,“夏老师,庄凡心同学的情况怎么样?”

夏维说:“没有大碍,但是挺冤枉的。”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简单,了解之后批评教育,再研究一下如何处罚。五名篮球队员吸烟打架二重罪,记过并全校通报批评。顾拙言势单力薄,无主动挑衅的实质证据,不记过,通报批评并罚写三千字检查。

顾拙言没意见,主动问:“用掏医药费么?”

冯主任头大:“你钱多是不是?先写检查!”

顾拙言说:“我想自费给小角落安装监控和照明灯,行吗?”

冯主任烦死了:“用不着你操心!”

校园内渐渐归于平静,顾拙言在冯主任办公室写检查,一沓橫格纸,一支碳素笔,他埋头写得很快。

二十分钟后下课铃响了,课间有人来敲门,听上去特别急切。冯主任说:“进来。”

门推开,来人问:“主任,我……”

顾拙言闻声扭头,见庄凡心杵在门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他笑笑,知道对方的来意,说:“我写检查呢,没事儿。”

当着主任不敢说别的,庄凡心点点头:“我放学来等你。”

门关上,冯主任咂摸出味儿来:“你是不是给他出气呢?”

顾拙言冠冕堂皇道:“这叫团结同学。”

他心情愉悦地写检查,文思泉涌,一行接连一行几乎不曾卡壳,到最后办公室里仅剩下翻篇儿声。

课间结束开始第二节 晚自习,等放学铃响,顾拙言恰好在正文相隔两行的位置签署大名。整整十四页,一页三百字,还超出一千多字。

冯主任看过的检查没一千也有八百,这东西不讲别的,重在态度诚恳。然而他细细读来,发现顾拙言的检查十分惊人。

首先,条理分明,主要分为四点,第一点是篮球队学生的错误陈述,共计一千五百字。其次是学校纠察不当、处理等问题,共计一千五百字。然后是他本人打架的反省,共计二十字。最后是关于小角落环境如何改善,共计一千字。

文采斐然,极擅长明褒暗贬式和含沙射影式叙述,并引用罗素、王小波等作品典故。冯主任读罢久久不能回神,想骂骂不出,险些憋死在工作岗位上。

半晌,他缓缓道:“你还挺能写的。”

顾拙言说:“以前拿过市级的作文比赛一等奖。”

“……我没夸你!”冯主任吼完泄气,摆一摆手,“行了,你快走吧。”

顾拙言利落地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看见庄凡心贴墙立着,一副孤零零的模样。他走过去,把庄凡心的书包褪下来拎着,问:“肩膀还疼不疼?”

“不疼。”庄凡心递上一包苏打饼干,“这次没买夹心的。”

两个人边走边吃,直到出校门坐上出租车,谁也没提打架的事情。每回坐车都各占一方,今天挨着,司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他俩,估计在纳闷儿怎么都挂着彩。

小路口下车,到庄家门外时顾拙言把书包还给庄凡心,说句“拜拜”便往前走,走出一段回头一瞧,见庄凡心抱着书包跟在后面。

他问:“干吗?”

庄凡心说:“去你家玩会儿。”

顾拙言失笑,带庄凡心回家上楼。卧室里的玻璃窗大开着,露台换了盏灯,比平时明亮好多。他们站在栏杆前,庄凡心二话不说就摸顾拙言的手臂,然后是肩膀、胸腹和侧腰,仿佛在过安检。

顾拙言知道庄凡心一上手就没羞没臊,可这么直奔主题也太刺激了,强忍着痒意问:“你干什么?”

庄凡心说:“我看一下哪里还有伤。”

白刺激了,顾拙言捉住庄凡心的手腕:“就脸上挨了一拳,真的。”

克制到此刻,庄凡心终于忍耐不住:“你为什么去小角落?”

顾拙言说:“逮他们啊。”

“为什么?”庄凡心有些急,“你说别招惹他们,我听你的话没让大家去,为什么你反倒去找他们打架?”

去的人越多事情就越严重,受伤也不可避免,等着主任去抓最安全,但庄凡心只能咽下那点委屈。所以顾拙言叮嘱那些话,然后自己去了。

他无意解释,故意道:“我是为了表现自己,大伙儿都去还怎么显得出我?”

“这有什么值得表现的?!”庄凡心哪信,“挨一拳不说,被通报批评,主任还罚写三千字检查!”

顾拙言轻声道:“又不是表现给他看的。”

庄凡心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什么意思,顾拙言是表现给某个人看的?难道是给秦微或者王楚然?

可他又忍不住惴惴地想,先被打的是他,帮他出气,那有没有一点可能是表现给他看的?

他怕自作多情:“谁啊……”

顾拙言蹙眉一笑,太无奈了:“那几个人称呼得没错。”他迈近半步,低头看着庄凡心反问,“你说呢,小白痴?”

庄凡心脸红起来,顾拙言打架与他有关,还想表现给他看,太叫人不好意思了。他望着顾拙言颧骨处的青紫,抱歉地问:“疼不疼啊?”

顾拙言答:“疼得半边脸都发麻。”

庄凡心吓道:“那怎么办啊?”

顾拙言将庄凡心愧疚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掐着对方心最软的这一刻,狡猾又真切地说:“好办,你抱我一下。”

庄凡心犹豫着迈近半步,手臂抬不高,于是慢慢环住顾拙言的腰身。他的半张脸掩在顾拙言的肩头,一眼望见夜空中的星星。

顾拙言收拢怀抱,再挨一拳也值了。

第25章 我告白好不好?

拥抱刚刚结束, 顾拙言的手机响了, 庄凡心又不可避免地看见来电显示, 并推断出“顾士伯”应该是顾拙言的爸爸。

他退开一步,说:“你接电话吧,我回家了。”

顾拙言想挽留句什么, 星星月亮这么好看,气氛也烘托得黏黏糊糊,可惜顾士伯铁了心要坏他的好事。他不接:“那我送你下楼。”

庄凡心道:“不用, 你快点接电话吧。”他转身回卧室, 走到玻璃门前的时候停顿一刻,“别和你爸爸吵架。”

顾拙言乖乖地说:“知道了。”

庄凡心拎上书包离开, 下楼,经过客厅和薛茂琛打招呼, 走出薛家的大门,一直走到外面昏黄的路灯下, 周身的紧张感久久不退。

顾拙言让他抱一下的时候,他的心跳有点快,靠近抱住之后跳得更快, 等顾拙言回抱住他时, 简直跳得比昨天挨揍时还快。

铃声仍在响,顾拙言按下通话键接听,已经预料到顾士伯为什么打来。“喂?”他开口,臭德行地没喊爸。

顾士伯直入主题:“你在学校打架了?”

全世界的家长都这样,明知故问, 顾拙言没遮掩地承认,倚靠着栏杆,脑海里忍不住回味和庄凡心拥抱的感觉。

“你在家不安分,闹出那么难堪的事儿来,到那边又去惹是生非?”顾士伯在电话里说,“我警告过你不要胡闹,你全当耳旁风?”

顾拙言说:“胡闹不是特指搞基吗?我以为不包括打架呢。”

顾士伯骂他:“你少跟我耍混账!”

隔着手机实在吵不出什么火花,顾士伯深呼吸几个来回压住火气,近乎妥协地说:“用拳头解决问题最幼稚,你马上就成年了,该成熟了。”

顾拙言低头嗅到衣襟上的药水味儿,是庄凡心沾上去的,他回味得有点爽,于是一反常态地保证:“那下不为例。”

手机里顿时安静,顾士伯迟钝五六秒钟,完全没想到顾拙言突然顺从起来。他咳嗽一声揭过这篇儿:“这事儿瞒着你姥爷,别让他费心。对了,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顾拙言说:“不用管,反正我也有伤。”

顾士伯微微错愕:“你也受伤了?”错愕之余又漫上一层不高兴,“好歹练那么多年击剑,我也教过你跆拳道,怎么……”

顾拙言顶撞:“怎么了?我怎么了?”

“少跟我呛呛,以后没绝对的把握就老实待着。”顾士伯很忙,也实在聊不出什么好话了,“其他等你月底回来再说。”

电话挂断,顾拙言摸摸脸上的淤青,他有必要受点伤,不然显得对方跟受害者似的。况且挨这一拳惹得庄凡心心疼难受,讨个抱抱不就成功了么。

他还想,庄凡心喜欢他,其实抱他的时候也挺爽吧!

为免薛茂琛担心,顾拙言一晚上没下楼,在书房解决了晚饭。他闭门刷了一通宵的题,清晨日出鸟叫,才洗个澡回卧室睡下。

庄凡心出门去画室,上周创作的那幅画已完成,今天要交作业。时间尚早,他重复上周的轨迹趴在窗边,不确定会不会又看见顾拙言和顾宝言。

裴知来了:“你脸怎么啦?”

“不小心蹭的。”庄凡心和对方一起趴着,“咱们买几号的机票啊?”

他们俩面临ACC比赛,差不多该买机票了,裴知已经高三,想尽量晚走不落下课程,说:“下周六好不好?我再上一周的课。”

庄凡心没问题,他又操心食宿:“这次比赛正好在洛杉矶,你也住我爷爷奶奶家,我们一起行动还方便。”

裴知高兴道:“那我带点礼物。”

老师到了,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课,庄凡心的画得到的评价很不错,心情一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上完课将放在画室的物品整理一番,这段时间就不过来了。

庄凡心背着画筒回家,恰好小提琴班下课,在楼梯遇见薛茂琛牵着顾宝言。他打招呼:“爷爷,今天你陪妹妹来学琴啊?”

薛茂琛笑道:“没办法,数我闲。”

庄凡心蹭车回家,越野车一路开到巷尾,德牧没冲出来,想必是被烧好的饭菜勾引着。薛茂琛留他吃饭,他也没客气,正好想给顾拙言看看画。

饭桌上少一位,顾拙言还没起床,庄凡心开学后就没睡过懒觉,问顾宝言:“小妹,你哥怎么睡这么久?”

顾宝言说:“他一整晚没睡觉。”

“啊?为什么?”庄凡心很惊讶,单挑五个人多费体力,还受了伤,居然不睡觉?

顾拙言不睡觉是在学习,学习是因为要参加竞赛,竞赛的话需要回家。顾宝言此时慌着啃鸡翅膀,把起因经过简化至删除,直接答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结果:“因为要回家啦。”

庄凡心定在那儿,回家?顾拙言要回家了?

他根本顾不上思考“通宵”和“回家”之间有何关联,脑中只惊慌地滚动“回家”二字,开学才半月,为什么要回家?不是说好在榕城待一年吗?

福尔摩心又开始推理,是不是和昨晚那通电话有关?顾拙言的爸爸打来就是要顾拙言回家,因为打架闹得全校皆知,所以不允许顾拙言继续留在榕城了?

庄凡心放下筷子,看胡姐用托盘装好饭菜,他夺过,径自上楼去给顾拙言送饭。到卧室外敲敲门,里面传出一声回应,听来沙哑慵懒,大概是刚醒。

顾拙言的确刚醒,短发凌乱,正光着膀子满屋子找空调遥控,门打开,他以为是胡姐,谁料是庄凡心。庄凡心端着托盘杵在门口,忽然健忘,只注意到顾拙言的宽肩和腹肌。

他迷瞪地想,吃什么长成这样的啊?

顾拙言倒知道害臊,察觉庄凡心的目光后扯一件T恤套上,想起来还没洗脸刷牙,低着头一溜烟跑去浴室:“等我会儿……”

庄凡心把饭菜放在小厅,然后坐在桌边等候。

顾拙言洗漱完过来大喇喇一坐,拿起筷子开吃,他昨晚半夜就饿了,睡觉都梦见吃饭,现在眼里只有慢炖十二小时的牛排。

“……听说你要回家了?”庄凡心忽然出声。

顾拙言含糊道:“嗯,下周吧。”

那么说是真的。庄凡心蹙着眉毛,莫名感觉上当受骗:“你当初不是说要住一年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家?”

顾拙言嚼着牛肉一顿,转头看庄凡心,从那语气和眼神中分辨出情感色彩,二分吃惊,三分不悦,剩下五分全是难分难舍。

他转回去继续吃,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变得太快了吧?瞬息万变啊?”庄凡心又有点刹车失灵,“又布置房子又买自行车,结果转学不到一个月又转回去,干吗啊,你是来榕城考察的吧?”

顾拙言颔首装酷:“我也没办法,不得不回去。”

这是做不得主的意思?庄凡心的语气立刻软了:“是不是因为打架?”他懊悔起来,要不是他先受伤,后续也不会搞成这样。他想道歉,但是看顾拙言呼噜呼噜吃得那么香,似乎“回家”是一件弄拙成巧的高兴事儿。

也对,父母好友都在那边,人家的角度上当然高兴。但是,就一点都不眷恋榕城吗?这里也有新同学,姥爷,胡姐,司机大哥……而且还有他啊。

庄凡心气闷道:“你怎么吃那么香?”

顾拙言说:“我饿啊。”

庄凡心找不到合适的说词了,他盯着桌面的光圈,盯久了眼晕,偶尔看一眼对方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头发堵。半晌,他装着无所谓的态度说:“我也快出国参赛了,你走的时候可能没办法去送。”

顾拙言无所谓道:“噢,没事儿。”

庄凡心陡地一酸,具体哪儿酸他也不太清楚,化学上讲,酸具有腐蚀性,他那点不痛快被腐蚀干净,心底的真实想法就憋不住了。

他小声说:“我不想让你回去。”

顾拙言装傻:“为什么?”

庄凡心咬咬牙:“舍不得你呗!”

好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句,忒悦耳了,顾拙言侧身面向庄凡心,再不说实话显得缺德,他说:“那我考完就回来。”

庄凡心苦兮兮的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顾拙言解释:“我回去参加数学竞赛,考完就回来。”他看庄凡心仍愣着,控制不住上手捏人家的脸蛋儿,“给你带点家乡土特产?”

庄凡心这才搞明白,合着是一场虚惊,再一咂摸,顾拙言好像是故意误导他,让他真情流露。他窘窘地瞪着顾拙言,自以为挺狠。

“原来你那么在乎我。”顾拙言欠欠地说。

庄凡心要台阶下:“我就要去美国了,以后不回来了。”

顾拙言赶忙配合:“甭啊,我和我妹多惦记你。”

这点事情掰扯清楚,庄凡心把画筒往顾拙言怀里一塞,顾拙言抽出画,画布上油彩鲜明清亮,他的脸既逼真又梦幻,仿佛笼着层光。他是个外行,不懂别的,只有纯粹的感官感受:“我没想到色调是浅色。”

庄凡心自己也没想到,画出来,那氛围像顾拙言初来榕城那天,下车站在阳光里,身上有树叶的剪影。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说:“画的时候我很高兴。”

顾拙言问:“能不能送给我?”

庄凡心答应:“那送给你,预祝你竞赛取得好成绩。”

下午两个人待在小厅,顾拙言搞数学,庄凡心搞美术,几个钟头过去,洒进来的阳光一寸寸消退,也浅了些。

顾拙言终于停笔,趴下歇一会儿,目光投在庄凡心的本子上。庄凡心被疲倦传染,也趴下,侧着头和顾拙言脸对脸。

他伸出手,用潮湿的细笔刷在顾拙言的脸上画一道,宝蓝色,但被阳光镀上一层淡金。干完坏事儿来不及逃,手腕被扣住,力道不轻不重恰好叫他无法挣脱。

庄凡心看着顾拙言的眼睛,动一动嘴唇:“你还没祝我比赛顺利呢。”

顾拙言说:“祝你比赛顺利。”

他移动手掌,一点点覆盖住庄凡心的手背,五指一拢将庄凡心小一号的手裹住。黄昏比较浪漫,他抓住这一刻叫对方:“庄凡心?”

庄凡心有点憨:“干吗?”

顾拙言道:“比赛回来,我告白好不好?”

第26章 告白?告什么白?

庄凡心猛地坐直:“告白?告什么白?”

顾拙言说:“你不知道啥是告白吗?”他慢慢离开桌面, 漫不经心的, “我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对方也挺喜欢我,所以我想比赛完向他挑明心意。”

庄凡心支吾道:“这么快啊……”

顾拙言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他注视着庄凡心的表情,迟疑、震惊、紧张, 全混在那张脸上。他暗自想,庄凡心一定很忐忑,盼望他喜欢的是他, 又担心他喜欢的不是他。

庄凡心的确忐忑, 到底是秦微还是王楚然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顾拙言那么快告白, 虽然他管不着人家。

夕阳降落,小厅内的光线变红变暗, 像香港老电影里的色调,安静片刻, 庄凡心讷讷道:“不会等我比赛回来,你已经脱单了吧?”

听着好可惜,顾拙言说:“那多不仗义, 我等你回来再告白, 让你见证我脱单。”

庄凡心并没有被安慰到,也不太想见证,但他乐于助人嘛,说:“那你等我回来吧,要是需要布置环境我还能帮忙。”

顾拙言问:“那你去多久?”

ACC比赛是晋级制, 初期审核非常严格,入选的三十名选手在首轮淘汰一半,剩十五名选手角逐冠亚季。每一轮设计主题未知,公布后限时24-48小时内设计、制作并展示,期间包括个人独立设计和随机成组合作。

每一轮设计结束有十二小时休息时间,大家曾调侃过,是防止选手在忙碌和高压下猝死。庄凡心回答:“一个多月吧。”

顾拙言惊道:“比奥运会时间还长?”

庄凡心终于笑笑:“要提前三四天到洛杉矶,等比赛结束,我还要陪爷爷奶奶玩儿几天。”

顾拙言问:“你爷爷奶奶在那边?”

“嗯。”提及探亲,庄凡心想到对方也要回家,“那你呢,正好连着国庆节,竞赛结束要不要多待几天?”

顾拙言还没考虑那么多,待几天的话,难免和顾士伯横眉冷对犹如阶级敌人,但好不容易回去了,是个和狐朋狗友团聚的好机会。

他想了想:“主要和连奕铭他们聚聚吧。”

这么久未曾回家,却不提父母只惦念朋友,莫非还因为失恋和父母闹别扭?庄凡心握着笔刷走神儿,暗自推理道,顾拙言仍然责怪父母的话,那是否仍没忘怀前女友?

他悄摸地想,顾拙言和前女友是同学,回去后同学聚会岂不是必然会见到?

庄凡心不禁抿住嘴唇,同学聚会,和被迫分手的初恋相见,本就还惦记,再加上同学哥们儿一起哄,会不会粉红色的回忆涌上心头,野火烧不尽的旧情熊熊复燃……

那不太好吧!

既然打算和新欢告白,怎么能和旧爱纠缠?

庄凡心知道这不关他的事儿,他不该多问,于是他问得很简短:“同学聚会否?”

顾拙言挺想那边的同学,况且陆文要开演唱会,到时候大家应该都会去捧场,说:“反正回去了,都见见呗。”

轻轻巧巧的一个“都”字,庄凡心认定前女友也包括在内,忽地,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瞄顾拙言一眼,眼神和风纪主任的眼神一样凌厉,说出的话也很有爹味儿:“你是回去参加竞赛的,别光顾着联络感情,要分清轻重。”

顾拙言莫名道:“不是在说竞赛结束么?”

庄凡心噎住,辩不出一二三,只能恨恨地想,小心向秦微或王楚然告白失败。榕城一对双姝,旧地一片白月光,顾拙言可真是打北边过来的情种,愁到他这个打南边过来的单身。

气氛骤然趋冷,顾拙言有点纳闷儿:“怎么耷拉着脸?”

庄凡心冷艳地撒谎:“想比赛的事儿呗。”

等到最后一周,庄凡心只上了三天课,周四正式请假,出国前在家做一些准备。航班定在周六上午,这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去后花园除草。

他在二楼画室阅读资料,守着画具能让他静心。晚饭时才下楼,还想着暂离故土吃顿好的,结果餐桌上仅有一锅清汤寡水的方便面。

庄凡心抱怨道:“就给参赛选手吃这个啊?”

赵见秋说:“明天就走了,冰箱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凑合一顿吧。”

一家三口朴素地吃面,庄凡心挑一筷子嚼半天,酸溜溜地想,羡慕人家的宽肩腹肌有什么用,他的伙食根本无法为他提供足够的营养。

庄显炀问:“行李箱收拾好没有?”

庄凡心回神:“收拾好了,证件你们帮我装着吧。”

庄显炀说:“你高二了,别什么要紧事都依赖我们,包括这次去洛杉矶,你就当锻炼自己学会独立。”

庄凡心撇撇嘴,那就从这顿饭开始独立吧,他回头看看挂钟,这个时间顾拙言应该放学了,便搁下筷子:“我去薛爷爷家一趟。”

赵见秋说:“别去人家那儿蹭饭。”

“……”庄凡心揣上十块钱,人馋志不短地翻个小白眼,独立地说,“我去路口买面包吃,夹果酱的!”

金秋九月,榕城这地界依旧绿得鲜活,只有夜晚的霓虹添几分金黄。顾拙言骑着二八大杠驶过街头,途经路口旁边的便利店,瞥见庄凡心啃着面包走出来。

他拨响车铃,长腿一支停在道牙子边,庄凡心瞧见他便快走几步。吃那么香,他说:“给我也买一个。”

庄凡心窘道:“就带了十块钱。”

顾拙言说:“行吧,那我先走了。”

他作势蹬车离去,庄凡心拽住他,动作敏捷地跨上自行车后座。他载着庄凡心拐进小路口,匀速前进,经过庄家门外时停都没停,径直骑进自家的大门。

庄凡心的确没有蹭饭,但蹭了一盒冰淇淋,和顾拙言在二楼客房里一起吃。这间卧室是薛茂琛的电影房,老头喜欢黑着灯看些老片子,如今又被顾拙言添置上游戏机什么的,进来就是玩儿。

“我这两天没上学,同学们想我不?”

顾拙言说:“不想。”

庄凡心不信:“反正齐楠肯定想我。”

顾拙言说:“他天天踩你椅子。”

庄凡心和齐楠的感情坚不可摧,挑破离间没用,他挖一勺冰淇淋,嘴里甜不滋滋地瞅着顾拙言掏书包。顾拙言掏出这两天的试卷,然后卖废品似的往床上一撂,传达老师的指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庄凡心问:“比赛回来你能给我补补落下的课吗?”

到时候都是小情侣了,补补什么都行,顾拙言答应了。他下床去折腾游戏机,新出的一部买回来还没碰过,翻出游戏手柄想玩耍一会儿。

先调出大地图看看布局,顾拙言决定闯入食人族为民除害,忽然右臂一暖,庄凡心蹭上来巴结。他偏过头:“你想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