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麟诧异许久,亦消化许久,再开口时变得沉稳:“言哥,那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顾拙言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到烟盒,最终又把手收回。他像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初恋,是高二那年。对方也是学画画的。”

“所以……”温麟说,“你后来的对象都一个类型……是找他的替身吗?”

庄凡心几乎停止了呼喘,他一点点缺氧,眼不眨,瞳孔慢慢失焦。顾拙言喑哑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很分明:“我没想找他的替身,真没想,就是觉得学画画的人那么多,不止他一个,我还能找到更适合我的。”

有的人太深刻,早已入木三分。

“所以我没想找人代替他。”顾拙言说,“我想忘了他。”

庄凡心陡然昂起头颅,后脑抵着靠背维持住姿态。气氛冷清而诡异,温麟看顾拙言一眼,冒着风险问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很难忘,那他是不是特别好啊?”

顾拙言回答:“哪都好,可能只是没那么喜欢我。”

庄凡心无意识地说:“你怎么确定?”

他安静太久,猛一出声令温麟扭脸看他,顿时清醒,从后视镜中寻到顾拙言的双眸,轻轻对上,缓缓开口:“也许比起你的喜欢……他确实差很多。”

索菲酒店的招牌置于前方,这一段车程漫长得无法想象,温麟摸摸鼻子,他把话题聊到这地步,可真够牛逼的。

为转移话题,温麟转向庄凡心:“总监,之前每晚接你下班的人这两天没来,我明天帮你订车吗?”

庄凡心说:“不用,明天会接的。”

啪,顾拙言敲了下喇叭,催前面的大奔快点闪开。

“噢噢。”温麟道,“那是你朋友吗?”

庄凡心答:“房屋中介的经纪,我在找房子。”

大奔开走了,顾拙言却把着方向盘迟钝了两秒,开过去,在酒店门外靠边停下。

“谢谢你们送我。”庄凡心说完,立即动身下车,快得像逃。

他一路昂着头朝前走,精巧的下巴尖都透着矜持,越过车前,身后引擎响起,顾拙言开着车消失在街上。他终于撑不住般垂下脑袋,像一具骨架残骸罩着粉皮一张,看似人模人样,北风吹来就摇摇欲坠地散了,败了。

回首望向长街尽头,眼中憾然深深,蒙了层温热的水雾。

顾拙言这一晚跟个快车司机没什么区别,油都快跑没了。他瞄一眼副驾上的温麟,那家伙比检控官还会问,问得别人心塞难受,自己这会儿却靠着车门睡大觉了。

一个钟头后,顾拙言刹停在某住宅区门口,把温麟拍醒:“生车不让进,自己回去吧。”

温麟迷迷糊糊睁开眼:“到了啊……这么快。”

他抱着电脑包和外套下车,一接触冷空气便清醒些,看着顾拙言。“虽然今晚……”他支吾着咽下一些话,“但是认识你挺高兴的。”

顾拙言直接撂下结语:“早点睡吧。”

“拜拜。”温麟抓着车门,“那个……你和初恋为什么分手啊?”

顾拙言说:“我太帅了,晃他的眼。”

回程去加油站一趟,顾拙言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车库一眼望去就他的位置还空着。熄火拔钥匙,他微微侧身,发现副驾底下掉着两张纸,捡起一看,是温麟展示过的庄凡心的设计。

左上角一串英文奖项、设计概念,还有作品名称,翻译过来是“七号岩芯”。

顾拙言将这两张纸折好,装进大衣口袋,甩上车门的同时掏出手机。他做一回万恶的资本家,深更半夜给秘书打电话,还破天荒的亲昵道:“小强,先别睡了。”

床头放着一瓶安眠药,庄凡心辗转得后背起火,只得吞下两片,他沉沉地寐至旭日东升,闹铃失效,睁眼时早已错过上班时间。

有一条未读,顾拙言早上六点钟发的。

庄凡心心如鼓擂,顾拙言为什么主动发消息给他?是不是和温麟发展得不错,要确定关系,发来告知要删除他的联系方式?

报应果然来了……

庄凡心挣扎着点开,却是一份表格文件。

他下载一看,里面有七八套精选户型的资料,筛选过,详情和利弊全部罗列清楚,还有一位经纪的电话。

而表格被顾拙言重新命名过,骄矜地写着——不用谢了。

第65章 什么爱不爱的。

屏幕逐渐黯淡, 庄凡心戳亮, 如此反复。

他趴着, 身下的枕头一如他此刻的心肝,被压得不透气,捂得热腾腾, 既难受也舒坦,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顾拙言搭理他了,竟主动搭理他了。

庄凡心爬起来, 灌下床头的半杯水, 还咿咿呀呀地吊一番嗓子。待眸清声亮,他拨出顾拙言的号码, 手机贴在耳边,听见的却是扑通扑通的心跳。

一声, 两声,庄凡心站军姿似的立在床边, 三四声响过接通了,他立即扮作优雅,强装淡定地说:“早, 是我。”

“您好。”回应的是一道女声, “总经理正在开会,您是哪里?”

顾拙言的电话转接到秘书那儿,人没在。庄凡心骤然腿软,跌坐在床边松了四肢百骸,回道:“打扰了, 我之后再联系。”

他向后躺倒,望着墙角精致的法式石膏线,高级,洁白,不容玷污,像极了顾拙言如今的疏淡自持……他明白自己魔怔,瞧个什么都能攀扯到人家。

门铃响了。

庄凡心骨碌起来去开门,起得晚,不会是送早餐的,客房清洁是中午,也不对,他猜测着走到门后,打开看见裴知站在外面。

浮夸点,庄凡心一刹那险些落泪,犹如亲人相见扑上去,将裴知粗暴地搂进房里。这段日子他游走在陌生的城市,斡旋于初入的职场,里里外外,叫孤独给浸泡腌渍透了。

裴知解下外套:“想我吗?”

“当然想,我以为你下个月才能回来。”庄凡心发现没有行李箱,“回过家了?我之前去看过外婆,她精神相当好。”

裴知下飞机后先回的家,本想再去公司,和主管联系得知庄凡心还没上班,便改道来了酒店。他跟着庄凡心进浴室,停在门口问:“我的弟弟啊,适应得怎么样?”

庄凡心答,都挺好。

裴知一笑,报喜不报忧,没劲。

庄凡心说:“真的。我清晨通勤,深夜归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为生活奔波的老少,没有谁活得容易,我很知足。”

“这么快就有感触了。”裴知望着他,“既然都好,具体好在哪儿啊?”

庄凡心握着牙刷刷出满口泡沫,薄荷凉而辣,将安眠药残存的昏沉一扫而空,他漱干净,狗似的喘一喘。

看着镜子中的自我,他摘出最好的:“我遇见顾拙言了。”

裴知抱肘的手不禁松开,确认好几遍,真的?这座城市地界宽广,一环绕一环,城南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没去过城北,可庄凡心竟然在熙熙攘攘的人中,这么快就遇到了顾拙言?

该感叹一句“缘分”,叹完却涌起对前尘的巨大遗憾,以及对后事的迷茫。裴知端看庄凡心的神情,小心试探道,遇见之后的情形如何?

庄凡心掬水洗脸,关于入职以来的情况,助理温麟,眼下和顾拙言的关系,他化繁为简地倾诉给对方。

裴知听完怔忪:“这也太巧了。”

庄凡心回卧室换衣服,的确太巧,不明白老天爷究竟想怎么安排。低头系纽扣,他不想再聊自己,问:“这趟回来还走吗?”

“说不准,看情况吧。”裴知冲他挑眉,“怎么也要过完圣诞节吧。”

庄凡心倍感慰藉,圣诞节是他的生日,估计裴知是提前回来为他庆祝的。穿戴整齐,他一手拎包一手搭着裴知的肩膀,上班去,商量道:“那到时候去你家?会不会打扰到外婆?”

裴知说:“你没看公司大群么?”

“我屏蔽了。”当代职场群组太多,麻烦。庄凡心摸出手机翻开群内的记录,原来圣诞节当天要拍摄广告,几位高层拍板,结束当夜举行圣诞趴,既为他回国接风洗尘,也为他庆祝生日。

庄凡心哂笑:“太隆重了吧。”

裴知说:“我答应了,到时候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这类派对适宜交际,各色人物齐聚一堂,灯红酒绿下能否谋求合作先不论,结交些人脉和朋友是必然的。庄凡心初来乍到,需要认识些行内、圈内的人。

上了车,庄凡心仍捧着手机,离开公司群,手痒地点开顾拙言的头像。对方没回复,他望着那一份表格却足够欢喜,碰碰裴知的胳膊:“下午陪我去看房子?”

裴知瞧他:“看房就看房,你美什么?”

庄凡心不吭声,兀自扬着唇角。他囿于这一时半刻的幸福里,没有时过境迁,没有旁人的身影,只有车窗外洒来的一缕阳光,照得屏幕发白,要遮一遮才能看清顾拙言给他的消息。

一份表格,一句谢谢,庄凡心不厌烦地看了一路。

三千多个日夜后,顾拙言再次出现在他的聊天列表,他们归零的聊天记录也终于有了内容,而曾经被他备份的那些,在过往的岁月里已经记得滚瓜烂熟。

庄凡心的好心情保持到公司,设计部门口摆了一棵圣诞树,他与裴知并肩露面,引来一众同事相迎,颇有节日气氛。

不经意瞥见温麟的位置,没人,庄凡心环顾一圈,问主管:“小温还没来?”

主管说:“他昨晚请假了。”

“昨晚?”昨晚见过面,庄凡心问详细些,“大概几点请的?理由是什么?”

主管回答:“大半夜打给我,弄的我都没睡好觉。嗬,理由更有趣儿,心情不好,富家子弟真是娇惯,心情不好就不来上班……”

庄凡心没听后面的讥诽,只觉狐疑,在车上时温麟撒娇嬉笑,完全不似心情不好,莫非他下车后发生过什么?

此时回想起来,温麟昨晚的举动有点异常,刨根究底地问,还专挖顾拙言不好启齿的感情私隐。庄凡心不明其中缘由,恰好广告部来人和他交代拍摄流程,便暂时没再琢磨。

会议结束,其他人离开会议室,顾拙言仍坐在位子上,翻翻手机,两通海南办事处的电话,要紧,他拨回去一口气讲了半小时。

还有一通是庄凡心打来的,没说什么事儿。他没回。

秘书把外套和提包拿过来,说:“总经理,司机还有两分钟到,下楼吧?”

今天要去一趟贝因资本,路不远,但昨晚开车太多,顾拙言一点都不想碰方向盘。他姑且有点良心,走之前给秘书放半天假,让对方回家补补觉。

四十分钟的车程,顾拙言躺在后座曲着长腿,也眯了会儿。到贝因资本见到苏望,搭伙吃顿午饭,不出三句话,意料之中的问题兜头砸来。

——“你和庄凡心怎么样了?”

顾拙言说:“分手了啊,你们不都知道吗?”

“甭装傻。”苏望捞一筷子细面,“知道他回国,心中没翻起点涟漪?”

一口无波的古井,存着一汪无澜的死水,顾拙言笑道:“涟漪再翻也翻不成浪花,一荡就平静了。”

苏望笑容狡黠:“看来你很平静嘛。”夸完这一句,后面却是直击要害的审问,“见过面么?”

不值当撒谎,顾拙言道:“见过。”

“联系方式留没留?”

“留了。”

“有没有主动找过他?”

这才是真正的检控官,顾拙言被逼问得语塞,仅犹豫一秒钟,苏望便直接为他宣读结案陈词:“顾拙言,你真的完蛋了。”

顾拙言说:“还可以抢救一下吧。”

“抢救个屁,你他妈就爱送人头!”苏望撂下筷子,“他当初怎么踹的你,你那两年怎么熬过来的,每天抽出五分钟回味一下好不好?”

顾拙言说:“我有病么回忆那个?”

“我看你病得不轻!”苏望骂他,“你不但病,你还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拙言忽然笑了,发觉自己没办法反驳,等笑够了,他沉沉嗓子,像下一个决心:“我不会联系他,也不会找他,分手十年都有各自的生活。纠缠什么,我没你想得那么贱。”

他停顿一下:“但如果知道他有什么问题,我恰好能帮,也许会帮一下。”

苏望说:“这就够有情的!”

“当初伤心不假。”顾拙言慢慢说道,“但伤心以前的开心,他给过我的那些好光景,也都是真的。”

苏望感慨一声:“哥们儿,总之千万别再委屈自己了。”

顾拙言心里有数,偶尔无聊时会胡思乱想,渐渐想开了,大概他这人就是情路坎坷。当年先是出柜闹得家宅不和,认识庄凡心,一开始喜欢便是一场乌龙,告白更是滑稽,到最后又落个分手收场。

“算了。”他无奈玩笑,“我还是好好挣钱吧,什么爱不爱的。”

因着那一则表格,再加上裴知回来,庄凡心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错。上午在silhouette忙完,下午趁热打铁,他联系那位房产经纪去看房子。

顾拙言给他推荐的几套是经过大数据筛选的,均为稀缺抢手的户型,通透,格局敞亮,中介一般拿不到这样的房源,即使有也不会介绍给普通客户。

三四套看下来,庄凡心哪一套都很满意,大概已经带上对顾拙言的滤镜。裴知则理智很多,帮他分析地段、层高,并以设计师的审美挑剔装修风格。

一直逛到天黑,第六套是小户型复式,楼下客厅厨房,楼上卧室洗手间,两房一厅。不知怎的,庄凡心一进门便动了心,虽然小,但结构类似榕城的故居,叫他滋生出家的错觉。

“我不想看了。”庄凡心说,“就这里吧。”

裴知走得脚疼,也不剩什么理智:“我觉得也不错。”

那位房产经纪在旁恭候,专业又麻利地发给庄凡心一份清单,买卖或者租赁,接下来各自的流程都已列出。相关文件与合同他可以帮忙准备,说着递上一张名片,印着GSG,是子公司地产板块的经理人。

庄凡心道谢,他准备租下来,约定明天备好证件签合同。

落叶寻根、鸟雀觅巢般折腾这么久,小皮鞋都磨破两双,今夜终于定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庄凡心再看这座钢铁森林,忽觉温柔斑斓,风也没那么凛冽。

回到索菲,庄凡心和裴知在酒店餐厅吃日料,喝了点清酒,没醉,只真真切切的高兴。裴知想起什么:“对了,圣诞趴就定在这儿的宴会厅吧,省的你到处跑。”

庄凡心说:“好,等下去大堂办一下。”

他吃饱了,有点无聊地发呆,目光落在打印出的表格上,纸张白得刺眼,他却一直盯着不动。

昨晚车上的话言犹在耳,顾拙言说,想忘了他。

温麟为什么请假没来?

那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哪种程度?

十指插入发间,庄凡心抓乱三千烦恼丝,然后手不听使唤似的,拿起手机按下快捷键,咬着嘴唇等待顾拙言的接听。

他这些天一直在忍耐,忍到极限快要憋疯了,再也不想装陌生人,去他大爷的相亲,那小屁孩儿要什么他都给,但是离顾拙言远点!

庄凡心紧紧抓住那几页纸,将嘴唇咬得透红。

通了,顾拙言的声音传来:“喂?”

“是我。”庄凡心问,“圣诞节那天你有空吗?”

顾拙言说:“那天是工作日,没空。”

“晚上呢?”庄凡心不急不躁,好商好量,“公司在索菲办派对,挺热闹的,一起来玩儿?”

顾拙言拒绝道:“不太方便。”

庄凡心说:“没关系,以后再找机会。谢谢你帮我找房子,定了铂元公寓,明天签合同。”

“嗯。”

“那,晚上好好休息,拜拜。”

挂了,庄凡心其实预料到结果。他一点也不失意,这样心平气和地来往几句,听一听声儿,他觉得很满足。

今晚估计都不会失眠。

从餐厅离开,庄凡心和裴知去一楼大堂订宴会厅,走过长廊一拐,前面的电梯正好开了。

电梯里走出来一人,立刻吸引住庄凡心的注意。

那人身材高大,一身低调利落的名牌衬得长腿宽肩愈发惹眼,而面部轮廓十分冷峻,透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最叫人注目的,他在室内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黑超。

迎面相对数秒,那人一把摘下墨镜:“——庄凡心!”

庄凡心震惊道:“陆文!”

只有裴知在一旁淡定:“你怎么从剧组回来了?”

第66章 可以吗,顾先生?

陆文当年是个不着四六的高中生, 厌学恨父, 无度挥霍, 一门心思都扑在组乐队和搞音乐上。最终被他爸停了卡,揍出血,以军事化的管理模式度过高三一年, 再添上些钱,好歹混上了一所普通一本。

大学四年,陆文和陆战擎的关系可谓是《论持久战》。他始终没放弃过音乐梦想, 压制得越狠, 滋生得越快。毕业的那个夏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顾拙言陪着他, 杀到鸟巢门口撂下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我将来一定要在这儿开演唱会!

毕业后,顾拙言不必说, 还在剑桥念书时就和苏望合伙办了公司,后来回GSG任职总经理。苏望, 家里就是做投资的,人最精明,对前程规划得井井有条。连奕铭更有谱儿, 上学的时候做好接管酒店的准备, 读完硕士直接回来当家。

唯独陆文,一毕业便开始折腾,换过好多地方,在上海找老师学作曲,去香港组建音乐工作室。前几年和一家小公司签约, 正式成为歌手,然而只出过三首歌,在音乐软件上的播放量至今没超过一万。

甭管怎么扑腾,成功了,叫努力,叫皇天不负,可失败了,就只能叫蹉跎岁月。陆文蹉跎了三年,连上提前解约的钱,前前后后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去年,他重新出发,新签约一家经纪公司,拍广告,演戏,混综艺,反正先干着别的,顺便等候时机继续为歌手梦努力。他还对顾拙言他们放话,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在聊天群里冒泡,好狠。

前阵子进组拍戏遇见裴知,裴知是美指,主角的御用造型师,而陆文是排不上号的小配角。甚至一开始都没认出彼此。

世间的未知数太多了,就好像陆文本来在生气,戴那么大的黑超都没人认出他来,此刻迎面和庄凡心重逢,对方又惊又喜地叫他。

庄凡心看什么保护动物一般:“真的是你?你真进娱乐圈当明星了?”

陆文差点叫一声“小邻居”,忍住了,颇为稳重地说:“听铭子说你回国了,没想到这么巧还能遇见。”

为什么不是听顾拙言说?庄凡心问:“连奕铭怎么知道?”

陆文答:“这是他家酒店啊。”

庄凡心愣在那儿,索菲酒店的老板是连奕铭……他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住了半个月?那他跪在门外哭的时候连奕铭有没有看见?没告诉顾拙言吧?

这空当,裴知说:“戏拍完了?”

“完了。”陆文嗤一声,“那么点戏份能拍多久。”

走廊上叙旧不方便,陆文舟车劳顿也累了,他看着庄凡心想说点什么,记得连奕铭在群里讲庄凡心有了伴儿,索性翻篇儿,只挥手拜拜。

订好宴会厅,庄凡心回房间休息,翌日上午找房产经纪签合同,一拿到公寓钥匙他立刻办了退房手续,尽快搬入新家。

25号一早,庄凡心被消息轰炸醒,国内外的新旧同事祝他生日快乐。他躺在床上和父母视频,说自己一切都好,今天还要拍广告上电视。

庄凡心不缺乏面对镜头的经验,儿时参加美术比赛拿奖,一脸婴儿肥,对着摄像机叭叭地吹牛,扬言要做一名大画家。之后就更多了,当年的ACC比赛全程都有镜头跟拍,放上油管的。

然而到了公司,庄凡心被那阵仗小小地惊了一下,广告导演,摄像,打光的,挤在部门中的生面孔尚未看清,便被裴知拉去换衣服。

数九寒天,他换上单薄的衬衫,肩头微凸的骨节都透着轮廓,等下还要去室外,他哪受得了:“你想冻死我啊?”

裴知说:“这段广告片宣传的早春系列,你还想裹大棉袄?”

庄凡心正欲还舌,先被摁在椅子上,面前一桌瓶瓶罐罐,化妆师擦他的脸蛋儿,抓他的头发,描眉画眼足足两个钟头。再抬眼时,头发微微烫卷,眉目的色彩加深些,嘴唇抹了一层淡色自然的口红。

他很不习惯,不停地抿嘴。

化妆师说:“轮廓和五官长得太好了,像混血。”

庄凡心失笑,彼时他满脸汗,扎着脏围裙,顾拙言见到后第一句就问,混血?现在精心打扮俩钟头,仍是这么一句,不知是喜是忧。

他忍不住问:“能把我化得年轻点么?”

“你又不老!”化妆师讶异。

“哎……就是显嫩点。”庄凡心压低嗓子,转念一想,顾拙言拒绝了他的邀请,见不着,那就算化成孙悟空也没用。

期间一直在拍摄,之后会剪成花絮。庄凡心灵机一动,找摄影师要了几张刚拍的照片,分毫未修,他挑选一张发在了朋友圈里。

手机屏幕明灭不休,顾拙言在和万粤的人谈海岛项目,始终没碰,中午散场才看一眼,是消失数月的陆文在群内冒泡。

连奕铭和苏望已经骂了十几条,直戳痛点,你红了吗?有本事一直别露面啊?陆文说:“我不是想你们么!晚上喝酒!”

依旧那德行,顾拙言笑着编辑:“你拍的戏什么时候播?”

“哎,看不看吧,估计也就十来分钟。”陆文满不在乎,“咱好不容易人齐,又圣诞节,必须组一局啊!”

苏望刀子嘴豆腐心:“说吧,时间,地点。”

“那今晚八点?”陆文道,“就索菲三十层的酒吧,我请客。”

顾拙言头疼,全市是就这一家酒店了吗?刚提一句换地方,连奕铭立马嚷嚷,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望说:“怕碰见庄凡心吧,要不来我家?”

“庄凡心早退房了。”连奕铭道,“他们在五楼宴会厅开派对,乱得很,不主动过去见不着面。”

再叨叨显得矫情,顾拙言发个“OK”,返回列表,随手点开朋友圈。

副总分享的新闻链接,万粤总经理发的海岛全貌二维图,秘书说今年圣诞又不能和异地恋的男朋友团聚……是不是暗示想放假啊,顾拙言正腹诽着,划到庄凡心两小时前发的照片。

顾拙言目光停留,不得不承认,美人在骨不在皮,而庄凡心的骨相和皮相都极好,如今青涩褪去增添成熟,更他妈好看了。

秘书敲门进来,顾拙言啪嗒将手机扣在桌面上:“什么事儿?”

“午饭。”周强把几分餐盒放桌上,顺便道,“总经理,圣诞快乐。”

顾拙言“嗯”一声,挤了点免洗洗手液,一边搓手,一边百年难得一遇地八卦:“你跟男朋友异地恋几年了?”

周强说:“两年。”

顾拙言再没后话,他也不知道问这一句有什么意义。

晚上加了一小时班,顾拙言到索菲的时候楞没找到停车位,琳琅满目的,估计不少是来参加庄凡心公司的圣诞趴。

他搭电梯直奔三十楼,顺顺当当,在卡座找到陆文和苏望。好几个月没见,他砸了陆文一拳头,骂了句“不着调”。

仨人先喝着啤酒,连奕铭拎着两瓶白葡姗姗来迟,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最帅的我来晚了,实在是日理万机。”

“少不要脸。”苏望说,“你日什么了?刚释放过天性就过来了?”

顾拙言低头坏笑,解开袖口一挽,有股不醉不归的架势。连奕铭挤过来:“今晚客房的入住率必然激增,到时候你们想开房都没地儿。”

苏望问:“为什么?”

陆文解答:“五楼开派对啊。娱乐圈是淫,时尚圈是乱,那么多妖精似的男男女女狂欢一晚上,还回什么家啊。”

说完,仨人齐齐看向顾拙言,无声地说,庄凡心身为宴会中心的角儿……顾拙言一巴掌扇过三张脸:“傻逼们倒酒啊。”

“人面不知何处去,”连奕铭叹道,“已非昨日少年郎啊!”

五楼的确热闹非凡,宴会厅敞着门,里头的面孔浓艳璀璨,个顶个一身使出解数的好衣裳。勾肩调笑,挽臂轻呢,满堂的风光好似火树银花,门口缠着灯的圣诞树都寒酸起来。

裴知招手:“凡心,这边。”

庄凡心的妆还没花,薄衬衫倒是松开两粒扣,他今天拍广告,过生日,是名义上的主角,忙得脚不沾地,露着一小片胸膛满场辗转。

更换一杯酒,他寻到裴知身旁,对面是某位电视台的主持人,旋身又见最近身价高涨的模特,一一寒暄碰杯,转眼喝得半滴不剩。

偶得空隙,裴知问:“喝多少了?”

“记不清。”庄凡心目光清明,“来之前喝解酒药了,本人今晚千杯不醉。”

裴知恨道:“怎么不给我喝点?”说着手指不远处,“那是杂志社的头儿,你去吧,我给外婆打个电话让她早点睡。”

庄凡心款款移步,过去攀谈敬酒,仰颈抬手间喉管一片烧灼,又一杯滚进了胃里。灯光乍起,程嘉玛登台主持,庄凡心懒得听,找位子坐下拿手机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