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那么,对战后的在华利益,美国有什么要求?”

戴维听到大西这句话顿时心花怒放,他心里想:我们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们发起了这场战争我们的一切要求也就都达到了,这场战争不但替我们收拾了中国孩子,也会耗尽你们的力气,到那时美国孩子将在中国和日本的土地上同时收拾你们,唉,小朋友,我可真可怜你们,你们完了。

“作为你们在这场战争的物质保证国,我们对这种利益当然是有要求的,但我向你保证,我们所要求的肯定在你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你希望我们马上发起进攻吗?”

“不,事实上这也不可能,你们还需要时间来准备,我们都不希望战争拖很长,所以必须聚集起足够的爆发力才能开始。在战争的头十天,你们就必须彻底摧毁中国孩子在沿海地区的抵抗力量,建立起牢固的前进基地,并保持向内地进攻的凶猛势头。要达以上这些目标,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你们在第一次打击中至少需要投入五十个师。”

“总统,您想知道现在日本陆军有多少个师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一百七十个。”

戴维浑身一震,“你是说日本现在已组建了一支近二百万孩子的军队?!”

“是的,他们中的大部分已通过了基本的战争训练,只要得到你们的武器和物资,就可以投入战斗。”

天啊!戴维在心中惊叫着。

“即使这样,你们仍需等待一段时间,那时那个国家的形势对我们会更有利。”

“我认为现在的形势就很有利,那块土地上的孩子们都在睡觉,难道要等他们醒来?”

“是的,但吵醒他们的将是一场大混乱!虽然那个国家发生真正的粮食危机还需要很长时间,但我的顾问们预料大混乱在这之前就会发生。”

“好吧,这些细节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只是交换了一下基本看法。”大西起身告辞。戴维看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武士蟹,它此时正向一台钟上爬。

戴维拿起了那台旁边有一个雕像的钟,走到大西的面前。

“谢谢你的礼物,我也送你一件吧:这台钟是我们的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留下来的,他在上个世纪买了两个法兰西帝国的时钟,这是其中的一台,钟上的雕像是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当年他率领部队同四十只大象一起越过阿尔卑斯山迎战罗马人,这是历史上最辉煌的战例,但比起你们要打的仗来就没什么了。但我们还是应记住刻在钟上的他的名言:”

大西和戴维同时脱口而出:“战必胜!”

当戴维送大西走出白宫时,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分,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很多年以后有人回忆:那一夜似乎很怪异,玫瑰星云的光由蓝变红,像蒙上了一层血雾;爱丁顿公墓那面传来怪声,华盛顿城的建筑在夜色中白得异常,像是用白骨筑成的……

五、恶梦时期

恶梦时期的第一个征兆就是副食品的短缺。几乎在一夜之间,蔬菜、肉类、水果、糖类甚至食盐都奇缺起来,再过四五天,城市的孩子们连这些东西的影子也见不到。罐头和其它成品食品和副食品早在这之前就没了,现在孩子们只剩下面粉和大米等主食可吃。当初成天在美食堆里打滚的孩子们,现在一袋榨菜都是最珍贵的美味了。城市的孩子们开始出现菅养缺乏症,由于缺少蔬菜而引起的夜盲症已渐渐增多。孩子们每天吃着连咸味都没有的米饭和面糊糊(大部分城市孩子不会做面粉类食物),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原来东西会吃光的呀!

所有的副食品商店和仓库都空了(有大量的副食品因为冷库无人管理而腐烂变质),只剩下一样东西还原封未动:酒。当然,啤酒早就光了,葡萄酒也剩下不多,但大人时代每年耗费几百万吨粮食制出的烈性酒却还大部分没动过。一些除了主食外实在没什么可吃的男孩子,开始试着喝那些东西,很快发现,那些火辣辣的液体可以给他们那已经麻木的神经和身体带来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巨大快感,怪不得大人们这么喜欢它!于是,源远流长的酒文化发展到了极致也到了尽头(超新星纪元中这个国家再也没有生产过烈性酒),一股可怕的酗酒浪潮在三亿孩子中出现了。

我醒来了,喝完酒时是中午,现在天已经黑了,而在我的感觉中,仿佛只过了四五分钟,酒使我睡得太死了,不再做梦。醒来时我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有些不正常,但顾不得更多地考虑这些,因为我渴得历害。喝了一些凉水后,我又觉得有些饿,便吃了一些电饭锅中半熟的米饭,这时才开始考虑世界究竟是哪儿不正常,很快我看出来了:怎么房子四壁是固定不动的?我必须使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于是寻找那瓶酒,找到后发现里面已不多了,就又开了一瓶。我把那瓶不多的一下全灌了进去,一股热辣辣的火焰从嗓子眼流了下去,很快燃遍全身。我看了看周围,房子的四壁开始缓缓地移动了,但速度还不够快。我又拿起那瓶满的,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当我放下酒瓶时,觉得身体已变成了一团云,四壁围绕着我飞快地旋转,一切都在动,不但水平地转,还左右摇晃,仿佛地球已变了一叶漂泊在宇宙之中的小舟,随时都会沉没……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眼中正常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我的胃剧烈地翻腾着,哇地一下,把刚才吃的米饭全吐了出来。然后再躺在那儿,享受着大地摇篮般的摇动和旋转,想像着自己被一阵风吹起,吹向那无边的夜海……(选自《糖城时代》,作者:季林,浪潮出版社,超新星纪元21年版)大人们留下来的烈酒,像几百万吨毒药,损害着孩子们的身心。由于菅养的缺乏和酒精剌激,加上整个医疗系统的瘫痪,国家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两个多月没经打扫的城市一片混乱,街道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物和呕吐物,几乎无法通行。万分幸运的是,城市的自来水系统有一部分仍在计算机控制下自动运行,但也仅仅能维持孩子们饮用水,同时水的卫生状况也在急剧变坏。所有能找到的粮库的设施在随意取用中均被损坏,孩子们维持生命的粮食变质和污染情况十分严重。整个国土面临着爆发恶性流行病的危险。比健康状况更加危险的是,在心理上,孩子们完全陷入了可怕的麻木状态,整个社会再度休克过去,这同超新星爆发时的社会休克不同,这次已很难再让他们苏醒过来了。像黑夜中茫茫冰海上的泰坦尼克号巨轮,整个国家在沉下去,沉下去……在少数保持清楚的孩子们中,信息大厦中孩子对形势看得最真切最全面,面对处于危险中的三亿小朋友,他们心急如焚。华华和小梦越来越频繁地向全国发表广播,向孩子们发出警告。

“小朋友们,你们怎么样了?”小梦每次在电视中出现都问这么一句,好像在探望一个可怜的小病人。

FG汇总起来的外界孩子们的回答有时是结结巴巴的:“我们……挺好,喝……喝得真舒……舒服,你,不来点儿?”

每到这时小梦就哭了起来,全国的孩子们都能看到她那含泪的双眼。

“哭什么,女孩子家真没出息,我们又没,没死。”大家安慰她。

“可你们这么活着像什么呢?”

“像……像什么?那你说怎么活好?”

“赶快春耕好吗?已经误了农时了,我们今年还什么也没种下呢!”

“春耕有什么……意……意思?你是好孩子,你怎么……怎么不干?”

“要是我干,你们就也干,好吗?”

“你自个儿干……干吧,我们不干。”……华华的出现则总是引起一场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孩子参加的大吵架。

“喂!喂!”华华在电视上喊。

“穷叫唤……什么?看不见大家都喝了不少,都在睡觉?”孩子们回答。

每到这时,华华就恼怒起来,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现在是大白天,喝了睡睡了喝,你们是什么东西?是小猪?”

“你嘴……嘴干净点儿,我们选你就是让你在那儿成天骂我们?要想让我们听你的也可……可以,你现在,连干三……三瓶!”

“呸,猪!”

“你再说?喂,那大楼旁边的小朋友们,上去揍……揍那小子。”

“等着吧,饿死你们!”

“那你也跑不了!”

“我现在真想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的屁股!”

“哈哈哈哈,你打得过来?你可是在跟三亿小朋友说话,你等着看谁打……打谁的屁股!”

“呸,小猪!”

“气死你!”……对话总是以华华的气急败坏结束,他一个人怎么也骂不过上亿个孩子。恶梦时期开始以后,他们俩几乎每天都在电视上出现,每天向全国的孩子们问侯一句:“喂,小朋友,你们怎么样了?”(小梦)或者:“喂,小猪们,怎么样了?”(华华)回答都一样:“活着呢,真讨厌!”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并不讨厌华华和小梦,如果他们哪天没出现,大家都觉得心神不定,互相问:今儿个电视上怎么没见那俩好孩子?“好孩子”这个称呼带着讽剌也带着善意,反正以后大家就这么称呼他们了。而华华和小梦每天听到一声“活着”,似乎心也多少放下了些,只要这声“活着”在,最可怕的事情就还没有在国土上发生。

两个孩子不停地要求FG为眼前的困境想想办法,但超级电脑的回答每次都一样:国家正在按全体公民的意愿运行,它运行得很好,再没有比现在这么好的了。

终于有一天早晨,华华和小梦在电视和广播中向全国孩子问候时,回答不再是令他们放心的“活着”了。

“有点饿。”孩子们说。

这样的回答只持续了三天,很快变成了:“我们饿!”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粮食,这维持人类社会生存的最基本物质,开始出现危机。

粮食危机到来之快令信息大厦中的孩子们在惊恐之余有些不能理解,因为据FG提供的数字,大人们留下的粮食在数量上至少够三亿孩子吃一年的。危机提前到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因为国家的无组织状态,在粮食贮量大的地区孩子并不多,而在在孩子密集的城市粮食很快告急。这时尽管国土上仍有大量的存粮,但剩下的粮库离城市均有一定的距离。在铁路线上,堆满了被感应电流破坏的列车,沿路的信号装置和车站的各种设施也大部分被破坏,孩子们现在还不敢走近带电的铁轨,铁路运输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公路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被大人们遗留的汽车堵得死了。其它国家的铁路和空中运输也大多处于瘫痪状态,但公路运输在这之前早已恢复。这件事即使对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也并不是太难,因为公路上阻塞的那些汽车大多是可以开动的,只需要良好的组织就可把路疏通,而中国孩子现在最缺的就是组织。城市的粮食危机发生后,有不少孩子曾做过疏通公路的努力,但这种努力是零散和无组织的,往往是前面清到路边的车又被后面的孩子开了上去,并由于驾驶技术不精重新把路堵死。所以到现在,除了少数中小城市外,绝大多数城市都被切断了动脉。

同时,清明时节气候潮湿,孩子们从粮库中随意取粮时破坏了库中的各种设施,加上无人管理,造成粮食大量霉烂变质,这在大型粮食库中最为严重,也是粮食危机的原因之一。

城市的孩子们终于发现了正在逼近的危险,他们从麻木状态中惊醒,死亡的威胁使他们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纷纷奔向城市周围所剩无几的没空的粮仓,想尽可能多地在自己家中贮存一些粮食。他们到现在才知道,那些以前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粉和大米,原来是人类最宝贵的东西,现在他们要想获得这些东西,已经要付出血的代价了。

随着抢粮风潮的出现,城市周围所有尚有粮食的粮仓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暴力冲突。这种冲突开始只是少数赤手空拳的孩子打打架,后来发展到大群孩子的集体斗殴。在粮食危机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各个城市的暴力冲突升级了,这时出现了第一批由军用轻武器武装起来的孩子,枪声在城市周围响了起来。持有武器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手中的武器不仅有步枪和冲锋枪,甚至出现了反坦克火箭筒和无后座力炮!在冲突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持枪的孩子们只是为了粮食而战,但他们很快发现,粮食能给予占有者的东西绝不止填饱肚子,控制了粮食就控制了一切!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明白了这一点,城市中自发形成的形形色色的武装团伙随之出现,起初这些团伙规模都不太大,都在千人以下,他们中只有少数几个有较严密的组织,有自己的行动纲领,大多数武装团伙只是一群群小土匪而已。每座粮仓都成了弹雨横飞的事非之地,糖城时代的恶梦到了最令人心悸的时侯。

那时我还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我身边有两个小女孩儿,都是三岁,他们是邻居的孩子,他们的爸爸妈妈临终时含着眼泪托我照顾她们。现在想想,那几天完全是对这两个小妹妹的责任心支撑着我,要不我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城里第一次响枪时,我们断粮已近两天。我还好说,小妹妹们可就惨了,她们昨天不停地哭了一天,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今天上午,从门口路过的一个男孩子告诉我,城北公园旁又发现了一座粮库!我刚刚准备好自行车和粮袋,公园那边就响起枪来,这次响得可真厉害啊,不时有子弹吱吱地从我们楼顶上飞过去。听说争夺那座粮库的有六七伙男孩子。隔壁的晓静和杨杨上午就到那边去搞粮食了,刚才杨杨回来了,她什么也没带回来,呆呆地浑身发抖,怎么问她都不说话,直到我要推车出门时她才扑过来死死拉住我,说不能去,晓静已经被流弹打死了!粮库旁边躺了一大片孩子的尸体,粮库里射出的子弹跟下雨似的,谁走近那里都会被打死!我也发呆了,我实在不能想像那个美丽文静的小姑娘被射穿的身体躺在血泊中的景像。没办法,只好等着。外面的街上,不时驶过一辆卡车,车上有一帮戴钢盔的男孩子,每人手中都举着好几只枪,大叫着:“饿的来呀,跟我们抢粮去!”楼下的两个男孩子跟他们去了,“不是饿死就是被打死,饿死更难受!”我们拦他们时他们这样说,并保证天下午四点以前给我们带粮食回来,现在都快六点了,他们仍没回来……太阳落下去时,城北公园的枪声停了!停得很干净,一声都不响了!我赶紧骑着自行车向那边去,城里刚才躲避枪弹的孩子们也纷纷从住宅楼中出来,每条街上都出现了向公园那边涌去的人流。我混在人流中,穿过满街的垃圾,很艰难地前骑着。距公园越近,旁边建筑物上的弹洞越多,然后又见到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边,路面上布满一片片血渍,把车轮都染红了!在以前,这景象肯定要令我昏过去,但现在,饥饿和对家中两个小妹妹的责任心驱使我拚命向前骑。粮库的大门前已聚集了一大群孩子,听他们说,粮库已被一个团伙完全占领了。我不顾一切地挤到前面,看到那伙人用大米袋当沙袋在大门前面筑成了一圈掩体,上面有好几挺机枪对着人群。操纵我对面那挺机枪的男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一顶大钢盔在他的头上晃来晃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像一支怪眼盯着我。掩体后面还有其他一些男孩子,他们身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金黄色的子弹链,手里握着冲锋枪,警惕地扫视着人群。这时,一个挂手枪的男孩子站到掩体上,显然是这帮小家伙的头儿,另外一个提冲锋枪的孩子用扩音器向外面喊:“安静!听市长讲话!”

市长?大家很是惊奇,议论纷纷。

“对,从此以后,我就是这个市的市长了!我的名字就不用说了,市三小和八小的孩子都认识我的,大人们在的时侯我就很有名儿了!我在三小打架被开除,后来又进了八小,老子现在又打架了,我倒要看看谁敢管我,谁敢开除我!”

“市长”把腰间的手枪正一正,向后伸出手来,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儿把一张纸递给他,他拿着那张纸扫了几眼,显然认不全上面的字儿,又把纸扔给小眼镜儿,头也不回地说:“念!”,小眼镜拿起扩音器,开始念了:“本市市长公告:从今以后,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东西:所有的楼房,所有的汽车,所有的机器……都是我的了!我……”

“不对!”“市长”打断小眼镜,“不是你的,是我的!”

“对,是他的!”小眼镜指着“市长”说:“所有的楼房汽车和机器都是他的,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他胡说,不是他的!”,“这城市是爸爸妈妈们留给我们大家的,怎么会是他的?!”……下面的孩子们气愤地喊了起来。

“因为我是市长,所以都是我的!”“市长”说。

“谁选你当市长了?!”

“我自个儿选自个儿,我说我是市长就是市长!”

“就算你是吧,可市长是为大家服务的,并不能说城市就是市长的呀?”

“我说的这种市长城市就是市长的!”

“你讲不讲理?!”

“不讲!谁跟你讲理了?现在谁厉害谁有理,你要是厉害,你把我攻下来,你也就有理了!你们中谁有这个本事?!别来教训我这不对那不对,大人们那阵儿老子就听腻了!接着念。”

“……我宣布,只有加入我的队伍,才能分到粮食,其他的孩子一律滚开,谁敢靠近这里,打死不负责!”

“他没写全,还有,”“市长”补充:“我们只要八岁以上的男孩儿,小娃娃和女孩子一律不要!”

下面的孩子们发出了一片愤怒的叫喊声,掩体上的一挺重机枪哒哒哒响了起来,子弹像一阵狂风从我们头顶怪叫着掠过,在后面公园的小湖中激起一排水柱。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

“不愿加入队伍的孩子,还有小娃娃和女孩子们,赶快滚开,到别处找吃的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市长”气势汹汹地喊到。

“你们要把小朋友们饿死吗?”我不顾一切地冲掩体后面的那些全副武装的孩子喊到。

“他们饿死关我什么事儿?!粮食是我的,我爱给就给,不爱给就不给,别废话小丫头儿,趁你脑袋上还没开口儿,快滚开!”

这时,背后有一只手把我向一边推开了,一个男孩子走到前面来。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服,甚至还打着一条斜纹领带,头发也梳得整齐而光亮,看上去十分潇洒漂亮,同这里其他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很有风度地两手平放着向下压,请大家安静,虽然这时谁也没有说话。他说话时很有一种知识分子风度:“对不起,我愿意对诸位谈谈自己的看法。我认为现在所有的危险中饿死的危险是最可怕的,我们只能首先逃避这个危险,然后才能考虑别的,既然能分到粮食,我们何不加入他们的队伍呢?我觉得这没什么。八岁以上的男孩子们,请到前面来吧!市长,我报名加入,以后我就在您的领导之下了!”

大家都很看不起那孩子,因为他看上去面色很好,并不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处在饥饿之中。只有“市长”对他极为赏识,拿过一个小本子来让他登记。

这时,人群中有很多男孩子向前挤,其中的一个撞了一下我的后背,我感到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回头一看,见那孩子把一个粮袋卷起来抱在胸前,那硬东西就包在粮袋中。再向四周一看,大部分向前挤的男孩子都拿着同样的粮袋,而且都用同样的姿式抱在胸前……再看挤到我后面的那孩子,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快跑,不要命了?”他低声对我说,同时仍抱紧粮袋向前挤。

我预感到了什么,抬头看看掩体上面,只见穿西服的男孩子正接过那个小本,同时从衣袋中掏着,但掏出来的不是笔而是手枪!随着嗒嗒两声枪响,“市长”的左右眉心各穿进了一颗子弹,他的脑袋成了一个血葫芦,在孩子们的惊叫声中从掩体上栽下来。几乎就在同时,向前挤的那些男孩子纷纷抖开怀中的粮袋,每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只小巧的折叠式冲锋枪,随着一阵纷乱而密集的枪声,掩体后面的那些孩子纷纷中弹倒下。我看到那个五六岁的小机枪手身上整整中了一梭子子弹,血把下面的大米袋染得通红。人群大乱起来,孩子们纷纷寻找躲藏的地方。从前我连打仗电影都不敢看,现在却并不惊慌,以前两个月的经历已使我麻木了。我躲到了一颗大树后面,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战场。掩体很快被后来的孩子们占领了,但粮库顶上的“市长”的孩子们却不停地向下射击着。掩体是个死角,他们打不到,只能向掩体前面孩子们开枪,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来找粮的无辜者。我实在无法在这里描述当时看到的,你想像一下一群包括三四岁小娃娃在内的男孩儿女孩儿在机枪和冲锋枪密集的弹雨中挣扎的景像吧!

战斗很快结束,粮库顶被后来的孩子们攻占,“市长”的部下不是被打死就是投降了。那个穿西服的孩子站到“市长”刚才站的地方,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了这么一场激烈的枪战,他的西服和领带丝毫没起皱,头发也一点没乱,他对那些躲得远远的孩子们招着手:“小朋友们,过来,别怕,事情过去了,大家过来吧!”

孩子们重新聚集过来,我也从大树后面走出来,但再也不敢到前面去了。

穿西服的男孩子指着下面“市长”的尸体说:“大家看看,像这种东西能当市长吗?他连字都不识呢,这真是可笑,大家说,是不是可笑哇?”

他的部下们都大笑起来,其中的一个跳上前来大声说:“我们的新市长可大不一样,他可有学问了,真的,大人们在的那阵儿,他的文章还在报上登过呢!我们都叫他‘博士’,跟他干准没错……”

“闭嘴!”“博士”严厉地打断了那孩子的话,“您的话是极不合逻辑的,您不应该把我称为新市长,这是因为:一、这个家伙从来没有具备过市长的资格,从法律上讲他也从来就没有当过市长!既然前市长不存在,那还有什么新市长呢?当然,我这是指的大人们走了以后,大人们在的时侯还是有前市长的。二、从法律上讲,市长应该选举产生,怎么能够自封为市长呢?像这种败类,是我们城市的耻辱,您怎么竟把我降低到他的水准呢?好了,现在我们开始选举市长,同意我当市长的站到这面,不同意的站到这面。”

下面的孩子很快分成了两拨,我站到不同意的那一拨去,我总觉得这帮小土匪不可信,但“博士”的下面话立刻使我改变了看法。

“这些粮食,”“博士”指指后面的粮库说:“是属于我们这个城市的,是属于全体市民的!刚才这个家伙想独霸粮食,那是犯罪!现在,我要把粮食分给市民们!”

然后就开始分粮食了,两拨孩子排起了两行长队,但只有同意“博士”当市长的那一队能分到粮食,我们这一队前面半天没人管。我们着急地催他们,“博士”走了过来,他说话的时侯笑容可掬:“安静,请安静,小朋友们,是这么回事。首先我要告诉大家,我们的城市是一个民主的城市,小朋友们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市长。这一队小朋友选我当市长,我就是他们的市长;而你们这队呢?不选我当市长,那我自然就不是你们的市长啦!既然不是你们的市长,我就不能对你们滥用市长的权力,分粮食是也市长的一项权力,我当然也不能对你们滥用呀!如果我给你们分了,那就是不尊重你们的权利,当然,你们也是不会答应的喽!不过请大家放心,我虽然从政经验不多,但尊重小朋友权利这一点,还是做得到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