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不在吗?”

关秀梅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南向晚这才想起来,父母在她高二那年已经离婚了,这些年来,两人形同陌路,大概老死不相往来了。

关秀梅没有说过离婚的原因,但她大概也能猜到。

关秀梅生性要强又有些神经质,每天把别人家如何如何挂在嘴边,任谁在她身边都会感到无边的压力。

父亲能忍这么久也是相当不容易了,只是不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是别人家的老公给老婆买了什么东西,还是父亲又错过了晋升的机会。

饭桌上,关秀梅依旧说着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不过再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好,而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不如南向晚。

她在老公上吃了亏,现在终于可以在孩子身上赚回来,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关秀梅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你说你也是在知名公司工作,怎么工资才那么点儿,别人问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实话实说。

电视上不是说一线城市年薪百万吗,你看电视剧里,人家都是开豪车住豪宅,你怎么就差这么多。

对了,别人问我你的工资多少,我怕别人看不起,夸张了那么一点点,你可别给我说漏了。”

“妈……”

南向晚放下筷子,蹙眉反问,“你夸张了多少?”

关秀梅避开她的目光,“也没多少,就多了几千。”

“妈!

我要是说漏了别怪我。”

关秀梅知道瞒不下去了,小声说:

“多了几万。”

“你……”

南向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自己的面子建立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真的能感到快乐吗?

更不要说她一直以来都是对母亲报喜不报忧,生活中的困难,工作中的委屈通通独自承担下来,就是怕告诉母亲后她又要数落自己一顿,说她不努力,不能吃苦。

要是她现在告诉母亲这个只是听上去好听,但工资并不怎么样的工作很可能也要没了,还不得把她气死。

南向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关秀梅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人家又催我了,你也不一定非要录用他,只是给他一个面试的机会而已,帮帮忙吧。”

南向晚想起来了,她在上飞机前,母亲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安排一个人进公司,被她以公司不收非重点大学毕业生为由拒绝了,还让她不要总想着找关系这种事。

现在母亲旧事重提,南向晚想也没想,又拒绝了,“我说过了,不可能。”

见关秀梅还要劝她,南向晚的神经倏地一紧,觉得关秀梅这样执着说不定有什么蹊跷,她警惕地问:

“你不会收了人家什么好处吧。”

“那怎么会。”

关秀梅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就好。”

南向晚刚刚松了一口气,只见关秀梅叹息一声,说:

“不过也差不多。”

 

 

第51章 高考之后03

关秀梅的确收了对方的好处,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几年前。

南向晚这才知道,当年她在高二分班考试后能够进入火箭班并不是依靠自己的成绩,而是因为母亲找了关系。

南向晚不相信,“你不是说你去学校看过我的卷子,是判卷老师算错分了吗?”

“那都是骗你的。”

关秀梅好像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只说对方在那时帮了她,现在一定要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在南向晚的追问下,关秀梅终于说出事情经过。

她知道南向晚被分到了普通班,担心她就此被耽误,便想通过关系把她弄进火箭班。

她找到了在第三中学当老师的同学,拜托他从中运作,她不想南向晚有心理负担,或是在新班级露出马脚,便骗她说去学校看了她的卷子,是判卷老师算错了分,她原本就应该是火箭班的学生。

“你看看,还好当初找关系把你弄进火箭班,你虽然一开始没考到全年级前六十名,两次后不就考到了?

这要是还在普通班,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你说该不该好好谢谢人家?”

听了关秀梅的话,南向晚震惊不已,她一直以为自己就应该是火箭班的学生,还为自己被分到纪律班感到愤愤不平,为和纪律班的学生坐在一起学习感到委屈。

她讽刺别人能力不行只想着找关系,原来自己也是找关系的受益者,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原本自信满满不可一世的南向晚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一双手放在桌子上也不是,放在腿上也不是,过了半晌,她怯怯地开口:

“其实……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对于这件事,关秀梅的心中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她猛地一拍桌子,目光坚定口气更是不容置喙,“那怎么可能,你要是一直在普通班还能有现在的成绩吗?”

南向晚哑口无言。

其实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底气,因为她也不知道如果重来一次,身在普通班的她还能不能考入全年级前六十名,继而考上光华大学。

就像被一件事改变了命运,你很难说如果没有改变,这辈子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比现在更差,还是比现在更好,或是殊途同归。

关秀梅重新拿起筷子,她一边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边愤恨地说道: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爸那个人不帮忙就算了,还要拦着我。

是,以前上学的时候,那个人是追过我,可我嫌弃他家里条件差,一直没有搭理他。

后来为了你的事情,不得不低三下四去求他,难道我心里就不难受吗?

可是为了你能有个好前程,我这张脸也就舍出去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那时候我还庆幸,相比那些提着钱都不知道往哪儿送的家长,我至少求告有门。

可是你爸呢,非说那个人会答应我是因为我和他旧情复燃,两个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还要和我离婚……”

“什么?”

自己是靠关系进入火箭班已经够让南向晚震惊了,当母亲说出父母离婚也和自己有关时,南向晚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还以为父亲是受不了母亲的强势霸道才会提出离婚的,原来自己才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关秀梅说了许久,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他现在为了孩子的事情来找我,我也不好回绝,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南向晚便不可抑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南向晚从没有这样无助过,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甚至觉得,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该属于自己。

见她这个样子,关秀梅也不好再逼她,只让她尽量想想办法。

到了晚上,南向晚接到林骁然的电话,邀请她参加第二天的同学会。

飞机上的短暂交流让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只是同乡,还是同级同学,不过南向晚是火箭班的学霸,自己则是普通班的学渣。

说来也怪,聊天的时候,他竟然对南向晚生出些许熟悉感,大概是因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见过面,不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他努力回想可能与南向晚存在的交集,一不小心便把召开同学会的消息发到了她那里。

他连忙发出道歉的消息,不过一瞬又改了主意。

“要不你也一起来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林骁然刚发出消息就后悔了,他们虽然是一个高中的,但毕竟不在同一个班级,她会答应吗?

没想到南向晚很快回复,“好啊。”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笑脸,好像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

同学会定在一家人气很高的火锅店,火锅店开在一家小巷里,还没到门口就能闻到诱人的红油味。

南向晚被红油勾起了食欲,也被勾起了难以言喻的忐忑。

林骁然已经等在火锅店门口,她上次见他是在飞机上,他穿着衬衫西裤没来由的有些严肃,眼前的他换了一身运动装,猛一看倒有些昔日的学生气。

她紧走几步,上前和他打招呼,没想到直到她整个人站在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似的从远处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来了。”

南向晚不免有些失望,他们说到底也只有一面之缘,林骁然认不出她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南向晚越发忐忑,如果连他都是这样,纪律班的同学们又会怎么看她?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南向晚和林骁然走上楼梯,包间门打开,里面人声鼎沸,火锅的热气溢满每一个角落。

有人注意到林骁然来这,指着他大叫,“你们快看谁来了!”

那人看到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地笑道:

“呦,没说要带家属啊。”

南向晚瞬间红了脸,林骁然则向大家解释:

“她也是第三中学的,火箭班学霸。”

林骁然的介绍让南向晚瞬间成为大家的焦点,有人问她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南向晚不好意思地说:

“光华大学。”

“哇……”

同学们一片惊叹,一个男人拍案而起,“我终于看到活的光华大学的学生!

当年我爸说要是我能考上光华大学,给我一百万,结果我考了个华光大学。”

“哈哈哈……”

南向晚注意到说话的男人个子不高,动作举止极为机灵敏捷,她低声问林骁然:

“那个人是不是张超?”

她的话刚好被旁边的人听到了,那人高声对张超说:

“你厉害呀,学霸竟然知道你。”

南向晚轻笑一下,对那人说道:

“李帅,我也知道你呀。”

“哇……”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有人争先恐后问南向晚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见南向晚一一说出那些人的名字,林骁然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会认识我们班的人?”

“因为我……”

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被她咽了回去,南向晚想了想,笑着扬起脸,“因为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

“什么?”

“就是抵制食堂涨价,如果不是你们精心策划,食堂的菜价怎么会降回去?

其实第三中学的学生一直欠你们一个‘谢谢’。”

提到当年抵制食堂涨价那件事,同学们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大家纷纷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从策划到实施再到全面胜利,大家越说越兴奋,越说越高兴,好像这一切都是在昨天发生的一样。

“这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热血的事情了。”

“是呀,以后再没有这种不顾一切的感觉了,对了,林骁然,你记不记得我们发传单的时候遇到了政教主任,差点儿被他发现。”

林骁然说:

“别提了,还好我机灵,把剩下的传单往垃圾桶后面一扔,又去给你报信。”

他们又说起罢餐那天,他们因为拿了食物和食堂唱对台戏,差点儿和食堂老板打起来,还好校长及时出现才没有酿成惨剧。

一开始,南向晚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她不仅颇有共鸣,甚至忍不住想补充一些细节,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些许不对,他们虽然有着共同的记忆,但大家的记忆里并没有她。

从未有过的失落席卷了她,南向晚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热闹并不属于她。

她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贪婪地看着玻璃橱窗里的灯火璀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林骁然察觉到南向晚的沮丧,抱歉地问道:

“我是不是不该叫你来?”

“没有,我很高兴能来参加,真的。”

虽然不能很好地融入他们,但至少能让她看到他们都好,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那人上身穿着夹克,下身穿着牛仔裤,耳朵上戴着夸张的耳环,模样像个女生,声音却像极了男人,“来晚了来晚了,刚刚巡演回来,还好赶得及。”

不用回头,只是听声音南向晚也认得出来,是姜达令来了!

大家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现在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歌剧演员,参演了不少经典剧目,想看她的表演都不一定能买到票。

“你们好。”

姜达令一一和大家打招呼,直到将目光落在南向晚身上。

林骁然刚想向她介绍,却被姜达令制止,“我、我记得你!”

“是吗?”

南向晚不敢相信,连见过一面的林骁然都不能一眼认出她,从没见过面的姜达令会记得她吗?

姜达令惊喜地说:

“高考后我回过学校,在学校光荣榜上见过你的照片,你是火箭班的对不对?

考上了光华大学,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能见到真人。”

满心的期待不见了踪影,南向晚勉强笑笑,说:

“原来是这样啊……”

姜达令继续问:

“你叫什么名字?”

南向晚几乎要哭出来,她多么想下一秒后,姜达令就会猛拍她的后背,笑着说:

“我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呀,我的同桌。”

 

 

第52章 尾声

林骁然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过。

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带南向晚来同学会。

他看得出她很积极地想要融入大家,但现实的隔阂总是让她铩羽而归。

特别是姜达令来后,她更是一脸落寞地找个借口出了包间。

见南向晚许久没有回来,林骁然便跟了出去,他找了两圈没有找到人,只得决定回去看看,直到他鬼使神差地从走廊的窗子向下望,这才看到南向晚坐在酒店下的花坛上哭得梨花带雨。

原来南向晚虽然有着让人艳羡的教育背景,但她也并不是万事顺遂。

她哭着说房东要她马上搬家,她却没有找好新的房子,公司即将把她裁掉,她却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好朋友也不认识我了。”

林骁然不知道她所说的“好朋友”和她好到什么程度,但从她伤心的模样中也能猜到,那一定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

也许是出于可怜,也许是出于同窗之谊,从那之后,他们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他会在早上七点发一张机场停机坪的照片,然后问她起床了吗。

或是在午饭时发自己机组餐的照片,然后问她中午吃什么。

有时候也会随手拍下看到的风景,说:

“嘿,这个人真像你。”

该来的终于来了。

南向晚说副总叫她去谈话,“我大概离走不远了。”

“我养你啊。”

林骁然打下几个字,很快又删掉了,换成“不如回来吧,家里也没什么不好。”

副总办公室在楼上,透过走廊玻璃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此刻的南向晚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她来到副总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谈话结束,南向晚回到办公室,闷头收拾东西。

同事们一个一个围过来,说着道别的话。

南向晚抱着箱子走出公司大楼,灿烂的阳光经过玻璃幕墙的反射照在脸上,刺得南向晚睁不开眼睛。

说起来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工作这些年,她还从没有在天亮的时候下班过。

回到家,不,应该是出租屋,南向晚发现隔壁做美甲的夫妇已经搬走了,留下满地狼藉。

大家来去匆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又去了哪里。

南向晚心中一片怅然。

她刚放下东西,“咚咚”的砸门声响起,几个壮汉闯进来,看了一圈后对南向晚说,房子已经卖掉了,让她三天之内马上搬走。

南向晚淡定如常,不疾不徐地说:

“我现在就走。”

下飞机后,南向晚第一时间给林骁然发了消息,“我回来了。”

她又回到了出生的城市,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回来探亲,而是重新开始在这里的生活。

林骁然要为她接风洗尘,地点任选。

南向晚想也没想,把地点选在了一家商场里新开的炸串店。

相比第三中学旁的路边摊,商场里的炸串店漂亮干净了许多,精致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各种菜品,南向晚和林骁然一左一右,各自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说来也怪,两人明明是分开挑的,可是挑选的菜品竟然相差无几,拿鱼丸的时候更是不小心把手碰在了一起。

林骁然仿佛触电般将手收回来,面露尴尬,“你先拿。”

南向晚笑了笑,顺手拿起两串鱼丸,一串放在他的盘子上,一串放在自己的盘子上。

等炸串的间隙,林骁然安慰南向晚,“不就是没了工作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又漂亮,又聪明,学习好,能力强,还怕找不到更好的?”

林骁然说着说着,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他在说“又漂亮又聪明”的时候,南向晚眼光是向下的,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