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涉一把抽出剑来,握在手中,警惕道:“谁?!”

  无人应答,大门猛地向两边弹开!

  破门而入的风雨之中,一道灵光流转的紫电正面击中苏涉的胸口,将他向后掀飞。苏涉重重撞到一只红木圆柱上,当场喷出一口鲜血。守在庙内大门左右的两名僧人也被余波震及,趴地不起。一道紫衣身影迈过门槛,稳步迈入大殿之中。

  庙外风雨交加,这人身上却并未被如何淋湿,只是衣摆的紫色稍微深一些。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水花飞溅,右手紫电的冷光还在滋滋狂窜。他脸上神色,比这雷雨之夜更加阴沉。

  

恨生第二十一 4

  金凌一下子坐了起来,叫道:“舅舅!”

  江澄的目光横扫过去,冷冷地道:“叫!你现在知道叫我,之前你跑什么跑!”

  说完,他调转了视线,有意无意朝魏无羡和蓝忘机那边投去。两拨视线尚未对接,苏涉已用他的佩剑难平支撑着勉力起身,朝江澄刺去。江澄还没出手,几声犬吠,仙子一条飞鱼一般从庙外飞入,直直朝苏涉扑去。魏无羡一听到狗叫,登时汗毛倒竖,往蓝忘机怀里缩去,魂飞魄散道:“蓝湛!”

  蓝忘机早已自觉地揽住他,应道:“我在!”

  魏无羡道:“抱住我!”

  蓝忘机道:“抱住了!”

  魏无羡又道:“抱紧我!”

  蓝忘机也道:“抱紧了!”

  不看画面,光是只听声音,江澄的脸部肌肉和嘴角都是一阵抽搐,原本似乎有点想往那头看,这下彻底控制住了自己的脖子。恰恰殿后冲出数名僧人和修士持剑攻来,江澄冷笑一声,挥起右手,在观音庙之内舞出了一条炫目的紫虹,被这道紫虹沾身的人都被击飞出去,而那把油纸伞还稳稳当当撑在他左手之中。待殿内东倒西歪摔成一片,还在周身过电一般痉挛哆嗦,江澄这才收起了伞。苏涉则被那条黑鬃灵犬缠得怒吼不止,金凌在一旁叫道:“仙子!当心!仙子,咬他!咬他手!”

  蓝曦臣则喝道:“江宗主,当心琴声!”

  话音未落,便从观音庙后方传来一两声琅琅琴音。然而,江澄在乱葬岗上已经吃过这邪曲的一次亏,自然警觉非常,那声弦响刚发出来的时候,他便在地上一踢,用足尖挑起了一名修士跌落的长剑,左手抛开纸伞握住这把剑,右手拔出腰间的三毒,双手各持一剑,猛地相交一划。

  两把剑相互摩擦,发出极其尖锐刺耳的噪声,盖过了金光瑶的琴音。

  十分有效的破解方式!然而只有一个不足之处——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难听得仿佛耳朵立即要被这可怕的噪音戳破,对蓝曦臣和蓝忘机这种出身姑苏蓝氏的人而言,更是无法容忍,二人皆是微微皱起了眉。可蓝忘机正在尽职尽责地搂着魏无羡,无法捂耳,于是魏无羡一边听着狗叫发抖,一边伸手帮他捂住了。

  江澄硬着一张脸,双手持剑,一边制造这种煞风景的破耳魔音,一边朝殿后逼去。可不等他杀过去,金光瑶自己走出来了,边走边捂着耳朵道:“江宗主,你这一招杀伤力,我甘拜下风。”

  江澄紫电甩去,金光瑶闪身一避,道:“江宗主!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江澄不与他多言,金光瑶灵力没他强劲,不敢直面迎击,只能不断灵活地闪避,让属下围攻江澄,自己则好整以暇道:“是不是阿凌到处乱跑,你追着他找到这儿来的?仙子一定还给你带了路。唉,明明是我送的灵犬,却半点面子也不给我。”

  魏无羡被蓝忘机紧紧抱着,听到狗叫也不那么害怕了,还能腾出心思来思考,看金光瑶这一边与人相斗,一边转动眼珠,口中微笑不停的模样,想起了一个人,低声道:“跟薛洋真是一个路子。”

  蓝忘机却不应语,魏无羡没听到他回答,抬头一看,原来他还捂着蓝忘机耳朵,方才蓝忘机根本没听到他说话,怪不得没回答了,连忙放手。这时,金光瑶话锋忽然一转,笑道:“江宗主,你怎么回事?从刚才起,眼神一直躲躲闪闪不敢往那边看,是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江澄道:“你好歹是仙督,要打便打,哪来这么多废话!”

  金光瑶又道:“还躲?那边没什么东西,那边是你的师兄。你真的是追着阿凌找到这儿来的吗?”

  江澄道:“不然呢?!我还能是找谁?!”

  蓝曦臣道:“不要回答他!”

  金光瑶惯会花言巧语,只要江澄一开始和他对话,就会被他转移注意力,不由自主被牵动情绪。金光瑶道:“好吧,魏先生,你看到了吗?你师弟不是来找你的,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呢。”

  魏无羡笑道:“你这话就奇怪了,江宗主对我这个态度又不是第一天了,用得着你在这儿提醒我吗。”

  闻言,江澄的嘴角一阵轻微的扭曲,握着紫电的手背青筋凸起。金光瑶又转向他,长吁短叹道:“江宗主,你看,做你的师兄,可真不容易啊。”

  听金光瑶一直把话题往他身上引,魏无羡警惕起来。江澄则反唇相讥:“金宗主,做你的义兄岂不是更不容易!”

  金光瑶全然不理江澄有没有在听他说话,道:“江宗主,我听说昨天你在莲花坞内无缘无故大闹一场,拿着夷陵老祖以前用的佩剑到处跑,逢人就叫人拔啊。”

  江澄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恐怖。

  魏无羡则突然从蓝忘机怀里坐起,心跳也猛地一顿,脑中有个声音道:“我的佩剑?是说随便?随便我不是扔温宁那儿了吗?不对,昨天到今天确实没有见他拿着……怎么落到江澄手里了?!江澄为什么要别人去拔剑?!他自己拔过了没?”

  正精神紧绷,蓝忘机伸手在他背脊上抚摸了两下,魏无羡这才稍稍平静了些。而见江澄突然沉默,金光瑶眼放精光,道:“我还听说谁都拔不出来那把剑,但是你自己却拔|出|来了。这可奇了怪了,早在十三年前我收藏这把剑时它就封剑了,除了夷陵老祖本人,其他人可绝对拔不出来……”

  江澄将紫电和三毒一齐召出,怒道:“你给我闭嘴!”

  金光瑶却自顾自笑眯眯地说下去:“于是我又想起来,当年魏公子可真是恣意轻狂,上哪儿都不带佩剑,每次还总是找不同的借口。我一直都觉得非常奇怪,你觉得呢?”

  江澄咆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光瑶扬声道:“江宗主,你可真了不起,最年轻的家主,以一人之力重建云梦江氏,我十分佩服。不过我记得你从前从来比什么都比不过魏先生的,能否请教一下你是如何在射日之征后便逆袭的?是不是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

  “金丹”二字,他说的清晰锐利无比。江澄五官几乎都要错位了,紫电也绽出危险的白光,心神大乱之下,动作出现了一丝破绽。

  金光瑶等的就是这一刻的破绽,甩出暗藏多时的琴弦。江澄立即回神迎击,紫电和琴弦缠到了一起,金光瑶感觉手心一麻,立即撤手。然而,他随即轻笑一声,左手挥出另一条琴弦,朝魏无羡那边袭去!

  江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劈手转了紫电的方向去截那根琴弦。金凌却失声道:“舅舅当心!”

  金光瑶趁机抽出一直缠在他腰间的佩剑,刺向江澄心口!

  江澄面色铁青地捂住了胸口。鲜血从他指缝间涌出,迅速将胸前衣物浸成了一片紫黑之色。紫电截住了那道琴弦之后,瞬间化回了那枚银色指环,套回他手上。当主人失血过多或身受重伤的时候,灵器都是会自觉恢复耗损最低的形态的。趁此机会,金光瑶抢上前去,两下封了他的灵脉,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将他的软剑擦净,缠回腰间。

  金凌早已冲过去扶住了江澄,蓝曦臣叹道:“不可乱动,扶他慢慢坐好。”

  

恨生第二十一 5

  

  虽说受了当胸一剑,但江澄也不至于就没命了,只是暂时不宜动弹、不便强动灵力而已。他不喜欢被人扶,对金凌道:“快滚。”

  金凌知道他还在气自己乱跑,自觉理亏,不敢顶撞。那黑鬃灵犬的狂吠远远传来,突然一声哀叫,金凌一个激灵,想起金光瑶之前说过的话,喊道:“仙子快跑,他们要杀你!”

  须臾,苏涉冒着大雨冲回来,怒不可遏。金光瑶道:“怎么没杀死吗?”

  苏涉脸色恨恨道:“属下不力。这狗竟是个没半点骨气的,有人撑腰就悍勇无比,见势不好打不过就立即逃跑,还跑得比谁都快!”

  金光瑶摇了摇头,道:“怕它还会再引人来。这边得速战速决。”

  苏涉道:“这群废物!我进去催。”

  金凌则松了口气。他见江澄坐在地上,脸色铁青,犹豫片刻,对蓝忘机道:“含光君,还有蒲团吗?”

  原先他们坐的四个蒲团都是蓝忘机找来的,可这观音殿里总共也只找到了四个。沉默片刻,蓝忘机站了起来,把他坐的那个推了过去。金凌忙道:“谢谢!不用了,我还是把我自己的……”

  蓝忘机道:“不必。”

  说完便在魏无羡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同一只蒲团上,竟然也不怎么挤。见位置都给他腾出来了,金凌挠挠头,拖着江澄坐了过去。自行按住胸口穴位止住血流之势,坐下之后,江澄抬起眼帘,看了那边的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一眼,很快又垂下,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此时,殿后传来一声欣喜若狂的呼喊:“宗主!挖到了!露出一角了!”

  金光瑶面色大缓,快步走回殿后,道:“抓紧继续!千万小心。时间不多了。”

  天边七八苍白的闪电扭曲着爬过,须臾,霹雳阵阵。那边,魏无羡和蓝忘机坐在一起,江澄坐在一旁,金凌把自己的蒲团也拖了过去。哗哗的雨声中,好一阵尴尬的死寂,谁都没率先开口。

  可不知为什么,金凌却似乎很想让他们交流一番,瞅来瞅去,忽然道:“舅舅,多亏你刚才截住了那根琴弦,不然就糟了。”

  江澄的脸黑了黑,道:“你给我闭嘴!”

  若不是他情绪不稳,没牵制死金光瑶使他偷到缝隙偷袭这边,也不会自己落入敌手。而且,其实魏无羡和蓝忘机完全可以自行避开那根琴弦。就算现下蓝忘机没了灵力,魏无羡灵力低微,但身手还在,纵使无法攻击,闪避还是做得到的。金凌在笨拙地给他舅舅说话,痕迹十分刻意,反而让局面变的更尴尬。

  遭了呵斥之后,金凌讪讪地闭嘴了。江澄抿起嘴不再开口。魏无羡也什么都没说。

  若是换了以前,他多少要嘲笑一番江澄,被人激了几句就受不了,教人钻了空子,可如今想想金光瑶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澄已经知道真相了。

  这时,蓝忘机又在他背脊上抚了两下,魏无羡抬起眼,见他并无震惊神色,目光几乎可以说得上柔和,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道:“……你知道?”

  蓝忘机缓缓点头。

  魏无羡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温宁。”

  随便原先是温宁拿在手里的,现在却落到了江澄手里。而在离开莲花坞的路上,温宁居然对这件事绝口不提。

  魏无羡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蓝忘机道:“你不省人事之时。”

  魏无羡道:“我们是这样离开莲花坞的?!”

  若不是温宁还没找到这儿来,魏无羡此时必定已瞪向了他。

  蓝忘机道:“他很过意不去。”

  魏无羡带着一丝微微的恼意道:“……我再三叮嘱过,让他不要说的!”

  冷不防,江澄开口了:“不要什么?”

  魏无羡一怔,和蓝忘机一起望过去。只见江澄一手捂着伤口,凉飕飕地道:“魏无羡,你真无私,真伟大。做尽了好事,还忍辱负重不让人知道,真让人感动。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哭着感谢你啊?”

  听他话语毫不客气,言辞口气里满是讥讽之意,蓝忘机面色一寒。金凌见他神情不善,连忙挡在江澄之前,生怕蓝忘机一掌打死他,急道:“舅舅!”

  魏无羡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起来。

  他从没指望江澄知道了真相之后会与他冰释前嫌,却也没想到他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沉默片刻,闷声道:“我没有让你感谢我。”

  江澄“哈”了一声,道:“那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境界高嘛。和我当然不一样。怪不得我父亲在世时常说你才是真正懂江家家训、有江家之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