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十年前一样。

装好提包,庄凡心从桌旁绕开,一步一步迈得又沉又慢,但没向着门口,而是走到了顾拙言和薛曼姿的面前。

他说给薛曼姿,更说给顾拙言听:“阿姨,当年是我对不起拙言,我保证,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我心里放不下他,爱他,今天您看到的,是我死皮赖脸地追求他。”庄凡心说,“我以前很懦弱,现在好一些了,别人阻止我我都不会再理,只要他不拒绝我,我就继续对他好,求他跟我复合。”

他看一眼桌上:“我们签了赞助的意向书,之后为公为私我还会联系他,但不会在办公室胡闹了……抱歉。”

庄凡心握着拳头,绷紧全身的力量声明:“拙言,曾经只有你一个人努力,我只会躲,以后我会比你更努力,来争取我和你迟到的将来。”

十年的空白是无法填补的,将来的每一秒都不想再有缺憾。顾拙言一时怔在那儿,他未料到庄凡心会说出这番话,他甚至以为,再多待片刻庄凡心就会主动放弃。

“阿姨,”庄凡心最后道,“对不起。”

他说完了,这才朝外走,走出办公室后陡然放松。

屋内,薛曼姿半晌才回神:“他……”实在是难以置信,扭脸瞅着顾拙言,“他是什么意思?”

顾拙言说:“……爱我的意思。”

“妈,你自己琢磨琢磨。”

他把薛曼姿丢下,大步追出去,追到电梯外将正在关闭的门扒开,里面挤满了下班回家的员工,庄凡心站在中间,吃惊地望着他。

“刚才说的,”顾拙言卡着门,“都是真心的?”

庄凡心回答:“是。”

顾拙言张开手,很明显的姿势,庄凡心错愕数秒,不确定地走近些,一拳距离时被紧紧地抱住。

他心肝酸麻,小声坦白道:“其实我吓得要死……”

顾拙言在他耳畔笑,说他还有点良心。

一众下属早已目瞪口呆,想看又不敢看,使劲儿往后挤着,生怕影响总经理搞对象。不远处的廊中,追出来的薛曼姿和顾士伯并立着,红了老脸,互相扯皮指责,瞧你教的好儿子!

第82章 我操,我干哪个了?

敲门声, 顾拙言握鼠标的手晃了一下, 自从被薛曼姿撞见“办公室春情”, 他现在一听见敲门便条件反射。

“进来。”

来的是广告部主管,姓刘,进来说:“总经理, 今天上午silhouette的王总监来开会,商榷赞助案子的具体合同,您要出席吗?”

顾拙言仍盯着显示器, 问:“王总监?”

“是, silhouette广告部的总监。”老刘回答,把填空题答成了分析题, “意向书签好后,这事儿一直是王总监和我接触, 那位设计部的庄总监今天没来,我打听了, 因为庄总监负责秀展,所以签合同那天会来的。”

顾拙言竖耳听着,听完还装逼:“我问你了吗?”

老刘道:“是我话稠。”

顾拙言慢半拍地说:“你主持会议就行, 我不过去。对了……哪天签合同?”

老刘说:“按进度, 放假前一天。”

签完合同放假过年,没两天就是除夕,顾拙言“噢”一声:“去吧。”对方转身,他冲那背影翻了一眼。

这帮干活儿的,会揣摩, 和庄凡心有关便巴巴凑上来汇报。不过也怨不得旁人,他在众目睽睽下对庄凡心连追带抱,估计当晚就传遍了GSG,员工私下不定怎么嚼他的舌头。

偶尔碰见他爸,顾士伯大概嫌丢人,假装没看见就走开了,薛曼姿也再没来过,倒是叫他回家受审,他又不傻,每次哼哈着敷衍过去。

顾拙言十七岁时胆敢公开出柜,二十七岁就干的出当众调情,看着彬彬有礼一绅士,其实他谁也不怵,更不在乎,骨子里一直有点混不吝。

手机响了,是庄凡心那厮,这一周打来的第一通电话。顾拙言接起来,嗓音沉,拿腔拿调也好听:“喂,有何贵干?”

庄凡心说:“这几天大风降温,小心着凉。”

顾拙言刻薄道:“原来是刮大风,我以为把你刮回美国了呢。”

庄凡心在里面乐,他明白顾拙言为什么闹脾气,那天他对薛曼姿撂下豪言壮语,结果后续没了动静。他试探地问:“不高兴了?”

“你觉得呢?”顾拙言反问,“是谁说继续追我,求我复合?”

庄凡心应:“是我是我。”

顾拙言冷嗤:“又是谁说为公为私都会继续联系?”他开始发炮,“实际上,私底下送汤都偷偷摸摸的,让门卫转交,你怎么不寄个顺丰?公事全交给广告部,问也不问,来也不来,你就这么对你的赞助商?你的金主?你的……昂?”

“昂是什么?”

“自行体会。”顾拙言推开鼠标,“信你的邪。”

庄凡心委屈地说:“也不能全怪我啊,那天你当着那么多同事,还有你爸妈,你抱我,抱完你撤了,你又酷又飒,我差点在电梯里臊得嗝儿屁!”

此刻想想都脸皮发烫,庄凡心诉苦:“所有人偷看我,打量我,我脑门儿上简直写着介绍词——此人为gay,和总经理有一腿!”

顾拙言强忍着嘴角抽动:“那你该高兴啊,你不就想和我有一腿么?”

庄凡心噎得够呛:“……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我也要脸嘛,反正我不去了,签合同再见吧。”解释清公事,轮到私事,“今天煮了鱼片粥,还放在门卫室,你到家记得取。”

顾拙言不满道:“我家又没有同事在,你躲什么?”

“躲你妈啊。”庄凡心脱口而出,“不是,不是骂你,我怕去你家就会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搂抱,一亲热,万一再滚到那个床单上……你妈妈突然串门,怎么办啊。”

顾拙言说:“太小瞧薛女士了,她撞见也不会吓出心脏病。”

庄凡心讷讷道:“我怕把我吓得阳痿。”

顾拙言噗嗤笑喷,又乐又气,想顺着电波把庄凡心揍一顿,吵闹了片刻,庄凡心消停了,含糊不清地咕哝出一句话。但顾拙言听清了,是问他,他家里有什么看法,也听清了那刻意模糊中的不安。

他道:“你不是说了么,任何人阻止都不理,还管他们的看法?”

庄凡心说:“废话,那是你的家人。”

“所以呢,如果我家人阻挠,”顾拙言踹了脚办公桌,停顿两秒,“你会打退堂鼓么?”

庄凡心立刻回答:“当然不会了,我虽然有点怕,但主要目的是想知己知彼。”他没在哄人,掏心掏肺的,“我盘算好了,你家里的态度还行的话,我就负荆请罪,登门拜访,鞠躬奉茶,然后取得你爸妈的认可。”

顾拙言被成语砸晕了:“如果我家态度特强硬呢?”

“我琢磨过,你家大业大,肯定不是吃素的。”庄凡心说,“那我就转变策略,他强我也强,反正我的工作是朋友给的,父母远在美国,连车都是借的,房子是租的,感觉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顾拙言捂着肚子:“你别让我笑了……”

“你笑屁笑。”庄凡心很急,“你爸妈到底态度怎么样啊?”

顾拙言还真不了解,他压根儿没理会过那二位,那二位也挺恨他不着调。不过他心里有谱,从他当年擅自出柜,到榕城偷摸搞基,再到私自和苏望创业,加上最近的悄悄重逢旧爱……他爸妈那种聪明人,早明白了,根本管不住他这亲儿子。

通话结束,先前的不高兴已无踪迹,顾拙言开始惦记鱼片粥,然而没舒坦多久,保险公司的经理联系他,他新买的一部房车出了事故,需要沟通一下车损险的理赔流程。

那部车停在家里的车库,顾拙言好端端坐在办公室里,他问,驾驶司机是谁?

对方说,叫顾宝言。

顾拙言两眼一黑,赶紧问,人有没有事儿?

对方说,人没有大碍。

顾拙言松了口气,算算时间顾宝言放寒假了,真是一闲就惹麻烦,抓紧忙完手头的活儿,他提前下班,开车回了顾家大宅。

北方冬季的艳阳天,伴随着能吃人的风声,顾拙言驰骋一路,到了家,驶入大门后速度不减,把园丁老大爷吓得一哆嗦。

打弯开向车库,顾拙言握着方向盘眯了眯眼睛,车库门口,顾宝言黑靴黑发,和德牧立在寒风里,跟警队的霸王花似的。

顾拙言摆尾刹车,正停在女人和狗的旁边,熄了火,抽出一支烟叼上,这才开门下车。凭借身高优势,他近距离俯视顾宝言,然后吹一口二手烟出来,指桑骂槐道:“好狗不挡道,闪开。”

顾宝言用力挥散烟雾:“你还知道回来啊!”

“回来看我的车,不然看你啊?”顾拙言打开2号车库,那辆他还没来及开的房车正冲着门口,保险杠掉了,车头凹进去一块。他抬手狠推顾宝言的脑门儿:“你他妈用铁锤砸的吧!”

顾宝言甩开长发:“我都知道了。”

“你缺二两脑子,你终于知道了?”顾拙言猛吸一口烟,“把你知道的给我叙述一遍,怎么撞的,说。”

顾宝言看着他:“庄凡心回来了?”

完全没办法沟通,顾拙言盯着妹妹的眼睛:“在哪儿撞的,谁允许你开出去了?”

顾宝言执拗道:“你们俩旧情复燃了?”

顾拙言特无语:“关你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我的事儿?”顾宝言冲到顾拙言面前,扬着瓜子脸,一副小泼妇骂街的架势,“他都抛弃你了,十年没联络,现在回来你又跟他和好,你有病吧!”

顾拙言重复道:“关你什么事儿?”

顾宝言说:“我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他走那年,我流多少泪,我眼睛都差点哭瞎了,重点是我还痴心错付!我得跟他算账!”

“大姐,”顾拙言改了口,“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就叫痴心错付?那全天下追星的小女孩儿不都成怨妇了?”

顾宝言道:“噢,那你喜欢人家,人家踹了你,所以你才叫痴心错付。”

顾拙言把烟掐了:“我连亲情都错付了。”他揪着顾宝言的大衣腰带,拽到车库前,“少跟我废话,别人撞的你,还是你撞的别人?”

顾宝言答非所问:“你俩真的和好了?妈说你们在办公室,干那个,你真是斯文扫地、斯文败类、斯文禽兽!”

“我操,我干哪个了?”顾拙言好烦躁,“坐大腿怎么了,他主动坐的我。”

顾宝言瞪大眼睛:“居然是坐大腿!怪不得妈不说!”不愧是霸王花,诈出答案,又警觉地怀疑,“你扯淡,庄凡心根本不是那种人,他怎么可能主动坐你!”

顾拙言忍无可忍:“到底怎么撞得车!”

“爸说你之前收到一捧红玫瑰,是不是庄凡心送的?”顾宝言拽着自己的腰带,“你可别忘了,他第一次送花是送给我,好几盆!”

顾拙言骂道:“你有什么毛病?”右手捏住顾宝言的脸蛋儿,“你小时候不懂事儿就算了,都他妈十年了,你不会还惦记个gay吧?啊?”

顾宝言嚷嚷:“我才不惦记,我不服!亏我当年那么纯洁,喜欢他,他瞒着我和你搞对象,你还拿我的日记对他告白,你们狼狈为奸!”

顾拙言松开手,吵得口干舌燥,去边上的饮料机里拿一瓶可乐,灌了几口,决定不和疯女人一般见识:“那你想怎么样?赔你点损失费?”

“我也不想怎样。”顾宝言掖好头发,忽然有点小姑娘的害羞,“有他的微信么……让我加一个。”

顾拙言呛了一口,皱起眉,发愁地看着顾宝言。“干吗啊,以前是邻居,加个微信不过分吧。”顾宝言心虚道,“再说了,你是我大哥,万一他又辜负你呢,我得监督他……”

“你那么爱我呢?还把我车撞成这样?”顾拙言用可乐瓶敲顾宝言的头,“我他妈还怕你受伤,提前回来,结果你在这儿精神抖擞地闹腾。”

顾宝言挽住他的手臂,乖了,兄妹俩往主楼溜达:“放假了嘛,我载舍友去野营,不小心撞护栏上了。”

顾拙言问:“出事儿的时候谁处理的,怎么不打给我?”

“怕你骂。”顾宝言说,“我找铭子哥处理的,铭子哥还请我和舍友吃饭。”

顾拙言罩住眼睛,拇指和中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顾宝言在旁边念叨,说她得知庄凡心回国很惊讶,情绪很复杂,还搜了silhouette的广告片,没想到庄凡心比十年前更帅了。

踏入楼内,顾拙言松开了领带,应付完妹妹还有个妈,以防自己窒息。客厅里,薛曼姿裹着睡袍,看样子是午睡刚醒,懒懒抬眸道:“回来了。”

“嗯。”顾拙言落座,翘着二郎腿,从包里掏出电脑打开,他办公,薛曼姿喝茶,喝完茶敷面膜看股票,消磨了半小时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许是厌烦敲键盘的声音,薛曼姿终于说:“去书房弄。”

顾拙言合上电脑,起身:“你没有什么要问的?”

薛曼姿静了片刻:“在家里吃晚饭么,想吃什么菜?”

“都行。”顾拙言答。他不禁纳闷儿,也有点沉不住气,便投石问路般故意吐露:“我就垫垫,晚上庄凡心给我送鱼片粥。”

薛曼姿说:“好喝就多喝点,不好喝千万别委屈自己。”

顾拙言懂了,一切随他心意,薛曼姿也许有看法,有顾虑,但权衡之下最在意的,是他能真的开心。

他刚想孝子似的说句“谢谢妈”,顾宝言问:“哥,我能去你那儿住一天吗?”

顾拙言言简意赅道:“滚。”

离春节越来越近,许多人回家过年,这座熙攘的城市显得冷清,一早,顾拙言畅通无阻地疾驰到公司,在停车场遇见广告部的老刘。

“总经理,这么早啊。”

今天和silhouette签赞助合同,签完就放假了,顾拙言问:“法务到了么,打个电话问问。”说着话走到一楼大厅,门口进来三个人,是silhouette过来签合同的。

最前面是王总监和法律顾问,后面还有一个,被挡着,低着头。顾拙言站定不动了,等对方走近些,支使刘主管上去打招呼。

“王总监,过来啦。”刘主管伸出手,“这是我们总经理。”

王总监热情道:“顾总,幸会。”

顾拙言握了握手,目光向后瞟,看清了,庄凡心躲在后面吃早点呢,小手小脸儿的,捧着那么大个汉堡。

这下躲不开了,庄凡心赶紧擦擦嘴,当着人,礼貌地说:“顾总,早。”

顾拙言故意不避讳:“饿着了?”

“啊,昨晚赶设计,没吃。”庄凡心把汉堡包起来,眨着眼,忽闪忽闪不敢和顾拙言对视,更不敢瞧旁人的脸色。

电梯到了,一伙人进去,不松不紧地站着,庄凡心穿着驼色的大衣,在一堆黑西装里很醒目,映在电梯门上像一颗焦点。顾拙言就站他旁边,在镜像中瞧他,食指勾着车钥匙,轻轻晃动碰他垂着的手臂。

那天的回忆漫上来,庄凡心脸红得不能看,尴尬地摸了五六次鼻子。到广告部,他迈出去,紧跟在王总监身后,回避一切GSG职员的眼神。

见对方那样子,顾拙言幸灾乐祸,心里笑得春光灿烂。

双方在会议室坐定,顾拙言和庄凡心对着,两边的法务最后一遍审核合同,没问题便可以签字盖章。

庄凡心躲得难耐,撩眼朝顾拙言望过去,本想稍纵即逝地看一眼,那人却敏锐地擒住他,与他四目相对。

“庄总监,”王总监凑来说话,“今天就放假了,你等下直接去机场?”

庄凡心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王总监问:“我看你没开车,送你一趟?”

“不用,我打车过去。”他答。

“那我把合同拿回去。”王总监说,“哎呦,长途飞行……是美国的航班?”

庄凡心道:“嗯,洛杉矶的。”

说完这几句小话,他再次看向顾拙言,顾拙言觑着他,一丝表情也无,良久,绷断了矜持,泄了气,受了伤,冷漠地把脸转到一边。

合同没有问题,正式签约,庄凡心多签一份作为秀展负责人的保证书。签名盖章,合同即日生效,silhouette和GSG的合作达成。

大家握手庆祝,刘主管送王总监出门,庄凡心滞着脚步,待会议室不剩旁人后,绕到顾拙言的身边蹲下。他扶着顾拙言的膝盖,撒娇的姿势,说出的话却戳顾拙言的心肝:“十点半的航班,我得尽快去机场了。”

顾拙言道:“没人拦你。”

庄凡心往上窜,扑在对方的腰上:“这里的机场我不太熟,国际航班在哪个接机口等着?”

顾拙言倏地看来,庄凡心低声说:“我爸妈从洛杉矶飞过来了,十点半抵达,我要去机场接他们。”

顾拙言怔忡着……是虚惊一场。

回了神,他还要嘴硬:“你怎么不回去?”

庄凡心说:“我以前答应过一个人,要和他一起过春节,可我没有做到,虽然迟了很多年,但这个春节我要实现对他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拙言完全不记得新一年的目标之一是少骂顾宝言几次。

第83章

顾拙言驱车驶出GSG, 看一眼手表, 九点四十五分, 开快点应该来得及。再瞥一眼副驾,庄凡心捧着没吃完的汉堡狼吞虎咽,看来是真饿了。

有空煮鱼片粥, 没时间吃顿晚饭,顾拙言想着,心头一阵细密的刺挠。瞥第二眼, 情不自禁动了手, 戳一下庄凡心鼓起的脸蛋儿。

“唔。”庄凡心咕哝,“你陪我去机场, 不耽误工作吧?”

顾拙言说:“这就放假了。”原本签完合同要去俱乐部击剑,现在赶往机场接庄显炀和赵见秋, “这么多年没见,你爸妈还认得我么?”

庄凡心笑容尴尬:“你说呢, 你妈妈不是一眼就认出我了吗?”

也对,顾拙言握着方向盘轻笑,左手肘搭着车门, 手掌放松地扶着前额, 飙上高速,平直的公路很好跑,抵达机场时还剩余十分钟。

后天是除夕,机场的客流量正处于最高峰,哪都是呼啦啦的人。接机口附近挤满了, 庄凡心逡巡在人群外找不到突破口,顾拙言揽住他,逐层辗转至前排。

比上下班的地铁还拥挤,庄凡心倒是会,揪着顾拙言的大衣不松手,当扶杆了。顾拙言不乐意地说:“自己站好,甭抓我衣服。”

庄凡心挨得更近:“把我挤摔了怎么办?”

“摔了爬起来。”顾拙言挣不开,又不好在人群中高声说话,压低嗓子,“等会儿你爸妈出来,看见你扒我怀里,你不要脸我还要。”

庄凡心暗自腹诽,这人真够可以的,早上在电梯里故意蹭他的手,盯着他瞧,一点不顾他的脸面,现在知道羞愤了。

“哎?”顾拙言杵他,“那是你爸妈么?”

庄凡心望向出口,庄显炀拖着行李箱出来,赵见秋挽着他,二人也向这边张望。“爸!”他用力挥手,“妈!我在这儿!”

顾拙言舔舔嘴唇,手从兜里掏出来,捏住衣襟抻拉平整,莫名的,心脏跳动加速,而后想起来,他和庄显炀与赵见秋上一次见面,是他去机场送庄凡心……庄凡心吻了他。

操,真够羞耻的。

脱离人潮,庄凡心冲过去,张开双臂扑到庄显炀和赵见秋的身前,一家三口紧紧拥抱。三两步外,顾拙言一米八八的大高个立在那儿,想不被注意都难,赵见秋先发现他,惊讶道:“是……小顾?”

庄显炀闻声抬头:“真是……”一把将亲儿子推开,分外惊喜,“真是小顾,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的个子!”

顾拙言迎上去,礼貌中透着一丝腼腆:“叔叔阿姨,是我,你们都好吗?”

庄显炀说:“都好,我们都好。”他瞧一眼庄凡心,不敢确定,“小顾,你是凑巧来接人,还是和凡心一起来的?”

顾拙言伸手拉过行李箱:“我陪凡心一起来接你们的,车就在外面。”和不少高官巨贾打交道,小时候还面对过满屋子的外交官,此刻对着初恋情人的父母,他却紧张,“这边人太多,咱们路上聊吧。”

四人踏出航站楼,上了路,庄显炀和赵见秋坐在后面,静待片刻忍不住问:“凡心,你和小顾怎么遇上的?”

庄凡心说:“有缘分,所以就遇见了。”

庄显炀和赵见秋相视一眼,他们知道顾拙言和庄凡心谈过恋爱,但不了解如今的境况,毕竟之间隔着十年。没有接腔,赵见秋关心些旁的事情:“小顾比男孩子的时候更帅了,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顾拙言笑答:“卖房子,在家里帮帮忙。”

他不遮掩自己承袭父母的事业,也不言明自己的资历水准,有种朴实的谦虚。庄显炀和赵见秋无疑很欣赏这态度,也都了解,顾拙言年少轻狂时便是个沉稳的,现在长成风度翩翩的男人,只会更出色。

“对了。”顾拙言问庄凡心,“给叔叔阿姨订酒店了吗?”

庄凡心说:“没有,打算在家里住。”

顾拙言道:“在家住?你那儿只有一间卧室,会不会有点挤?”

这话一经出口,说明顾拙言熟悉庄凡心的住处,庄显炀和赵见秋又对视一眼,流露出犹疑。顾拙言机敏地察觉,也有点慌:“那什么,他在这边什么都不熟,我帮他找了套房子。”

“这样啊……”庄显炀感激的同时不免难为情,“谢谢小顾,他居然麻烦你……”

顾拙言忙说:“小事情,叔叔太客气了。”

他从后视镜望了望,这才发觉,庄显炀比起当年倍显沧桑。都说皱纹是不可逆的,庄显炀的精神状态不错,但已形成的尾纹和丝缕的白发难以忽略,赵见秋要好一点,却也是岁月不饶人,比不得当年了。

回到铂元公寓,顾拙言上次来温居是庄凡心搬来不久,今天再登门,几间屋子更有家的感觉。“爸,妈,”庄凡心招呼道,“卧室我收拾好了,你们上去看看。”

庄显炀和赵见秋上楼参观,问:“那你在哪里睡?”

庄凡心道:“我睡客厅,沙发新买的,挺舒服。”见爸妈上了楼,他立刻转身扑顾拙言,顾拙言眼疾手快地一推,他趔趄两步,“抱一下不行啊。”

顾拙言心累:“你爸妈在上面呢,老实呆着。”

“可咱们在下面呢。”庄凡心又过去,拿出拖鞋撂下,“你换鞋啊,外套脱下来我给你挂上。”

顾拙言没打算停留,这时庄显炀和赵见秋从二楼下来,他道:“叔叔阿姨,我发小在酒店工作,要是家里住不开,我帮你们订套房间吧。”

庄显炀说:“没事,我们和凡心好几个月没见面了,陪他一起住,在家给他煮饭也方便。”恰好中午了,“午饭想吃点什么?”

见状,顾拙言准备告辞,庄凡心哪肯,不让走,庄显炀和赵见秋也请他留下吃饭。顾拙言只好换鞋脱衣,沏一壶茶,陪二位长辈在客厅聊天。

庄凡心比起上次娴熟许多,食材买好了,鱼和牛肉昨晚就去腥腌好,蔬菜也处理得有条不紊。赵见秋进来厨房,当妈总是操心,问:“平时自己煮饭?”

“偶尔。”庄凡心答,“早午餐在公司吃,加班的话晚餐也在公司吃。”

赵见秋心疼道:“经常加班吗?瘦了,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呀?”

“没有经常,偶尔嘛。”庄凡心剥开两颗笋,“奶奶怎么样?”

老太太在美生活几十年,好友都在那边,况且经不住长途飞行。赵见秋说:“奶奶去秀兰姨妈家过年,除夕记得和她视频。”看见料理台上的三只汤盅,“给自己煲汤一只还不够用啊?”

庄凡心说:“给拙言煲的。”

他坦白得太直接,令赵见秋哑然,切好笋片才觉得害羞,他把对方撵出厨房:“工作间的葡风最近打蔫儿了,妈,你帮我看看……”

赵见秋不好盲目地问,上楼去了,客厅里,顾拙言给庄显炀斟茶,还在聊天,提及前不久去榕城出差,一下子牵出许多回忆。

庄显炀关心道:“薛伯伯这些年怎么样?”

“姥爷挺好的。”顾拙言说,“年纪上来了,我妈把他接回来生活,他和我爷爷在一起住。”

喝口茶,唇舌间微微发苦,顾拙言朝厨房门口瞅了一下,然后状似闲聊地问:“叔叔,听凡心说您在美国经营着一家画廊。”

庄显炀点点头:“是,偶尔办展,也有时间画画。”

“我还记得您画的画,我不懂艺术,就觉得特别好看。”顾拙言称赞道,自然地、不经意地染上疑惑,“那时候……凡心好像说家里有珠宝公司,不做了吗?”

他侧着脸,能分辨庄显炀的神情,对方低着眉骨,有股不同于艺术家的稳重感,很快露出一抹笑,掩盖住那份沉着:“我一个画画的实在不擅长经营,早就不做了。”

顾拙言脱口追问:“所以凡心也不念珠宝设计了?”

庄显炀迟钝地“啊”一声,不像是回答,像组织答案时拖延的手段,很漫长的三秒钟过去,他才说:“有些影响吧,不过凡心当时年纪小,没个定数,难免会改变想法。”

剩下的半壶茶没了温度,庄显炀起身上楼,想看看挂在工作间墙壁上的油画,顾拙言没吭声,他不确定对方是真想看画,还是被他问得想要躲开。

客厅仅余他自己,空坐了半晌,厨房传出油烟的滋啦声,他过去掺和,也像是找庄凡心认错,貌似把人家亲爹聊得不高兴了。

庄凡心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鱼,没听见,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香吗?”

顾拙言踹上门,走进狭窄的料理台之间,挨近了,在庄凡心的发梢轻嗅,不知是指鱼还是指人:“香。”

一面煎好,庄凡心翻过另一面,油花噼里啪啦地爆开,冒着烟,他佯装成受了惊的动物,兔子或者鹿,往顾拙言这头狮子或者大尾巴狼的怀里躲。顾拙言识破他的诡计,却搂住他不拆穿,甚至眷恋地摸摸他的脊背。

庄凡心觉出什么:“怎么了?”他向外走,“我爸呢,你们……”

顾拙言用身体挡着路:“叔叔上楼看画去了。”他把庄凡心拧回去,“开着火还东张西望,小心煎糊了。”

庄凡心没再乱动,煎好关火,夹一块金黄的鱼肚肉吹了吹,喂给顾拙言吃,外脆里嫩,顾拙言咂着香味儿把鱼端出去,摆上了餐桌。

手机振动起来,他掏出一看,来电显示“陆文”。

顾拙言接通:“喂?”穿过客厅,走到明媚的小阳台上,“减肥顺利么,瘦了多少了?”

“瘦了三斤,反弹了两斤半。”陆文说,“我下午要参加个活动,现在在酒店待着呢,裴知你知道吧?庄凡心的朋友。”

顾拙言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