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天走了太多路,每天下班跟着中介的经纪看房子,极其麻烦,地段结构楼层,一晚上看三四套,回来后脚疼头晕,一锅浆糊。

庄凡心缓缓爬进被窝,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打开手机,经纪又给他发来十几张公寓图片,略过,盯着聊天列表没动。确切地说是盯着顾拙言的头像没动。

他以前把顾拙言删了,后来的许多年,盯着页面发呆俨然成为一种习惯。

屏幕终会变黑,庄凡心就这么捧着手机睡着了。

星期日上午,GSG集团和万粤集团的签约仪式如期举行,顾拙言以一身考究的黑西装出现在现场,头发打理过,奕奕神采盖不住沉稳的本色。

万粤集团的温董亲自过来,顾拙言全程陪伴,谈笑风生,面对媒体镜头时相互配合,你捧我年少有为,我誉你德高望重,总之圆满得无一丝破绽。

一切按照流程进行,签了约,为此劳心竭力的一众人马总算舒心,后续也就干劲十足。中午两集团办庆功宴,顾拙言陪温董上座,谈项目前景,品杯中佳酿,基本没碰过筷子。

全场至最热闹处,温董轻拍顾拙言的手臂,问:“我家小温没给你添麻烦吧?”

顾拙言笑着:“怎么会。”其实还没见过面。

温董道:“你们小年轻的事情就随你们去,处不处得来都无所谓。但拙言,这不咱们两家启动合作了,你多带带小温。”

“没问题。”顾拙言爽快应承,又好奇道,“不过他念的设计,对公司的事儿会不会不感兴趣?”

温董说:“但多少也要懂一点,我和他姐姐是管不了啦,所以找你帮帮忙。”

顾拙言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一场宴会至午后才结束,顾拙言喝了不少,没醉,但酒味儿挺浓,上车后一路敞着天窗回到顾家。

顾士伯出差回来,顾宝言周末在家,一家人难得整齐。

餐桌上一晚醒酒汤不凉不热,顾拙言闻了闻,碰都不碰,让阿姨给他煮碗面吃。等面的工夫,他对顾士伯和薛曼姿说说今天签约的事情,说完,余光朝薛曼姿晃了一下。

“干什么?”薛曼姿敏锐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顾拙言回:“尊敬的意思。”清汤鸡丝面端来,他夹一筷子吹凉入口,像是点评这碗面条般补充,“姜还是老的辣,面还是阿姨煮得好吃。”

薛曼姿禁不住笑:“你喝多了?我又怎么辣你了?”

顾拙言也想笑:“你之前撺掇我相亲,虽然荒唐,但我以为你真是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没两天万粤递上来合作案,我才明白你还是我妈,没变。”

薛曼姿当初和温董夫妇小聚,主要目的就是谈集团合作,捎带脚提到孩子的情况,至于安排见面什么的,既然温董提出来,她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但知子莫若母,薛曼姿了解顾拙言,客观条件是忙得脚不沾地,主观条件是眼高于顶,若是不逼不催,恐怕根本不会抽空去理合作伙伴的儿子。于是把捎带脚的见面摆在前头,让顾拙言别那么敷衍。

“怎么样?”薛曼姿颇有兴致,“见了吗?要是感觉还不错,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顾拙言说:“不好意思,还没见。”

薛曼姿道:“为什么还没见?我都答应人家了,你也答应我了,能不能别总是阳奉阴违?”

一碗面见了底,顾拙言擦擦嘴,冤枉道:“我可是乖乖去了,人家放我鸽子。”

“所以呢?”薛曼姿问,“你不乐意了?”

顾拙言心说,所以他没见到温麟,却见到了走错房间的庄凡心。

误打误撞,庄凡心被他撵出去,又厚着脸皮返回来,不知羞不知臊地一坐,与他吃饭、喝茶,还蹭他的车回酒店去。

第二天他推掉温麟的邀约,没想到又遇见庄凡心,庄凡心从当年击剑服都脱不利索,时至今日竟然能和他比上一局了。

自己学的?学了多久?学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还管他要联系方式。

顾拙言心里清楚,这段关系结束多年,做普通朋友都别扭。对于庄凡心他更了解,向来被动胆怯,即使要了号码也不会主动联系,何况当年变了心,时隔多年更无所谓。

“哥?”顾宝言推推他,“你的手机在振动。”

顾拙言回过神,一不经意思绪飘远,他早已忘了和薛曼姿在聊什么。拿起手机,来电显示的号码很陌生。

“喂?”他接通问,“哪位?”

“我是庄凡心。”

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顾拙言迟钝片刻:“找我有事儿?”

庄凡心问:“明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顾拙言一把推开凑来听声儿的顾宝言,回避开顾士伯和薛曼姿的目光,起身往外,回答道:“没空,约了小温。”

第63章 怎么会。

顾拙言的确约了温麟。

庆功宴上温董亲自开了口, 他既然答应, 必得做到, 于是宴席未散便给温麟拨了电话,约的恰好是明天晚上。

说完这一句,手机中静下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秒, 随即庄凡心笑道:“这样啊,明天保证小温准时下班,你放心。”

顾拙言没有任何不放心, 甚至根本没考虑过对方会否加班, 但他“嗯”一声,说:“好, 那我就放心了。”

通话结束,他在门厅的窗边伫立片刻, 然后将庄凡心的号码保存进通讯录。再回餐厅残羹已被收走,其他人望着他, 不知是好奇方才的来电,还是等着继续之前的话题。

顾拙言不理会,也不让他爸妈知道丁点关于庄凡心的事情, 否则有的唠叨。顾宝言更不行, 当初庄凡心移民美国,小姑娘的伤心程度直追孟姜女王宝钏,长大些明白了,刺激却更大,好长一段时间看顾拙言的眼神都极其复杂。

“爸, ”顾拙言说点旁的,“这一趟怎么样?”

顾士伯出差近一个月,先在海南听调研会,而后到香港办公事。他从桌前起身,说:“去书房谈吧。”

顾拙言掐断先前的话根儿,进书房,就海南自由贸易港法做立法调研,听顾士伯聊了一下午政策变动。

挂断那通电话,庄凡心在酒店床上一直躺着,琢磨,顾拙言的话是真是假。

会不会其实没约温麟,在骗他,只是不想应他的邀请?还是真的约了,那……时隔这么久肯定早已见过第一面,约见第二面是不是说明正在相处发展?

生理上,庄凡心琢磨得脑壳发紧,心理上,他认为背地里妄想很猥琐,但是有的事儿,有的人,就是无法收束,难以克制。

这个周日下午变得煎熬,庄凡心强迫自己找点事做,他摸出手机,给二十四小时恭候他的房屋经纪发短信:“在吗,看房。”

又是一顿奔波,磨得脚掌起泡,庄凡心辗转三四五环的生活区之间,想念伦敦的公寓,也想洛杉矶的大房子,缥缈的心绪深处,最想榕城老巷里那幢小小的二层别墅。

夜深回到酒店,庄凡心睡前检查一遍邮箱,广告部的王总监给他发来一份采访稿,是明天杂志采访会涉及的问题。

庄凡心没细看,蒙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庄凡心按时打卡上班,进电梯时一眼看见温麟,对方拎着给他买的咖啡,热情道:“总监,早啊。”

“早。”庄凡心接住,“今天挺精神。”

那辆帕加尼超跑太显眼,这些天部门上下都知道了温麟是个富家子,时尚圈又是半个名利场,登时使唤有度亲切无限,其他人纷纷转变了态度。

主管说:“穿这么帅,下班要去潇洒啊?”

温麟道:“约了人。”

“佳人有约?”主管故意调侃,“是不是女朋友?”

温麟回答:“哈哈,我是gay。”

这圈子中同性恋的比例不低,公司内有名有姓的就好几个,但像温麟这般大清早开着玩笑,冷不丁就表明性取向的仍然少有,令一众同事目瞪口呆。

不知谁问:“那是约的男朋友?”

“哎呀……”温麟说,“一个哥哥。”

哥哥,这称呼既可以君子有礼,也可以情趣暧昧,虽然温麟语气大方,奈何其他听者的心思不纯,顿时围着他起哄。

庄凡心始终神色淡淡,脊背挺直如线,立在人群里如一枝欺霜恨雪的梅,电梯门打开,他第一个从这片喧闹中抽身,出去了。

没两分钟,温麟敲开他的办公室,进来说:“总监,今天要办的你都吩咐了吧。”

何曾这么主动,庄凡心道:“等会儿一周例会,准备一下。”趁对方走来拿材料,“怎么变勤快了?”

温麟说:“晚上有约,我怕做不完加班又放人家鸽子。”

庄凡心明知故问:“又?上回那个帅哥?”

“嗯。”温麟没见过顾拙言,但昨天签约他爸和顾拙言合过影,他看了照片,此刻附和加感叹,“真挺帅的。”

庄凡心听罢,只当对方二人见过面,印象也不错。他抓一只笔攥在手心,攥得指甲飘白,却笑得云淡风轻:“做不完也没事儿,准你拖延一天。”

温麟受宠若惊,抱着一摞材料高兴离开,到门口又回头:“总监,你知道我是gay一点也不惊讶啊?”

庄凡心心想,我连你和我初恋情人相亲都知道,你要不是gay我才惊讶。

门关上,他指尖一松,那支笔掉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例会开完,时装杂志的团队过来采访,在工作间找到伏案裁衣的庄凡心,握手之前庄凡心还拿着一片舒香绸。

杂志采访是广告策划中的一环,文字加照片大概四张内页,今天只做采访。庄凡心本就不重视这事儿,连会议室都没安排,直接在剪裁室的操作台旁边进行,屁股底下甚至坐着一卷布。

前几个问题是关于他的专业,奖项,像公司面试。

渐渐切入正题,小编问:“庄总监,你在伦敦刚拿奖的设计,七号岩芯,你如何定义和评价它?”

庄凡心答:“首先定义,它主要利用了埃及文化的元素,在色彩和剪裁上是我的一种尝试。”他言词顺当,透着轻松,“至于评价,拿了奖说明还不错吧,这个尝试的结果算得上成功。”

小编问:“说明你很满意?”

庄凡心如实说:“满意。”

“那回头看以前的设计,你不会有觉得不足,想重来一次的想法?”

“我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庄凡心说,“尽全力做每一件设计,对得起每一针,每道褶,之后有更好的想法就去做新的,过去的就过去了。”

小编感慨道:“所以你是一个只向前看,特别放得下的人吗?”

庄凡心忽然卡壳,抓一下耳朵,低垂着眼睛眨了好几次。“分情况吧。”他大可以敷衍一句,反正没人追究真假,但他却正色道,“对于没尽全力,留有遗憾的事情,我会忍不住回头,也不容易放下。”

小编是个小姑娘,听完点点头,被他严肃的神情弄得有点拘束,赶忙聊回设计上:“七号岩芯听起来不太像一套衣服,为什么给设计起这个名字?”

庄凡心说:“七号岩芯是埃及出土的文物,非常神秘,也契合设计的灵感与主题,所有就以它命名了。”

“原来如此。”小编笑起来,“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心’字,那岩芯谐音——”

庄凡心直接打断:“我没那么非主流。”

小姑娘面露尴尬,跳过这一题,接下来几道问题都围绕庄凡心加入silhouette展开,等重点内容谈完,结尾剩着两道比较私人的。小编问:“你在少年时代曾获得AGG珠宝设计组第一名,为什么后来选择念服装设计?”

庄凡心回答:“我发现自己更喜欢服装设计。”

这类采访永远不会免俗,要圆满要正能量,小编听完他的答案,马上追问:“所以做服装设计师是你的梦想,并且你已经实现了梦想,对吗?”

庄凡心说:“是。”

一场采访占用将近两小时,姑且还算顺利,送走杂志社的人,庄凡心坐在操作台旁边不动弹,许久,那块舒香绸被他团得净是褶皱。

他在剪裁室磨设计,耗了一整天。

下班没走,庄凡心去洗了把脸,加班之前想吃点东西。平时都是温麟订外卖,望一眼对方的位置,空着,已经下班去约会了。

庄凡心拿上钱包下楼,他很饿,准备去附近的餐厅连夜宵一并买了,到一楼大堂,他瞥见温麟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

……难道约会又黄了?

庄凡心装作没看见,往外走,再抬眸时看见旋转门内熟悉的身影——顾拙言长腿阔步,面无表情,揣着大衣口袋走进了大堂里。

躲也来不及,顾拙言正对着庄凡心的方向,自然而然地瞧见对方,他停下脚步,一时望着庄凡心没有移开眼睛。

发白的牛仔裤,宽松的厚毛衣,球鞋,脖子上还挂着磁卡,眼前的庄凡心叫人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几几年的冬天。

一道声音将顾拙言拽回现实,温麟跑过来:“言哥吧?我是温麟!”

顾拙言循声扭头,看到温麟那张充满朝气的面孔。“你好。”他礼貌而机械地笑起来,“等很久了?”

“没有,刚下班。”温麟不好意思道,“我今天限号,你说来接我,我就提前几分钟下来了。”

庄凡心动了动,想撤,结果反而引起温麟的注意。“总监,你又加班吗?”温麟看向他,“要不我帮你订饭?”

庄凡心说:“我去餐厅吃,你约了人赶紧走吧。”

温麟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没介绍,言哥,这是我们部门总监庄凡心。总监,这是顾拙言。”他笑得一派天真,“你们之前见过。”

顾拙言道:“确实见过。”

庄凡心仿佛听懂言下之意,两瓣唇轻轻抿着,心中却禁不住接腔,确实见过,又何止见过。他了解这人的爱好兴趣,熟悉对方的底线原则,甚至是家人,朋友,狗,他全部都知晓。

连那副身体上哪里有痣,何处敏感,也记得一清二楚。

成年人真会装模作样,庄凡心内里酸得能拧出醋汁儿,偏生眸光恬淡,嘴角轻扬,比领导人会晤还得体地摆摆手,说:“拜拜,好好玩儿。”

顾拙言和温麟走了,背影成双,哪个gay看了都要咬牙骂一句,狗日的真般配!

庄凡心拿着钱包晃荡一圈,已觉不出饿,最终晚餐和夜宵一并取消,在便利店逗留片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包薯片。

说来很励志,他已经七八年没吃过薯片了。

戒断很成功,但此刻蚂蚁噬脑,就想来一口。

庄凡心甚至没坚持到回公司,直接撕开,先是一两片地吃,然后一把一把地塞,几步路的距离把一包薯片吃得渣都不剩。

高架桥上堵得厉害,车厢内尴尬弥漫,顾拙言降下车窗免得彼此窒息。上路半个钟头了,他只提过一嘴签约的合作,温麟呵呵傻笑,大概是没听懂。

“言哥。”温麟试图挑起话题,“你知道silhouette这个牌子吗?”

顾拙言听过,但不甚了解,含糊道:“挺有名的,好像老板是明星?”

温麟说:“其中一个是,不管事儿,另一个老板是设计师出身,特别厉害。”裴知离得远,他想到近的,“就现在带我的庄总监,也特别厉害。”

车流松动一些,顾拙言回:“噢。”

许是态度太冷,温麟以为他不信,又说:“真的,庄总监拿过好多奖,代表作品也特别多,今天杂志还来采访他呢。”

顾拙言随口道:“你挺崇拜他么?”

“差不多吧。”温麟说,“他可高冷了,不怎么正眼瞧别人,但是对我不错,今天还批准我不用加班。”

后半句没注意听,顾拙言握着方向盘纳闷儿地笑了,思维停留在前半句:“你那总监,高冷?”

温麟确认道:“是啊——”

汽车冲下高架桥,顾拙言提速奔驰,按响的喇叭阻断温麟未说完的语句。好半晌,道路顺畅了,顾拙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爸让我带你了解了解公司的事儿,有兴趣么?”

“没兴趣。”温麟回答,“我就想做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这是我的梦想。”

顾拙言望着前路:“怎么算优秀?”

温麟不知道如何释义,从包里掏出几张扫描图,说:“这是在伦敦获奖的设计,如果我能设计出这样的作品,就称得上优秀。”

顾拙言扭脸看一眼,不足两秒,待两条街后驶入地下车库,他找空位停车熄火,那幅设计依然留滞于脑海,醒目,抓人。

他明白了优秀的定义,解开安全带时问:“那是谁设计的?”

温麟说:“庄总监。”

“怎么会。”顾拙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念的珠宝设计。”

温麟看着他:“庄总监学的服装设计啊,今天接受采访,他亲口说做服装设计师是他的梦想啊。”

顾拙言一时错愕,他失忆了不成?庄凡心当初参加的是珠宝设计比赛,每晚听的是珠宝设计课程,移民不回继承珠宝公司,那份从小笃定的梦想就是原因之一。

他尚未厘清,将车钥匙缓缓拔下。

这时温麟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学过珠宝设计?”

第64章 我太帅了。

一切过往蒙于鼓中, 鼓面展绷光滑, 但稍不留神被捅破了, 掀开了,譬如现在这般。顾拙言迟滞一瞬,反应很快地回答:“我和他是同学。”

这下轮到温麟惊讶, 瞪大眼睛确认道:“真的假的?”

真的,顾拙言说。他掂着车钥匙,肚子饿了:“先下车吧, 边吃边聊。”

两人进入餐厅, 雅座,菜肴羹汤摆了一桌子, 服务生关门离开,温麟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拙言看。他惊诧, 更好奇,急需要一个详细的说明。

顾拙言拿着热毛巾净手, 一边擦拭一边扩展地重复:“其实我和庄凡心认识,高中的时候做过一阵子同学。”

说罢,温麟一愣:“没啦?”

顾拙言道:“你还想有什么?”

他只透露到这种程度, 至于另一层关系, 他和庄凡心曾经交往,有多甜蜜,后来分手的原因……通通属于无可奉告的范畴。

顾拙言清楚,他对于温麟来说,是一个爸妈安排的、要讲公司的无聊事情还不能推掉的合作伙伴的儿子, 而且都奔三了。

而温麟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家里安排,需要占下班时间见面的相亲对象,那天签约与温董一聊才知,原来相亲也不打紧,请他带着熟悉些公事罢了。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必要和义务透露自己的感情经历?

况且,顾拙言没打算和温麟有所发展,之后会否再见面都难说,可温麟和庄凡心却是同处一家公司的上下级。如果他交代详情,一则尴尬,二则温麟不小心说漏嘴的话,庄凡心也要无端承受些议论。

反应了片刻,温麟疑惑道:“不对啊言哥,你们要真是同学,为什么像陌生人一样?”

顾拙言忘记这茬儿,答道:“只做过一学期同学,之后十年没见,挺陌生的。”

这话有点牵强,再陌生也不至于不认识,而且先前走错房间都见过面了。温麟低头喝茶,清茶一濯想明白些,他和顾拙言统共也没联系几次,但每天都和庄凡心见面,庄凡心却一直没告诉他。

就连今天三人对上,庄凡心仍然没有表明。

温麟不懂就问:“总监为什么瞒着我?”

顾拙言说:“我要求的。”他信口拈来,理直气壮,“你给他做助理,要是知道我和他是同学,怕你仗着有关系不好好工作。”

“我去,我不是那种人。”温麟立即笑开,笑着笑着没了底气,“怪不得总监关照我,允许我不加班,之前还请我吃午饭,原来都是因为你啊。”

歪打正着,顾拙言抱歉地给对方夹菜,含糊道:“别乐了,动筷子吧。”

温麟食欲不错,兴致也越来越浓,说:“言哥,你多给我讲讲总监的喜好,他爱吃什么,喜欢听什么歌,我投其所好争取早日转正。”

顾拙言头大:“我还是给你讲讲万粤和GSG的合作案吧。”

“谁听那玩意儿。”温麟扒一口饭,目光瞥见包里的资料一角,“也对,总监学服装设计你都不知道,哪能知道别的。”

这话给顾拙言提了醒,他仍然不太相信,又问一遍,得到的答案十分肯定——庄凡心念的是服装设计,在国外几年也是做服装设计师,没跑儿。

一顿饭吃得还算欢喜,顾拙言的目的很明确,完成温董的嘱托,将两家的合作案给温麟讲明白,至于对方听没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从餐厅出来一片华灯,街上放着圣诞歌。

顾拙言送温麟回家,朝着另一区行驶四十分钟后,温麟接到徐设计师的电话,说明天看他的设计稿。未完成的稿子都在公司,顾拙言只好掉头,又耗费一个多小时才到了silhouette。

将近十一点半,庄凡心刚关电脑,敛起桌上的纸张锁进抽屉,正起身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吓了他一跳。

“总监,你还没下班吗?”温麟露出脸。

庄凡心松口气:“你怎么回来了?”

温麟答:“我来拿图稿。”

庄凡心没再说什么,走到衣架旁边穿外套,再一扭身见温麟立在门口望着他。那眼神亲昵而克制,像看关系匪浅的好友,还又有一丝雀跃,仿佛等着他回应,要和他以眼神交汇来暗度陈仓。

庄凡心蹙起眉毛:“看着我干什么?还不走?”

温麟笃定道:“我等你一起走。”

庄凡心拎上包离开,等进入电梯面对镜子似的门,他对上温麟殷殷的目光,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他忽然想起来,温麟和顾拙言约会,自己没开车,那这趟是怎么来的?如果是顾拙言送来,岂不是又要碰上?

一楼到了,庄凡心不想出去,然而没等他找借口,温麟愣是揽着他走了。一出公司大楼,顾拙言的车停在门口,亮着灯,能看清对方正抽烟的模样。

“言哥。”温麟喊道,“总监也刚走,咱们送一下他吧?”

顾拙言呼出一口烟雾,未免彼此难堪,应道:“上车。”

庄凡心根本不想上:“谢谢,不用。”

“别装啦,”温麟拉开后车门,“总监,我知道你们认识了。”

庄凡心一凛,定在车旁微微僵硬,想,温麟都知道了?知道他和顾拙言曾经的关系?那此刻恐怕不是单纯地送他一程,大概有话要说。

他无法再坚持,躬身坐进车内,飞快地瞥了顾拙言一眼。

开车上路,庄凡心挨着车门,一言不发地等着对方问话。五分钟后,温麟在副驾上回头看他,打破沉默:“总监,原来你和言哥是高中同学?”

许是加班太累,庄凡心摆不出任何表情:“嗯。”

温麟说:“我问言哥你有什么兴趣爱好,想巴结巴结领导。”他带着遗憾,“结果他说你们只做过一学期同学,不怎么熟。”

庄凡心刷地看向窗外,照此说法,顾拙言估计有所保留,他应该松口气不必担心会尴尬难堪。可他却浑身发紧,忍不住想象顾拙言在说“不怎么熟”的时候,是何种轻松无谓的情态。

温麟说完坐正,将一叠画稿塞进电脑包里,对顾拙言说:“我今天和你吃饭,回家还得加班,没准儿要通宵了。”

顾拙言说:“年轻人偶尔通宵也没什么。”

“我就小你几岁,你说得像差了辈分。”温麟拽着安全带凑近点,“言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年轻的?”

庄凡心死死盯着窗户,霓虹映照,玻璃面上一层光圈,他的面容隐约投射在光圈里,疲倦,孤独,额头上似乎刻着两个字:活该。

一声声言哥,喜欢,不喜欢,温麟的撒娇充斥在车厢中,叫庄凡心避无可避。他堵不住耳朵,却也不想认输般合起眼睛,就睁着,杵着,坐在后排的角落当顾拙言和旁人的电灯泡。

顾拙言一声令下,叫温麟坐好,温麟嬉笑两声,反而在座位上左摇右晃,到一处红灯暂停,他忽然问:“言哥,你之前谈过几次恋爱?”

庄凡心没忍住,悄悄望向顾拙言的侧影,耳朵都竖起来了。顾拙言跟数不清似的,想了想说:“四次。”

温麟探究道:“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顾拙言说:“三年前。”

“啊?你都单身三年了?”温麟一惊一乍的,“是不是上一任爱得太深了,你走不出阴影?”

顾拙言笑道:“都是我给别人留下阴影。”

庄凡心如坐针毡,仰靠住椅背,手臂在胸腹处紧紧交叠着,他实在不知道该看哪儿,便茫然地盯着面前的椅背。

“那你前任是做什么的?”温麟锲而不舍地追问。

顾拙言回答:“美院的研究生。”

温麟又一次惊讶:“也是学美术的?”见顾拙言首肯,他状似醒悟,“那更之前的对象都是做什么的?”

顾拙言狠踩油门超过几辆车,目光从前方路况飘移到远方的交通灯上,稍微一挪,终于从后视镜里瞧了庄凡心一眼。然后他答道:“都是设计师。”

庄凡心一刹那收紧了拳头,撩起眼帘,发颤地凝望顾拙言的身躯,那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被西装包裹的躯干,修长的颈,深刻的鼻梁眉骨……他犹如隐没在黑暗里的贼,见不得光,管不住心,只能悄悄切切地偷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