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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 祝家的早餐桌上格外的热闹, 苏纯钧来了以后才知道昨天竟然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 祝家母女三人,连张妈都气得不轻, 把事情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苏纯钧听了也觉得后怕不已,幸亏这个姓高的男人没什么胆子,没有真的对这一屋子女人动手,不然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后悔都来不及。

“幸好是过年, 你们家里的客人多。”苏纯钧皱起眉头,对杨玉燕说:“以后家里有事可以打电话去财政局找我,我会马上赶回来。”

杨玉燕听了这话, 脸上顿时就觉得发烧。

二小姐第一次在人人都开口时变成了哑巴,低头认真吃一口饭。

苏纯钧却是认真的,对祝颜舒又说了一遍,还交待张妈:“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回来。如果情况不好,就报我的名字。”

张妈乍舌,“苏老师这么快就升官了?”都能报名字了?

祝颜舒道:“苏老师现在是政府官员,一般的小流氓敢去招惹富人,却一定不敢去政府的官员。”哪怕是最低级的小科员也比腰缠万贯的商人更不好惹。

张妈平时最看不起政府里的人,认为他们都不做正事,只会在舞厅抱舞小姐, 听祝颜舒这么讲很惊讶。

祝颜舒笑道:“越是这种时候,政府才要更加强力,不然哪里镇得住这一地的牛鬼蛇神?宪兵队可是个个都有枪。”小科员不算什么,政府的面子更重要,要是几个小流氓就能欺负到政府的头上,那这屇政府也不必干了。

苏纯钧马上说:“我与宪兵队的王队长有些交情。”王队长想给上官送礼,还是托他找的条子呢。

张妈别的不懂,听到有枪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到时真有事,请苏老师找两个带枪的在家门口转一转,保准那些坏人都不敢来了!”

祝颜舒笑着说:“正是这个道理。”她转向苏纯钧,真心实意的说:“有苏老师在,真是我们一家女人的福气。”

吃过早饭,仍是苏纯钧先走,跟着杨玉燕下楼去“散步”。祝颜舒也不打扰这对小鸳鸯的情趣,由着他们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暗渡陈仓。

杨玉蝉从昨天起就很沉默,祝颜舒怕她心里有压力,特意与她谈心。

“不必放在心上,那马太太是个糊涂蛋,她那个侄子也是在家乡横行霸道习惯了,进了城也不改臭毛病,以为跟在他家乡似的,城里的女孩子也由着他胡乱开价。他下回要是真敢带着他父母上门,我就报警抓他!”

杨玉蝉其实是发现她与马天保的差距可能比她想像的更加大。如果高伟男这样的对象,对祝颜舒来说都是颜面受损,那假如她真的与马天保结婚了,祝颜舒恐怕连婚宴都不会出席了。祝家的女孩子嫁给金家佣人之子,那祝家日后就是城里的笑柄了,祝颜舒哪还有颜面见人呢?

祝颜舒哄了一会儿女儿,见她仍然有心事不开怀,她也无计可施,只好放她回屋读书,让书去解决她的烦恼吧。

“这个马太太,真是让人生气!”祝颜舒对张妈抱怨。

张妈道:“她就没安好心!这个媒要是说成了,她那个侄子家还要谢她呢。到时咱们家的女儿在人家手里,人家要钱,咱们就要给钱,人家要什么,你都要给,那才是生生的往下割肉呢。所以女孩子嫁人,不止自己要眼睛看得清,父母也不能糊涂才行!”

祝颜舒叹气:“哪儿那么容易啊。我只盼着老天再给我降一个样样都好的男人下来配给大姐,不然瞧着大姐这样,真是让我心疼啊。”

张妈:“哪有这种好事?二小姐跟苏老师那是撞上了,一千个人里也没有这样的运气。”

祝颜舒深深的叹了口气。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来的客人就更多了!

许多客人都争相来告诉祝颜舒,马太太昨天晚上就送到医院去了,听说是气病了。

祝颜舒笑道:“哟,那我还要去看望一下喽?”

有人笑道:“您可别去,您一去,她病的不是更重了?”

更有好事者昨天根本没走,一直在马家看热闹,知道的更清楚,说:“我看她是装病!昨天你们走了以后,马太太怕被她婆婆责骂,赶在她丈夫回来之前说头疼又晕倒,这才躲到医院去的,还去的是西人的医院呢。”

众人皆哗,实在是因为普通人生病一般都是去中药堂找坐堂大夫看诊,西人据说是救命比较厉害,人快死了送过去最有效,而且西人的医院贵得很,又喜欢拿针扎人,洋人丈夫头发眼睛都跟国人不同,叫他瞧一眼魂都要飞掉,一般人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根本不愿意去西人的医院看病。

说到这里,就有人想起祝家的二小姐在西人的医院住了大半年,便好奇的打听起来。

祝颜舒最讨厌有人说起杨玉燕当年住院的事,她既不想透露杨玉燕当时是因为父亲外遇离婚受了刺激服药自杀,也不愿意让人以为杨玉燕身体有大病不健康,马上转开话题:“我们不是在讲马太太吗?对了,她那个侄子昨天晚上回去没有?他看到他姑姑这样为他操心劳累,就不愧疚吗?”

在马家看热闹的好事者马上说:“我听说那个男的根本不是马太太的侄子!连同乡都不是,虽然在马家住着,却并不是马家的亲戚,而且他昨天晚上也根本没有回去!”

有人问:“那他去哪儿了?马太太生病的事,他知不知道?”

好事者道:“马太太生病的事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可我知道他昨天晚上是在百乐门跳舞呢!他的听差还跑回来拿了一回钱呢!”百乐门乃是城里最出名的舞厅,听说那里的舞小姐个个漂亮得像明星一样。

众人再次大哗,比马太太生病住院更刺激的就是那姓高的是个白眼狼!

祝颜舒跟着啊呀了一番,又啧啧一番,然后到了中午就推说昨天她也气着了,要早些休息,下午就不招待大家了,还望大家原谅。

客人们虽然依依不舍,但也都体贴她昨天被马太太气得身体不好了,纷纷让她保重身体才告辞。

等客人们都走了,祝颜舒马上让张妈去抓药。

张妈:“抓什么药?”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的翻报纸:“什么药都行!抓苦的!我也病了,我也气病了呢!我可要好好歇几天!抓回来就在走廊上煮,让别人也知道我生病了。”

张妈叹了口气,认命的拿上钱包下楼了。瞧瞧,这当妈的比当闺女的能作吧?会作吧?可惜,能管得住她的都不在了,她可不是只能使劲作了。

药堂过年也开门,毕竟病人生病不挑时候,而且过年时病人会更多,像烫着的、烧着的、打架的、吃坏肚子的,等等。

张妈走进药堂,小药倌就赶紧过来招呼:“客人,需要什么?”

张妈笑着说:“家里的孩子最近东西吃多了,我买点消食的山楂丸子。”

小药倌就把她领到药柜旁,交给掌柜。

掌柜听了就拿一张纸铺好,拿小秤秤了一两山楂丸子放上去,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样子,系上麻绳递给张妈:“承惠八分钱。”

张妈接过山楂丸子,又说:“家里还有一个小孩,不懂事,总装病,您能不能给我开点苦药,我回去煮一煮吓唬他。”

掌柜听了就笑,道:“您可真会养孩子。”

张妈笑道:“我带大了三个孩子,一大两小,个个都不省心啊。”

掌柜想了想,说:“我给你抓一些黄连渣子吧,这些要是卖给客人,人家嫌弃不好看就不想要。我收您便宜点,两分钱,您看行吗?”

张妈问:“能煮几天?能煮个三五天的吧?”

掌柜笑着说:“您不要把水倒掉,每回热热不就行了?”

张妈一听,笑道:“是我糊涂了,那就要这个了。”

她左手提一袋山楂丸子,右手提一袋黄连渣子,回到家里,先把山楂丸放在药盒里,再把煮药的小砂锅拿出来,搬个小炉子放在走廊里,煮起黄连渣子来了。

张妈煮上了药,回去就看到祝颜舒午睡起来,穿着晨褛坐在电话跟前,正在跟人诉苦。

“是,唉,我也是急的,回来才发现背上出了一层汗,晚上头就开始疼了呢。”祝颜舒一脸痛苦的对着电话讲,“我晓得,唉……”

她跟这个人抱怨十分钟,挂掉电话,再拔给那个人讲述她被马太太气病的故事。

张妈摇摇头,进屋准备晚饭。

一个小时后她出来,祝颜舒换了身衣服,精神百倍的坐在电话机旁还在打电话。

“谁能想得到呢?我就这两个心肝肉,哪一个都伤不得啊。是啊,我也没想到马太太竟然……唉,可能她也是好心。是,我知道她家里是开铺子的,我不是想……是啊,她的眼界不行。”

张妈叹了口气,回厨房继续做饭。

窗外,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

张妈把晚饭都摆好,把两姐妹都叫出来吃晚饭。

杨玉燕看到祝颜舒在打电话,不由自主的就放轻声音,不敢打扰。

“妈给谁打电话呢?”她好奇的问张妈。

张妈没好气道:“给很多人打。”

杨玉燕嘀咕了句“神秘主义”,转头跟杨玉蝉说:“张妈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又不会去偷听妈打电话,问她是给谁打还不告诉我。”

杨玉蝉:“那你就不要问啊。”

杨玉燕:“我好奇嘛。”她伸头往那边瞧,见祝颜舒说了五分钟还不挂电话,更加好奇了:“是咱们家的亲戚吗?咱家还有亲戚吗?不是说都在外地很远吗?这是打的拜年电话?”

杨玉蝉嫌她的问题多,换了个位子坐。

杨玉燕只好等张妈过来放菜时不死心的再问:“张妈,你知道我们家的亲戚都在哪儿吗?我妈是不是在跟亲戚打电话呀?对了,外面什么味?谁家吃药呢?”

张妈放下牛肉丸子,在围裙上擦擦手,瞪她:“吃你的菜吧,哪那么多话!这不是你要吃的牛肉丸子吗?费了我一下午的功夫呢!”

杨玉燕看了看牛肉丸子,口水开始分泌,转头看祝颜舒:“妈还没讲完电话呢,她什么时候过来啊?”

张妈把筷子塞她手里:“你们先吃,你妈打够电话了就过来了。”

两姐妹面面相觑,再看祝颜舒仍在精神百倍的讲电话,只好自己先开饭了。

杨玉燕挟了个丸子咬了一口,发出感叹:“我想吃米饭了。”

张妈冷笑,去厨房盛了一碗米出来放在她面前:“我早知道你吃这个菜要就米饭,快吃吧。”

杨玉燕发出欢呼,捧着碗大吃起来。

张妈说:“吃完了去吃一丸山楂丸子,免得吃多了胃里不舒服。”

杨玉燕惊喜:“家里还有山楂丸子呢!”

张妈:“我今天才买的,只许吃一丸,那又不是糖。”

等杨玉燕半碗饭吃完了,祝颜舒终于放下电话走过来,打了一下午电话,确保每一个她认识的人都知道马太太躲医院装病去了,她被马太太气病了,现在神清气爽。

祝颜舒看餐桌:“呀,有牛肉丸子啊,张妈,有没有米饭?”

张妈放下一碗米饭,“太太,吃完这碗米饭记得吃一丸山楂丸子消食。”

祝颜舒笑道:“张妈,你把我当小孩子呀,还让我吃山楂丸子呢。”坐下挟了一颗牛肉丸子。

张妈看着这一桌母女:“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今天只有燕燕了,明天见^^

☆、爱情之诗

祝颜舒称病, 自然有许多朋友登门探望。张妈、杨玉燕、杨玉蝉比前几天更忙了, 忙着替祝颜舒招呼客人。

祝颜舒装病装得不亦乐乎, 每回客人走后她都会精神百倍的出现在客厅里, 一张脸越发红润有气色。

张妈看不惯,讽刺道:“太太, 这三年是不是都不习惯了?”

祝颜舒披着鲜红的羊毛开衫,穿着睡衣睡裤坐在沙发上,腿上还盖着一条羊毛毯。她笑嘻嘻的捧着热茶,吃着点心, 对张妈道:“还真是呢。”

张妈故意翻了个白眼给她看, 站在她面前不赞同的皱眉。

祝颜舒道:“当时我也是没办法,姓杨的登报离婚,人还跑了, 我就是想打他都找不到人!脸丢的一干二净不说,燕燕又出了事,我是一根蜡烛两头烧,根本没办法,只好躲几年,等家里也安顿好了,外面的人也忘得差不多了,我才敢跟朋友们见面。”

张妈听到这里也开始同情起她来了。是啊,祝颜舒什么时候也没那么委屈过!在家里闷了三年,今天才算是伸伸腰,这还是因为两个女儿都大了, 她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妈叹气:“那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不过马太太那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狠了才好。”

祝颜舒冷笑:“我不得罪她,她就不来找我了吗?不是这一回我还不知道呢,居然有一些人已经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她那是打大姐的主意吗?她那是打我的主意!我孤身一个带着两个女儿讨生活,人人都看我可欺,就都过来欺负我!”她眼圈一红,就要掉泪。

张妈赶紧上前劝哄:“太太,这等人哪里都有!就是我家乡也有欺负孤儿寡妇的。人弱就要被人欺,这是在哪里都逃不掉的。您要是为这种事生气伤心可太不值得了。马太太不是已经被您给敲回去了吗?你继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再也不多说了!”

祝颜舒擦擦根本没掉下来的眼泪:“我哪里是欺负她哟,明明是她欺负我,你还不许我还手!我也没怎么样她呀,只是跟朋友们述述苦罢了。”

张妈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

于是祝颜舒继续在病床前述苦,不然就坐在电话机旁述苦,一直述到了正月十五。

杨玉燕已经知道妈妈每天坐在电话机旁是干什么的了,实在是叫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因为以前的亲妈也常常抱着电话跟亲戚朋友述苦,可是当时她觉得丢人又生气,现在却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好笑。

她一直以为自己公平又正义,没想到第一次体会到偏心的滋味竟然是在这里。

“人,果然都是偏心的。”她不但把这句自己领悟出来的名言警句写在日记本上和摘抄本上,还说给苏老师听。

苏老师捧着碗吃元宵,一边还要应付杨二小姐偶发的诗兴,闻言便恳切的点头,大力的赞同:“正是如此。喜欢的人做什么都对,不喜欢的人做什么都不对。同一件事,在两个人的身上就会有不同的评价。”比如他,以前在家里时堂兄弟姐妹中不乏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之人,他从来都是看不起他们的。但今日看着杨二小姐,他就觉得她样样都好,看,这就是偏心。

过了十五,街上的小摊贩也都大多出来了,店铺也都开门了,只有学校和政府暂时还不开门。

杨玉蝉说大学到二月初十才开学,苏纯钧说政府也要到二月份才开始正式办公。

苏纯钧道:“剩下的日子我就清闲了,不必再天天去陪席陪宴。”他还是很重要的呢:他是付账的呀。好些酒席没有他都不开席的。

他问祝颜舒要不要他去马家看一看情况。

祝颜舒摇摇头,端着燕窝细细的啜甜水,道:“不必。我听人说,马家好像被人盯上了,最近好多家都找上门去要他捐款捐物呢。”

这也实在是怪马太太做事不谨慎,还有她那个侄子叫高伟男的,两人一起夸富,结果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本来马家一直低调得很,不管家里有多少钱,看起来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马太太挤进她们这些麻将搭子里头以后,便喜欢吹嘘自己有钱。不过因为她们之中有钱的人多,倒也不会把她看在眼中。

这一回,马太太把侄子高伟男介绍给了杨玉蝉,高伟男又张口道可以任由祝颜舒开价说彩礼,不但把祝颜舒气了个不轻,也叫人开始怀疑这马家到底有多少钱?

哪怕祝家已经落败了,但祝颜舒的女儿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家可以肖想得起的,敢夸这个口,必定是有些底气的。

马太太后来害怕婆婆和丈夫怪罪躲进了医院,但她仍然不肯服气,有好事者前去打听,她便继续吹嘘自家有钱,吹嘘高家有钱,言下之意十分看不起祝颜舒,称她是落架凤凰不如鸡,说祝颜舒一年也难做一件新衣服,拿出来的首饰都是旧货,她的金戒指还年年买新的呢,可见祝家有钱全是假的!

又有人看到高伟男天天都去百乐门,一晚上总要包两三个舞小姐陪他耍乐,虽然是个学生,却并不好学。不过他还是比马太太更谨慎些,虽然在舞小姐身上花得多了些,但并不肯赌钱,不管舞小姐怎么哄都不肯上赌桌,只说是家训如此,沾赌就要剁手。

舞小姐受人之托,哄他说出了向杨玉蝉求婚的事,他道家里希望他娶个大小姐回去,为了这个,他爹愿意出二十万的彩礼钱!

二十万!

这个数字立刻就被舞小姐传出去了。

但高家远在山西,这些人只好先对着马家使劲,今天宪兵队去找马家请他们认捐一批军大衣,明天宪兵队再去找马家请他们认捐一批布鞋,后天宪兵队再去找马家请他们认捐五千斤粮食。

宪兵队天天登门,马家苦不堪言,却不敢关店,生怕关了店这些大兵就跑到家里去找人了。

现在马家早就没有精力再来找祝颜舒的麻烦了,那个要来求婚的高家人想必也不会再来了。

祝颜舒叹气:“被这些人粘上,不脱掉几层皮是跑不掉的。”她当年凭着老脸面,上上下下都打点清楚,哪怕是救火队这样的小衙门,她也是按月给钱,从不敢拖延。

这几十年下来,扔到衙门里的钱都够二十万了。

没有这些钱,她们母女凭什么在地界这么好的地方过这么舒心的日子?

她遇事就周知各位亲友,难道只是为了出气吗?不,那叫哭穷。她被杨虚鹤离婚,她哭一次,杨玉燕进医院住半年,她哭一次,马太太介绍个不合意的女婿,她再哭一次。哭得多了,人家就知道她是个弱女子了,就不会以为她很有钱了。

这还是她爹爹教她的呢。当时她记得爹爹逢年过节,还有清明、中秋等合家节日就会请遍好友到家里来,再把她抱到膝上,对着亲友们追忆早就去世的爷爷、奶奶,还有早就离开家再也没有音信的叔伯们,追忆到后来,爹爹就会静静的落泪。

等爹爹去世,他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教她,等他去后,她要怎么哭,要对着谁哭,不但要在丧礼上哭,还要一直哭到四九,日后每年他的生日、祭日、春节、清明,她都要对着亲友们哭。

爹爹说,从此后,她一年只能做四件新衣服,买四件新首饰,开一次舞会。

爹爹说,她要把省钱、没钱、家里穷挂在嘴边。

爹爹说,他去后三年,她要把房子全都租出去,以后要让人以为她就靠租金生活,银行里的钱不到真的需要的时候不能去取,藏在家里的金子珠宝谁都不能说。

爹爹让她做一个聪明的孩子。

祝颜舒眨了下泛潮的眼睛,低头喝燕窝。

苏纯钧道:“虽然是这样,我也会多盯着些,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不过现在外面人人都以为祝家早就内囊尽空,祝颜舒是打肿脸充胖子,这样也好,省得那些苍蝇盯上祝家。

祝颜舒微笑道:“多谢苏老师,燕燕,还不快谢谢苏老师?”

杨玉燕早就不吃了,只是没下桌,仍坐在苏老师旁边听他们说话。她现在不由自主的开始注意起身材来,早上只肯吃两只元宵。

闻言,她斜了一眼苏纯钧,揪着桌布下的流苏说:“对他还用谢?”

这话说的甜,苏纯钧笑眯眯的盯着她看:“二小姐说的对,当然不用。”

祝颜舒嫌弃杨玉燕不矜持,可又不好当着苏纯钧的面讲她,只好暗暗的瞪了她一眼。

她扔下碗,站起来:“算了,我才不管你了呢。张妈,我回去躺一躺,过年累着了,我歇几天,这几天都不见客人了。”马家的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有点烫手了,她想避一避了,免得被搅进去惹一身腥。

苏纯钧连忙起身,“祝女士,我今天想去看望我的大学教授代先生,不知可不可以邀二小姐同去?”

他一使眼色,祝颜舒就想起与他约定要将杨玉燕送去读大学的事了,连忙转回来,积极道:“当然可以呀!也叫燕燕去受一受熏陶。不知代教授有没有什么喜好?我们应该准备什么礼物呢?”

苏纯钧:“那倒是不必,代教授对学生十分亲切,不爱收学生的礼。我看不如把燕燕写的字带几张过去请代教授指点一番,也是个理由。”

祝颜舒马上喜道:“好啊。”她兴致勃勃的对杨玉燕说,“你不是抄了一本子的诗吗?正好带过去!”

杨玉燕浑身汗毛直竖,从听到的那一刻就尴尬极了!双手一撑直身而立,拒绝道:“不行!”

祝颜舒一怔,马上想到可能是杨玉燕在摘抄时写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情窦初开,抄一些艳诗艳词也是可能的,现在的报纸上也有许多现代诗冒出来,写女人的脖子汗毛胳膊大腿,相当露骨难看,但却很受年轻人的追捧,万一杨玉燕在本子抄了这些,那倒确实不适合让人看。

她转口道:“不愿意就不愿意,你嚷什么?没规矩!”

杨玉燕的小脸红得吓人,不敢瞪祝颜舒,不过现在她与苏老师的关系不同了,倒是可以对他撒气,于是一双眼睛虎气生生的瞪过去,杀气四溢。

苏纯钧被瞪得心里就是一蹦,跟着扑通扑通跳起来,哪怕是挨二小姐这一瞪,他都觉得舒服。他怔怔的看着二小姐红似晚霞的脸蛋,露出一个求饶认错的怯生生的笑来。

杨玉燕受了一场无端端的惊吓,一直到被祝颜舒和张妈送出门都是冷着脸,没有一丝笑。

祝颜舒看她这样,不由得又看不惯了,拧了下她的脸蛋说:“你是去做客呀,笑都不会了吗?”

杨玉燕只好听亲妈的笑了一下,才被苏老师牵下楼。

两人坐上黄包车,苏纯钧才在她耳边问:“你都抄了什么诗?莎士比亚还是普希金?”

杨玉燕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又开始发烧了。

苏纯钧小声:“普希金?”

然后就被杨二小姐在脚上狠狠的踩了一下。

看来猜对了。

他带着杨二小姐读诗时,自然也免不了选一些名家大作,爱情诗在诗作中占比非常大,除了吟诵自然的诗作之外,爱情也是一个会激发人共鸣的题材。如果杨二小姐想读一读爱情的滋味,普希金更像她的胃口。

苏纯钧悄悄在车上握住她的手,那柔软的小手挣了一下,但没有挣开他,就乖乖的待在他的手心里了。

“以后我们一起读,我还有许多诗没有教给你呢。”他微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只有燕燕,晚安^^

☆、令人瞠目的大学与教授

黄包车一直将他们拉到了大学中, 车到门前便停下来, 苏纯钧扶杨玉燕下车。

苏纯钧此时才解释:“代教授是归国人士, 就住在学校里。”

他怕杨玉燕听说是要到学校来会紧张, 因为他从祝颜舒那里知道的就是杨二小姐极度厌学。所以一直到目的地了,他才坦言。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杨二小姐不但不紧张,反而张大眼睛一直好奇的左右张望,看到一群走过的学生会好奇,看到一群男生剔着西瓜盖头会偷笑, 看到一群西瓜盖头男学生爬树更是舍不得移开半分目光。

苏纯钧不得不拉着她走, 免得她看入神了就不走了。

“好玩吗?”他笑着替她理了理衣服袖子。

“好玩。”杨二小姐浑然不觉,还有心发问:“为什么都是男生?”

苏纯钧笑着解释:“女学生人数少,通常都在文艺楼那边活动。”

杨玉燕又看到几个明显年纪超过学生的人走过去, 但他们都穿着学生装。

“怎么还有年纪那么大的?”头发都花白了还在上大学吗?

苏纯钧:“我们大学创办的宗旨就是有教无类,任何人只要有向学之心,通过了入学考试,都可以来上学。”

接着,她又看到了一群军官走过去,身姿挺拔,气质不俗。于是这又让杨二小姐又伸脖子做了一回颈椎运动,一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转回来,更加激动兴奋的小声问:“怎么还有军官呀!”

苏纯钧微笑:“他们来接受教育。”

往里走更加让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