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着裴知坐下,桌上放着一杯美式咖啡,裴知向他倾斜身体:“昨晚熬夜了?看你那俩黑眼圈。”

庄凡心喝一大口:“谢谢,正犯困呢。”

他们俩咬耳朵,人齐了,程嘉玛主持会议,说:“先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三位设计师,江回,将任职珠宝设计组的组长,然后是陈蕾、洪斌,都是非常优秀的珠宝设计师。”

裴知问:“大家之前都认识?”

江回回答:“是,我之前在上海办设计工作室,这两位那时候就跟着我,我们在工作上很有默契。”

“原来是这样。”裴知又询问,“自己做老板多自在,为什么愿意加入silhouette?毕竟珠宝设计组目前只是试水,能不能发展还未可知。”

江回笑着说:“做老板要操心的东西太多,我学的是设计,经营久了有点心烦。”说着看一下程嘉玛,“而且小嘉,不是,程总说需要珠宝设计师,她开口了我不好拒绝。”

程嘉玛有些害羞:“小裴哥,你非要问那么清楚嘛。”

裴知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这一套班子是程嘉玛组起来的,落下幕布,她要展示三位设计师近年的设计作品,个人风格与silhouette的风格是否搭界,要让裴知过目。

庄凡心自始至终沉默着,连头也不抬,他拔下针插上的一根细针,插进去,拔下来再插进去,如此反复地玩儿。

忽然,裴知靠近他,耳语道:“这个江回的风格和你以前有点像。”

庄凡心握着根针捻了捻,目光从针尖抬起,扫过桌沿儿,落在折光的桌面上,一点点向前蔓延,眼皮撩动,视线接触到幕布的边缘,下一秒就会看到展示的作品。

陡地,他最后一刻垂下眼睛,把针用力扎在了针插上。

庄凡心扬起头,后脑垫着椅背,就那么半睁着眼睛看向江回,屋内昏暗迷蒙,他的眼光幽幽的,冷冷的,像在漆黑暗巷亮出的剑,也像滴水朝下比针更尖锐的冰棱柱。

江回察觉到,扭脸朝他望来,狭长的眼睛平静而自得,与他相视,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随着吊灯打开,庄凡心刷地移开目光,落败的丧家犬也不过如此。他扯动嘴角,不知是何种心情地笑了,充斥着颓然的狼狈。

程嘉玛问:“小裴哥,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裴知回答,“风格上可能需要一些调整,首饰这部分,先配合服装的设计走,也是借服装的力推一推,之后再独立出设计。”

程嘉玛说:“我知道,事前也已经和江组长沟通过。”她打开一份资料递给裴知,“快举办成衣秀了,秀上的配饰就当成珠宝组的第一个任务吧。”

庄凡心瞥向那份资料,根据秀展的服装设计,江回已经做出配饰的几种风格预设,他粗粗一扫便开了口——“我拒绝。”

所有人朝他看来,程嘉玛立刻问:“拒绝什么?珠宝组?”

“对,我拒绝。”庄凡心明确地说,“我拒绝珠宝组插手秀展的任何设计。”

裴知目露惊讶,看场地那天他和庄凡心提过,商定好由珠宝组负责秀展的配饰,事发突然,他低声问:“凡心,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程嘉玛不悦,“庄总监,虽然你是小裴哥找来的,但也不能无理取闹,珠宝组负责秀展的配饰合情合理,既减轻你的工作负担,也加大珠宝方面的宣传,不是你说拒绝就可以不要的。”

庄凡心说:“我是秀展的负责人,展出的是我的独立设计,我有选择配饰设计的权力。”

这时江回开了口:“庄总监,我能问问什么原因吗?”

庄凡心回道:“我认为你的设计和秀展不相衬。”

江回说:“我可以配合你进行调整。”

庄凡心直接道:“不用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是我的设计不合适,还是你对我这个人有意见?”江回摊了摊手,“不隐瞒大家了,我和庄总监曾经是同学,并且发生过一点小摩擦。”

庄凡心如芒刺在背,额上迅速泌出一层冷汗,江回望着他,继续道:“但是年轻男孩子相处时闹点矛盾很正常,我早就不在意了,凡心,希望你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面。”

庄凡心紧咬着牙关,在桌下探出手,求救地碰了碰裴知,裴知握了他一下,被他冰凉的手指激得一怔,随即叫停了这场会议。

程嘉玛质问:“那秀展的配饰怎么决定?”

裴知说:“负责人决定。”

啪的一声,程嘉玛用力合住资料夹,起身走人,经过庄凡心时侧目剜了一眼。裴知对其他人道:“都先出去忙吧。”

江回坐着没动:“裴总,我想和庄总监单独聊聊。”

庄凡心又对上那双眼睛,咬着的牙齿缓缓松开,看向裴知点了点头:“我没事儿。”

其他人离开了会议室,江回站起身,指尖儿抚着会议桌的圆边,慢慢从对面踱了过来。庄凡心也站起来,板直脊梁,抬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回。

他问:“你想聊什么?”

江回不答反问:“你何必针对我?”

庄凡心嗤了一声:“其他人都走了,就别装了吧。”

江回笑言:“你现在混得这么好,脾气也变了。”他轻轻皱起眉,像是费力地回忆什么事儿,“咱俩是有点过节,我当年没追究,你还揪着不放么?”

庄凡心像听了个弥天的玩笑,声音轻抖:“我该谢谢你?”

“至少不该这个态度。”江回说,“大家和平共处,好好工作,不好么?”

庄凡心逐字吐出来:“你不会在silhouette待太久的。”

江回预料到这句话,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你是不是说反了?看样子,你当年的事儿没人知道,如果人尽皆知,你还能继续留下?”

手心里捂着湿漉漉的汗,庄凡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你在威胁我?”

江回没有回答,如同医生了解病患的痛点,捕蛇者一招击打蛇的七寸,他忽然问道:“昨天那个姓顾的帅哥,他都知道么?”

庄凡心攥住拳头,熬了一夜未合的眼睛布满血丝,江回关注他的反应:“看来你没告诉他?也对,我要是你的话,也不好意思让爱的人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庄凡心惊惧地尖叫,冲上去,抡起拳头挥上江回的左脸!咣当,江回整个人歪倒在会议桌上,庄凡心死死揪住那衣领,把江回按在上面,又狠狠砸下一拳!

silhouette楼前的马路上,一辆古斯特靠边停住,顾拙言熄了火,坐在车内朝对面的大楼望去。从老爷子那儿出来瞎转悠,不知不觉开过来,才明白,从得知庄凡心整夜不眠他就在担心。

堵得慌,摸了一圈没找到烟,正好街边有家超市,顾拙言一下车,手机响了,他马上接通:“庄儿?”

“我是裴知,”手机里的声音有些急,“凡心出了点事情,你方便过来接他一趟吗?”

顾拙言立刻过马路:“他怎么了?”

裴知说:“他和同事冲突动了手,受了点伤。”

“我马上到,帮我看着他。”顾拙言挂断,飞快地冲进了silhouette大楼,他没工作证,然而保安还没来得及阻拦,他纵身跃过了通道闸机。

顾拙言来过一次,直奔设计部,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部门里,同事们都在议论,顿时望着他愣住了。

他环顾一遭看见温麟:“小温,你们总监在哪儿?”

温麟回过神:“啊……言哥!我带你去!”

顾拙言被温麟领入会客室,沙发上,庄凡心一脸麻木地坐在那儿,微弓着背,头发乱糟糟的,嘴角和左侧颧骨泛着挨拳头后的青紫色。顾拙言走过去,在庄凡心面前蹲下,那双眼睛很茫然,五六秒之后才望着他动了动眼珠。

“你怎么来了……”庄凡心嗫嚅。

顾拙言问:“谁弄的你?”他抬手摸庄凡心的嘴角,那么轻,生怕庄凡心会疼。对方不答,他扭脸看裴知:“谁干的?”

裴知说:“另外一位设计师,他们在会议室谈事情,突然打了起来——”

尚未说完,程嘉玛从门口出现,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指着庄凡心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不服从公司的安排就罢了,还动手打人!把公司当什么地方!”

顾拙言看着庄凡心:“你先动的手?”

庄凡心蹙着眉毛,面对顾拙言便舒开了,恨恨变成凄凄,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克制住,不然顾拙言就不会看到他这副鬼样子。

“监控拍得一清二楚,谁也赖不掉。”程嘉玛说,“江组长大人大量不追究,但绝没有下一次。”

顾拙言没带名片夹,也没看程嘉玛一眼,起身对裴知说:“存我的号码,有任何情况就联系我,庄凡心如果再打那个江组长,要调解还是要起诉,我给他兜着。”

裴知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发生这样的事。”

顾拙言伸手按着庄凡心的发顶,回道:“是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带他去看看伤,先请两天假吧。”

庄凡心局促不安,一颗心在胸腔里面飘来荡去,他没想过会惊动顾拙言,怕顾拙言会盘问他。然而,按在头顶的手掌那么温柔,滑下来,半捧着他的脸掂了掂,给他注射一支镇定剂:“没人要审问你,走吧。”

顾拙言都知道,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怕什么。

庄凡心霍然踏实了,甚至充盈着面对一切的勇气,他收拾东西离开,临走,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属的工作,行至门口,他忽然回头望着所有人,望了很长的一眼。

走到电梯口,庄凡心对裴知说:“哥,秀展的配饰我会搞定。”

裴知道:“好好休息,有我呢。”

庄凡心说:“今天的事儿,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电梯到了,顾拙言揽着庄凡心离开,从silhouette走出去,街上是熙来攘往的车,他们等着空隙过马路,天很晴,风也没那么冷了。

顾拙言回头瞄一眼大楼,冷静的面目下憋着彤彤的火气,重逢之初庄凡心伸着脸给他打,他都没舍得动手,别人又凭什么?

何况昨天碰见那姓江的,庄凡心失眠了整晚,其中必定藏着猫腻。

顾拙言状似无意地问:“怎么没见那个江组长?”

庄凡心犹豫着答:“去医院了。”

“医院?”顾拙言出乎意料,“他去验伤啊?他伤哪儿了?”

庄凡心支吾道:“鼻子打流血了……好像牙掉了一颗。”后面的不知该不该坦白,“我当时戴着针插,抓了几根针扎了他肩膀。”

“……”

顾拙言愣住,竟有点怕:“……你以后不会家暴我吧?”

第91章 你怎么那么物资?那么俗?

庄凡心比顾拙言想象中坚强得多。

离开公司, 庄凡心不回家, 如约去和化妆师见面。地点定在一家没什么烟火气的餐厅, 人很少,他们来早了,还赶得及吃顿饭。

顾拙言胃口不佳, 半晌只尝了块豆腐,庄凡心倒像是饿极了,吃得薄唇油汪汪, 牵动嘴角, 一边吃一边疼得拧眉毛。

顾拙言斟茶:“别噎着,怎么吃那么急。”

“饿啊。”庄凡心咕哝, “挺好吃的,我再添一碗。”

顾拙言回忆道:“以前从不正经吃饭, 磨磨蹭蹭,扒几口就完事儿了。”不禁有点纳闷儿, “现在好像也不是每次都吃这么凶?”

庄凡心停住筷子:“你琢磨我吃饭干什么……”他越过碗沿儿看对方,偷摸地,“我就是饿了, 打一架消耗体力。”

顾拙言说:“幸亏只是消耗体力。”如果拿针的是对方,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庄凡心,以后不动手了行不行?”

庄凡心点头如捣蒜,他明白顾拙言心疼他,更担心他。

一餐饭吃完, 化妆师到了,叫麦冬,昨天刚飞回国内。庄凡心脸上挂彩,打招呼时笑不开,透出一种难堪的羞涩。

寒暄几句后二人迅速进入正题,基础信息已经沟通过,庄凡心拿着平板给对方看场地设计,解释灯光的安排。麦冬好奇地问:“对了,这场秀的名字是?”

庄凡心回答:“叫庄生晓梦。”

顾拙言坐在一旁翻杂志,闻言顿了顿,觉得很妙。麦冬也很喜欢,等把全部信息梳理后,他给出对于妆发的设计意见与庄凡心讨论。顾拙言旁听,形容词能听懂,术语听不懂,举例中的某场秀、某次生态时装展听起来更如天书。

风格定下来,庄凡心打开一张详细的名单:“这是秀展当天的模特人数,你尽快定下妆发师及助理的总人数,然后培训期限最晚后天反馈给我,可以吗?”

“没问题。”麦冬道,“培训完成,咱们直接约个试妆?”

庄凡心盘算着:“服装和鞋履基本到位,第一次模特试衣的时候我联系你。”他轻抿嘴唇,有一空当的沉思,“配饰完成后,就齐活儿了。”

顾拙言的目光早已离开杂志页,在一旁打量着庄凡心,曾经的那个男孩儿已然成熟,对行业熟悉,办事老练,哪怕一夜未眠,哪怕情绪失控挨过拳头,仍能一丝不苟地将事情处理妥当。

手机振动,顾拙言起身去接电话,在落地窗那边的小花园:“喂,妈?”

薛曼姿说:“你姥爷想和小庄见见面,他之前跟你提过的。”

顾拙言机敏地问:“那为什么你打电话?”

“我也一起,不可以吗?”薛曼姿说,“最近有没有时间,你来安排。”

顾拙言说:“过一阵吧,最近他在准备秀展。”转过身隔窗望着,那位化妆师已经谈完离开了,庄凡心满脸倦容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庄凡心抬起头,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见顾拙言逆光站着像一尊温暖的神。他凝望数秒,心头都热了,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顾拙言握住,坐下:“谈妥了?”

“嗯。”庄凡心主动说,“家里或公司有事情的话就去忙吧,我没问题,保证再也不惹是生非。”

顾拙言不怕他惹麻烦:“保证个别的吧,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一觉。”

庄凡心面露难色,配饰方面飘悬未定,短时间内找不到帮手,他只能迎难而上独自应对……他撑着笑意:“睡一小会儿,然后抓紧时间画稿子。”

顾拙言无奈得很,陪庄凡心回了家,半路,裴知打给庄凡心询问伤势,并告诉他,江回暂时请假休息一周。

晚上,庄凡心关在工作间里,纸笔,尺子,所有画图需要的工具都摆在面前,他盯着那张白纸,如雪盲症,直至视野模糊也没有下笔。

他抹了把脸,尽是汗,又冷又咸,一滴滴顺着额角往下淌,猝然,有一滴热烫的滑落,是他被逼至崩溃的泪水。

庄凡心用袖管擦掉,强迫自己拿起笔,可是手很抖,笔尖戳在纸上不住地晃,晕成一片。废了,他把纸揉成一团丢掉,再落笔,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一次失败都像是一根针狠扎在心口,这种痛楚他烂若披掌。

顾拙言敲门进来,明晃晃的灯下,庄凡心坐在椅子上的背影那么单薄,脚边是一地零落的纸团。他佯装没看见,端着杯牛奶走到一旁,说:“趁热喝。”

庄凡心扔掉笔抱住他,不顾摩擦的疼痛,把脸埋在他的腰腹间。他看到桌上的纸,上面有几道杂乱的线条,显然又作废了。庄凡心有想法,试图自己设计出一套,然而他画不出来,一笔都画不出来。

庄凡心没有倾诉半字,似乎早习惯独吞苦果,可顾拙言都明白,以此为梦想,年少时就斩获奖项,如今却画不能画。他强稳住心神,不敢猜测庄凡心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这份痛苦或许已经长达八九年。

喝完牛奶,庄凡心回卧室休息,趁顾拙言洗澡时吞了片安眠药。他倦极了,待药劲儿盖过乱麻的思绪,蜷在床边沉沉地睡着了。

顾拙言踱至床畔,望着庄凡心静静坐了一会儿,弯腰吻在那额头,而后拿起手机走到小阳台上。

许久才接通,里面是薛曼姿困倦的嗓音:“这么晚了,什么事儿?”

顾拙言问:“妈,你平时定做首饰,是找设计师设计么?”

“对啊。”薛曼姿认识两位设计师,光顾很多年了,她疑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拙言说:“帮我个忙吧。”

大概是服药的缘故,庄凡心一夜无梦,醒来时天蒙蒙亮,顾拙言半压着他。动了动,他慢慢从被窝里挪出去,快成功时被顾拙言一把扣住。

“你醒了?”庄凡心惊讶道。

“没醒。”顾拙言闭着眼说胡话,“再眯一觉。”

一旦睡醒,庄凡心很难再进入睡眠,况且未解决的事情仍等着他。这时顾拙言操着慵懒的嗓子,承认道,他请薛曼姿牵线,联系到两位资深的珠宝设计师,大概能帮得上忙。

身下没动静,顾拙言睁开眼,看庄凡心惊喜又错愕地瞪着他,他在被窝里箍着那腰捏了捏,问:“连夜约的,今天上午十点,要不要见?”

“要!要!”庄凡心低嚷,“嘶……嘴疼!”

顾拙言既心疼又好笑,光看这反应还不够,添油加醋地说:“我可是第一次求我妈,她那么精,瞬间就猜出来我是为你办事儿了。”

那份欣喜褪去,庄凡心惶恐道:“那阿姨会不会更烦我了?”

“肯定会啊。”顾拙言一本正经地诱导,“所以你得顺着她的心意,巴结巴结她,懂不懂?”

庄凡心似懂非懂:“秀展那天阿姨有空吗?我邀请她,VVIP的观秀前排,她喜欢哪件衣服我为她量身定做。”

顾拙言一愣:“谁说这种巴结了……你怎么那么物质,那么俗?”诱导不成,低身把目的暴露出来,“你对她儿子好点,懂吗?”

额头被蹭着,身体被压得无法动弹,庄凡心再不懂就是装傻了,他捂住半边脸:“我鼻青脸肿的,你也不嫌丑……”

顾拙言提议:“那你翻身,从背后来。”

“……”庄凡心不干,“你真嫌我丑了?就从正面来!来!”

顾拙言逞凶一场,结束时天已经亮了,他细吻庄凡心汗湿的脸:“我今天要上班,你老实点,别让我操心。”

庄凡心弱气地说:“不是刚操了心么。”

顾拙言还能有什么招儿,彻底信了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庄凡心得意地傻笑,回吻他:“我有分寸,你放心吧。”

顾拙言上班去了。庄凡心爬起来洗漱,用赵见秋的化妆品遮了遮伤痕,十点钟和约好的珠宝设计师见面,对方资历深口碑佳,因为薛曼姿打点过才肯帮这个忙。

除却设计,那二位设计师还可提供一直合作的工厂,更能事半功倍。庄凡心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下午去诺斯会展中心检查场地布置,见到了温麟。

“总监,你也不休息两天。”

“哪有那么脆弱。”庄凡心在场地内四处检查,“每个模特的服装编号弄好了吗?”

温麟说:“弄好了,我昨晚和林设计加班弄的。”

庄凡心道:“辛苦了,走秀那天你和林设计负责衣物管理。”

基础T台变成两道相连U型台,前排座位可以增加,庄凡心随便一坐,将人名单中的嘉宾一一排好位置。还预留一些,他交给温麟:“回去给裴总,国内的明星我不太熟,这些让他来排吧。”

温麟八卦地看一眼,如他所料,前排最佳位置果然标着顾拙言的大名。

那之后,庄凡心为秀展四处奔波,跑工厂监督配饰进程,布置场地,安排模特试衣试妆,正式彩排。总是衣冠楚楚地出门,忙到灰头土脸地归家。

在他忙碌的同时,关于此次成衣秀的宣传铺天盖地,裴知和程嘉树在网上亲自造势,一众明星捧场,早早便已备受瞩目。

二月中旬过完,秀展的倒计时不足三天。庄凡心拎着一袋工作证去silhouette,自打架之后一直没来过,一出现,同事们纷纷将他包围住。

主管说:“好想你啊!”

“得了吧,前天彩排我还请你吃饭了呢。”庄凡心打开袋子,“这是秀展当天的临时工作证,大家找一下自己的。”

一群人乱翻,庄凡心像个费神的班主任:“接待组是白色,后台穿衣组是蓝色,舞台组是黑色……小温,下午过去的时候拿两只备急箱。”

大家吵嚷着,讨论起当天搭什么衣服,庄凡心渐渐退出人群,望着一片欢闹伫立片刻,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桌面洁净无尘,温麟每天都有打扫,庄凡心在桌后坐下,默然地,纹丝不动地待了半晌。许久,他轻轻地叹息,开启电脑打了一封邮件。

不算长,但删删改改很多次,最后按下句号时,敲门声响了。

庄凡心叩住电脑:“请进。”

是裴知,推门后迫不及待地望来,满是关切:“这段时间怎么样?”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停在庄凡心的椅子一侧。

“挺好的,秀展也顺利。”庄凡心仰着头,“我分走不少人手,你准备秋冬装忙不忙?累吗?”

裴知笑着:“我没什么。”他端详庄凡心的颧骨,“伤痊愈了就好,你那天吓死我了。”

庄凡心推裴知靠住桌沿儿,他之前说过,会给对方一个交代:“我先动的手,确实违反了公司的规定,秀展结束有什么惩罚我都承担。”

“那不重要。”裴知盯着他,“你和江回之间……方便说么?”

庄凡心没有躲闪,但紧抿着唇也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气,在冷风里,声音显得飘忽:“我不可能和他共事。”

意料之中,裴知不惊讶,但为难。

“别让他待在silhouette。”庄凡心说,“他在这儿,对公司没好处。”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打开,江回拿着一沓设计图站在门口。裴知生怕再起争端,立刻问:“你有什么事儿?”

江回不慌不躁地说:“裴总,配合秋装做了两套设计,听说你在这儿,所以拿来交给你看看。”

裴知快步走到门口,接过设计稿:“我知道了,忙去吧。”

庄凡心滞在微风里,裴知的紧张令他歉疚,眼下事情正多,他也想喘口气:“一切等秀展结束后再说吧。”

裴知点点头:“好,你放松些,无论如何我都会相信你。”

会展中心还有彩排,庄凡心没待太久,安排些事情后就走了。从设计部出来,通往电梯间的长廊上,江回勾着针插立在那儿。

庄凡心顿住脚步:“你还想挨揍?”

江回伸出手:“你那天掉的,还给你。”

庄凡心夺过,往前走,江回拦了他一步,他紧皱着眉:“滚开。”

“别再胡言乱语了。”江回说,他在办公室门外听见了,“你让我待不下去,不怕我抖出旧事?你也干不了?”

庄凡心毫无惧色,甚至有一丝洒脱:“不用你麻烦,辞职信我已经打好了。”

第92章 庄凡心怔着:“什么……”

一小时前飘了阵雨, 来得急, 停得快, 此时天穹水青,弯着一道玫瑰色的彩虹。顾拙言拾阶而下,周身纯黑色的西装三件套, 勾勒出宽肩窄腰和两条长腿,一丝一线都妥帖合适。

他没有系领带,衬衫也松着一粒扣, 踩过潮湿的砖石从一片枫树下绕出来, 进主楼侧门直上环梯。到三楼衣帽间,他停下, 冲里面穿外套的薛曼姿吹了声口哨。

“别催了,着什么急。”薛曼姿对着穿衣镜, “雨停了吗?”

顾拙言说:“停了。”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态度,特意在枫园溜达一圈才过来, 没想到还没打扮好。

薛曼姿瞧他一眼,从头到脚地扫,面上露出那种母亲看儿子的满意:“这么帅, 还特意穿一身新西装?”

顾拙言说:“庄凡心给我做的。”

“手艺不错。”薛曼姿客观评价, 注意到顾拙言手里拎着的盒子,“那是什么?”

顾拙言答:“小礼物,都是熟人,不好空着手去。”

薛曼姿被“熟人”二字逗笑,从首饰柜里拣一枚戒指戴上, 拎上包:“走吧。”

成衣秀是午后四点开始,顾拙言和薛曼姿到会展中心时刚两点半,原以为会门庭寥落,结果门外挤满了年轻女生。

B区一片繁忙,远远望见U型台上庄凡心的背影,走近些,听清是在开集体会议。庄凡心抓着一只耳麦:“运输组暂时完工,不要在外面乱晃,现在去休息室吃点东西。”

一拨人欢呼着散了,庄凡心继续道:“工程组和舞台组做秀前最后一次检查,调试所有设备,务必详细,一分钟为一段地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行。”

大家齐齐应声,很有干劲儿。庄凡心叮嘱道:“负责台前的组别不许进入后台,要去跟我申请。”他看一眼手表,“接待组做准备,各大媒体快到了。”

顾拙言一直在远处望着,偶一斜眸,发觉薛曼姿亦然。“薛女士?”他欠嗖嗖的,“我爱看就算了,怎么你也那么专注?”

薛曼姿懒得呛,反而说:“这孩子成熟了不少。”

顾拙言藏着私心,他了解薛曼姿喜欢什么样的人,认真上进,能干负责,所以提前过来让他妈瞧瞧。

开完会,所有人忙起来,庄凡心跟着摄影检查,随着镜头移动,他“啊”一声,迅速朝顾拙言跑了过去。半路看见薛曼姿,生怕忙慌的样子不好看,又改成碎步小跑。

至身前,庄凡心顿时腼腆起来:“阿姨,谢谢您来捧场。”

“谢谢你的邀请。”薛曼姿说,并以女人的敏感立刻察觉,“染头发了?”

庄凡心染了黑发,不似天生的深棕色温柔,但衬得皮肤更白,有股水墨般的沉静清冷,他颔着首,露出耳垂上熠熠闪光的方钻耳钉。

薛曼姿问:“这对耳钉……”问到一半,猜到了。

顾拙言承认:“我看他有耳洞,就送给他戴了。”

庄凡心反应片刻……这耳钉原本是薛曼姿的?老天爷!他无措地瞪大眼睛,抬手欲摘,可是戴过的又不能归还,手臂滞在半空不知何去何从。

怎料薛曼姿并未责怪他,只不悦地教训顾拙言:“你懂不懂事儿?送东西不自己挑、自己买,拿现成的,涵养都丢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