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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小周子,什么时候有戏?”

  小二脸上的不屑之情就更深了:“他还唱什么戏呀?三天不挨揍就不错了!”

  这话里大有内情的样子,商细蕊缺德的戏也不看了,一跃而起揪住小二:“走!你带我去见见他。”

  小二抱住栏杆不挪步,告饶道:“这不成!爷!这不合规矩!他们家班主脾气大着呢!”

  商细蕊放开小二自己下楼去,脾气急得刻不容缓:“那我自己去找。”

  程凤台徒劳地喊了一声商老板慢些,可商细蕊哪儿还慢得下来。他望着商细蕊匆忙的背影叹了个气,然后悠然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钞票掖进小二衣襟里,小二搁着衣服捂住那张钞票,有点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笑,程凤台也对他笑,笑着掰转他的肩膀一脚踹下楼。小二既然收了好处,踉跄站稳之后,屁颠屁颠追到商细蕊身后:“这位爷,还是让小的给您带路吧。”

  此刻正是开戏的时候,戏子们全拥去戏楼了。他们住的院子倒很大,可是院子里杂乱又简陋,是个地道的贫民窟。几根竹竿挑着大红大紫的水淋淋的美丽戏服,正下方就搁了一张竹席在晒咸鱼咸菜。四个小孩子在院中奔来奔去抢一颗糖。商细蕊走在头里,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孩子吓了一跳,孩子撞了商细蕊,反倒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就要跑。小二连忙蹿上去抓住孩子的领口,把孩子拽过来:“跑!跑你娘的丧呢!小周子那狗娘养的在哪儿啦?!”

  小孩又踢又打挣脱开来,嚷道:“在后面洗尿布呢!臭死啦!”说完就跑不见了。

  小二谄媚地把程商二人请进后院。商细蕊目无他物。程凤台好奇地四处打量,好比进了一个迷宫,酱菜罐子,搪瓷脸盆,小板凳,每一样都凌乱地随意摆放着,简直是机关暗布,脚下稍不留神就要绊倒什么东西。那拥挤的陈旧的气味。躺椅拦路支着,上边卧一老猫。程凤台从它身边走过的时候,它睁开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睨了他们一眼。程凤台觉得像被一个犀利的老人睨了一眼,有点汗毛粼粼的感觉。

  穿过堂屋,后面是个小一些的院子。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卖力地洗一大盆白布片,旁边另有两大盆已经洗干净的,也不知洗这些是干嘛用,因为没有一个婴儿会需要这么多尿布。商细蕊是知道的,不由得皱了眉毛。原小荻和董翰林推荐的小周子是旦角儿,哪个戏班都不会安排旦角儿干粗活,就怕毁了娇养的身段和那双手。商细蕊没有怀疑四喜儿的险恶用心,反倒怀疑这少年是不是小周子了,满眼不信地望着小二。小二朝商细蕊哈腰致敬,请他稍安勿躁,回头踢了踢那只装满脏布的木盆,肥皂水泼出来一点溅在少年的脚面上,少年也没有抬个头。

  “起来起来!有贵客来瞧你!傻了吧唧的玩意儿!”

  少年依然蹲在地上洗布片,嘴里小声说:“瞧我干嘛?有啥好瞧的。哥,您行行好,别逗我玩儿。耽误了我干活,班主又得打我了。”

  “谁逗你了,起来起来!真有贵客要瞧你!”说着不容少年抗拒,架着他胳臂就把他拉起来了。也是那么一架胳臂,袖管撸到了胳臂肘,程凤台看见少年袖子下的皮肉上有道道青紫。他还真是挨过不少打的。

  商细蕊看了他半天,才问:“你就是小周子呀?”

  小周子低头恩一声,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冷淡。程凤台一身富贵气,商细蕊又是这样清雅洁净,像他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或者是怕生了。

  商细蕊又问:“你是唱戏的?”

  听见这问,小周子咬着下嘴唇,好久才放开。仿佛承认自己唱戏是一件很挣扎的事情。但是等他承认的时候,口气又是那样的坚决:“是。我唱旦角儿。”

  商细蕊点头道:“有人举荐我来瞧你的戏,什么时候排到你演?”

  小周子抬脸看了看商细蕊,商细蕊也趁此看了看他。小周子如同所有唱旦角儿的戏子,一张眉清目秀略带忧愁的瓜子脸,不能说有多绝色,但是在男孩子当中也难得了。他们两人一对眼,霎时交换了某些外人不得而知的了解和接纳。

  小周子又把头低下去,委屈道:“哪天都排不到我……”

  商细蕊也替他难过,又无能为力,于是很忧郁地看着他。

  “大概……大概下个月能轮得到我。”

  商细蕊有些吃惊地脱口道:“云喜班人不多啊,要那么久才有你?”

  小周子低头无语,一副不堪折磨的荏弱样子。

  商细蕊叹气笑道:“好吧。什么时候轮到你了,打发人来北锣鼓巷三十一号告诉我一声。我姓商。”

  等商细蕊走出大门了,小周子继续洗他的布片,但是心里很有些隐隐的兴奋。洗着洗着忽然手一松,肥皂掉进水里他也不去捞,只是猛然发着愣。他想到他是谁了。

第39章

  云喜班一游不过几天,程凤台便把那清秀柔弱受气包一样的小周子抛之脑后了。本来他对戏曲的全部兴趣都只集中在商细蕊一个人身上,至于他们梨园行是出了个宝还是长了个疤,他全不往心上去的。

  直到一个月后,商细蕊一大清早挂了一通电话到程府——这是他第一次给程凤台打电话,电话还是二奶奶的小丫鬟兰花接到的。商细蕊在电话里说:“今儿是正日子,请程二爷验货。”兰花往隔壁厢房里张望了一下,程凤台还没起床,便问道:“好的。您贵姓呢?”商细蕊想了想:“我姓田。”兰花答应一声,为了图方便,当场就朝着卧房低声喊道:“二爷!有一位田先生请您去验货!”喊了两遍没有动静,以至于小丫头更不顾规矩了,一叠声儿地喊二爷,越喊越响亮。这时候门帘子忽然一掀,二奶奶贴身的丫鬟樱花冲进来杀鸡抹脖子地直摆手,兰花还没瞧明白呢,二奶奶面带愠怒地一脚跨进屋来,凤眼一横,斥道:“越来越没体统了!大喊小叫!原先在北边你也这样儿?”

  兰花握着电话听筒低头立到一边,粗气儿不敢喘一声,眼圈都红了。程凤台被她们闹得再也赖不得床,踢踢踏踏地趿了一双拖鞋过来听电话,头发乱蓬蓬眼睛睡朦朦,心里埋怨他哪儿有姓田的朋友啊,他的朋友在这个时间都还搂着娘们儿睡大觉呢!只有借钱催货的才找来。接过电话的时候,程凤台特意对兰花笑了笑安慰她。这个兰花从北边买过来没几年,难改乡下丫头的手脚,有点笨笨的,因此时常受到斥骂。程凤台对她总是格外温柔一些。二奶奶看在眼里,脸色一寒,索性就坐下来做针线不走了。兰花胆战心惊地避出去,不知下场如何。

  商细蕊久没有等到人,耐不住寂寞开始哼戏自娱,他是一闲下来就要哼哼的。于是程凤台听到电话那一头传出喉咙里压低了的戏声,又软又酥,仿佛是嘴唇贴着人耳朵那样的搔人心痒——是昆曲。程凤台听着就笑了,那大概也是一个又软又酥的笑,怕被二奶奶瞧见,便背过脸,故意操着一口京片子嚷道:“田老板今儿可兴致不错,知道挂电话找我来。您这是有何贵干呐?”

  商细蕊很惊诧地呀一声:“我还没说话,怎么知道是我呀?”

  程凤台道:“除了我们田老板,还有谁能唱得这么好听?”

  商细蕊马上乐得闷声直笑,笑声里难抑兴奋,带着小孩子顽皮的调调:“还有啊!还真有啊!虽然比商老板差一点。”

  程凤台也跟着笑起来:“真有好货给我长见识?”

  “真有。”

  “那么几点见?”

  “现在。”

  “现在?”程凤台扭头看了一眼钟,不早不晚的十二点过一刻。但是戏园子的规矩一向是好戏都搁在夜场,压轴的才是名角儿:“这时候能有什么好货?”

  商细蕊不耐烦多说,只道:“你来就是啦!快点啊!晚了我就自己走啦”

  程凤台挂了电话匆匆穿衣赴约,脸上的神情与以往出去谈生意那是大不一样,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春意和焦急。二奶奶很疑惑地望着他琢磨他,一面喊人让老葛备车去。老葛正和老婆热热腾腾的吃着中饭,穿了一件油腻腻的家常旧褂子,头发脸孔也是油腻腻的,再要换衣裳收拾又是时间。商细蕊那脾气哪里耽搁得起。程凤台在门槛上跨站了不到半分钟,便也不耐烦了,紧了紧领带的结,自己开车走调了。二奶奶横竖觉着有点不对劲,出去谈生意居然不带司机,程凤台可是最要摆谱的人。

  车子开到商细蕊门口,程凤台按两下喇叭,商细蕊冲出来就蹿进了车里:“走吧!云喜班!”

  程凤台并不开车,皱眉笑道:“来来来,坐我身边来。把我一个人撂在前头驾车拉着你,你倒当起大爷了!”

  商细蕊探头一看他的脸:“哦!是二爷啊!真对不住,才瞧见你。老葛呢?”

  程凤台气得翻白眼,这叫什么人呐,心里想着戏,就连心爱的人也瞧不见了。这满心满意的痴劲可真叫程凤台吃醋。什么都不说了,一把薅住商细蕊的后衣领往旁边的位子上硬拽过来。还好商细蕊身体很软很灵敏,自己呼天喊地连滚带爬地也就坐好了。坐好了就要骂人,要骂程凤台粗鲁的弄痛了他。程凤台一根手指点住他的鼻子:“别闹啊!坐好!”商细蕊看他面色真有点不高兴,当即乖乖收声端坐,很识时务。

  南锣鼓巷到云喜班也就十来分钟的事,程凤台有日子没开车,手也生了,路也生了,期间绕了两条街的远路,商细蕊总怀疑他是存心搞破坏让他发急的,商细蕊也确实发急了,频频撸袖子看他那只瑞士手表,嘴里哎呀哎呀乱叫。他越这样着急,程凤台越是要慢腾腾的兜风,把商细蕊急得直扭屁股,跟憋了泡尿似的。等到了戏园子门口,车还没停稳当,商细蕊一跃而出就不见了,热切犹如奔向情人的怀抱。程凤台望着他杳然的去路,不由得轻轻地骂了一声:“我操……”

  也不知道商细蕊后来与小周子有过怎样的私下往来,总之他们现在已经非常熟稔了。程凤台七弯八拐在后台找到商细蕊,那样昏暗杂乱的小屋里,商细蕊正亲手给小周子化着戏妆。小周子一身素衣,尼姑的打扮。然而他的面孔在上妆之后是很美艳的,容长的脸儿樱桃口,一对水亮的眼睛,眼睛里含着一股凄惶和不安,吹口气儿就散了,炽烈商细蕊那炽烈明澈的精神。

  小周子抬着脸儿可怜楚楚地看着商细蕊,坐姿紧张僵硬:“商老板,您就给我说说戏吧……真的……您给我说说……”

  商细蕊一手托着他的下巴颏,止住他的浑身乱颤,一手把他脸上的胭脂揉开了,揉成桃花薄红的颜色:“你只管唱。用你的法子唱。你还没成角儿呢!谁都不认识你,最不怕唱砸了。让我看看你的戏。”

  小周子道:“我没有戏。我都是学师父的。”

  商细蕊手顿住了说:“你有戏。你是个人才,我不会看走眼的。不要学你师父,他的套数已经过时了,他不值得你学。你就撒开了来吧!那天夜里你怎么和我说的?”

  他们讲话的声音虽然很轻,现在又是人气最淡的午戏,后台稀稀拉拉的没有什么人在。可是商细蕊毕竟不该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说人的不足。他有时候真是随心所欲极了,胆大妄为,口里很直,毫不把梨园行的复杂环境放在心上。

  小周子泪汪汪的还要说什么,商细蕊道:“哎!别说了!再说就要哭了,一掉眼泪花了妆该怎么着?”

  前边正好爆出一声低哑的粗吼:“小周子!小周子!你个狗娘养的小杂碎!人呐!快滚上去!”

  小周子被这么一吼马上就慌了,紧紧握着商细蕊的胳膊,商细蕊反手握住他,使劲摇撼了两下:“记着啊!底下的都是红薯头!别往底下看。要看就看我,我就在你右边儿呢!”

  前头又在骂娘了。小周子点点头,慌慌张张往台上去,商细蕊喊着他:“拂尘!拂尘忘了!”小周子两三步奔回来从商细蕊手里接拂尘,商细蕊却并不放手,只定定的望着他微笑。两个人意味不明地对望了一会儿,像是在无声地面授着什么旁人不通的机宜。小周子在商细蕊的目光和微笑里奇异地安宁下来,手也不抖了,眼里渐渐生出点光芒:“商老板,您瞧着我。”

  商细蕊松开拂尘,笑道:“哎,我瞧着你。”

  小周子上台去了,商细蕊一回身,程凤台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笑得可贱了:“哼哼……商老板,小相公真俊啊!”

  商细蕊拧一把他胳膊往外拖:“胡说什么呢你!快看戏去!”

  周小相公这一出是《思凡》之《下山》一折。小尼姑冲破缁衣樊笼,下山去闯一番全新的人生。台上人翻山涉水,且舞且唱,最考究身段了。这戏程凤台看商细蕊演过五次,看他批过别的戏子至少八次,也不知是他要求太高吹毛求疵,还是昆曲真已没落了。好像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一个能使他满意的。

  午戏的座儿由几个耳聋目花的穷苦老人,几个醉汉和若干挑夫组成。零零星星地散着喝茶嗑瓜子,还没满三成的座儿,一个个七歪八倒,心不在焉。程凤台和商细蕊鲜亮高贵地坐在二楼包厢里,算是很扎眼的了,然而底下的人也看不到他们。小周子一出场,步态矫若游龙,素色裙裾带起了满堂的清风,一扫台下人的颓靡之气。程凤台不禁也坐直了腰背认真看他。

  程凤台现在对戏曲的唱腔鉴赏才刚刚入门,身段就一无所知了。看着台上小戏子就觉得他腰身很软,拂尘行云流水地甩出水袖的韵味来了,真是养眼好看。然后只听见商细蕊在那儿欣喜的咋呼:“哎呀!这拂尘耍得太好了!是他自个儿加的身段呢!”“嘿!卧鱼儿真有功夫!瞧他那腰!到底年纪小!真软!”

  程凤台看小周子,也觉得很够味道,并且深深的疑心小周子的性别,说:“真看不出来是个男孩子。”可惜尽管程商二人不吝赞美,座儿依然醉生梦死,不往台上认真看。认真看的都是老眼昏花的,眯起眼睛也看不出什么。程凤台决定,商细蕊今天的表现真不寻常。商细蕊瞧着赞叹不已的戏子,从来只有宁九郎侯玉魁和原小荻三人,别的各有各的毛病。程凤台不相信小周子一个还未出师的小孩儿,就能让商细蕊无可挑剔。果然再往后,商细蕊渐渐沉默了,他微微皱起眉,眼里有很惋惜的欲言又止的神情。程凤台等他拆台,然而半天不见他评语。最后商细蕊抿了抿嘴唇,仍是咽不下一句:“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的是什么,却也不给定论。小周子《下山》一折,在人气寥落的戏园子里兀自惊艳了一把。好花背着人开。除了商细蕊,并没有真正的观众。可是有了商细蕊,还要别的观众做什么。小周子一下场,商细蕊马上坐不住了,抛下程凤台,头也不回就往后台跑。程凤台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闲散地跟在后面,打着呵欠。他真不喜欢商细蕊忽视他,大爷脾气一犯,心里气呼呼的不耐烦。到了后台就往门框上一靠,点了一支烟抽,好像很嫌弃他们戏子似的斜眼冷看着,要保持距离。商细蕊品评了两段很长的话,程凤台因为怨恨着,也没有细听他的。忽然就见小周子穿着全副尼姑的行头就那样哭着拜倒下来,拂尘抱在怀里,额头碰到地上,那是僧尼拜观音。商细蕊略略一吃惊,很快就镇定了。倒是程凤台看傻了眼,香烟续在嘴上不动,积了一截子灰。

  小周子不断拿头往地下撞,没有人拦他,他就不断地磕头,几乎把头都磕烂了,才抽噎道:“商老板,您帮帮我!您救救我!商老板!”

  程凤台立刻就明白了。这孩子日子过得走投无路求告无门的时候,老天爷赏给他一个商细蕊。有名气,有本事,大而化之的好性儿。这孩子是决意攀上他了。但是他们梨园行里有这样的规矩,凡是签下关书的小戏子,人身行动没有自由,指甲头发丝儿都是属于师父的,要跳槽不可能。商细蕊哪怕是真神,也不能破这规矩,何况他在创新戏之外,也很有根深蒂固守旧的一面。

  商细蕊说:“你起来。”小周子不动。商细蕊很为难:“我不能收你的。”

  “为什么?”

  “我不能坏了规矩。咱们都得守这行的规矩。”

  “您把我买下来!我能给您挣钱!商老板!让我跟着您,我才能唱下去啊!”

  商细蕊此时看着小周子,目光真有神佛样的悲悯慈爱。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戏子的心了,他们要出人头地,要万众瞩目,要用一条嗓子把自己前半生的憋屈侮辱唱破成烟灰。要么红,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商细蕊是自然而然的就红了,之前小时候,学戏的时候师父打归打,疼起来比亲儿子还疼,顿顿不差肉吃。十来岁上,小来就跟着他嘘寒问暖地伺候他了。他不曾经过小周子的这些压迫,因此小周子比他更有着渴望,不惜代价的渴望。商细蕊总是愿意成全他的,叹气道:“跟着我才能唱下去,就永远唱不下去。你都做不了自己的主心骨,怎么做台上压戏的角儿?你起来。”

  小周子哭哭啼啼地站起来,商细蕊拉着他一只手,道:“我平常不是在家就是在清风剧院。你都认得路的。往后你要是愿意,就寻机会溜出来找我,我给你说戏。”

  这就是答应收他做没有名分的徒弟了,小周子狂喜之下,激动得又要去拜他。商细蕊一把揽住了硬不让他跪。二人恩恩爱爱,煽情得牙酸。很多很多年以后,商老板与周老板的交情依然扑朔迷离着,外界就他们是否存在师徒关系展开了无休止的辩证,甚至还有人猜测他俩是情人甚至是竞争对手,其中流言蜚语,夹杂不清。因为缺少当事人的证言,终也难下定论,成了商细蕊无数谜团中的一个。

  但是这个时候,在这个破烂不堪的戏园子后台,程凤台有幸目睹了近代梨园史上两大名伶的友谊开端,心里却完全不当回事,反而有一点厌倦。待到小周子向商细蕊诉完了衷肠,他向小周子一点头,小周子抽抽啼啼走了过去。程凤台粗鲁的抓住他手臂,掀开他裙子拉开他裤头,向内张望了一眼,然后迅速松手,失望道:“还真是个男孩子啊……”

  小周子头一回唱戏就遇到流氓,不知应对,倒退着躲到商细蕊身后,嘴唇抖抖脸色白白的,真是我见犹怜。商细蕊气得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之前的煽情气氛是荡然无存了。假如有人要给这段梨园轶事写传,写到这节,准得犯了难。

第40章

  有那么几天深夜,程凤台与商细蕊在商宅的厅堂中对坐。两人面前一杯香茶,可是也不喝,小来则是远远地避开了他们。程凤台一只手伸在商细蕊的袖管里面闭着眼睛摸来摸去,商细蕊无聊难耐地扭动一下身子:“二爷,好了没有啊?我是什么病?”

  “嘘……”程凤台装神弄鬼的:“老大夫号脉都得半个小时呢,急什么。”

  商细蕊心想你这算哪门子的老大夫:“脉是在这儿吗?你快摸到我肩膀啦!”

  程凤台含笑瞥他一眼:“独门手艺,当然和别人不一样,知道吗?几年前我到东北进货的时候啊,山里隐居的高人手把手教的,传男不传女,为这我还认了老头做干爹。可惜老头只教了我这一样,隔天就死了。不然你二爷现在也是一神医啊!”

  他信口胡诌的鬼话,商细蕊居然也当真,深信不疑地点了头哦一声继续瞧病。程凤台憋着笑又乱摸了他两把,抿口凉茶,道:“得了,你这没别的毛病,就是吃多了不动弹,肚子涨得疼。”

  最近商细蕊是没有演武戏了。不演武戏还大鱼大肉的照吃不误,一顿宵夜能吃一只酱肘子,然后老佛爷一样抄手蹲在后台听戏。他倒是不长赘肉不毁身段,吃食囤在肚子里,胃气疼。程凤台和小来开始还劝,但是怎么劝他都不听,急了就大声嚷嚷,简直要在他脖子上拴根链条拖出去散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