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拳掖在颌下,庄凡心松开,摸自己的嘴唇,肿了,摸嘴角,干巴巴凝着一抹不明物质。他也够脏的,没资格嫌弃这墙和床单,非但不嫌弃,这么躺着还有股梦寐以求的踏实。

突然,顾拙言在背后开口:“醒了?”

刚睡醒的哑嗓,像砂纸,也像锯齿形状的刀刃,划拉得庄凡心皮肉酸紧,他“嗯”一声,自己也没动啊,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顾拙言说:“不打呼噜了。”

庄凡心要面子:“我本来就不打呼噜。”

似有非无的一声笑,绽放于脑后,勾得庄凡心想扭过脸去,紧接着顾拙言用鼻尖顶他的后脑勺,痒乎乎的叫他没了动弹的力气。

“呼吸变轻了。”顾拙言这才如实回答,手掌揽着庄凡心的腰腹揉了揉,“肚子的起伏也变了。”答完问,“还睡不睡?”

横陈在藏污纳垢的小室,浑身邋遢,庄凡心哪儿还睡得下去,可是又不愿起来,就想和顾拙言这么傍着。黏腻的暧昧,乌糟的留在昨夜的情潮,湿闷的气味儿,融合起来比烈酒和香烟都更让人上瘾,更让他沉迷。

光线越来越强,浅金色,赛过审讯室里刺目的灯,所有滚在角落的腌臜都暴露了。没盖好的烟盒,斑驳的手机屏,床沿儿上,黏成一团的深蓝色手帕。

那手帕是顾拙言的,上面凝涸的东西是庄凡心的,昨晚,他搂着他给他飞快地打,床板都跟着叫,两回,滴滴答答捂了满掌。

擦完一团,丢了,有种提裤子翻脸的无情。

庄凡心此时瞧着,脖子以上呈现出渐变的红,脸蛋儿到耳朵由浅及深,耳垂尤其鲜艳,被顾拙言用口舌伺候得比刚打了耳洞还敏感。

顾拙言捏他的腰:“转过来。”

庄凡心便听话地拧腰,一动,觉出事儿后的那股酸楚,丝缕状穿在肉里,叫人不精神。他转过去面对顾拙言,四颗黑眼珠对上焦,他一怔,感觉顾拙言的眼神特别有侵略性。

但没昨晚那么强烈,貌似混了三两分疼爱。

不怪顾拙言目光幽深,庄凡心那脸是花的,泪痕斑斑,唇瓣红肿破皮,嘴角的痕迹更不好意思明说,下巴被他掐过,泛着青紫色的小血管。

顾拙言抬手罩住庄凡心的脸,不能看了,再看下去心猿意马,手指岔开条缝儿,他从缝儿里对庄凡心低声:“真像是我把你强奸了。”

在狭窄的破屋,趁酒醉,那帕子就是明晃晃的证据。庄凡心缩成一只熟虾,紧闭眼睛幻想起来,额头出了汗,被照耀得一片晶光。

床板嘎吱,顾拙言已经坐起身,系好裤绳穿上鞋,揣起烟盒手机。他回身在庄凡心的鼻尖刮一下,腻歪的动作他做得利落清爽,说:“再躺十分钟,我去早点档子买份粥。”

庄凡心道:“酒店有早餐卡。”他不在乎那顿掏了钱的早餐,只是不想让顾拙言走,哪怕十分钟就回来。

“先垫垫。”顾拙言笑,透着痞气的欠劲儿,“昨晚射了两回,你不虚啊?”

庄凡心一梗脖子:“别小看人。”却在风衣下拢紧裤腰,就那儿,酸,疲软,的确有点虚。也怨不得顾拙言取笑,他昨晚第一次很快,被揉几下便交代了,丢死个人。

骨碌起来,庄凡心穿戴整齐溜去洗手间,洗把脸才敢在露面。酒吧空着,所有人都回家睡觉了,昨晚的卡座沙发上,齐楠正躺着说梦话。

庄凡心不小心踢倒空酒瓶,咣当。

齐楠霎时醒了,爬起来,毫无坐相地瘫着:“啊……”他瞪着庄凡心出声,“啊”完停了片刻,“难受死我了。”

庄凡心把桌上的玻璃杯递过去:“喝水么?”

齐楠说:“我心里难受。”他挠挠头发,又捶打胸口,“我有心理阴影了。”

“不至于吧。”庄凡心道。

“至于!”齐楠一拳砸在靠枕上,“顾拙言怎么会是同性恋呢?那时候,他转到咱们班,对哪个男生都不咸不淡的,也就对你……”不是吧,“我靠。”

桌上有半盒万宝路,庄凡心抽出两支,自己叼一支,给对方一支。这是本次出差他学会的,好像递支烟便好说话,还能松缓神经。

同桌俩点上对吸,庄凡心说:“你也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吧?没见识。”

齐楠气道:“我没见识?同性恋我见多了。”掸落一截烟灰,“是因为我没怀疑过你们,你们倒好,直接滚床上玩十八禁,吓他妈死我了!”

庄凡心嗤嗤笑:“情难自禁,你直男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们不懂事的gay计较。”

齐楠没吱声,沉着脸,以前解不出数学题的时候就这德行,他狠狠思忖了一分钟,小声问:“同桌,你以前每天给我抄英语答案,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真会颠倒黑白,不是你求着我发的吗?”

“噢……那我跟你勾肩搭背的,你会不会背地里心旌荡漾啊?”

庄凡心吹口烟:“我把你打脑震荡信不信?”他顺口气,“我是同性恋,不是色情狂,我喜欢的男人类型非常单一,范例去买早点了,姓顾。”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齐楠咂咂嘴,仍觉得惊奇:“所以你们俩当年就谈过?我还记得他为你跟篮球队打架,干,还挺甜蜜的。”

一顿,齐楠又回忆起什么:“不对啊,后来,就是你出国一年多之后,夏天吧……”他努力想着,“就是你删了我们之后!顾拙言问过我有没有你联系方式,还问过班长,问好多人,你把他也删了?你啥情况啊?”

庄凡心避重就轻地答:“那时候分手了。”

“啊?真的假的?”齐楠迷茫道,“那你们现在什么关系……旧情复燃还是……炮、炮友?”

门开了,顾拙言拎着早点回来,走到卡座见庄凡心掐着烟,皱眉夺下摁在烟灰缸里。庄凡心被那不算温柔的目光一瞥,又被管教,心里的小河荡得惊涛拍岸,拍得他浑身麻酥酥没力气。

齐楠问完没听见答案,此刻偷瞧着,姓顾的夺了烟,打开热粥热饼,吹了吹递过去,比他已婚时还会疼老婆。姓庄的真不是色情狂吗?盯着人家瞅,眉目春意浓重,二八月闹感觉的猫狗都没这般露骨。

他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粤语:“旧情复炽更疯狂……长埋内心激荡……再迸发出光芒……”

顾拙言将另一碗粥推过去:“别唱了,等会儿把广东人招来,削你。”

三个人此起彼伏地笑,声儿都不大,充斥着阔别已久的情谊,像高中时代一起在食堂吃午饭,不怎么好吃,但彼此挺快活。

回酒店是半上午,从大厅到电梯间,顾拙言和庄凡心一路微低着头,出去时人模人样,回来时皱巴着衣裳,浑身散发着不太健康的味道。

走廊上分手,庄凡心回房间扎进浴室,一脱,站在镜子前孤芳自赏,肩上的刺青被草莓覆盖,胸口也有印儿,顾拙言用虎口卡着他硬生生揉得。

洗干净,庄凡心含了片喉糖,昨晚“吃”得太深,喉咙口磨得发肿,需要薄荷来镇定这丝难以启齿的辣痛。

打开电脑,未读邮件七八封,未读消息更多,叫人不得不从情爱旖旎中抽身。斜对角的套房里,顾拙言已经湿着短发在视频会议了,斯文正经,谁也猜不到他昨晚在犄角旮旯里干过什么荒唐事儿。

直忙到午后,他们心有灵犀地从房间出来,长廊上碰面,隔着三步远对视,拘谨,迟疑,心怀鬼胎。

既有对初恋、对白月光的怀念珍视,也有舔舐过、蹂躏过的粗暴侵略,克制而不自持,说白了就是贪心,清水洗珍珠的柏拉图,烈酒伴浓烟的肉搏肉,都想要。想征服。

偏生装得欲求清淡,顾拙言问:“公司忙么?”

“还行。”庄凡心答,就不在集团总经理面前充大忙人了。他走过去,自然且心机地挨近些,走路时手臂轻触:“去转转?”

顾拙言没躲,道高一尺地晃手腕,指关节若即若离地蹭庄凡心的手背,暧昧流动,掠过壁上色调靡丽的油画,淌过墙角花瓶里交颈的两株风信子。

庄凡心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知道顾拙言在逗弄他,看他痴,笑他醉,可他没招儿,瘾君子求一撮摄魂的白粉,他支棱着手求一刻牵紧的痛快。

迈入电梯,顾拙言握住他。

从十六层到一层,松开时用指甲刮他的掌心。

庄凡心被摆置得神魂颠倒,攥着拳头跟上去,上了车,躲在驾驶位后耍性子,拽着顾拙言的手极尽玩弄之事,搓洗衣服似的。

司机问:“天气这么好,去哪里转转?”

顾拙言回答某个小路口。庄凡心愣了愣,是老地方,他们在那里认识,在那里做邻居,他在这片故土生活十多年的旧居。

往那边行驶的车辆不多,老区了,拆与不拆吊了好几年胃口,不知道怎么规划的。半小时后到了,路口宽窄依然,旁边的便利店改成了辅导机构,门口停满了五颜六色的单车。

庄凡心有些恍然,往巷子里走,榕树枝更繁叶愈茂,但落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显然好久无人打扫。

曾经的庄家门前,大铁门紧锁着,墙上的彩色灯绳不见了,只一颗破碎的灯泡挂在上头。他从缝隙中望,漂亮的花园里杂草丛生,那么高,甚至挡住门前的台阶。

“没什么街坊了。”顾拙言说,“政策变过几次,修成建筑景区或者拆掉盖楼,一直没定下来,房主也不好自己翻修,渐渐就搬了。”

庄凡心遗憾地点点头,随顾拙言行至巷尾,薛家的门也锁着,他问:“薛爷爷把房子卖了?”

“没有,老头精明,盖楼的话再卖,修成景区的话他还想搬回来住。”顾拙言推了下门,沾染些铁锈,“再好的房子空置久了,都显得萧索。”

庄凡心立在门前,里面虽然荒废了,但回忆完好地存放着,疯长的草木,暗沉的砖墙,全都是见证。

一转身,看见前方那截小岔路,似乎比以前更小,尽头堆着迁居时遗落的破家具,路灯上贴满了小广告,墙根儿的青石板蒙着一层厚厚的绿苔。

庄凡心一步步走过去,那儿没什么好看,但就是想走近了瞧瞧。

手机响了,顾拙言到墙角一侧接电话,副总打来的,跟他说海岛那边进行得如何。聊了三五分钟,挂了,他翻着记录查看详细的文件。

边看边拐回墙角,一抬头,顾拙言怔住:“……你干什么?”

庄凡心站在垃圾桶前,正揭开盖子朝里面望,只望见腐臭的垃圾,他静默数秒,笑着回答“没什么”,但笑得讪讪又勉强。

第78章 庄凡心发出gay的质疑。

归途, 九点多钟的一列航班, 机舱外面的云层堆叠得很漂亮。

庄凡心挨着窗, 欣赏片刻打开电脑,看一份公司传来的SWOT分析,顾拙言坐他旁边, 已经开始写厦门两期项目的报告,谁也没有搭理谁的意思。

其实去机场的途中颇为忐忑,榕城机场是实实在在的伤心地, 几番相送, 数次道别,上一次分离就是在安检线外, 而后他们十年未见。

实际上,换好登机牌到排队安检, 顾拙言的工作电话就没停过,庄凡心也收到silhouette的通知, 明天上午开会,两位老板均会出席。等他们有空环顾一圈机场时,已经身处候机厅了。

空乘经过, 询问想喝点什么。顾拙言说:“果汁。”视线未离开显示屏, 只顿了顿,帮旁边那位也点好,“再要一支瓶装水。”

庄凡心很专注,读完SWOT分析才抬头,拧开水, 不太满足地发牢骚:“为什么你喝果汁,我喝白水?”

顾拙言说:“嗓子疼不喝白水喝什么?”他吸吸鼻子,这两天总能嗅见薄荷味儿,是庄凡心嗑药似的吃咽喉片。他自认体贴,扭过脸,等着瞧庄凡心感动蓬勃的模样。

谁料,庄凡心睨来一眼,小表情欠嗖嗖的,大概是被惯坏了。“全都赖你。”竟还反咬一口,声音黏糊糊的,“不然我嗓子怎么会肿。”

见顾拙言没理解,庄凡心倾身离近点,附在对方的耳畔:“还不是因为那晚在酒吧……”透顶的难为情,强忍着,叽叽咕咕说了出来,“……都是你给磨的。”

饶是顾拙言一向处变不惊,此刻也有点挂不住,嘴角颤了颤,耳朵尖浮一层不明显的红,半天,反抵住庄凡心的鬓角,下流胚子似的说:“长了你还不满意,你喜欢短的?”

庄凡心用手肘搡开那臭流氓,去瞅舱外的云,一幅生了气的架势。顾拙言暗自好笑,明明真刀实枪地碰过了,口舌逗两句倒受不住。

好一会儿,庄凡心纹丝不动,顾拙言伸手拍一下,叫他:“有那么好看么?”庄凡心耸肩挣开,顾拙言问,“真生气了?”

庄凡心回眸,那眼神复杂极了,簇着火苗,生气,还幽幽冷冷的,一股子伤心断肠的怀恨。像李莫愁,也像练霓裳,都是被情郎辜负后的疯劲儿与痴态。

顾拙言瞧得一怔,把人拽过来:“怎么这么大反应,你是不是想一刀捅死我?”

庄凡心阴着脸:“你之前谈的那几个……”他磨着齿冠,仿佛恨得牙痒痒,“你也对他们说过那种话?下三路的,说过没有?”

顾拙言反应过来:“我想想啊。”故意拖长音调,“毕竟好几个呢,是吧,有的就亲亲嘴儿,有两个跟我住过一段时间。”

他侧目瞧得真切,庄凡心霎时慌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像一下下击打在他的心头。这情态他太过熟悉,曾经的一两年里,他不能琢磨对方,稍一幻想便把自己折磨得发疯。

顾拙言编不下去了,断开,一刀剖解被捂紧的过往。“我都记得。”他说,“我送你走的那天,当时的情形我都记得。”

他们说的一字一句,庄凡心的一蹙一颦,都保存在记忆深处。挖出来曝晒,细捋,不会有点滴错漏,尤其记得,他叫庄凡心答应,永远不能忘了他。

还记得,庄凡心走出去又折返,扑来吻他,当着众生芸芸,当着庄显炀和赵见秋的面,一边流泪一边吻他。

庄凡心念及那刻光景,把什么都忘了:“从安检过去后,我一直哭,哭得打嗝,我爸拎着我的后领拖拽,上了飞机,我缩在位子上还是哭,到洛杉矶的时候眼睛肿得都睁不开了。”

“后来呢?”顾拙言问,“你爸妈什么反应?”

庄凡心答:“我出柜了,告诉他们我和你好过。”他漾开一点笑,“我爸妈消化几天后接受了,也不干预我这方面的事情,他们说……”

顾拙言急切道:“说什么?”

“说,既然和小顾谈过,”庄凡心学着父母的措辞,“说明眼光都放在头顶了,应该不会随便谈,随他去吧。”

顾拙言被取悦,更被惹恼:“那这么说,后来你喜欢的那孙子也不错呗。”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庄凡心恍然大悟,“你还没说清呢,你同居的那几个——”

顾拙言道:“我说清什么?你追我,我还要跟你报备清楚?”一句话将庄凡心打败,他摆架子,拿体统,装成大尾巴狼继续问,“你和那孙子交往,你爸妈也挺满意?”

庄凡心知道顾拙言想听什么,便别扭地答:“不满意,说跟你没法比,哪有你好,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叔叔阿姨会看人。”顾拙言舒坦了点,“那你心里觉得呢,我跟那孙子比。”

庄凡心说:“你各方面都碾压他。”

顾拙言的贪心程度超乎想象,斜睥一眼,道:“岂止是碾压,我直接把他铲除了吧。”

三小时后飞机落地,穿上羽绒服,顾拙言和庄凡心从机场离开,司机在等着,顾拙言径直回GSG上班,庄凡心回了住处。

钥匙刚插孔里,手机贴着大腿振动,是温麟。庄凡心进了屋,一边换鞋一边接起来:“喂?什么事儿?”

“总监,你回来了吗?”

“刚到家。”那小孩儿的语调很兴奋,庄凡心打趣道,“我不在公司,你是不是特别放松?心情特别愉悦?”

温麟说:“当然不是,总监,我每天早晨买完咖啡才想起来你不在,失落一上午。”现在恰好是中午,“总监,你下午来公司吗?”

庄凡心想了想:“不去。”样品计划已提交,分析也看完了,“把我办公室拾掇一下,小朋友明天见。”

温麟赶在挂断前说出主要目的:“总监,明天程总也来开会,能帮我安排一下合影吗?我家有一年办酒会请了他,我当时在法国呢,错过了……”

跟程嘉玛有什么好合影的,庄凡心腹诽,反应片刻,想起那则开会通知,两位老板均会出席,一位是裴知,另一位是……程嘉树?

挂了,庄凡心给裴知发消息:“和你老公回来了?”

裴知回复个“菜刀”的表情。

程嘉树出现在silhouette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员工都没见过他,如今他炙手可热,正红得隐隐发紫,要露面,弄得公司上下都翘首等着一睹真容。

庄凡心按时打卡,纳闷儿,电梯里竟没有人?到了设计部,先被前台的姑娘晃了眼睛,斜肩连衣裙,小众奢牌的春款,露出的肩膀白皙纤细,不宽不窄。

“冷么?”庄凡心发出gay的质疑,“感冒还得请假。”

他进去了,部门中已无虚席,他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放眼轻扫,每个人花枝招展,都精心打扮过。温麟迎上来,一身定制西装,边角的设计有法式休闲风,端咖啡的手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的表。

庄凡心问:“今天又要相亲么?”

“相什么亲啊……”温麟说,“要见程总。”

庄凡心无语地翻眼睛,进了办公室,和福建工厂的质检员讲一通电话,然后着手秋冬季的样品准备。

半小时后,外面热闹起来,是裴知到了。

圣诞节过完就分开,庄凡心起身出去,裴知先一步推开办公室的门。“回来几天?”庄凡心迫不及待地问,帮裴知挂包,“还走吗?”

裴知说:“不走,剧组的工作忙完了。”他搭住庄凡心的肩膀捏捏,“出差辛苦了,还要你跑工厂,用不用休息几天?”

“没事儿,反正快春节放假了。”庄凡心朝外面抬下巴,“怎么就你自己?程嘉树没来?”

来了,一出电梯被程嘉玛拽走了。庄凡心听罢笑笑,有点轻蔑地说:“亲哥哥撑腰,工厂的事情看来没办法追究了。”

裴知道:“放心吧,我托福建的朋友在打听了,找到合适的工厂我们就换。”平时的小事他都可以不计较,也没空计较,但是影响设计,差点损害公司的利益就没得商量。

庄凡心自然高兴,想起来问:“今天开会要说什么?”

裴知正要答,办公室外面却炸了锅,拉开门,望见所有同事围在一起,最中间,程嘉树低头也比旁人高一截,正接过纸笔签名。

“哇……”庄凡心喃喃道,“人气这么高呃。”

换成裴知翻眼睛,他见惯的,摸惯的,甜言蜜语听惯的,被其他人众星捧月,奉为男神偶像,感觉大家好没见识。

忽然人群散开,程嘉树的助理辟出一条路,正对着这间办公室门口。

庄凡心终于看清,第一感觉是高,程嘉树模特出身,身材比例绝佳,走动时两条长腿分外惹眼。相貌也是上等,明晃晃的帅,经过娱乐圈包装后更增添些气质。

但他想,不如顾拙言,顾拙言没一点花哨劲儿,醇得像黑皮诺,谁都比拟不了。

眨眼的工夫程嘉树走来门口,目光始终落在裴知那儿,打招呼前看向庄凡心,主动伸出手:“总是听小知提起你,一直在剧组没机会见面,今天开完会我们一起吃顿饭。”

庄凡心回握,脑子里盘旋出程嘉树的黑历史,洛杉矶,ACC比赛大楼,茶水间,按着裴知亲的侧影……他差点笑出声,绷着说道:“我是庄凡心,幸会。”

寒暄了几句,程嘉树想去裴知的办公室看看。

就在隔壁,裴知领着这惹人注目的大明星回办公室,桌上攒了几摞文件,码得很整齐。他脱掉外套扔沙发上,走到桌前立着,翻开需要签名的一本。

程嘉树倒像个助理了,跟在后面关上门,拉下百叶窗,而后自娱自乐地参观屋内的摆设。地毯很厚,踩在上面静悄悄的,他踱至裴知的身后,两手撑住桌沿儿,将人包围起来。

俯下高个子,程嘉树的下巴枕住裴知的肩:“对我这么冷冰冰的,我又哪儿做错惹你不高兴了?”

裴知低头签字:“剧组天天见,腻了。”

“谁家两口子不是天天见?”程嘉树收拢手臂,夹住裴知的腰,“同事们多热情,对我前呼后拥的,都说喜欢我。”

裴知啪嗒合上一本,侧一点脸颊,眼尾瞄着:“公孔雀开屏。”

程嘉树偏头去吻:“不开屏当初怎么引起你的注意。”箍着裴知,吻得对方丢开了文件,分开,嗓音缱绻多情,“晚上,我跟你去见见外婆?”

裴知喘了喘,扭回去道:“不用了。”

第79章 那你矫情个屁。

庄凡心夹着电脑去开会, 最宽敞的一间会议室, 平时关着, 有些闷。人陆续进来,各部门总监,总经理, 裴知和程嘉树,第一次这么齐齐整整的。

年底了,估计是做汇报, 会议开始前, 庄凡心靠在位子上翻手机,在榕城拍了不少街景, 他挑选几张发给裴知瞧瞧。

裴知在顶前头坐着,打开消息, 逐张点开浏览,九张图, 看完之后敏锐地放大第七张。原来的老街修起大楼,庄凡心对着玻璃幕墙拍的,照片左侧映着半块人影, 是顾拙言。

他编辑道:“旁边的顾拙言是你P上去的?”

庄凡心回:“我有病么, 我们一起逛的。”

裴知发送一串“惊呆”的表情:“已经重归于好了?”

“没呢。”庄凡心撇撇嘴,似是抱怨,“他吊着我,对我若即若离的,有时候提起旧事我还要哈巴着, 哄着。”

裴知问:“打退堂鼓了?”

“当然没有。”庄凡心道,“特别心动……感觉已经恋爱了。”

裴知隔着座位瞥一眼:“那你矫情个屁。”

会议开始,庄凡心放好手机,稍一抬下巴,目光蹭到桌对面的程嘉玛,和程嘉树挨着,一并看,五官的确有种血缘式的相似。程嘉玛也看他,红唇勾勒得嘴角分明,扬着,冲他明艳地笑。

庄凡心本懒得应付,但想起出差时那通电话,嘉玛姐小庄哥,顿时忍俊不禁。他乐了,几分嗤笑的意思,弄得程嘉玛反倒脸色尴尬。

财务总监先做了报告,而后是其他几个部门,时装公司里设计部是核心,搁在老板总结前压轴出场。

庄凡心不太认真地听,像从前上第四节 课,老走神,那时候是思考吃什么午饭,现在是寻思,顾拙言出差回来忙吗?有空答应他约会吗?

他又琢磨,也不好追太紧,腻烦了怎么办呀。那先不约,他给顾拙言做的衣服打好了板,衬衫的面料也挑了,晚上先做一件出来。

终于轮到设计部,裴知叫道:“凡心?”喊的名字,很温柔,搞得程嘉树来回扫了一眼,“你先说说设计部在进行的吧。”

庄凡心板直腰背,进入状态说:“设计部每个月份都有固定的工作安排,现在是一月,春夏装的生产监控已经完成,期间出了一件比较严重的问题,”他先后瞭了程嘉玛和财务总监,都是知情人嘛,“不过解决了,但我认为应该采取一点措施,或者进行一些调整。”

庄凡心说得委婉,懂的人懂,不懂的人也不好多问,没想到裴知接着他的话,一把敞开了:“是服装厂不按合同办事,实质就是毁约行为,并且是第二次了。”

程嘉玛聪明地保持沉默,仿佛与自己无关。生产恢复,也已为此挨了程嘉树一顿骂,她觉得裴知只是警告几句,无论如何会再给她一次面子。

庄凡心低垂着睫毛,都明白,裴知既然在找新厂子,是决心得罪一次程嘉玛了,也做好在爱侣面前为难的准备。

“裴总,”他动动唇截下对方的话,由他来说,“我建议换个工厂。”

裴知略微惊讶地看着庄凡心,懂了,这是替他唱白脸,尽量让他少为难几分。庄凡心继续道:“工厂决定最终生产,丁点问题都会影响供货,经济损失是其次,信誉和声誉的影响对一个品牌的打击非常致命。”

程嘉玛开了口:“庄总监言重了。”

“重吗?我反而觉得轻。”庄凡心看向程嘉树,一下子上升至另一层面,“silhouette和普通时装品牌不同,老板是大明星和知名造型师,它的知名度和曝光度很高,娱乐圈多少明星都爱穿、都捧场,一旦生产质量上出问题,盖都盖不住。必定还会牵连程总和裴总的口碑。”

庄凡心道:“一家服装厂而已,何必给自己的大好前程留个隐患呢,是吧程总?”看看哥哥,再看妹妹,“总经理和程总是亲兄妹,一定也更会为哥哥着想。”

他用了“更”字,意思是,和服装厂的裙带利益,总不会比亲哥哥更要紧吧?

“那是自然,庄总监说得有道理。”程嘉玛回应,“但福建的厂子合作好几年了,磨合得很好,也再三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没必要非得换。”

庄凡心反问:“再一再二,还要再三给机会吗?”

他寸步不让,每一句都从理据出发,晓之以理后,他对程嘉树动之以情:“程总,即便你觉得无所谓,可裴总很重视silhouette的设计和发展,以后出什么问题,糟蹋的都是他的心血。”

程嘉树的神情淡淡的,能看出对会议没什么兴趣,被点了名,便表明态度说:“公司的事务我不怎么管,生产审核是设计部在做,那就设计部决定吧。”

庄凡心微笑道:“好,既然程总和裴总都同意,那我尽快物色合适的工厂。”

程嘉玛没再分辨,见无望便收兵,还能落个好姿态,只撒娇般杵了杵程嘉树,然后默默翻自己的文件夹。

庄凡心给裴知一枚眼色,惬意,机灵,像麻雀扑棱的翅儿,年少在画室上课,他们就这样偷偷地交流。说出的话却正经,他道:“秋冬季的样品也出来了,设计部这一周定好,年前会交接给销售部。”

提及过年,年假结束就开春了,庄凡心说:“初春要办成衣线的时装展,该抓紧时间准备了。”

裴知在剧组考虑过这件事,部门的设计师都操办过时装展,今年庄凡心来了,之前拍了广告片,趁势出一波独立设计的话反响应该不错。重点是,他知道庄凡心不喜欢空出名头,那时装展是最直观的展现作品的方式。

庄凡心立即道:“我会好好完成的。”

发言基本结束,庄凡心舒口气,靠回椅背喝水。各部门都说完了,轮到总经理,程嘉玛起身关灯,暗下来,幕布上投出一份企划案,是关于silhouette的产品扩展。

程嘉玛说:“产品拓展的计划是一年前就提出的,市场部和财务部都做了大量的分析,搁浅过,到月初终于做出了这份完整的企划。”

时装品牌发展起来后会增加一些配饰,比如鞋帽,包,饰品等,程嘉玛展出一幅对比图:“silhouette做过一季围巾,一季口金包,一季耳环,市场数据都不错,反响最好的是耳环。”

“在市场调研里,首饰是比较有记忆点的,也更容易让受众产生品牌印象。所以如果把配饰这部分做起来,我们不选择广撒网,只盯准首饰这一块,市场反应好的话可以单开一条线。”

这是正儿八经的扩展,有市场部的数据支撑,有财务部的预算分析,每一步都很扎实,值得公司去尝试一把。

程嘉树那会儿大义灭亲,此刻给妹妹捧场,表示了赞同。裴知本就对事不对人,思量片刻也觉得可行。

庄凡心仍靠着椅背,分内事做好了,他无意也没权力去决策其他,幕上的光一晃,切至下一张更为细致的计划,他扭头看见最显眼的标题——珠宝设计。

他拧开水喝,拢着视线再不往幕上瞧了。

“关于具体实施,我们可以建立一个珠宝设计组,聘请珠宝设计师。”程嘉玛有条不紊地说,“线下呢,先在本地寻找工厂合作试试看,目前有三四家备选。”

裴知问:“珠宝设计组并在设计部下面?”

程嘉玛道:“前期是这样计划的,如果效果不尽人意,及时砍掉,发展得好的话,将来再计划另立部门。”她用手掌指一下庄凡心,“庄总监是设计部负责人,听说以前念过珠宝设计,还拿过奖,就先监管珠宝设计组。”

能者多劳,身价跟着翻番,没想到庄凡心攥着空水瓶,拒绝道:“不好意思,我兼顾不了。”

程嘉玛笑言:“庄总监太谦虚了,对于这样的安排,在工作时间和薪资方面,公司也会满足你的调整需求。不着急答复,再考虑一下?”

很刺耳的破塑料的声音,庄凡心把水瓶捏扁了:“我的合约签的是服装设计师,珠宝设计我做不来。”他望着裴知说的,意思很明显,不管谁要求都没用。

裴知便接腔:“尊重凡心的意思,况且一个人也没那么多精力,肯定要另请珠宝设计师的。”

程嘉玛说:“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既然庄总监不愿意,那我不勉强了。”她主动招揽,“其实我有朋友是做珠宝设计的,履历很不错,也认识不少业内的人,要不组班子这事儿我亲自负责吧。”

就此定下来,年前年后大家都有的忙。散了会,庄凡心夹着电脑回设计部,被裴知追上,搭着肩,问他中午在公司餐厅吃还是去外面吃。

庄凡心说:“叫小温点外卖。”

裴知又问,晚上去家里么,外婆念叨来着,想仨人凑齐吃牛肉火锅。

“不去。”庄凡心倔倔的,挣开肩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珠宝设计那事儿,我不干,切割线我都忘记怎么画了。”

再说下去恐怕会恼,裴知哼哈着岔过去,提别的:“第一次在国内办秀,选个最能让人记住的主题,对了,要明星走秀吗?程嘉树不收费。”

庄凡心没考虑那么远,请明星的话也要契合设计风格才行,再说吧。下午部门会议,定秋装样品,一群人说说笑笑倒是很轻松。

到下班时间,主管提议聚餐,一是裴知回来,二是打扮得太精心,不做点什么多浪费。呼啦啦全走了,庄凡心没去,留在办公室做时装展的设计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