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看着她:“这里面的人,你不觉得很眼熟么?”

颜淡蹲下来仔细看了一阵,一手支颐:“是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颜淡吓了一跳,站起身道:“你这样一说,的确是很像。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和我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唐周缓缓开口:“不止是长得相像,连神情都是一样的。你真的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么?”颜淡看着坑里埋的那个女子,喃喃道:“的确是不会有了。”她眼中哀伤,慢慢抬起头来:“这样说,我其实已经死了,而我却不知道?”

唐周默然不语,只见颜淡脸色苍白,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突然回转身抓住唐周的衣袖,嘴角带笑:“我会这样,全部都是你害得!你说,你该怎么偿还?”她手指苍白,身上慢慢地渗出血来:“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你欠我的,又打算何时来还?!”

她神色悲伤,眼中满是绝望,这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唐周没有挣脱,也根本不想挣开,只是问:“我欠了你什么?你要我还什么?”

颜淡深深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欠了我半颗心,我要你吐出来还给我……你快把这半颗心还给我……”她说话的声音已经不复温软,带着哭腔,更显得凄恻。

唐周惊骇莫名,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撞到了什么,头上生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房的床上,枕头掉落在地,他竟是磕在床头。唐周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原来,刚才仅仅是梦。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梦到颜淡?真是噩梦中的噩梦。他走下床,用盆子里的清水洗漱,再慢慢穿上外袍。

忽听房外传来几声鸟叫,还有少女银铃一般的笑声,想来是沈湘君过来了。唐周想起昨夜所见,不禁踌躇。

只听颜淡温温软软的声音响起:“沈姑娘,你起得真早。”

沈湘君笑着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它叫我早早起来的。”

“沈姑娘,我可以向你的鸟儿说句话么?”

“你说吧,但是它听不听得懂,我就不知道了。”

唐周轻轻走到房门边上,将门推开一些,只见沈湘君正站在颜淡的房门前,肩上还立着昨日见过的那只花斑鹦鹉,笑颜如春花一样娇艳。

“鸟儿鸟儿,你是不是也觉得门口那几张破纸实在很碍眼?你说我该不该把它们全都撕下来?”

唐周顿时明了,这莲花精是要借着沈湘君之手逃脱出门口的禁制。他气定神闲,站在那里不动,想看她接下去会怎么做。

沈湘君忍不住轻笑道:“鸟儿说,这几张纸的确很难看,你怎么不把它们早点撕掉?”

颜淡叹了口气:“这是师兄画的,我本事低微,他怕我被恶鬼缠上。”她眼波一转,复又笑了:“也罢,虽然看着碍眼,但毕竟也是师兄的心血。”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身子一晃撞在门上。

沈湘君走上前,一脚踩在门槛上的一张符纸:“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再往前一步,这张符纸就粘在她的鞋底,从门槛上撕离了。

颜淡微微笑道:“没事,刚才不知怎的,突然头晕。”唐周贴着的几张符纸,每一张都很有讲究,只要少掉其中一张,也就困不住她这样修为极深的妖了。颜淡笑意盈盈,脚步轻盈,却在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呆了一下,随即笑着道:“你也这么早啊,师兄?”

唐周抱着臂,似笑非笑:“沈姑娘刚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颜淡笑得很讨人喜欢:“原来师兄是担心我欺负沈姑娘。我怎么会这样做呢?沈姑娘又美貌又善良,如果她成了我的师嫂,我一定很欢喜。”

唐周嘴角微抽:“师妹,你想太多了。”

颜淡立刻换上一脸困惑:“是么?可我还是很想让沈姑娘当我的师嫂。”

只听沈湘君对着肩上的鹦鹉问:“师嫂是什么?”

唐周沉下脸,一把拉住颜淡的手腕往外边走,待走到沈湘君看不到的地方,便将一张符纸贴在她的手腕上:“这张还是我昨天刚画的,不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颜淡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符纸化出一道华光,手腕又被一个沉甸甸的镯子扣住。她掂了掂手腕,满不在乎:“这次是几步的禁制?就算我们是师兄妹,男女之间还是要避嫌的,我总不能和你同房吧?”

唐周微微笑道:“这次的只是不能出沈家而已。”

她想了一想,还是没生气:“不管怎么样,这似乎对我来说,还不算太坏。”

唐周看了看,只见她还是露出很讨人喜欢的笑颜,便转身往花厅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刚才忘记说了。”

颜淡还在看手上的镯子,随口道了句:“什么?”

“是这样的,我昨天画这张符的时候,突然觉得如果只是画一道不得出沈家的禁制,似乎还不太够。”唐周慢条斯理地开口,“于是我又加了一道,封了你大半的妖法。万一你真的被恶鬼缠上,剩下那一点应该也可以对付了。”

颜淡将牙咬得格格响,随便拔起一边的一株草叶,连根带土往唐周身后扔去。唐周侧身避开,只听她咦了一声,低头盯着土里,像是看见什么东西。他同颜淡也相处过一些时日了,她每次这样,多半都没好事,便索性就当作没看见。

颜淡看了一阵,倒抽了一口凉气:“唐周,你快来看。”

唐周想也不想:“你直接告诉我就好。”

颜淡抬起头,神色复杂:“你把那株草再拿回来,我不是和你说着玩的。恐怕这件事会有其他的变故了。”

唐周明白她说的“这件事”是指他为沈宅驱除鬼气,他捡起地上的那株草,往颜淡身边走去。她慢慢道:“我早就奇怪了,为什么这里的花草会长得那么好,而镇上别的地方,都生不出这样的花草来。”

唐周低头看去,只见一块黑土之中,露出一截白森森的东西,像是……一根指骨!他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忍不住转头看颜淡,只见她垂下眼,睫毛遮住了眼,突然眼睫一动,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唐周看着她的眼眸,竟挪不开视线。她的眼中没有玩笑的意味,瞳孔漆黑通透,很像温顺的小动物。忽见她微微一笑:“你怎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她摸摸脸颊,自语道:“最近怎么总有人被我吓到?莫非我长得太有威严了?”

唐周抬手将那株草放回原来的位置,掸了掸衣袖:“威严倒没有,大概是太吓人了罢。”

颜淡小声嘀咕一句什么,抬手挽了一下发丝,嘟着嘴:“偶尔说一句好听的你会死啊?”

唐周轻喟一声:“那倒也不是,只是我为何要说违心话?这样你是心里舒服了,可我就不舒服了,你说对么?”

颜淡捏着拳头站着,隔了片刻方才露出牙疼似的笑:“说得太对了。”

沈家是镇上出了名的富豪之家,一顿早点自然也十分丰盛。

颜淡斯斯文文地掰着莲蓉包子咬一小口,再咬一小口,吃相虽然好看了,可是一只包子很快就没了,于是她用筷子夹过一只羊肉馅的。

沈老爷见她只夹包子,慈祥地笑了:“颜姑娘,这包子是填肚子的,不如喝点粥?那边的酥油茶还是西北带回来的,味道很别致。如果吃不惯,就喝点参茶也好。”

颜淡摇摇头:“我从前没怎么吃过包子,很喜欢。”

沈老爷立刻道:“莫非姑娘从小修道,已经练到可以不进食的地步了?”

唐周叹了口气。

颜淡思量一阵,居然说:“大概可以七八日不吃东西。”

沈老爷肃然起敬:“姑娘小小年纪已经有这个修为,实在佩服,佩服。”

唐周忍不住了:“沈老爷,你别信她的。我师妹顽皮得紧,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说着玩的。”

颜淡举起筷子夹了个牛肉馅的包子给他:“师兄,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唐周看着那个包子,不知该吃下去还是扔还给她,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咽下去。他才刚吃完,又是一个包子夹过来。颜淡乖巧地说:“师兄,还是我帮你夹吧。”

沈老爷看着他们这样,摸摸鼻子:“唐公子和姑娘真是情谊深厚。”他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本来老夫还想……嗯,看来还是不用了。”

颜淡闻言一笑,又用一个包子堵过去给唐周:“沈老爷,我和师兄只是兄妹之情,你莫不是误会了些什么?”

沈老爷眼中一亮,抚掌道:“其实是这样的,湘君刚才和我说什么师嫂的。我这个小女儿脸皮薄,她应是很喜欢唐公子。唐公子一表人才,难得待湘君又好,我本来是很赞成这门婚事。只是湘君她……唉,毕竟是个傻孩子。”

唐周刚要说话,立刻被颜淡抢了先:“如果我有了沈姑娘这样的师嫂,也是很高兴。何况沈姑娘聪明善良得很,师兄一定不会嫌弃的。”

唐周轻咳一声:“沈老爷,其实我……”

“我从小就和师兄一起长大,还从来没见他对那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唐周搁下筷子:“你……”

“你堂堂一介男儿,喜欢就是喜欢,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沉下脸:“师妹,你说够了没有?”

颜淡一摊手,又继续对付包子:“说完了。”

唐周顿了顿,方才慢慢道:“沈老爷,令千金美貌善良,当配如玉良人。只是在下身上还有些事没办,不能安定下来成家,当真抱歉。”

沈老爷摆摆手,笑着道:“我明白,我明白。唐公子有这份心就够了,湘君她……我看是嫁不出去了,如果唐公子把事情都办完了,还记得我这个傻女儿,哪怕是收她做偏房,我也安心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窈窕的人影走进花厅。沈老爷看到那个人影,脸色突然变得灰白,连执筷的手都抖了一抖。

“有你这样的爹爹,湘君她真是可怜。”走进来的女子有一张同沈湘君一模一样的脸孔,只是神色沉郁,眼中隐约凶狠。

唐周顿时想到,昨夜碰到的那个人不是沈湘君,而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颜淡用余光瞥见沈老爷的一举一动,从他神色到下意识的小动作,每一个都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他会这样害怕?那个女子就和沈湘君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他的长女,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会有这样大的不同?

沈家姊妹

沈老爷咳嗽一声,脸上的灰白已经退了下去:“这是我的长女怡君了。怡君,这位是唐周唐公子,这位颜淡姑娘是唐公子的同门师妹。”

沈怡君走到桌边,死死地盯着唐周:“原来是你?你昨晚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里做什么?”

颜淡很艳羡,她要是也能这样嚣张地和唐周说话就好了,可惜她还不敢。

沈老爷立刻来打圆场:“怡君,唐公子是客,你怎么说话的?”

唐周淡淡道:“昨晚我听见一阵哭声,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就循声过去看看,结果看见了那位凌虚子前辈,还有令嫒。”

沈老爷看着自己的长女,怒道:“现在唐公子说明白了,这样你可放心了?”

颜淡看看沈老爷,又看看沈怡君,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只见沈怡君突然看了过来,眼神还是很凶狠:“我们沈家没什么可以招待两位的,不如及早离开吧。”

沈老爷气得直跺脚:“住口!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沈怡君冷冷地回望过去,然后嘴角一动,露出一丝古怪的笑,转身走出了花厅。

颜淡支着下巴,悄悄凑过去轻声说:“唐周,你昨晚对这位沈小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看你的眼神很凶呦。”

唐周斜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老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二位,当真是……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他搓搓手,像是在努力措词:“怡君她从小就孤僻,性子冷漠了些,也都是怪我这个父亲没有看好她。”

唐周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沈老爷,我看也差不多也该办正事了。只是要驱除鬼气,最好的时机是在正午,那时候也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从现在到正午,什么人都不能靠近庭院。”

沈老爷点了点头:“不知唐公子还要什么东西?我马上让下人准备去。”

唐周淡淡道:“有我师妹帮忙就够了。”

颜淡立刻警惕地看着唐周。她现在被封了大半妖法,剩下的那一点可谓宝贵至极,半分都不能浪费在他身上。

两人沿着长廊折转回庭院,一路之上果真再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可见是沈老爷吩咐过的。唐周突然问了一句:“你平日会去葬花么?”

颜淡用一副被呛到的表情看着他:“难道你昨晚见过女鬼葬花不成?这里的怨灵都很弱,根本不会化成鬼怪,更不会成形让你看到。而且,这种凡尘女子会做的伤春悲秋的事情,我肯定是不会做的。”

唐周轻喟道:“葬花的是个男子。若是女子这样做,我自然不会问你的。”

颜淡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带的刺,轻声嘀咕一句:“既然是男子,你怎么不问自己……”她走了两步,突然问:“难道,是沈老爷?”

唐周轻轻嗯了一声。

颜淡摇摇手指:“我现在可以给你两个主意。第一,从现在开始,不论觉察到什么异样,都当作没瞧见,驱完鬼气后立刻就走人。这是最方便的一条路,也最为稳妥。第二,拖延些时日,有些事情只要有人做过,总会有痕迹留下,也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这条路最为凶险,可能你还没摸到真相,就已经没命了。所以我觉得还是第一条路比较好走。”

“我也觉得还是第一条路比较好。”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飘来。颜淡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唐周看着前方,只见庭院外的月洞门边倚着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面色沉郁,眼中隐约凶狠,正是沈怡君。

沈怡君嘴角一牵,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靠近这里的都已经是活死人了,难道你们还想变成真正的死人?”

唐周看着沈怡君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手指叩着剑鞘,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大步往庭院走去。一切谜题,都是在这里开始,也必将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颜淡突然抬手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你先等一等。”

唐周低头看她:“什么?”

她悠悠然道:“我们先来想想沈姑娘的用意为何。她之前在花厅时候,就已经说过让我们离开这里的话。现在又特地过来再说一遍,而且还是要瞒着沈老爷专程等在这里。所以,可以想得出,她一定知道其中的奥妙之处,只是不能说出来。那么这宅子里的秘密必定很是了不得了。”

唐周点点头:“或许她所知道的也不完全,只是一个大概而已。”

颜淡嗯了一声,又道:“那她为什么要来提醒我们这些呢?这个秘密既是在她的家中,有很大的可能和她家里人有关,她为什么要偏帮外人?”

“那就有两种可能。或许是她出于好心,所以特别来提醒我们别涉险。又或者,她也不想让我们查到这底下的事情,所以出言恫吓。”

颜淡微微一笑:“不愧是师兄,看事情真是犀利。”

唐周似笑非笑,又举步往庭院里走:“是么。”只听颜淡在身后叹了口气:“其实还有可能是第三个原因的。她知道有种人,觉得自己很是厉害,明知道前面有危险,还是会为了一探真相往里跳。她说得越是神秘,那个人就越是想反其道而行之,义无反顾地往挖好的陷阱里跳。”

唐周转头看着她:“你觉得我会义无反顾地往别人的陷阱跳么?”

颜淡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不会。”

“颜淡,其实你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罢?从青石镇上的人离奇死亡,到墓地中所见,最后是沈家的种种,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关联。我说的对么?”

颜淡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是啊。”不过相对于这其中的秘密,她更加想尽快摆脱唐周。如果唐周最后死于非命,她定会记得每逢清明帮他烧纸的。她到底还算是素来善心纯良、品行良好。

唐周见她承认,又接着道:“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毕竟,在沈家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颜淡受宠若惊:“你已经够厉害了,恐怕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吧?”

唐周轻轻一笑,眉目清俊:“之前在草堆里看到的那具尸体,麻烦你想想法子挖出来。”

颜淡被呛得咳嗽。原来他之前说什么不要让人接近庭院,是为了来挖尸首的。她神色凄楚,语音温软:“我虽是妖,但毕竟是女子,你就忍心让我做这种粗活?”

唐周讶然:“花精一族的男子和女子不是一样的么?”

“你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这怎么会一样?”

“那也无所谓。我认得你到现在,从来都没把你当成女子。”

颜淡咬牙,许久才憋出一句:“你……真是好。”

颜淡蹲在坑边,看着里面那具森森白骨。她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唐周,却发觉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唐周见她看过来,忙不迭地别过头去看着另一边。颜淡很想把这个场景当成“唐周突然幡然悔悟被她的智慧和容貌打动”,但她也知道,与其等唐周被她打动,还不如让紫麟突然在意她来得容易。

起码紫麟还是心智正常的妖,而唐周生冷不忌、软硬不吃,比女娲当年补天用的七彩石还难敲打。

隔了片刻,唐周突然问了句:“你只有半颗心?”

颜淡不由坐倒在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周,你中邪了?还是染风寒了?是不是觉得头晕眼花?”

唐周拍开她的手:“没事,我随口问问。”

颜淡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突然有了好兴致:“如果我说,我只剩下半颗心了,你信不信?”

唐周斜斜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信么?”

颜淡一摊手:“我也是随口问问的。”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除了这具骸骨,这地底下恐怕还有别的,你是不是也想一具一具都挖起来看看?”她转过身走开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来:“我去那边的莲池边上坐坐,你自己慢慢在这里想。想不通的地方,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唐周低头看着那句骸骨,没有伤痕,似乎死前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宅子会有这么多怨灵?他想起沈怡君和沈湘君两姐妹,她们长得如此相似,但又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这对姊妹。沈怡君之前说过的那些到底有什么用意,是警示,是驱除,还是一个陷阱?沈老爷既然会在这里葬花,应该也见过这具骸骨,他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

他用剑鞘将一边的土重新覆盖在骸骨上,突然想到,这里土质这样杂乱,定是时常挖掘翻搅的缘故,而这森森白骨埋得这样浅,恐怕还埋了不久。沈家搬到青石镇的日子也不短了,他们可能确实不知道宅子里曾有人暴死,但这具骸骨的由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想理清思路,却怎么也不能将一件又一件的事连在一条线上。

唐周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走了一圈,果然看见颜淡坐在莲池边上,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鱼食,往水池里抛去,鱼儿摇动尾巴游过来争抢。

他走过去,站在颜淡身边。

颜淡喂了一会儿鱼,笑着问:“我能听懂鱼儿说的话,你相信么?”

这句话她在进墓地的时候就说过了。唐周差不多清楚她说话的时候必定是真话假话连在一起说,十句话中至少有一半不可相信。比如这句话是随口乱说的,那么下一句必定有几分道理,再下一句可能就是真话了,最后一句话又定是胡编乱造的。除非他失心疯了,否则就不会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颜淡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果真是不相信的。你不信我听得懂鱼儿说话,却会相信有人能懂得鸟语,真是奇怪。”

这句话正说中了他心中所想。唐周不动声色,淡淡道:“沈二姑娘总归比你可信一些,何况有些人身负异禀也说不定。”

“这两位沈姑娘是同胞姊妹,我看也是这世上最不相像的姊妹了。就算是刚见过她们的人,也能一眼分辨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据我所知,同胞姊妹的性子不至于相差那么多,除非她们两人的境遇大不相同,但她们自小就在一起。”

这几句话恐怕就是真话了。唐周点点头:“你知道得倒清楚。”

颜淡神色悠远:“因为我也有个姊妹,她和我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很多人都会认错。”

唐周淡淡道:“就算长得像,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每个人都会喜欢她。明明是一样的容貌,但她看上去就很高贵温柔。你和她说话的时候,不会想开玩笑,只想把实话全都说出来。”颜淡微微闭上眼,“可是还会有人会认错,每个人都会把我错认成她,却从来不会有人把她错认成我。”

唐周一怔,从认得她到现在,从未见她对什么特别在乎过。将心比心,如果换了是他也会受不了,任谁都不会甘愿当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只见颜淡伸过手来:“如果你真的同情我,就把这个禁制去掉好了。”

唐周看着她,慢慢道:“我是同情你的姊妹,竟然还会有人把你错认成她。”

颜淡微微一笑,明眸皓齿:“这就没办法了。不过照现在看来,等百年之后,你说不定会有机会见到她的,只怕到时候你会更同情她,竟然和我长了同一张脸。”她将手上最后一点鱼食都抛进莲池,衣袂飘飘,远远看去恍如仙子。

死胡同

午时一过,沈老爷便到了庭院,神色谨慎,笑着问:“唐公子,不知事情可有些进展?”唐周看着他,沉吟道:“进展是有,只是……”

沈老爷立刻正色道:“只是什么?”

唐周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一点端倪了,却又有种始终被牵着走的感觉。他不能总在暗中观察,所得的猜测,不管编得多圆,依旧还是猜测而已。“我感觉到西南角的怨气最重,就循着过去,结果发现草堆下面有具尸骨,埋得很浅,看起来埋的年数还不长。”他慢慢道来,果见对方的脸色剧变,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唐周微微一笑:“自然,在下只是天师,不是捕快,也不想追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沈老爷你也不希望自己身边总跟着一股怨灵罢?”

沈老爷脸色苍白,许久才道:“这件事,其实还要从老夫的发妻说起。老夫的发妻是彝族人,依照那边的习俗,人死之后都是拾骨葬。”

唐周听他一开口便是毫不相干的事,更是莫名其妙,却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颜淡本来已经转身回客房去了,听他这样说又折回来。只听沈老爷继续说:“拙荆一家在彝族中有些地位,彝族中很多有地位的人家都会巫蛊之术。她刚嫁入沈家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是家中唯一不会巫蛊之术的人,所以家中长辈才没有反对我娶她入门。”

“拙荆嫁入沈家之后,思乡情切,于是我便打算搬到彝族那里住。在那里,我见过一次拾骨葬。那时候,族长刚过世,他的子孙们将他的尸首直接埋在屋后的地里,只挖了一个浅坑,每日用滚水浇在土上。我那是第一次见,惊骇莫名,而我们中原人一定会买了厚木棺再入土。”

唐周越听越莫名其妙,只能道:“汉夷习俗大多很不相同。”

“这样每日都浇些滚水,过了两三月之后,尸首就腐烂了,滚水一浇之后骨肉分离。彝族人再把填埋尸首的坑挖开,将白骨取出来,用罐子装了埋到山上去。据说那些养巫蛊的彝族人留下的尸骨里也有蛊虫,用这个方法可以不让里面的蛊跑出来。”沈老爷叹了口气,“这样的场面,只要你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后来拙荆过世,我便带了小女来到青石镇。那时候怡君已经懂事了,开始照料家里。我见她这般能干,就放心地出门走商去了。”

颜淡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搬来这里多少年了?”

“整整有七八年了,怡君和湘君今年也有廿四岁了,可惜都没有找到好人家嫁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有一次我去南都走商,快三个月才回家,回来之后就觉得怡君和平日有些不同。两位今日也见过她笑起来的样子了吧,似乎有那么几分古怪。我心里不安,晚上睡得也不踏实,结果半夜里去账房,想把没看完的账目看完。走过庭院的时候,我看见怡君用花锄在那里埋什么。我本想当作没瞧见的,谁知心里越来越不安,账目也看不进去,只好回到庭院,在她埋东西的地方把土翻开来看,结果——”沈老爷突然用手捂住脸,很是痛苦不堪:“我看到一具尸首。那具尸首死状很难看,身上的血肉都已经干了,像是被吸尽全身精血一样,面皮发紫,双目圆睁,皮肉几乎贴着骨头……我当时就明白了,拙荆曾经说什么不懂巫蛊之术,都是骗我的。怡君她就会这些邪门歪道!”

颜淡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我们在草堆里找到的那具尸骨之所以埋得这样浅,只是在等它烂到只剩下骨头,之后再用拾骨葬埋一遍?”

沈老爷默默点头,许久才继续说:“这之后,青石镇上开始隔三差五有人离奇暴死,大家都说是娘娘的厉鬼在害人。我却知道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被歹毒的巫蛊之术吸干了精血。我心中有数,可是怡君毕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能多说多问。正因为无端惨死的人太多,我心里到底还是不安,于是找人作法驱邪,请了好些人,其中有不少是很有名的天师,最后大多都不告而别。我猜想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埋在地底下了。”

唐周轻咳一声,淡淡道:“沈老爷,这件事你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你且宽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老爷将脸埋在手中,点点头:“多谢唐公子。”

颜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手支颐:“这个故事听起来还满有意思的。”

唐周斜斜看了她一眼:“你不信?”

颜淡偏过头微微笑道:“我知道彝族的确是有拾骨葬的,但是这巫蛊之术就太玄乎了。所以就暂且信一半好了。”

唐周冷冷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颜淡讶然:“是么,我倒觉得他有些话是真的。比如他说,他的发妻是彝族人,我觉得他一定是在西南待过不少时候,不然不会知道拾骨葬的。他说,青石镇上的人离奇死去,不是娘娘的厉鬼作祟,这点我也相信。沈家小姐是彝族人,也应是真的。”

“除去这些,要紧的事情倒没有一件可以确信得了。”

颜淡笑得很讨人喜欢:“你这是在偏帮沈姑娘了,其实我也不介意再多一位师嫂的。”

唐周看了她一会儿,面无表情:“其实我一直觉得没有将你的妖力全部封掉,实在有些可惜。现在看来,你也是这样想的。”

沈老爷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他说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这沈宅中,是不是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恐怕,在一时间都不得解了。

唐周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薄雾,当他有了一点进展之后,事情又会朝着更加扑朔迷离的方向前进。而颜淡对这些似乎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一得空闲便坐在莲池边喂鱼,时常在池边一待就是半日。他有时候也会想,颜淡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能够听懂鱼的语言,这个想法一出,立刻就被否定了。颜淡身上还带着禁制,寸步不能离开沈宅,甚至连妖法也被束缚了,根本没有办法装神弄鬼。之前他就不把这个莲花精的那点微末妖法放在眼里,现在更是和他相差甚远。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颜淡有时看事情确实见解独到,说起话来也似真似假,不能全信却也不能一点都不信。

妖中有些奸猾,也些单纯,但是总的来说,对于人情世故都不太熟谙。而颜淡却对凡间人心世故十分熟稔,她打听他的师承经历,想来也是为了找到他的软弱之处。而在墓地之中,她开始就料到断龙石的机关会被开启,却故意一直不说,直到他们被困住以后,才来和他谈条件。颜淡没有直接要求他放过自己,却问了同伴的下落,也是极聪明的选择。这个要求,他不会拒绝,也没有必要拒绝,毕竟破例过一次之后,难免以后还会心软,于是再次破例。何况她问这个,更显得知分寸、有情义,让他慢慢地不再提防。

唐周不由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他现在的确是对她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了。

他信步走着,竟然又走到那晚到过的东厢。客房门前,凌虚子坐在台阶上,膝上铺着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个光景,他竟不像是被骇疯了的模样。唐周走近两步,只见对方拿着那张纸的手微微一抖,手背上有青筋浮起,却没有抬头,呆呆地看着纸上的字。

唐周看见他的小动作,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肯定。他原本没有细想,现在想来才觉得其中有好些不妥之处。凌虚子毕竟算得上是一代宗师,阅历见识都比自己高出不知凡几。他方能从古墓之中安然脱身,而凌虚子又怎么不可能是在装疯,然后伺机脱身呢?毕竟任何人对一个疯子都不会太过提防。他走到近处,眼角突然瞥到宣纸最上端的四个字:七曜神玉。他莫名觉得,这和他长久以来想要寻找的东西,应是有某些联系。

只见凌虚子突然跳起身来,捶胸顿足,将手中的那张宣纸揉成一团,拼命往嘴里塞。唐周踏前一步,忽然又停住了,静静地看着对方:“前辈,你何必要再装下去?”那张宣纸上或许有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却更想凭着自己的本事慢慢查个水落石出。

凌虚子笑着看他,口中不断说着:“你为什么要装下去?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说罢,就又哭又笑起来。

“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会大哭大闹,羞也不羞?”只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沈湘君摸摸肩上的鹦鹉,唧唧咕咕地笑。她拉拉唐周的衣袖,仰起头来笑得纯净:“我知道你是不会欺负他的,定是他欺负你,还要赖给你。”

唐周看着她那双明净的眸子,心底有一股淡淡的怜惜。在这沈宅之中,只怕只有她才是无辜的。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怎的知道?”

沈湘君偏过头想了好一阵,又看着他:“姊姊说这人是疯的,而我是傻的,正好是一对。只有你才不会说我傻,你是好人。”

唐周抬手按在她肩上,语声温和:“你怎么会傻呢?”

沈湘君歪着头,将脸颊贴近他的手背:“你能不能陪我去后院走走?那是个好地方,知道的人不多,你一定会觉得新奇。”

那是一口废井,井沿爬满了青苔,井口很窄,刚好可以塞进两个人,水位已经很低了,隐约可见底下一泓碧绿。

沈湘君趴在井边,探下头去:“爹爹说,从这口井可以看到前世今生。这个只有我和爹爹两个人知道,连姊姊都不知道。”

唐周负手站在一边,心中不以为然。只见沈湘君突然回过身来,轻轻一拉他的衣袖:“你也过来看啊。”唐周失笑,只得走到井边,只见井水幽深,似乎还泛着丝丝寒气,水中映着他和沈湘君并肩而立的身影,微微有些扭曲。

“你瞧见没有,我的前世是一只鸟儿,灰色的羽,尖嘴,所以我现在才能听懂鸟儿说话。”沈湘君笑着说,“有时候,你从井中看去,水里的人影对着你笑,可是你却没笑,这就是祥兆了。”

唐周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眸晶莹,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他低头向井下看去,只见水波微动,水中那个和沈湘君并肩而立的人影突然变了,一道殷红从眼角缓缓流下,可那个人影的神色却依旧没变。唐周心中一顿,那个人影,难道是他今后的预兆?

这些在他看来,本来只是无稽之谈而已。

他闭了闭眼,又往下看去,却再没有看到适才看见的景象。难道刚才所见的,仅仅是他的错觉?

忽听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去,只见颜淡气息未定,站在离他们七八步之遥的地方。她缓过一口气来,眼中光彩盎然,嫣然一笑:“这么巧,我也是随便出来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和你们走到一块儿来了。”

她说话时,神情真诚,没有半分迟疑。唐周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先不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散心到偏僻的后院来,光凭着恰好同他们撞见的巧合就有问题。

颜淡抬手摸了摸垂落肩上的青丝,又抬起手腕:“师兄你莫不是在担心我碰上厉鬼?你瞧,我都把你送我的辟邪信物给带着了,不会有事的。”

唐周点点头:“没事就好。”这个辟邪信物第一个辟的就是这只莲花精的邪。不过她现在带着这个禁制,连一点水波都搅不起来,他全然不会放在心上。他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可有生出错觉的时候?”

颜淡骄傲地一笑:“我一向只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哪会有错觉?”

待回到客房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唐周用过晚饭,思及今日所见所闻,更觉匪夷所思。沈湘君说过,这口井只有她和沈老爷知道,连沈怡君都不知道;而他想了许久,觉得在井中看见的那个眼角流血的身影,该不是错觉,这内里一定还有乾坤。他收拾一番,在袖中放上一柄匕首和火折,只身折回后院废井。

今晚夜色深沉,大半弧月被乌云遮蔽,天边繁星稀疏黯淡。

唐周晃亮了火折,抬手支撑在井沿,探身下去。有了火光,眼前的一切更是清晰。他依稀看见水中有一张白生生、干巴巴的脸孔,双目大睁,十分可怖。唐周一怔,突然听见咔的一声清响,井沿突然坍塌,他没了支撑之处,扑通一声摔进井水中。

他不善水性,落水之后一连喝了好几口冷水,连忙闭住气,慢慢贴着井壁往上潜。井水冰冷入骨,似乎还泛着阵阵寒气,现在才是天气回暖的日子,整个人泡在水中滋味很是不好。

唐周从水中探出头来,正好对上一张面皮青白、皮肤已经干瘪起皱的脸。饶是他再镇定,也不禁被吓了一跳。他刚刚伸手摸到袖中的匕首,突然感觉腕上一冷,放佛被一道铁环扣住。那张干瘪起皱的脸颊突然一抽,眨眼间已经贴在他面前,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是巫蛊……走,快走!”

真相假相

唐周贴着井壁,借着泻进井中的几丝月光,终于认出这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人,竟然是凌虚子。只是他全身的皮肤已经干瘪,像是被吸干精血一样,在水中泡得久了,皮肤开始泛白起皱。

他定下心神,问道:“会巫蛊之术的是谁?”

凌虚子嘴唇颤抖,像是想起一件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七曜神玉,七曜……”

“你见过七曜神玉?”

凌虚子哆嗦几下,突然惨叫一声,只是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嘶哑的嗓音也轻得和蚊子叫一般。惨叫之间,身子已经凌空而起。唐周连忙伸手去拉,只触碰到一截冰冷的铁爪,想是井上有人抛下铁爪要把他拉上去。

他只得收回手。这里地方偏僻,会来这里的人不多,若是上面那个人不怀好意,只要将井口封死,他就只能死在井底。唐周在一瞬间思定利害,便靠紧井壁,凝住吐息。

只听井口传来一个狞笑的声音:“你这牛鼻子老道,竟然撑到现在还不死,这里谁都不会来,没有人能救你!”

唐周听得明白,这个声音熟悉,正是沈老爷的。

事情一下子剧变,他脑中乱糟糟的,却不知在想什么了。

只听一声锄头落地的声音,井边有人挣扎一下,就此寂静。沈老爷自言自语道:“死了岂不干净?你这老道士还是出家人,却也如此肮脏。这世上,死人才是最干净的。”锄头落地的声响又重新响起,一下一下挖得用力。

唐周浸在水中,只觉得身上冰冷,开始微微发痛。他将匕首插在井壁的缝隙中,往上摸了摸,触手皆是滑腻的青苔,要爬到井口实在难于登天。何况还不知道沈老爷会挖多久,如果现在贸然动弹,只怕会被他发觉,更是不可能逃脱了。

“这些桃花还是新摘下来的,铺在你身上,也沾点花香。”沈老爷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像是和自己的心上人说话一般。

唐周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在深更半夜葬花了。

忽然挖掘的声响止了,只听沈老爷突然道:“奇怪,这井怎么会坍了一大块?”他的语气一下又变得凶狠,脚步声也离井边越来越近。唐周不由苦笑,自己一条命终究还是要葬送在这口井中。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恐怕也只能自认倒霉。看来之前在井里看到的倒影真的不是他的错觉。

只听对方的脚步声响已经在头顶上时停住了,一个烧着的火折子呼的一声落了下来。唐周连忙潜下水中,火折浸水发出嗤的一声之后熄灭。顶上方才有人小心探下头来,瞧了半天,自语道:“原来没有人……”

唐周等到沈老爷走开方才从水中露出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可还没调匀气息,就听到一阵搬石头发出的声响。他立刻明白过来,沈老爷虽然没瞧见人,但是为了谨慎行事,还是要用石板把井口彻底封死。他就算有这个能耐爬上去,可支撑着触手滑腻的青苔,根本没有办法从井下把石板推开。他虽道法极高,可是眼下除了等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鸟儿鸟儿,你到底要说什么?这里好黑,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来!”

挪动石板的声音戛然而止,沈老爷的声音反而有些慌张:“你……你怎么来了?”

沈湘君轻声笑说:“鸟儿要我过来瞧瞧的,姊姊还不知道。爹爹乖,爹爹莫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