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心怔忡地点头,尽管历经种种,依旧觉得无比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美丽的人已经感觉到,快完结了。

补个作话。

关于程嘉树这个角色说一些话。

放44章的作话——目前没有明确的副cp,搭配随意,但不要脑补绝恋,以免和我写的正文不同有落差。

1,首先,关于程的夸和骂都很多,在此说明他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每个人都有优缺点。

2,程是裴的cp,但在作话我强调没有明确的副cp,因为程和裴的感情设置本来就存在矛盾,父母间的矛盾,后文妹妹夹在中间的矛盾。程戏份很少,后半部才有几句正面描写,是处于裴知苏望连奕铭陆文齐楠甚至温麟之后的配角,为情节服务,所以我觉得这不算副cp,脑补是自由,所以我也提醒了以防心里落差。

3,对于程,我没有任何主观情绪,我甚至对江回和程嘉玛也没情绪。

4,“作者不喜欢他。”我解释一下,写之前,梗概列好的,a这样,b那样,因为b是个坏人所以作者对他不喜欢,而不是作者不喜欢所以让他当坏人,因果不要颠倒。对作者来说,a和b不是真人,只是创作的角色。这里b只是举例,不代表程,

5,“说了没戏份还cue他。”我解释一下,他的确没有正面描写了,只是在台词里,我当初作话有歧义,是我表达不够周全。但我觉得作者因情节提到某个角色,是有权利的吧?真觉得我是经纪公司总经理,程是爱豆吗?这只是小说啊。

6,“不给明确答案,吊着读者。”之前某章评论里我回复过,再解释一下,程裴这段有矛盾的爱情是分是合,我其实从来没考虑过,本文也不会写到。我回答百年好合,可他们确实会有矛盾,目前就有不是吗?我说他们半路分手,可是我并不会写出来,空口拆散吗?

7,“往程的身上引战。”他的人物关系是注定的,因为他妹。而实际上,就95章涉及他的部分,他会怎么做根本还没有写,是不是呢?

8,关于程的评论褒贬不一,站程裴陆裴的平分秋色,因为这个角色和相关情节本来就有冲突在。我都不干涉,发表任何看法是读者的自由和权利,就连那么多章顾庄之间的支持者吵架我都没干预过(仅针对无中生有的一次)。

9,回复的原因:有人说我因为“讨厌程的言论”所以把他写得不好,我第一次解释,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言论的改变设计好的情节。这次回复,是因为前几条,吊着读者,作者不喜欢程,引战……讨论角色是自由,涉及到我本人了,所以回复解释。

10,脑补是不可控的,脑补后对角色喜或恶也是主观的,我没有权力干预,同时也不想承受我没做的事,对不对呢?

11,对程的正面描写很少,很靠后,并且外貌描写为主,之前作为裴的情侣提到也是为后面的关系铺垫,顺便刺激庄。一是因为他真的很配角,二是不想让冲突发生时喜欢他的读者有落差。虽然还是有。

12,再次强调,我真的没考虑过程裴会怎样,因为不会写到,所以就没思考过……而且这种充满矛盾的感情,我没写过,也没经历过,很难下结论。说实话,今天看到部分评论时有些情绪,想就分手吧,但是也太随便了,毕竟我真的没有不喜欢这个角色。

13,我是个不太爱回复解释的人,因为各抒已见是自由,如果是恶意的争吵更不会理会,但评论的是一直以来看文支持的读者,所以啰嗦了这些。不知道解释是否全面,暂时想到这么多,可能仍有不周的地方。

14,回复评论时我是带着情绪的,语气不好,在此对感到冒犯的朋友道歉,很感谢你看这篇文,也许看到这里停止,必定有我不可推卸的原因,抱歉。如果因此不快,希望你开心起来。

以上。

第96章 12250316。

暮色正浓, 裴知到了。

庄凡心立在玄关, 电梯门一开便迎上去, 裴知戴着墨镜口罩,拎着保温壶,张开手将他一把抱住。“那天吓死我了。”裴知说, “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身体怎么样?”

庄凡心答:“没大碍,医院外面有记者,就回来了。”

裴知理解地点点头:“记者确实多, 我家附近也有。”卸下武装, 露出一张疲倦的面容,这两天二十四小时被电话催命, 没睡过一场好觉。

庄凡心倍感歉疚,低低地说对不起, 裴知揽着他走进客厅,既像久经风月的情场高手, 也像悬壶济世的当代华佗,哄道,没关系, 我怎么舍得怪你呢, 这有什么,迟早会过去的。

二人勾肩搭背,你侬我侬,这时顾拙言从书房里出来,瞧见裴知到了, 非常中国味儿地迎上去:“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东西。”

裴知乐道:“不好意思,是给凡心的。”

一盅养胃补气的汤,早上接裴教授回了家,老太太鞋都没换,奔菜市场买足食材煲了一整天。盖子掀开,鲜香的热气四处飘散,顾拙言吸吸鼻子,眼瞅着庄凡心一勺一勺地喝,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喝吗?”裴知问。

庄凡心喝得嘴唇水亮:“外婆煲的汤最好喝。”他仍惦记网络中的状况,道,“你今天发那条微博做什么,本来被攻击得就够多了。”

裴知不当一回事地说:“娱乐圈怕什么攻击,无所谓,恰好看见陆文发的那条,我就转了。”他笑起来,有点攀比的意思,“再说了,陆文是顾拙言的兄弟,我作为你的兄弟不能掉链子吧?”

人禁不住念叨,顾拙言的手机响了,陆文发给他一封邮件,他用笔记本电脑打开,发现是一组十年前的老照片。

三个人围在餐桌旁盯着屏幕,手机又响了,顾拙言按下免提,陆文的声音充斥在餐厅:“看到照片没有?”

“正在看。”顾拙言说,“动作挺快的。”

庄凡心霎时想起来:“这是厦门,是鼓浪屿?”

照片中,天蓝水湛,鼓浪屿漂亮的建筑为背景,每一张都是顾拙言和庄凡心的合影。有牵手的,搭肩的,还有几张在小酒吧里,当时顾拙言弹完钢琴从台上下来,庄凡心迎上去,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接吻。

陆文说:“我他妈翻了一下午,这几张能证明你们十年前就好了吧?”

裴知有点迷茫:“为什么要证明这个?”

“怎么还有别人?”陆文嚷道,“拙言,你听没听我说话?”

顾拙言“嗯”了一声,继续浏览照片,蓦地切入一张沙滩上旧照,庄凡心蹲在海岸线上,顾拙言蹲在他身前,二人脚边的草帽里盛着大大小小的海玻璃。

这一幕有或远或近的好几张,而最后,是一张庄凡心的单人照,他捧着一草帽沉甸甸的海玻璃,满手沙,冲着镜头笑得一口白牙。

记忆翻涌,庄凡心瞪着照片不禁呆住,他离那般快活的日子已经太远太远。手机里,陆文在叫他:“凡心?我那儿还有你好多张,改天发给你哈!”

顾拙言问:“你怎么拍他那么多?”

陆文说:“他上镜啊!”一阵窸窣的声响,貌似在穿衣服,“改天把洗出来的拿给你,不说了,翻得我眼睛都瞎了,我吃饭去了啊。”

顾拙言说:“谢了哥们儿。”

“不用。”陆文最后补一句,“铭子和苏望说了,打江回的时候喊我们一起。”

嘟,挂断了,顾拙言将所有照片保存妥当,一边对庄凡心解释:“派的人已经在榕城找了,但毕竟已经十年,如果找不到当年的工作室和老师傅就没办法证明,所以做两手准备。”

庄凡心立刻明白:“这些照片能证明我和你十年前的关系,还有我捡海玻璃的照片,算是辅助说明,海玻璃可能是我设计制作送给你的。”

顾拙言点头:“对,就是这意思。”

裴知方才便一头雾水,当下愈发不解:“和海玻璃有什么关系?你们在说什么?”

顾拙言来讲述,把庄显炀告诉他的,原封不动地告诉裴知,他尽量克制和平静,然而讲到某些细节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愠怒和怆然。

裴知听完久久没有反应,魔怔住,抑或吓得呆掉,瞳孔颤颤地看向庄凡心。他握住庄凡心的手,很突然很用力,庄凡心捏着的汤勺掉在碗中,叮的一声。

“都是……真的?”裴知不敢置信。

庄凡心回答:“我现在都好了,真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裴知急切地问,“你说生了病,是抑郁症?”

沉默便是答案。裴知抓着那只手不放,抠着表带往上扒,把庄凡心的手臂都掐红了,一截粉色的疤痕露出来,他终于停下,别过脸无声地哭了。

“你别这样。”庄凡心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儿了。”

裴知扭回来,在眼下胡乱揩了一把,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U盘:“其实我今天是来送这个的,打开看看吧。”

顾拙言把U盘接上电脑,里面是接吻和打人视频的原版监控录像。这无异于天降惊喜,重点不是视频的内容,而是证明视频被剪辑过,一旦爆料者撒谎,对方的可信度便大打折扣,也有理由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只是,程嘉玛不会傻到让监控室留一份,庄凡心问:“你怎么找到的?”

昨晚视频曝光,程嘉玛是江回的女朋友,熟人都猜得到是她所为。裴知根本没找监控室,告诉程嘉树视频被剪辑过,让程嘉树无论如何找程嘉玛拿回原件。

话说到这里,庄凡心顺势提起白天的考虑:“程嘉玛这么做,对silhouette的伤害太大了。”

“嗯。”裴知说,“程嘉树已经问过了,程嘉玛和江回是中学同窗,年初同学聚会见到面,后面江回一直在追求她,交往后,她曾向江回抱怨过,说我找来了你,大致是因工厂那件事对你不满。”

庄凡心隐隐猜到:“江回之前就知道是我?”

“对,他告诉程嘉玛,他有办法让你离开公司。”裴知无奈地叹气,“他把当年的事告诉程嘉玛,程嘉玛听完更迁怒于你,所以计划了视频和爆料来推波助澜。”

庄凡心问:“可她毕竟是silhouette的总经理,一点不顾大局么?”

裴知挑眉笑道:“她没打算继续留在公司,江回哄着她,要她合伙办珠宝工作室。”

顾拙言默默听着,插话道:“那就没错了,我派人调查江回,他之前在上海的工作室经营得不太好,上半年就已经是死撑的状态了。”

裴知说:“当年凡心参加ACC比赛,拿奖后进入念珠宝设计的院校会很顺利,记不记得?”

“嗯,记得。”庄凡心回忆道,“我还和爸妈开过玩笑,拿奖直接念大学,就成同学们的学长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裴知说:“那年咱们都在榕城,江回也报了名,但是没通过审核,最后公布的名单只有你一个人成功参加珠宝组的比赛。这也是程嘉玛说的,一开始我不太感冒,现在知道了你在美国的遭遇……所以江回早知道你的名字。”

从洛杉矶的画室相遇,江回就知道。在庄凡心为认识榕城的同乡激动时,江回想的是庄凡心有幸参赛,而自己却被刷下。庄凡心一次次帮助江回练习的时候,江回感到的是一个冠军对被淘汰者的怜悯。庄凡心鼓励江回申请自己的学校时,江回只觉庄凡心想看他笑话,他一旦失败,只能灰溜溜地去念差劲的学校。

后来江回顺利进入庄凡心申请的院校,他不记得庄凡心的援助,也不记得庄显炀免费的指导,只觉得,他和庄凡心是一样的,如果当年他能参赛,未必不会成功。

十年后,事业受挫的江回再度听见庄凡心的名字,silhouette的设计总监,前程似锦的样子,被打倒在尘埃中还能爬起来,过得比自己更好。

初始的妒忌只是小小的火苗,在经久的狭隘中滋生、蔓延,燎成难以扑灭的、熊熊的烈焰,烧得庄凡心体无完肤,而江回的良知也已被吞噬。

庄凡心思忖这一切,冷汗直冒,许久才能说出完整的话:“这样看来,程嘉玛一直被江回哄骗?”

“应该是,我会让程嘉树告诉她真相的。”裴知说,“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你们想怎么办,不用介意我们的关系。”

顾拙言说:“无论她是否被蒙骗,捏造不实证据是真的,我会起诉她。”

裴知点点头,在庄凡心询问之前率先说起:“关于silhouette,虽然损失很大,但我不会放弃它的,凡心,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庄凡心确认道:“你的意思是?”

silhouette是他们一起想的名字,庄凡心这些年在国外,所以裴知独自创办。他资金不足,程嘉树与他合伙,但实际上是出钱帮他办了这个公司,不管具体事务。从庄凡心回国以后,裴知就有股份转让的想法,这样庄凡心在国内的保障更大一点,程嘉树就专心忙演艺工作,算得上两全其美。

裴知说:“原本想秀展结束跟你商量的,结果出了这些事。”

庄凡心一时没有回答,顾拙言先开了口:“这件事不急,等处理完这些麻烦你们好好商量。”

“也好。”裴知看看时间,“不早了,外婆刚回来,我得陪她,你们也早点休息。”

顾拙言和庄凡心送裴知离开,电梯合住,他们俩立在玄关,靠着,一个搂住一个,顾拙言感叹道:“你们俩感情真好,当年怎么没看对眼儿啊?”

庄凡心挺实诚:“我发现他是gay的时候,他已经在和程嘉树接吻了。”

顾拙言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他要是和程嘉树在打乒乓球,你就有机会了?”

这人抬杠的时候角度吊诡,支点刁钻,庄凡心实在是招架不住,他环着顾拙言的腰回卧室,温柔地问:“你会打乒乓球吗?”

顾拙言被这岔开话题的水平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笑,泪花都闪了,庄凡心轻轻给他擦,又想起裴知的眼泪,说:“我的事情先别告诉其他人,抑郁症、自杀什么的,大家已经够担心了,等真相大白再说吧。”

“好,听你的。”顾拙言答应,“但是……我已经告诉陆文了。”

告诉陆文,就等于告诉苏望和连奕铭,连奕铭知道那顾宝言就会知道,顾宝言知道全家就都知道了。

回到卧室,仍是那张又软又宽的床,窗帘半阖,光线蒙蒙的,庄凡心钻进被窝,一挨枕头,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除夕夜的残影。

顾拙言捉他的手:“以后洗澡睡觉,都把表摘掉好不好?”

庄凡心握着拳头挣了下,缩回被子里,在顾拙言的凝视中作一番思想斗争。半晌,他慢慢探出手,交付什么一般,把手腕搁在了顾拙言的掌心。

手表摘下,被捂得苍白的手腕顿时一松,犹如卸下千斤重的枷锁,庄凡心有些恍然,有些麻痹,连呼吸都缥缥缈缈地变轻了。

顾拙言说:“我会一点点帮你脱敏。”

“不……”庄凡心执拗地说,“我已经好了。”

顾拙言道:“你摘下了手表是第一步,我会陪着你,让你不再失眠,不用吃安眠药,不再偶尔情绪波动时暴饮暴食,甚至……”

“什么?”庄凡心希冀地问。

顾拙言说:“让你面对珠宝设计时,只有曾经的热爱和快乐。”

所以在裴知提出转让股份的时候,他没有让庄凡心立刻给答案,在他看来,庄凡心有更重要的、更想要的事情去做。

一切证据都在有条不紊地搜集中,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不用多久就可以绝地反击。顾拙言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到庄凡心睡着。

他关了灯,回客厅整理目前掌握的证据,银行记录,监控,十年前的照片,下属也陆续发来查到的资料,关于江回,程嘉玛和服装厂老板,提前安排好的记者,本事件中的网络推手……一个都不少。

整合之后,顾拙言发给律师一份,不知不觉沟通到深夜。

不小心点开了浏览记录,这部电脑放在家里备着而已,很少用,除却今天登过的页面,更早之前的是大年初二那天。

顾拙言觉得陌生,点开,是一家需要翻墙的外国网站,他想起来,貌似那天庄凡心用过这部电脑。密码很简单,12250316,他们的生日。

登录成功,原来形式和博客类似,个人主页可以放照片或者文字记录,顾拙言看到第一条内容,是初二那天庄凡心发布的,只有一句话——我至此真正地复活。

那是他们重归于好的那天。

顾拙言向下看,他很心急,刷地滑动了很长,而日期显示的是七八年前。

他停不住了,一直一直往下滑,时间到庄凡心住院治疗抑郁症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有一条内容,而每一句话都发布在无人的夜半。

顾拙言犹如闯入藏宝的洞穴,宝是他的宝,藏的却是淋漓的秘密,他瞪着目眦窥视,心脏怦怦地敲打着胸腔。

作者有话要说: 心洋气就洋气在,他不写QQ日志。

第97章

“我想死掉。”

顾拙言看到这四个字, 覆在键盘上的手倏地攥住了, 秀展出事那一晚, 在病床上,庄凡心梦呓的就是这句话。

博客里,庄凡心在出国后、出事前保持着稳定的更新, 他赞美霍普钻石,发表对红宝石和尖晶石的切割意见,时常发布练习绘稿和写生。

除此之外, 庄凡心还记录下陪伴爷爷治疗的点滴, 一趟趟复诊,每次都要在半路买热狗吃, 给老人按摩身体,肱二头肌日益发达, 推轮椅上坡进三退二,累得自己也心脏病了。没有丁点消极抱怨, 尝的是辛苦,表达出的却是乐观,庄凡心在那段时间收获了大批关注者。

每一篇日记的留言都很多, 大家喜欢他的艺术分享与才华, 也喜欢他生动轻松的生活记录。

那一年的六月,顾拙言结束高二,八月份,庄凡心为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做准备,他用中文发布了一句话——去年这个时候, 我认识了全世界最好的男孩儿。

有点矫情,有点烂俗,却是笔画字符里都透着喜欢。

升入大学后,庄凡心对珠宝设计的分享更加专业、丰富,从每一篇日记的留言数量来看,那段时光是他大受欢迎,关注者最多的日子。

度过一学年,临近期末,庄凡心从某天停止更新,有如人间蒸发。顾拙言知道,那时出事了,大量的留言关心他,催他重返博客,渐渐也有人发表不满,认为他对关注者很不负责。

直到七月十九号,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庄凡心突然发布了一张图片。

那是一幅横版的油画,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一样,一片花园里,十二个孩子坐在长桌前,表情呆滞木讷,桌上的饮料打翻着,糕点涂着黑色的酱料,桌布垂下的一角被恶犬狠狠叼着。每一枝鲜花都垂着头,草坪露出棕色的泥土,像一片冒着臭气的沼泽。

留言里,许多人直言讨厌这幅画,有人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凡心只回复了那一条,他说,这他妈是我的生活。

又是半个多月的空白,顾拙言推算时间,庄凡心应该在住院治疗了。

这次庄凡心发了那句“我想死掉”。自那之后,他的每一篇日记都在凌晨三至五点更新,再没有关于画、艺术、珠宝设计的任何内容,留言由赞美更迭为指责,他的关注者也减少了一大半。

“下雨了,很冷,我趴在被子里不敢动弹。医生今天给我做练习,落下一支笔,我偷偷藏起来在水果上画画,画得那么歪,真奇怪,我四岁画画时手就很稳了。”

“我假装睡觉,等老爸回去再睁开眼睛,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了,只擅长假装睡觉,可是很烦,我不想假装,我想真的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又到圣诞节了,外面一定很热闹,但是这里没有人说圣诞快乐,因为这里没有快乐的人。我溜出病房跑去花园,在墙角躲着,那儿只有一盏灯,很暗,护士找到我的时候拼命哄我回去。我不能走啊,我在等人,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想吃他给我的生日蛋糕……我被送回病房,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去哪里念书了,不知道是否和以前一样用功,我经常想,怎么那么爱学习啊,有时候忙着做题都不看我一眼,可有时候上课却不听讲,总盯着我看,我都知道。”

“割腕自杀,失败。”

“他放寒假了吧,过年会不会长胖一点?长高了吗?今天医生鼓励我许个新年愿望,看得出来他没期待我会配合,但是我认真地许了。我希望顾拙言平安快乐,认识一个更好的男孩儿,优秀健康热情真诚,全心全意地爱他。再不是我,我充满了药味儿,带着疤,整宿不睡觉,我一点都不配了,我是个可怜的混蛋。”

“重度抑郁的边缘,我并不关心医生的诊断,我只想他,能想一整天,睡一觉又想一整天。”

……

视线变得朦胧,顾拙言伸手擦拭显示器,仍不见好,才发觉是他眼中的雾。庄凡心曾在无数个黑夜敲下这些字句,瑟缩着,用那双画画的手。

“王阿姨又来看我了,她给我看手相,说我的生命线很长,一定会康复出院的。我不太相信,我已经习惯这里了,出去也没什么想做的。然后是事业线,她说不太顺利,说明搞艺术的人工作不那么稳定。这倒是很对,老爸就是这样。最后是爱情线,她说有个大分叉,但波折之后一定会爱情美满。我彻底不相信她了。”

“王阿姨的话总是干扰我,我很烦,想吃薯片,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老妈买了好几包放在柜子里,让我想吃就吃一点。我一口气吃了四大包,上颚和舌头磨破了,撑得打滚儿,但这种疯狂吃东西的感觉能让我暂时忘记痛苦。”

“王阿姨送我一只平安符,我被她感染得迷信了,我也想叠,像女孩儿给男孩儿叠千纸鹤一样,我想叠给顾拙言。”

“爸妈说我好起来的话,可以回国和顾拙言见面,我怀疑在做梦。”

“两天没有合眼,问了许多人,不是在做梦。”

“很不真实……我想变好。”

“从今天开始计时,我会有真正复活的那一天吗?”

……

顾拙言握拳撑着额头,一篇篇读完,五脏六腑都要绞碎了,合住电脑,他从客厅走回卧室,一步步像远渡重洋翻山越岭,迈得艰难且沉重。

床上,庄凡心侧躺成一弯,呼吸均匀,摘掉旧表的手腕搭在枕头上。顾拙言掀被躺进去和庄凡心面对面,只数秒,庄凡心便迷糊地挨过来,寻找尘埃落定的归宿。

顾拙言收拢双臂,托住这一片浮萍。

距秀展上事件曝光仅过去一天,却仿佛经历了半辈子的变故,一早,顾拙言很居家地起床做早饭,给庄凡心早安吻,对看到博客的事只字未提。

吐司香脆,庄凡心拿着一角却心不在焉,频频偷瞄旁边的手机,顾拙言关注着他,说:“别急,我让他们八点回信儿,还差五分钟。”

庄凡心改成瞄钟表,像着急下课的学生,五分钟一过,手机准时响了,顾拙言按下免提:“喂?怎么样?”

“顾先生,”里面说,“原来的工作室七年前搬迁了,昨晚找到,但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板,现在的老板是以前的学徒,他认得工作室的袋子。”

顾拙言道:“扫描图呢,每一张写着编号,开头字母有个Z,什么意思?”

对方回答:“我问了,Z是因为当年的老师傅姓周,他负责的单所以以此标记。那位老师傅查到在一家养老院,上午和他家人联系,需要家属陪同才能见到他。”

“好,抓紧。”顾拙言想了想,“问工作室老板有没有保存这些年的账目,当时结算的票据什么的,能找就尽量找。”

忽然响起齐楠的声音:“那些够呛!”

庄凡心俯身:“同桌?”

“哎,是我,我带路。”齐楠说,“别着急,下午等我电话!”

通话结束,目前的情况还算明朗,庄凡心将手头的证据捋一遍,说:“曝光后刚一天,昨天裴知和陆文的发声又把整件事的关注度推高了,咱们这一方最好今天抓紧给出反应,你觉得呢?”

“英雄所见略同。”顾拙言道,“把现有的证据整理好,下午榕城有信儿就加上,没有的话之后再做后续补充,今晚就正式回应。”

庄凡心问:“是找媒体,还是怎么?”

顾拙言考虑道:“江回不是发长文么,咱们也发长文,媒体我让小强打点好。这件事已经足够火爆,不需要什么网络推手,等着看吧。”

上午,顾拙言和庄凡心出了趟门,和律师见面。城中类型案件最拿手的彭律师,也是薛茂琛曾经的得意门生。

双方约在索菲的私人会议室,沟通所有证据后,将起诉流程、涉及到的所有人员以及维权的切入口,一一拍板。

见过律师,顾拙言的秘书到了,周强将整理好的资料奉上,汇报说:“总经理,服装厂的老板董斌,和程家有点亲戚关系,私换布料毁约过一次,庄总监提供的设计部档案有记录。”

一旦起诉就要调查账目进项,程嘉玛这些年吃的回扣也就瞒不住了。顾拙言记下,道:“说说江回。”

周强说:“江回在上海的工作室经营困难,跟他合作的两位设计师早有不满,加入silhouette前他承诺过会带那二人一起。还有,他目前住在酒店。”

除此之外,秀展上提前安排的记者,监控室帮程嘉玛拿视频的员工,所有相关的人员都同意转为证人,否则将面临起诉。

“所有调查的文件均已备份,发到您和彭律师的邮箱了。”周强说罢,将一只袋子放上桌面,“这是薛总让我转交的。”

顾拙言觑一眼,貌似是滋补的药,营养品什么的,没等说话,周强解释道:“这些是给庄总监的,薛总知道了您的遭遇,她说不太了解您的身体状况,让您好好调理。”

庄凡心没想到是给他的,而且是薛曼姿给他的,愣了愣,闻宠若惊地说:“代我谢谢阿姨。”他接过袋子,里面有一瓶宁神的药,上面粘着一张便利贴,是薛曼姿遒劲的钢笔字:孩子,坚强。

手被握住,庄凡心抬眸,是顾拙言带着笑凑近:“薛女士有时候不太行,但有时候还行。”

从会议室出来,一开门,连奕铭立在外面恭候多时,问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顾拙言没客气:“暂时没有,只要别什么事儿都跟顾宝言说就行了。”

“怨我是吧?”连奕铭道,“她缠着我问,我没招儿啊。”

三人乘内部电梯下楼,顾拙言嗤了一声,酒店里多少奇葩客人找茬都能对付,一个丫头片子就弄得没招儿了?他故意道:“惯得嫁不出去,她赖你,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到一楼了,连奕铭气定神闲的,“我给她领民政局,拿个本盖个戳儿,搞定了。”

两人笑骂着走出电梯,门口道别,顾拙言和庄凡心驱车回家。午后没什么动静,直到黄昏,齐楠的电话终于来了。

他们在榕城见到了那位老师傅,对方年近古稀,对着海玻璃的照片和扫描图回忆了很长时间。万幸的是老师傅记起来了,一则工作室主要做手镯戒指,逾十年也就庄凡心一个做王冠的。二则其他人是定制,庄凡心是找他们打下手,记忆深刻。三则老师傅确认扫描图上的编号是自己的笔迹。

所有证据搜罗完毕,顾拙言和庄凡心准备撰写长文。

庄凡心守着电脑整合图片,做标注,排版,顾拙言在一旁拟草稿,文章分为几部分,每部分的内容如何安排。

按照商榷好的,这篇长文由顾拙言来发,视频引起轩然大波,大部分人的关注点早就偏了,只庄凡心这个主人公露面是不够的。因此顾拙言来走这一步,但之后的起诉也好,打官司也罢,都需要庄凡心这名当事人去应对。

晚八点,一个名为“GZY”的账号发布长文,全面做出回应。

开头仅言简意赅的四个字:证据如下。

第一张长图,入眼的第一张照片为拼接好对比图,左侧是海玻璃冠冕,右侧是江回当年的设计,并附上三四张细节图。两份作品的细节、材料有所区别,但相似度肉眼可辨,存在抄袭关系。

第二句文字依旧简短,江回作品的年份日期,海玻璃冠冕的年份日期。前者比后者迟了将近一年。接下来是海玻璃存在的证据,银行存放记录,物品所有人显示顾拙言的名字。

第三句话,海玻璃冠冕为庄凡心设计制作,后赠予顾拙言。

一百三十七张画稿,十九张精确扫描图,工作室老板和老师傅的证词,条条罗列。然后是顾拙言和庄凡心在鼓浪屿的旧照,恋人关系,捡海玻璃的照片,将证据和动机清晰释出。

并附加说明,原材料为海玻璃,收集于海边,因此设计灵感与海洋有关。

江回的抄袭论被彻底推翻。澄清还未结束,关于视频,第二张长图做详细说明,有专业人士的鉴定,原视频截图,监控室负责人的证词。图片末尾,直接点出程嘉玛为捏造视频的始作俑者,顺势说明其与服装厂爆料人的利益关系,并附加董斌的违约证据。

以上所有,皆已提交法院。

几张长图无一句废话,全部是实打实的铁证,胜过一切煽动情绪的辩白。第三张长图才是文字解释,标题为《还原事件的始末》。

文章将庄凡心和江回的恩怨一一讲述,按照时间线,抄袭,开除,故意伤害,爷爷去世,自杀,抑郁症治疗……全文没有声泪俱下,也无振臂高呼,只有明明白白的记录,死亡证明,治疗病历,汇成一篇触目惊心的真相。

不必列出罪名,但是谁心怀恶意、嫉妒扭曲、掠夺诬陷,已经一目了然。

末尾,是顾拙言敲下的结语:“至此,掌握的证据已全部公布,后续的新证据将陆续补充,欢迎每个人的关注。对于本次事件,网络的澄清只是一部分,对簿公堂讨一份迟来的公道才是正经,已起诉,静待开庭审判。”

最后,他表明身份:“我是视频中另一方主人公顾拙言,庄凡心先生的男友,我们是正当的恋爱关系。庄先生身体不适,由我代发,接下来会亲自维权。”

这份长文一经发出,沸腾一天的网络再度扬起尘烟,愤怒的网友被愚弄后只会更加愤怒,情势迅速扭转,十分钟内引爆热点话题。

裴知和陆文先后转发,被骂惨的两人一瞬间翻了身。紧接着,GSG集团和silhouette同时发布公告,将追究江回的法律责任,赔偿各公司的名誉和经济损失。

江程二人当初安排了媒体,多为自媒体等网络推手公司,顾拙言有样学样,澄清发酵后,安排的几家新闻网、观察网纷纷转载,将此事完全上升到另一层面。

看着爆满的、激烈的议论,庄凡心觉得极不真实,满手汗,颈间的脉搏扑通扑通狂跳。沉冤得雪,真相大白,他早已放弃了这一天,此刻却在不敢置信地经历着。

事件的大逆转充满了戏剧性,关注度空前绝后,唾沫几乎淹死真正的加害者。

一个月后,开庭。

顾拙言揽着庄凡心的背,再度见到了江回,对方瘦削萎靡,眼中浊浊的看不出情绪。庄凡心没有谩骂半字,没有怒视,只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之后一众朋友们都来了,顾拙言去和几个发小说话,裴知伴在庄凡心的身旁。除却江回,被诉上法庭的还有程嘉玛,昔日漂亮的脸蛋儿变得憔悴,素面朝天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程嘉玛红着眼眶:“凡心,我是被江回骗的,视频我也主动交出去了,能不能原谅我的糊涂?”

庄凡心没见过女孩子这样,沉默着,程嘉玛转去求裴知:“小裴哥,看在我哥的份上,你帮帮我。”

裴知回道:“我看在他的份上忍耐了太多,如果这次我还帮你,那我以后和你们姓程的就真没什么好说了。”

陆续进入法庭,庄凡心独自朝原告席位走去,忽然,顾拙言从背后追上来,牵住了他的手。那掌心贴着他的,很温暖,拇指指腹摩挲他掌中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