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桪:“那行......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啊。”

“恩,”他捏了她的手指头在手心玩:“准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检查。”

她扭头亲他一口:“好。”

————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宅在家里腻了一整天,顾沉光闲来无事,想起多年前亲手指导过她的书法。后来他出国,便再没有什么机会关注她大字练得怎么样——那时候一个礼拜就只有十几分钟说话的时间,谁也没有兴致提这个。

想了想,特意去书房找了墨砚和宣纸,拿出来,往她面前一摆:“写几个字我看看。”

南桪看看面前的纸,一挑眉,没有犹豫,提笔沾墨,落纸成书。

利落而随意,胸有成竹的模样。

很快,最后一横压下,宣纸上垂着八个大字: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这是他最初教她着墨时,写下的字。她挂在卧室,妥帖收藏,日日惦念,记到了现在。

时间长了,莫说字体,便是那份风骨,居然也有几分像他。

南桪看看纸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大字,满意一笑,抬眼去看顾沉光。

顾沉光看向宣纸的目光,轻轻一愣。

纸上的字再熟悉不过,旁边却是少女柔嫩白皙执笔的手,与硬挺的字体之间,鲜明的对比。

可偏偏就是出自这双手这个人。

他喜欢的人。

......

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些微微的沙哑,他手指探去磨挲纸上的墨:“......你还记得?”

南桪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微微一笑,轻歪了头去看他,一双明眸闪亮灵动:“都记得呀。”

“......恩。”

他抬手去盖她的眼睛,不敢放纵自己再沉溺下去,怕一睡不醒,再没了征战的铁骨。

半响,低低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温柔宠溺:“我也记得。”

好的坏的,无一遗漏,临摹成册。

只要关于你。

红木案桌前,随意站着的清俊男人面色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眼睛里却是湖光山色的温柔,注视着他的女孩子;而坐在桌前的小小少女,双眼被他捂住,却笑得皓齿红唇,墨发粘到了白皙的侧脸旁,一派纯真。

————

顾沉光是周一下午的飞机离开的。南桪那时在上课,可心神根本无法集中,不时掏出手机来扫一眼。

直到收到他的短信:“上飞机了。”

南桪想了想,简单回了个:“好。”

没两秒,他的短信就又回了过来:“上课不许玩手机,好好听课。”

南桪:“......”差点忘了这人有自己所有的上课时间。

当初南桪奉命,把自己课表拿给顾沉光看,这人扫一眼,眉一挑,目光直接落在最后的一门课上:“电子电工技术基础,怎么选这个?”

南桪瞟一眼,也觉得这门课好像和她的专业爱好都差得远了些,想起选课经过,颇为无奈地解释:“学校要求我们必须选一门e的课,我选的晚,别的课人基本都满了,只好选这个了。”她说着又瞄了眼,有点忧愁:“也不知道怎么样。”

顾沉光盯着课程名字,沉吟两秒:“这个课,男生应该挺多的吧。”

南桪:“......”没想过,不过好像真是。

顾沉光:“上课别瞎看。”

南桪:“......”

现在南桪就在上电子电工那堂课,回想到这段,下意识四下扫了一眼——还真不少帅哥,整个教室大部分都是男的。因为是大一上学期,出勤率特别高。

南桪收回目光,再看手机,那人又发来一条短信:“这节课别瞎看。”

“......”

有笑意忍不住蔓延开,南桪把右手塞嘴里抵着,怕笑出声。手下一刻不停地给他回信息。

......

顾沉光坐在机舱里,在空姐的示意下,正要关机,新的短信正好跳进来。

“放心,都没你好看。”

没时间回了,他关掉手机,却一路心情都好。

————

顾沉光到美国之后,先打开手机,给南桪发了条短信报平安,紧接着,第一时间便去联系他大学时的师兄。

找完酒店安置好行李,美国还是白天,便没顾舟车劳顿,直接打车向师兄家里赶。

路上给师兄打电话,师兄接头电话的时候很奇怪,蒙头便问:“沉光?你还没来?”

“到了,现在在车上,正往你家走。”

师兄更奇怪了:“那你怎么还用中国号?你不是有美国号吗?”

国际长途很贵的。

顾沉光没理会这位住在美国富人区的抠门师兄,随口解释:“怕有电话接不到......别说这个了,我马上就到,你记得下来开门。”

这个师兄平时极喜欢带耳机听音乐,门铃响了也听不到,有一次顾沉光来找他,被关在门外十几分钟,记忆犹新。从此以后,每一次再过来,他都会记得提前半个小时打好电话,以防万一。

“知道了知道了,”师兄嘟嘟囔囔的抱怨:“不就是关了二十分钟么,记这么久......”

“恩,我记仇。”

“......”

————

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高纬度白天短,顾沉光下车时,外面已经是夕阳几落。金色的夕阳趁着大片的青草,照在清俊的男人身上,宛如画境。

按了门铃,没两秒,门立刻就被打开。立面的人冲着顾沉光得意扬眉,意思很明显:你看,我准时开了吧。

顾沉光没理会这人的挑衅,推开他师兄,平静道:“需要别人特意打电话提醒才能做到的待客之道,有什么需要得意的么?”

他师兄:“......”

要不你现在出去,我再关你半个小时,你看怎么样?

顾沉光权当没看到身后人的怨念,兀自走进客厅,把手里的资料包摆茶几上。一一打开,按类分好。

回身,冲身后臭着脸不满的人,顿了顿,陈恳道:“抱歉,这件事我力不从心,只能麻烦你了。”

他师兄原本还摆着的臭脸微微一滞,轻撇了下嘴角,圈抱在胸前的双臂垂下来:“干什么突然这么客气......”

顾沉光微微一笑:“有求于人,自然要客气。”

☆、第三十六章

认识近六年,第一次被顾沉光这么客客气气对待的人,不适应了。一俯身坐下,轻轻咳了声,探手去翻面前的资料:“就这些了?”

“恩,”顾沉光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好:“国内资源有限,这些已经是绝大部分,剩下还有一些备份,在我电脑里师兄,你这还有余外的资料?”

“有,”说着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沓资料袋,递给顾沉光:“这是我刚拿到手的,知道你要来,就没给你发。”

顾沉光点点头,接过:“有什么进展吗?财团支撑找到了?”

“还没有,”说着皱了皱眉:“你应该清楚,找到真实的财团支撑,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清楚。”

这样大的资金流动和转换,操纵者往往会设下一层又一层的障眼法,来蒙蔽资金的真正流向。

“而且......”他顿了顿,有些犹豫。

顾沉光抬头,一只手还擎着资料:“而且什么?”

长吐出口气,神情较之刚才严肃很多:“而且这件事情,或许比我们最初所设想的,还要麻烦。”

顾沉光:“怎么说?”

“它牵扯的不止一个上市公司,也就是说,背后不止一个财团,是一个绝对完整、可以随时互补的资金链,我们想要从资金链的缺口进行突围,几乎不可能。这是其一。”

这是之前便猜到的,此时算是得到确切结论,顾沉光听到也没有多诧异,直接问:“其二呢?”

“其二......牵扯的人,或许背景也要比我们设想的,复杂很多。”

“通吃?”

点头:“差不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做这件事的人,黑白两道通吃很正常,但是在每一道都能做到风生水起大路朝东,并不常见。我们在明知他洗钱的情况下,这么长的时间里,却依旧没有发现他一丝一毫的破绽,这样完美的隐藏,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而且,需要两方面极其合手不计代价的配合。”

“我知道。”

一愣,看向他:“你知道?”

顾沉光迎着他的目光,清澄冷静:“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墨发黑瞳,从容自若。

怔了一怔,太久没有见过这双眼睛,他几乎忘了,当初这个人,是怎样以一种绝地反击的姿态,用亚洲人的面貌骨血,打败一众欧洲人,站在那所传奇学校的最顶端,睥睨众生。

辉煌后无视所有欢呼,兀自平静走下神坛,单单留给众人一个清俊的背影。

是这个人啊,是顾沉光啊。

哪怕现在年纪尚轻,势力架构还不足以勘察一切。可绝对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

他轻轻摇摇头,笑了:“我怎么忘了......”

回了些心神,看向自己面前平静沉着的人,开口:“那么这其三,你也应该知道了。”

“恩,”顾沉光点头,不出所料,接着说:“其三,我们查只能查到脏钱,可是这所洗之钱,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干净的,任我们再怎么查,也只会毫无收获。”

苦笑着点点头:“......是。”

“还有其四。”

“......什么?”

顾沉光看向他,语气平静:“其四,既然是财团支撑,便大小皆收,这样就直接扩大了我们的排查范围。”

这是之前所没有想到的。

可是,确实——排查范围无限量的增大,想要找出真正的财团支撑,难上加难。

他暗叹一句技不如人,刚要表示赞同,对面的人已经不急不缓的开口:“可其实上面这些,都不是问题。”

要出口的话瞬间滞住一顿,脑子里突然转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是说......”

“这件事的直接操作人,是我认识的人。或者,换一种说法,是很熟悉我的人。”

“所以......”他微微起身,从桌面拿起最开始的一份报告:“他一定知道,所有这些我都会想到,并且,逐一击破。既然如此,倒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藏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

“最简单,也最容易遮掩的......毫无破绽。”

他说完,看向对面。

毫无意外的看到对面人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还要麻烦师兄帮忙了。”

————

在的帮助下,顾沉光顺着他最后定下的思路,调查得很顺利,进展迅速,半个月下来,已经几乎可以肯定幕后的资金链出处。下一步,就是找到具体的接手人,想办法,用以为证。

这段时间,南桪每天会打一个电话过来,他不管多忙都会接,两个人洋洋洒洒聊十几分钟的闲话,再恋恋不舍的挂掉。

直到,大半个月后,南桪再打顾沉光的电话,却一连三次都没有打通。

她只当他正在忙,便没有多担心,收了手机准备等晚上再打。

可晚上七点再打过去时,手机居然被提示关机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两个人说好,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的。

南桪握着手机,心里突然开始发慌。

......

锲而不舍的一次次打过去,越打心越沉,越沉越忍不住的打......十几个电话之后,终于通了。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刹那,南桪真切的听到了自己心脏落实的声音。握紧电话,迫不及待就开始说话:“喂?顾......”

“你好,是路南桪吗?”对面是陌生的男音,说着拗口的中文。

南桪怔了一怔:“是我......你是?”

男人开始自报家门:“我是顾沉光的师兄,他经常提起你。”

“恩,”南桪抿抿唇,已经忘了被他时时提起的甜蜜,提着嗓子问:“那顾沉光呢......他自己怎么不接电话?”

望了望左边紧闭的大门,垂了眼睛再转回目光。再开口时,声音沉重了些许。告诉南桪:“他正在抢救。”

轰!!!

————

南桪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赶来,按照给的地址打车到医院时,顾沉光已经从抢救室出来了等在门口。

见南桪来,立马站直迎上去,问:“你好,你是南桪?”

直呼其名,美国式的自来熟。

“是,”她声音有点抖:“他怎么样......出手术室了吗?还好吗?”

“你别急,”第一次尝试安慰女孩子,稍微有些生疏,但还是把情况与她讲明了:“已经推进重症监护室了,没有生命危险。”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身上的衣服穿得很随意,像是随便拉了一件就套上。这么大老远跑来,连件行李都没带。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狼狈极了,可偏偏眼睛红的吓人,脸上却没有泪痕。

有些惊奇,直白的问:“你居然没有哭?”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迎来一个泪人。

他身后就是重症监护室,顾沉光就在里面。南桪恨不得趴在上面,只要能看他一眼。

可到底人家问了问题,不回答太不礼貌。何况又是他的师兄,无心思考周全的答案,脱口而出:“他不在的时候,不让我哭。”

这理由成功让愣了一愣。

反应过来,很认真的点头,冲几乎要巴在窗户上的女孩子说:“你们可真恩爱,顾沉光因为你的事情不要命,你因为他的一句话,能忍这么久的眼泪。”

他说得无心,单纯赞叹,南桪却听得狠狠一愣。

扭头,傻傻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高大个,不明所以:“因为.....我的事情?”

“啊......”很奇怪:“你不知道吗?他这次来美国,就是专程来调查你父亲的死因的。”

☆、第三十七章

南桪是当天晚上便被批准进病房陪护的。顾沉光伤的不重,很快便被转出了重症病房。

南桪安静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住他的——他食指上还带着心跳测试器的夹板。氧气罩已经撤了,他整个人平静的躺在病床上,呼吸很轻。

她想起下午时说得话:“你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之所以会频繁的受伤,就是因为他在调查你父亲的真正死因。这后面牵扯的人背景太复杂,大多都有黑色背景。”

“这次就是,沉光查的急了,被他们察觉,直接找了几个黑.帮的男的,嘚住沉光就往死里打。要不是沉光身上有不少武功底子,估计就没了......还好警察来的快,不然真不知道出什么事。”

“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傻了。”

......

她小心地抬起他的手,俯下.身,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眼睛里面有晶莹的液体摇摇欲坠。

嘴唇贴紧他的指尖,在他面前,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瞬间濡湿一片。

她死死抿住他温热的指尖,压抑着冲到嘴边的哭声,小声喃喃:“傻瓜......大傻瓜......明明就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查......”

连她都几乎要忘怀的事情,他居然还记得。甚至为此,几次三番险些丢命。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

————

顾沉光清醒的第一瞬间,听觉还不甚清晰,眼皮也沉重的压在眼睛上,拉不开。只有触觉是灵敏的——他清晰的感到,自己的指尖处,有温热的东西在一张一合,触感很干涩,却又有滚烫的液体淌过。

他猜测着,是不是小姑娘又哭了。

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实在太过沉重,睁不开,无奈放弃。迟钝思索两秒后,尽自己所能,微微动了下手指。

耳边模糊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再下一刻,就有熟悉的气息离得很近,很近......近在耳边,小姑娘熟悉的气味就扑在耳边,直抵耳膜。

小心翼翼、颤抖的声音:“顾沉光......顾沉光?”

真是她。

顾沉光心脏狠狠一跳,想见她。这种时候,尤其想要见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冲破了本能的极限,沉重的眼皮终于拉开,堆在眼睛上面。黑亮依旧的瞳孔茫然的四下搜寻着,去找他的小姑娘。

南桪从看见他睫毛颤动的一刻,便屏息注视着,一动不敢动,怕又把他吓回去。直到他完全睁开眼睛,四下扫视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扑到他面前——也不敢大声,一只手小心攥着他的手指,摇摇,小声道:“我在这......在这里......”

他的眼睛看过来。

南桪对上,小小声:“顾沉光......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他没动,直直望向她。

南桪不死心,继续追问:“能么.....恩?”

顾沉光看出来小姑娘这是害怕了,想要开口答应一声,轻轻一动,喉咙火烧一般的疼。只能放弃,艰难的眨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南桪看到他的示意,眼泪就一下子冒出来了,豆大的几颗,顺着腮帮子往下淌。

他在心里叹气,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轻动两下,转到她颊边,缓缓擦掉汹涌流下来的泪。

再次尝试,忍着喉咙间火烧火燎的疼,开口:“......不哭了。”哑得像是含了几斤的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