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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细蕊把今天的虚荣感都已用完了,此时只觉得饿,饿到烦躁,哼哼唧唧了一串,道:“这就是你的正经事?这叫个屁的正经事!呸!惹事生非!”

  程凤台横了他一眼,道:“说你看不懂吧,还不信!”随即学着商细蕊方才的声口:“但是我也懒得和你说了,我也饿了。”

  商细蕊扑上来就要掐他脖子:“你敢跟我犯懒?恩?你敢!”

  程凤台叫苦连天:“你打我,你接着打,别停手!让他们都来参观参观,完了还能喜欢你的,我立刻让位!”闹了一阵,捉着商细蕊的手腕笑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机可说的。陆公子的亲爹陆署长乃是前朝的清流,论起来还是杜七的叔父杜明蓊的同科,改朝换代之后虽然熬不住名利之心出来做官,对外却要保持为国为民的清廉态度,轻易不受贿赂。连范涟那边都使不上劲——在官场同仁面前,陆署长更要矜持得滴水不漏。程凤台早把陆署长的真面目打听清楚了,这个活得没人样的陆公子就是他的突破口。

  “过两天,找个陆署长在家的日子,带张支票上门去赔人家的汽车,数目填得多多的,给陆公子压压惊。撞坏了汽车给赔款,老人家总无话可说了吧?收钱收得不坏名声!”程凤台缓缓道:“当然啦,第一次上门,陆署长是肯定见不到面的。这事儿就跟上窑子嫖花魁一样,不把钱砸敦实了,小手都休想摸到一下。”

  商细蕊斜睨着他冷哼:“你可真有经验!”

  程凤台的发家史,有一大半都是贿赂史,官商勾结史。商细蕊知道得越多,就越看不上他这一套投机取巧,败坏世风的路子。有道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真正把戏唱到骨子里去的人,活的都是戏中的道理,大是大非的观念意外地正,丝毫未被梨园行纸醉金迷的气氛所沾污。

  程凤台道:“我也没逼良为娼,谁让他贪呢,不贪我的也得贪别人的不是?我也就不用当好人啦!”

  商细蕊怒极而问:“难道现在当官就没有不贪的?”

  程凤台看出商细蕊这是和世道拧上了,觉得他也像一个学生那样的单纯和天真,心里很喜欢,一拍他大腿,安抚道:“有啊!怎么没有呢!忠君爱国的肯定有啊!”语气一转,自嘲道:“虽然我是没见过。”他只与手握实权的官员打交道,清廉的大多只占据一个虚职。

  商细蕊大义凛然地说:“他们贪,都是你们这些做买卖的惯的!越喂越贪!坑害百姓!你们这些亡国之辈!”

  程凤台一点也不生气,揽着他的腰就要挠他肚子:“这话也是戏里教的么?哟喂,真气派!”

  商细蕊横眉立目地盯了他一眼,劈开他的手,铿锵唱道:“奴本是闺中女红颜绿鬓,被贼害母女们江湖飘零。辛安驿开店房扶危济困,杀贪官劫污吏剪除强人!——这才是戏里教的!”

  程凤台自打认识商细蕊,就像活在一出歌舞片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商细蕊兴致来了,不分场所就给唱一段。商细蕊唱一段,程凤台必定跟着拍巴掌叫好,两个人搞得神经兮兮,而都乐此不疲,连老葛也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商细蕊唱了一段之后觉得这出戏有点口生,又再唱了一遍,把贪官杀之又杀。程凤台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与贪官污吏当属同流,他对此同样也有一种批判的态度,摇头晃脑听得还挺带劲。等车子开到胡记面馆,商细蕊是一路唱着进去的,掌柜的和店小二看见商细蕊这操行,深感滑稽地对望一眼,心里倒是非常有谱。想当初商细蕊刚进北平,地面还生,还未大红,常常来这里打发宵夜。半夜人少时,吃得高兴了也喝一点花雕酒,也唱两句。后来红透了天,知道留心举止了,幺蛾子也就少了。

  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小二还是那个小二,多少年都没变过,知道商细蕊是个好玩的人,而背着人的时候,是可以玩一玩的。小二见他唱着戏进来,便用戏里的调子招呼道:“呀啊!两位客官,来来来,这边厢坐呐!”

  商细蕊这时候不唱旦了,改唱生了,还是武生,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念道:“吓!小二!我们兄弟二人深夜至此,腹中饥饿,快将那好酒好肉尽情地上来!”

  小二一弓腰:“是啦!”

  店小二是个活泼的,商细蕊是个人来疯的,两人一搭一和,程凤台只是淡定地微笑,他是很习惯商细蕊这丢人现眼的风格了。不远处一个醉酒的汉子趴在桌上打盹,被商细蕊的嗓音惊得抽搐了一下,然后继续睡。一会儿面条小菜都上齐了,商细蕊举起筷子往桌上一笃,笃平了筷子头,也顾不上招呼程凤台就开始疾风骤雨横扫落叶。程凤台有时和他一起吃饭,就觉得没胃口,因为当着商细蕊的面下筷子,总有种与恶狗争食的很不体面的感觉,心不在焉地搛着一盘凉菜吃。商细蕊一吃饭,身上就发热。此时深夜天凉,他还是热出了一头一脑的汗珠,教人看着可怜。

  程凤台叫过小二来,一指商细蕊:“来,扇他!”

  小二一愣,连忙摇手,还不忘用戏腔答道:“使不得,实实使不得!”

  商细蕊满嘴的面条鼓着腮帮子,抬眼盯着程凤台,又警告地望了一眼店小二,喝道:“呔!”心想如果程凤台借刀杀人,他就泼他一脸胡辣汤。可是程凤台为什么要让人扇他呢,他今晚不是很乖吗?

  程凤台嗐一声:“拿那大蒲扇,给商老板扇扇风!你看他这跟过火焰山似的!”

  小二欢快地答应一句,拿来大扇子给商细蕊扇凉风,半夜里客人少,他能给商细蕊这个大宝贝儿扇一整夜不嫌累,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扯闲话,商细蕊也不搭理。待吃完了饭,商细蕊很舒服地坐直了身,出口长气,道:“蒙公暑夜打扇之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未尽之恩,容日答报!商某告辞了!”站起身来一踢褂子下摆就要走。

  看戏看得热闹的掌柜这时候眼睛一瞪,小二赶紧冲上前去抱住商细蕊的胳膊:“好汉留步哇!”

  商细蕊一手撩着自己衣袍下摆,一手画了个圈拂开他:“哎!呀!!你这店家好不省事!休得耽误我兄弟二人赶路!”

  小二一着急就编不出词来了,商细蕊还在那横眉立目地摆着功夫架子。这样僵持了足有半分钟,被逼急了的店小二抛却了戏腔,用京片子哇啦啦喊出一句:“您得把饭钱撂下再走啊您呐!”此时门口又进来三四个下了夜班的客人,看他俩这势头,打架不像打架,唱戏不像唱戏,可能是在摆姿势拍照片,反正教人摸不清头脑。商细蕊见到陌生人,人来疯一下子就收起来了,正正经经收势站好,小二还攥着他袖子,被他甩了又甩,甩开了。

  程凤台这时施施然地叼着一根牙签,笑望着商细蕊,拿出皮夹子抽出一张钞票来付了账:“得了,兄弟,赶路吧。”

  商细蕊臊眉耷眼的率先出了面馆,在短时期内,都不想来这家馆子吃饭了。掌柜的还真客气,追后头让商老板下回早来,尝尝早市新添的茴香牛肉。商细蕊头也不回,特别气馁。

  程凤台道:“让你疯啊!还得是我请客。”

  疯也要找对搭子疯,店小二接不来戏,不是一个好搭子。

第74章

  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程凤台与商细蕊扭过身就淡忘了。他们的生活太精彩,见识的人又多,小人物们的小闹腾,在他们跑江湖的看来不足挂怀,但是别人家可不是这样云淡风轻。

  盛子云那边如何怨恨暂且不提。陆公子那边,第二天就定了包厢去听商细蕊的戏。此后每场必到,而且前头的戏他都是不听的,专为了等商细蕊。商细蕊若是唱压轴,唱完了陆公子就起堂,大轴也不要听;商细蕊如果坐在文武场拉胡琴,陆公子就一直等到他散戏。后来受人指点,按照梨园行捧戏子的那一套手法按部就班地来,送花篮,添彩头,摆席面请吃饭,花钱请记者在报纸上写了许多赞美商细蕊的文章,还试图要学唱一嗓子。程凤台虽说对陆公子很是恭维,那也完全是出于对他父亲和家世的谄媚,单论这个人,程凤台把他看做与盛子云一个类型——毛没长齐的臭小子。而商细蕊无非是多了一个有身份的票友,多这一个不嫌多,少这一个也不叫少,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这天程凤台在天桥附近一个小戏园子的后台等着商细蕊下戏,戏园子的后台不比清风剧院敞阔,能摆一张长条沙发,这里几只樟木戏箱子一搁就满了。程凤台等得又无聊,又烦躁,坐在一口大箱子上抽香烟。这照理来说是不允许的,可是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他与商细蕊亲密无间出双入对,在水云楼,戏子们已经把他当作老板娘看待了。过了会儿商细蕊气喘吁吁地下了台,汗出得浸湿了外衣的领子,陆公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在说话。陆公子现在很能说一点对戏的见解,一口他们戏界的名词,比程凤台要强多了。程凤台跟商细蕊好了几年,还是对戏没有多大兴趣。陆公子就知道投其所好,把商细蕊烦得直叹气,心想盛子云这阵子倒是不来了,谁想换了个比盛子云还聒噪的货,半桶水瞎晃荡,溅了人一身水花儿,什么时候能将他一拳打倒在地,该有多清净。

  陆公子见商细蕊眉头紧蹙,不言不语似有满腹忧闷,觉得他连这一点也很动人,十足地又缠了他到卸妆,才依依不舍地被打发走了。他前脚走,商细蕊就当众抱怨了一声:“哎呀!好烦啊!烦死了!”对着镜子一面摘绒花,一面回头对程凤台道:“二爷,陪我玩儿!”

  程凤台被无视了这好半天,陆公子只知道程凤台入股了两家戏院,与商细蕊有合作关系,因此也不把他当情敌看。程凤台坐在戏箱子上眼睁睁地看着陆公子使出浑身学问讨好商细蕊,觉得好笑极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爱和商细蕊坐而论道掰扯戏,仿佛要接近商细蕊,引起商细蕊的注目,戏是不二法门。然而半路出家的京剧爱好者,能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见识呢?这套近乎套得白费劲,徒惹行家笑话。以商细蕊的戏曲造诣,难道还要靠票友点拨?他过去与商细蕊夜夜长谈,也是由戏及人,纯粹是对商细蕊这个人发生兴趣,谈的是商细蕊这个人的故事。

  程凤台衔着香烟,坏么秧儿地笑道:“我不陪你玩儿,反正有天下第一刀客陪你玩儿。”

  大家都不解地望着他。程凤台解释道:“关公门前耍大刀的第一刀客嘛!”

  大家都觉得这个比喻好,笑得哈哈的,知道程二爷最诙谐。商细蕊也哼哼哈哈地皱着眉毛笑了,心里烦透了这号半吊子。

  沅兰道:“要说我们班主,现在脾气是比小时候好多了,也会做人了。”几个师兄姐对这句话都没有异议,后来的小戏子及程凤台都感到惊奇了,商细蕊现在这没心没肺的,居然还是比过去好,那过去得是什么屌样儿了呢?

  十九接着话头说道:“要搁班主唱武生才唱出名那会儿,有个陆少爷这样的票友扯着他东拉西扯,班主忍无可忍就会说:‘我要去拉屎!回见了您!’夺路就跑!也不管人家是什么身份,下不下得了台!咱老班主为了这个,可把班主打惨了!”

  程凤台看着商细蕊笑问:“哦?你过去是这样的?”

  商细蕊唱生那几年还剃着大光头,心里不自在的时候,或者害羞发怒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大把大把揉着自己的青皮脑袋。他与票友们借屎尿逃遁,也是一边狂揉着脑袋一边说的话,十九未能把当时情形说详细,几个老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却是十分发噱。现在的商细蕊,确乎是长大了。

  他们想到这里,就看见商细蕊伸手往自己头顶上捞了两下,小来正在替他卸片子,便打了他的手。于是他们又笑了。

  当天晚上送商细蕊回家,商细蕊心里边不把陆公子捧的那些当回事,嘴上却要拿出来说一说得瑟一下,惹程凤台吃个醋,纯粹为了气气他。说陆公子给他找来的头面有多珍贵,多稀有。程凤台满脸不服不忿地听着,也不说什么,就是一眼一眼地瞥着商细蕊。到后来,商细蕊得瑟太过,入戏太深,居然说出点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意思来了。程凤台气得揽过商细蕊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把他咬得吱哇乱叫:“我这就去登个报!把咱俩宣扬宣扬,省得还有人打这主意!”边说着边拍商细蕊的屁股:“也省得你不安分了!干嘛呀!我这都包场了!你还打算卖零座儿呢是怎么着?”

  商细蕊抬脚就踢:“你包了个屁!”

  程凤台躲过那一腿,仍然拍着他的屁股:“就是包了你的屁!”

  商细蕊道:“那我现在就放个屁给你——崩你一脸狗臭屁!”

  程凤台笑道:“是吗?是狗放的臭屁?”

  前头老葛哈地一声笑出来,又很窘地把那声笑吞了回去,怕惹怒了商细蕊。商细蕊那边已经恼羞成怒了,在狭窄的后座拳打脚踢施展了一番,使程凤台被捶了一顿,挨了好几下窝心脚,中间还误扯了一把小来的大辫子。两人闹得都有点怒气冲冲的,待到商宅下了车,程凤台一把勾住他胳膊:“你明天在家等着我,等我来弄死你。”

  商细蕊一昂他高傲的头颅:“我怕你啊?”

  程凤台道:“你要跑不见了就是怕了我了,我就点火烧房。”

  商细蕊呸了他一个,踹了一脚汽车才进屋去。他一走,因为少了他这个人和他发出的声气喧哗,后座仿佛宽裕出了许多许多的空间,简直显得空旷了。程凤台坐在那里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头发,累得叹了口气,脸上还是在忿然地笑,觉得自己好像是与路边的野狗打了一架。老葛从镜子里瞅了程凤台一眼,就看见他白衬衣上被踢出了一块明显的黑脚印,忍不住用上海话笑道:“二爷,男小囡真是不一样啊!”

  程凤台也用家乡话回道:“我这是倒了血霉了,上了个唱戏的当!刚认识那会儿多乖巧,多文静,羞答答的,谁知道包装一拆,原来是这样的呢!”程凤台现在吃了商细蕊的亏,受了商细蕊的气,就要与知情人士抱怨一番商细蕊货不对版。但是老葛看他那神气,可绝不是受骗上当要退货的样子。

  程凤台努力掸着他衬衫上的大脚印,摇头对老葛道:“我奇怪死了,哪里有唱旦的是这样的?这样的怎么能唱得好旦?”

  老葛道:“不是听说商老板本来是唱生的吗?大概就这一点,所以他和其他唱旦的男小囡有点两样。”

  程凤台道:“他唱的什么生,鲁智深?”

  两个人都笑起来,笑了一阵后,老葛还在那安慰他家二爷:“到底是男小囡,野蛮一点是正常的。”这样反复一说,说得程凤台倒觉得委屈了。他和商细蕊有时候言语冲突,是会有点火药味,而男人之间起了火药味,非得撩手撩脚不可。心道难道在旁观者眼里,商细蕊已经从撩手撩脚上升到野蛮的程度了?那自己又成了什么呢?岂不是成了受气筒了?不禁要撑面子正色道:“他嘛,小朋友,跟我熟了以后就打打闹闹没轻没重,我不和他一般见识,太闹笑话了。”

  老葛口里应承着,心想您就是想见识见识,也打不过人家不是?

  程凤台决心在商细蕊这里甩一回派头,第二天赶了个不早不晚的上午,卡在两个饭点之间,自己开车去了曹公馆。曹司令这几年以来都过着寓公的生活,在书房中安了三部电话,遥控指挥曹贵修和他的那几批部队。上面还对他不大放心,逼得他装病脱身,这阵子对外更不露面了,细说起来,又是另一场暗战。

  程凤台两三格楼梯一跃,轻轻盈盈地就跳到了曹司令办公室门口,医生刚给曹司令量完血压,曹司令不着戎装,披了一件绸睡袍,程美心也守在旁边,煞有介事地好像真出了什么毛病一样。这一位西医本来是上面派下来的,但是也不知道如何被收买了,倒戈向曹司令的一方十分包庇,病例上的记录全是瞎填的,提早给曹司令安上了许多老人病。

  程凤台笑嘻嘻地一探头,道:“密斯特方,司令怎么样?没事吧?”

  方医生因为年轻,因为英俊,因为口角油滑,所以在司令面前也很受骄纵,一边写病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别的没有什么,还是高血压、气管炎,冠心病——要不然,再给您添一个脑溢血好吧?司令?下个月开会不用去了。”

  曹司令笑着骂他:“他妈的净咒老子!”

  方医生道:“那么打一针营养针吧?司令?”

  曹司令又笑骂道:“打你妈了个逼!快滚!”

  方医生挑着眉毛笑眯眯的推了推眼镜,写完病历就走了。曹司令过了这么些年有头有脸的日子,嘴头上粗口实际已经不大说了,这会儿一张口就是一句,可见是真的喜欢方医生。程美心替程凤台倒了一杯咖啡,也笑道:“没规矩,都是司令给惯的。”手上家常戴的一只钻石戒指一闪一闪,程凤台趁机捉住程美心的手,假模假式端详了一番。这一只钻石倒没有几分,全是由细钻拼凑成的一朵花的形状,还挺新潮。

  程凤台道:“姐姐这只戒指倒蛮摩登的嘛!哪里带过来的?好像比你那只蓝光的还亮呢。”

  程美心冲着窗户把手背翻过来自我欣赏了一回,道:“瑞士的。王处长的小女儿不是去欧洲旅游了吗?给带了点首饰和手表,呐,这个咖啡壶也是她带回来的。”

  程凤台点点头,向曹司令道:“上次劫我货的那个什么师长啊,姐夫,我去通路子啦!我想送钱多不好看,那又是个怕老婆的,就送了套钻石首饰给师长太太。结果你猜怎么样?官不大,眼界还不小,居然没收,估计是没看上。”

  曹司令道:“你小子就是舍不得花钱。”

  程凤台失笑道:“现在什么世道,您当花点钱,哪都能弄得到姐姐那只蓝光大钻戒呢?姐夫,您认识的俄国人多,不然帮我问问,我就托您给买一只。”

  曹司令马上对程凤台嗤之以鼻:“去!老子为了你那点破事还去找一趟俄国人?给你这二道贩子当二道贩子?”说完向程美心一拨弄手:“去把你那只拿来给他。中午留下吃饭!”后一句话还是对程凤台说的。

  程美心脸上微微地一凝滞,扭脸瞅了一眼程凤台,含笑答应着就去卧房取戒指了。从书房到卧房,短短一截楼梯,高跟鞋踏在地毯上咚咚闷响,走廊上曹三小姐与她问安她也没有心情敷衍。进了卧房摔摔打打地找出那只蓝光钻戒,从自己手上把原来戴的褪下来,重新戴上大钻戒比了又比,原来那只是手指上开了一朵小银花,这一只戴上去,像是手指间挟了一颗大星星,璀璨夺目,高下立见,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眨了好几下才咽了下去。这还是她当年跟随曹司令东征西战,曹司令特意给她的嘉奖,她平时还舍不得戴呢!但是程美心毕竟是程美心,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违背曹司令,曹司令说要送人,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有二话的,没有这样的涵养和省事,她也做不到曹夫人了。专门找了一只天鹅绒首饰盒,把戒指摘下来用眼镜布擦干净了嵌进去,心里是把程凤台骂得狗血喷头,等到在餐桌上把戒指交给他的时候,却是一派慈爱,还嘱咐了许多话。程凤台在程美心的温柔目光下只觉得脊梁骨凉飕飕,要不是从小与她一块儿长大深知性情,肯定也要被她的态度所蒙蔽了。

  下午去商宅,商细蕊果然留在家中,不止商细蕊,钮白文今天也在,向着立在一旁的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指指戳戳,年轻人淡青色的长褂,腰上悬了一把胡琴,被衣摆半遮半掩盖在下面。这是钮白文终于觅到宝,前来交差了。周香芸等小戏子们练着功,一壁还盯着那年轻人瞧,就听商细蕊在问他:“哦,拉了十四年了。”

  程凤台一到,钮白文忙把商细蕊身边的位子让开给他坐。程凤台与钮白文问过好,也不多客气就往商细蕊身边一坐,一手搭在他大腿上,喝着他杯子里的茶。那年轻人看上去才比周香芸他们大不了几岁,倒拉了十四年的琴,不知得从多小的岁数就开始学了。

  商细蕊也说:“好像太年轻了。学了十四年和拉了十四年,那可是大大的不同啊!”他看着钮白文笑道:“我学琴那会儿就知道:百日笛子千日萧,小小胡琴拉断腰。”

  钮白文一张嘴还未说话,那年轻人先微微一笑,恭敬又淡然地说:“总听人说商老板名冠九州,问鼎梨园。好些科班出身的唱了半辈子旦角儿,也不及商老板半路改行唱三年的功夫深。今日一见,才知道商老板原来也是很年轻的。”

  他这话一说,钮白文和程凤台有一丝惊讶之余,只看着商细蕊发笑。商细蕊也没料到这小子一开口就叫板,顿时犯了二彪子,啪啪解了自己短衫的两颗领扣,开始卷袖子,张口喊道:“小来!把我的胡琴拿来!我要和他切磋切磋!”

  钮白文“哎哟”了声,不知道怎么拦着是好了,惊笑道:“蕊官儿!没有你这样的啊!”。一面眼巴巴瞅着程凤台,程凤台简直脑仁儿疼,把商细蕊拽过来,附耳道:“商老板,你告诉我,你是要个斗琴的伴儿呢,还是要个唱戏的伴儿。”

  商细蕊道:“当然是唱戏的!”

  程凤台道:“那就唱着听啊!你和他斗琴做什么!他赢了你输了你,能说明什么?别沾上点戏就跟个斗鸡似的,累不累!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