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眉峰一凛,也是觉得薛洋必然不会那么好心:“夜猎?夜猎什么?你可知?”

  阿箐不敢大意,想了想,道:“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猎走尸,现在猎的都是一些阴魂、牲畜作怪什么的。”

  宋岚仔细盘问,似乎总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揪不出端倪。他道:“那位道长和他关系很好吗?”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阿箐但还是交待道:“我感觉道长一个人不是很开心……好不容易有个同行……所以,好像他挺喜欢听那个坏家伙说俏皮话……”

  宋岚脸上一片阴云密布,又是愤怒,又是不忍。混乱不堪中,只有一个讯息,清清楚楚:

  绝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此事!

  他道:“不要告诉那位道长多余的事。”

  说罢,沉着脸朝薛洋离去的方向追去。阿箐道:“道长,你是不是要去打那个坏东西?”

  宋岚已追出很远。魏无羡心道:“岂止是要打,他是要活剐了薛洋!”

  薛洋是提着菜篮子出门的,阿箐知道他会走哪条路买菜,抄了近路,穿过一片树林,一路飞奔如风,胸口怦怦狂跳。追了一阵,终于在前方看到了薛洋的身影。他单手提着一只篮子,篮子塞了满满的青菜、萝卜、馒头等,懒洋洋地边走边打呵欠,看来是买菜回来了。

  阿箐惯会藏匿偷听,鬼鬼祟祟伏在林子旁的灌木丛里,跟着他一起挪动。忽然,宋岚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洋。”

  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或是被人从睡梦中扇了一耳光惊醒,薛洋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

  宋岚从一颗树后转了出来,长剑已拔出,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

  薛洋佯作惊讶:“哎呀,这不是宋道长吗?稀客啊。来蹭饭?”

  宋岚挺剑刺来,薛洋袖中刷的抖出降灾,挡了一击,后退数步,将菜篮子放在一颗树旁,道:“臭道士,老子心血来潮出来买一次菜,你他妈就来煞风景!”

  宋岚挟着一股狂怒,招招逼命,低喝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蜮伎俩!接近晓星尘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薛洋笑道:“我说宋道长怎么还留了一手,原来是要问这个。”

  宋岚怒喝:“说!你这种渣滓,会这么好心帮他夜猎?!”

  剑气擦面而过,薛洋脸上划出一道伤口,他也不惊,道:“宋道长竟然这么了解我!”

  这两人一个是道门正宗的路子,一个是杀人放火练出的野路子,宋岚的剑法明显比薛洋要精,一剑便刺穿了薛洋的手臂:“说!”

  若不是这件事实在叫人不安,非问个清楚不可,恐怕他这一剑刺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脖子。薛洋中剑,面不改色道:“你真要听?我怕你会疯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最好。”

  宋岚冷冷地道:“薛洋,我对你耐心有限!”

  “当”的一声,薛洋把朝他眼睛刺来的一剑格开,道:“好吧,这是你非要听的。你知道,你那位好道友、好知交,干了什么吗?他杀了很多走尸。斩妖除魔,不求回报,好令人感动。他虽然把眼睛挖给你,成了个瞎子,但是好在霜华会自动为他指引尸气。更妙的是,我发现只要割掉那些中了尸毒的人的舌头,让他们无法说话,霜华也分不出活尸和死尸,所以……”

  他解释得详细无比,宋岚从手到剑都在发抖:“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

  薛洋道:“宋道长,有时候我觉得呢,你们这样有教养的人骂起人来很吃亏,因为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毫无新意,毫无杀伤力。我七岁就不用这两个词骂人了。”

  宋岚怒不可遏,又是一剑,刺向他喉咙:“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这一剑又快又狠,薛洋堪堪避过,还是被刺穿了肩胛。他仿佛没感觉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他眼盲?宋道长,你可别忘了,他眼盲是因为把眼睛挖给了谁啊?”

  闻言,宋岚面色和动作都一僵。

  薛洋又道:“你是用什么立场来谴责我的?朋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晓星尘的朋友吗?哈哈哈哈宋道长,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屠了白雪观之后,你对晓星尘是怎么说的?他担心你要来帮你,当时你对着他是什么神情?说了什么话?”

  宋岚心神大乱,道:“我!我当时……”

  薛洋直接把他堵了回去:“你当时正悲愤?正痛苦?正伤心?正愁没处撒火?所以迁怒于他?说句公道话,我屠你的观的确是因为他,你迁怒于他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正中我下怀。”

  句句命中要害!

  薛洋手上和口头都步步紧逼,出剑越来越从容,也越来越阴狠刁钻,已隐隐占了上风,宋岚却对此浑然不觉。薛洋道:“唉!说‘从此不必再见’的到底是谁?难道不正是你自己吗宋道长?他听从你的要求,把眼睛挖给你之后就从你前面消失了,现在你又为何要跑来?你这不是让人为难吗?晓星尘道长,你说是不是?”

  闻言,宋岚一怔,剑势凝滞!

  这种低级的骗术也会上当,只能说他这时候真的已经彻底被薛洋打乱了心神和步伐。薛洋哪会放过这等绝妙机会,扬手一挥,尸毒粉漫天洒落。

  此前从没人见识过这种经人精心提炼的尸毒粉,包括宋岚,一撒之下吸进了好几口,立刻知道糟糕,连连咳嗽。而薛洋的降灾早已等待多时,剑尖寒光一闪,猛地窜入了他口中!

  刹那间,魏无羡眼前一片黑暗。是阿箐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他已经知道了。宋岚的舌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降灾斩断的。

  那声音太可怕了。

  阿箐的两个眼眶热了,但她死死咬住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又哆哆嗦嗦睁开了眼。宋岚用剑勉强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口,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

  突遭薛洋暗算,被割去了舌头,宋岚现在痛得几乎行走不得,然而,他还是将剑从地上拔|出,踉跄着朝薛洋刺去。薛洋轻轻松松闪身避过,满面诡笑。

  下一刻,魏无羡就知道他是为什么露出这种笑容了。

  霜华的银光,从宋岚的胸口刺入,又从他的后背透出。

  宋岚低头,看着穿过了自己心脏的霜华剑锋,再慢慢抬头,看到了手持长剑,面色平和的晓星尘。

  晓星尘浑然不觉,道:“你在吗?”

  宋岚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薛洋笑道:“我在。你怎么来了?”

  晓星尘抽出了霜华,收剑回鞘,道:“霜华有异,我顺指引来看看。”他奇道:“已经很久没在这一带见过走尸了,还是落单的一只,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宋岚慢慢地跪在了晓星尘面前。

  薛洋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是的吧。叫得好凶。”

  这个时候,只要宋岚把他的剑递到晓星尘手里,晓星尘就会知道他是谁了。知交好友的剑,他一摸便知。

  可是,宋岚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把剑递给晓星尘,告诉他,他亲手所杀者是谁?

  薛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因此有恃无恐。他道:“走吧,回去做饭。饿了。”

  晓星尘道:“菜买好了?”

  薛洋道:“买好了。回来的路上遇到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

  晓星尘先行一步,薛洋随手拍了拍自己肩头和手臂上的伤口,重新提起篮子,路过宋岚面前时,微微一笑,低下头,对着他道:“没你的份。”

  等薛洋走出好远好远,估计已经和晓星尘一起回到义庄了,阿箐才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

  她蹲了太久,腿都麻了,杵着竹杖一拐一瘸,战战兢兢走到宋岚跪立不倒、已然僵硬的尸体前。

  宋岚死不瞑目,阿箐被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吓得一跳,然后又看到从他口中涌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流满了衣襟、地面,眼泪从眼眶里大颗滑落。

  阿箐害怕地伸出手,帮宋岚把双眼合上,跪在他面前,合起手掌道:“这位道长,你千万不要怪罪我、怪罪那位道长。我出来也是死,只能躲着,没法救你。那位道长他是被那个坏东西骗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杀的是你啊!”

  她呜呜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你在天之灵,千万要保佑我把晓星尘道长救出来,保佑我们逃出那个魔头的掌心,让那个活妖怪薛洋不得好死、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拜了几拜,磕了三个响头,用力抹了几把脸,站起身来给自己鼓了几把劲,朝义城走去。

  她回到义庄的时候,天色已晚,薛洋坐在桌边削苹果,把苹果都削成了兔子形状,看起来心情甚好。任何人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顽皮的少年郎,而绝想不到他刚才做了什么事。晓星尘端了一盘青菜出来,闻声道:“阿箐,今天到哪里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薛洋瞥了她一眼,忽然眼底精光一闪,道:“怎么回事,她眼睛都肿了。”

  晓星尘连忙走过来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薛洋道:“欺负她?谁能欺负她?”

  他虽然笑容可掬,但明显已起了疑心。突然,阿箐把竹竿一摔,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气不接下气,扑进晓星尘怀里道:“呜呜呜,我很丑么?我很丑么?道长你告诉我,我真的很丑么?”

  晓星尘摸摸她的头,道:“哪里,阿箐这么漂亮。谁说你丑了?”

  薛洋嫌弃道:“丑死了,哭起来更丑。”

  晓星尘责备他:“不要这样。”

  阿箐哭得更凶了,跺脚道:“道长你又看不到!你说我漂亮有什么用?肯定是骗我的!他看得到,他说我丑,看来我是真丑了!又丑又瞎!”

  她这样一闹,两人自然都以为她今天在外面被不知哪里的小孩骂了“丑八怪”、“白眼瞎子”之类的坏话,心里委屈。薛洋不屑道:“说你丑你就回来哭?你平时的泼劲儿上哪里去了?”

  阿箐道:“你才泼!道长,你还有钱吗?”

  顿了顿,晓星尘略窘迫地道:“嗯……好像还有。”

  薛洋插嘴道:“我有啊,借给你。”

  阿箐啐道:“你跟我们一起吃住了这么久,花你点钱你还要借!縗鬼!要不要脸!道长,我想去买漂亮衣服和漂亮首饰,你陪我好不好?”

  魏无羡心道:“原来是想把晓星尘引出去。可要是薛洋要跟着,那该如何是好?”

  晓星尘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又不能帮你看适不适合。”

  薛洋又插嘴道:“我帮她看。”

  阿箐跳起来差点撞到晓星尘下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才不要他跟着,他只会说我丑!叫我小瞎子!”

  她时不时无理取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都习以为常。薛洋赏了她一个鬼脸,晓星尘道:“好吧,明天如何。”

  阿箐道:“我要今晚!”

  薛洋道:“今晚出去,市集都关门了,你上哪儿买?”

  阿箐无法,只得道:“好吧!那就明天!说好了的!”

  一计不成,再吵着要出去,薛洋一定又会起疑心,阿箐只得作罢,坐在桌边吃饭。方才一段,她虽然表演的与平时一模一样,十分自然,但她的小腹始终是紧绷的,紧张至极,直到此刻,拿碗的手还有些发抖。薛洋就坐在她左手边,斜眼扫她,阿箐的小腿肚又紧绷起来。她害怕得吃不下,刚好装作气愤得没胃口,吃一口吐一口,用力戳碗,喃喃地细碎骂道:“死贱人,臭丫头,我看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贱人!”

  其余两人听她一直骂那个并不存在的“臭丫头”,薛洋直翻白眼,晓星尘则道:“不要浪费粮食。”

  薛洋的目光便从阿箐这边挪开,转到对面的晓星尘脸上去了。魏无羡心道:“小流氓能把晓星尘模仿的那么神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每天都相对而坐,有的是机会细细揣摩。”

  晓星尘却对投射在他脸上的两道目光浑然不觉。说到底,这间屋子里,真正瞎了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