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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姐,你这样的情况不适合手术,你还是在外面吧,里面是黄医生,他知道那是你儿子,我们都知道,同事们会尽力的。”那个带着口罩的护士安慰道:“我还是先陪你去包扎一下吧。”

“不不不。”黎妈吸了吸鼻子,哭着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看着。”

“那我去拿东西,给你在这里包吧。”护士说完又进了手术室,拿了一些绷带和碘酒,为黎妈包扎,她动作利落的弄完,收拾好东西说:“我进去帮忙了,你可别胡思乱想,遥遥你照顾好你妈妈。”

黎初遥机械的点点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她走过去,坐在妈妈的身边,伸手握住妈妈的双手,两双手同样冰冷,同样颤抖。

黎初晨的情况很糟糕,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身体烧伤面积高达40%,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医生急救过后,将他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黎初晨和黎妈从急救室外面搬到了重症监护室外面,重症监护室是不允许家属进去探视的,监护室的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让外面的人站在那看一眼。重症监护室外面有很多人,像她们一样,绝望又无措的在等待着,等待着亲人能从里面出来。

可是每天,总有被医生宣布死亡的名单,那悲痛的哭泣声,瘆的人心慌。

黎初遥除了那天在现场痛哭了一次之外,再也没哭过了,她相信,弟弟会熬过去的,弟弟会从里面出来的,她用力的相信着。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

重症监护室住一天一万块,住一天一万块,短短三个星期,黎家已经把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一个遍,学校和父母的单位也组织捐了款,可是,那高昂的医药费还是愁白了黎爸的头发。

黎爸一直拍着黎初遥的手说:“放心,不管多少钱,不管多少钱…”

黎初遥使劲的点点头,是的,不管多少钱,都要把弟弟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后来,一个微胖的男人送了一大包钱过来,黎初遥认得,那是韩子墨的父亲。

黎初晨入院的第六周,医生单独叫了黎爸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黎初遥站在门外偷看着,医生不停的说着什么,黎爸那样爽朗的铁血男儿,居然捂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悲痛的点点头。

黎初遥使劲的仰起头,将眼里的泪水逼回去,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弟弟会出来的!

她转过身去,走回重症监护室外面,坐回妈妈身边,再一次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弟弟会出来的。

她不停的这样告诉自己。

当日下午,黎初晨盖着白床单被推了出来…

3月16日,下午十五点十四分,黎初晨被医生宣布死亡,终年:十四岁半。

那一刻,黎初遥的世界崩溃了,天都塌了,那种悲痛无法言喻,无法宣泄,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液一个细胞,都像被人在用巨大的石轮缓慢地碾压着,碾压着,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可她却一声都叫不出,哭不出…

对于黎初晨的忽然离世,家人完全无法接受,黎妈在医院等了一个多月,在听到儿子没救了的消息后,彻底跨了,直直的倒在地上。黎爸也瞬间老了许多,当兵出身的他一直身姿挺拔,可就在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背部微微的陀起来,满头的白发与憔悴的脸庞,再也看不见当年美男子的样子。

黎初遥也好不到哪里去,利索的短发悄悄张长,由于好几天没洗的原因,贴在头皮上,将她轮廓深刻的脸庞显得更加冷俊,她的双眼呆滞,只有在黎妈倒下去的那一刻闪过一丝惊慌,那之后便再无反应。

黎家的房子被大火烧的漆黑,已经不能住人,黎爸本来想把黎初晨的灵堂设在新租的房子里,可又怕黎初晨头七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只收拾了一下烧的面目全飞的房子,放了需要用的东西,简单的设了个灵堂。亲友陆陆续续的前来吊念,房间里满是锡箔纸燃烧后的檀香味,哭泣声遮掩了人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惋惜话语: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短命。”

“是啊,从小这孩子就最讨人喜欢,又漂亮又伶俐。”

“听说跑步跑的可好了,都要选进国家队了。”

“哎,可惜了了。”

黎初遥木然的跪在一边烧纸钱,半垂着的双眼里满是血丝,不时有人走过去和她说着宽慰的话,她一一点头。

黎初遥的大姨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胳膊:“遥遥,去休息休息去,这里大姨给你看着。”

黎初遥没动,依然跪着:“没事,大姨,我不累。”

“大姨知道,你们姐弟两感情打小就好,你疼你弟弟往心坎里疼。”大姨叹了一口气道:“姨知道你难受,可是你看看你妈,都伤心的说胡话了,你爸爸也累的够呛,家里总得有人要撑住啊,遥遥,坚强点。”

“大姨。”黎初遥轻声说:“我撑的住。”

“乖。大姨知道你懂事。”大姨摸摸黎初遥的头,抹着眼泪说:“老天爷怎么就不长眼呢,这么好的孩子,就去了,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姨心疼的慌啊。”说完便呜呜的哭起来。

黎初遥垂着眼睛,机械的往火盆里丢纸,火光一跳一跳的应在她的脸上,应出一片阴霾。

房间里吊念的人越来越多,来来回回的哭声不止,黎初晨班上的同学都来了,李洛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支白菊花,轻轻放在案台上,对着黎初晨的照片叩了三个头,站起来走道黎初遥边上,轻声说:“初遥姐,我来帮你。”

“不用。”黎初遥摇摇头:“你不是他的亲人,烧钱他收不到的。”

“那我帮你叠。”说完也不等黎初遥同意,就拿起篮里锡箔纸,叠起一只只的银元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子墨和林雨也来了,也默默地加入叠元宝的行列。

韩子墨不会叠元宝,他跟着林雨叠的手势学着叠,叠的有些丑还不成型,他连续叠了几个,便偷偷抬头望了眼黎初遥,她穿着一身黑衣,脸色却显得比纸还白,她垂着头,木讷地叠着元宝,俊秀的脸上是深不见底地沉痛,眼睑下的黑眼圈已经又深又重,嘴唇也干燥地裂了口子。

韩子墨鼻子一酸,张嘴想说些什么,劝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有觉得这些劝解的语言是什么苍白无力,什么节哀顺变,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这么单薄的句子,怎么可能安慰得了那么沉重的伤痛。

是她弟弟啊,她最爱最疼的弟弟。小时候,自己只是捏了她弟弟一下,她就像一只老虎一样扑过来和他干架,长大后,为了弟弟的一场比赛,她那么高傲的人,却一个个拜托同学去给弟弟当拉拉队。

这世界上还有比黎初遥更好地姐姐吗?

没有了,她那么那么地喜欢他,那么那么地疼爱他…

可是现在,他却离开了。

韩子墨的双眼红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他转过头去,用衣袖擦干,然后又转过头来,用力地叠着‘金元宝’。他现在能帮她做的,只有这个而已。

黎初晨的丧事办得很体面,纸人纸钱纸别墅,纸汽车,纸家电家具一应俱全,三十多辆黑色小轿车组成的车队,炮竹放着,鞭炮响着,两条纸元宝串成的银龙一字摆开铺出了小区门口。人间一切的奢华,一切的享受,他从未碰过的用过的,都给他送了过去。

即使黎家已经家徒四壁,倾家荡产了,可黎爸依然借了一大笔钱,为黎初晨风光大葬。

在中国,人死后的头七天,是回魂夜,死去的人会回到人间的家里,去看亲人最后一眼。弟弟的头七,黎初遥决定一个人住在被烧的漆黑的房子里为他守夜,亲友们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怎么敢住在没有灯火,还死过人的房子里,纷纷劝她回新租的房子里设灵台。

可黎初遥却固执的说:“我不怕,我只怕弟弟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亲人。”

黎家亲人还在劝,林雨却站出来说:“你们都别劝了,你们不让她守着她会惦记一辈子的,我陪她在这呆着,没事。”

“你们两个女孩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也来陪你们吧。”韩子墨说:“男生阳气重,震的住。”

李洛书没说话,却站着一动也不动,看样子也是想留下来了。

亲友们只得作罢,黎家大姨从自己家拿来棉被为四个孩子简单的打好地铺,抹着眼泪走了。

亲戚们一走,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韩子墨揉揉鼻子,望着只跳跃着烛光的房间,搓搓双臂道:“林雨你还不赶快把黎初遥拉起来,她都跪了好久了。”

“哦,对。”林雨点头,过去拉起黎初遥,扶她坐在地铺上,温柔的说:“你睡一会吧”

“我睡不着。”黎初遥回答。

“不行,你必须睡。”韩子墨也坐在地铺上,认真的望着她说:“习俗上说,要是初晨回来了,看见你醒着就会舍不得离开,会影响他投胎转世的。”

“是吗?”黎初遥抬眼望着他,漆黑的双眸里带着彷徨与无助,还有深深的疲惫和哀伤。韩子墨忽然觉特别些心疼,这个总是不可一世,骄傲又优秀的女孩,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变的这么可怜,这么脆弱。

脆弱到好像他大声点和她说话,她就会碎掉一般,韩子墨蹲下来,轻轻地望着她,用特别轻柔的声音说:“是啊,我不骗你。”

黎初遥咬了咬嘴唇,垂下头,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可是,我也想再看看他。”

林雨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猛的抱过好友拍着她的背说:“初遥,你别惦记了,你就让他安心走吧。”

黎初遥埋头在林雨温暖的怀抱里,哭着说:“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想再看看他。”

“我知道。”林雨紧紧的抱住她:“哭吧,哭出来好受一点。”

李洛书站在一边,紧锁眉头,特别难过的望着她们。

房间里,悲痛绵绵不绝的蔓延开来,不管过了多久,黎初遥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最爱的弟弟就这么走了。

人家都说父亲是女儿上辈子的情人,那弟弟呢?那一定是比情人更重要的存在吧。

亲爱的初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我想,我多想,一辈子都呆在小时候,我们不要长大,不要遭遇那些不幸,我们一直穿着一样的衣服,打着一样的小熊补丁,找同一个理发师剪一样的发型,活在美丽的记忆里,好的让所有的孩子都羡慕。

第七章:初晨,有些人不可以被替代

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悲伤就挺着脚步,日子一天天过着,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转眼就来了,一项排在年纪前三的黎初遥考砸了,她瞬间从顶峰掉入低谷,落到了一百名之后。

班主任老太太将黎初遥叫道办公室说:“你的成绩一直很好,这次呢肯定是因为家里的事分心了。可是,黎初遥啊,高考马上就来了啊,不到三个月就是决定你命运的时候了,你要收拾好心情,好好努力。”

老太太说了几句,抬头望了望黎初遥那张苍白又憔悴的脸说:“当然,也不能蹦的太紧,哎…以你原来的成绩全国的学校随便你选,就是想考香港大学也没问题,你的未来是光明的,调整好心情,不要放弃自己。”

“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黎初遥低着头,眼神依旧空洞无光。

出了办公室,黎初遥笔直地走回教室,韩子墨难得想学习的拿着作业本跑过来问:“黎初遥,教教我这道题到底怎么做啊?我看着答案都算不明白。”

黎初遥回过神来,望着他问:“什么?”

“这道题,教我。”韩子墨点点作业本说。

“哦。”黎初遥低下头来,看了看题目,很快的就在纸上解答出来,逻辑思维清楚,公式运用熟练。

韩子墨特稀罕的拿回笔记本道:“哇,你还是这么的强,佩服!你怎么可能考100多名呢,比我还低五名呢,你考试的时候在睡觉吧?”

黎初遥说:“哦,那你进步了。”

“那是,为了不让你再看不起我,我可卯足了劲学习,我爸一见我学习可乐了,给我请了7个家教,一门课一个,真学死我了。”

韩子墨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见她心不在焉的听着,便顿了顿,凑过去望着她的脸说:“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睛变大了?”

“怎么会?”

“就是的。”韩子墨凑的更近了,望着她说:“哇,你的黑眼圈浓的和烟熏妆一样了,怪不得显得眼睛大。”

“是吗?”黎初遥摸摸眼睛。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睡觉啊。”

“没有。”黎初遥刚说完又马上改口道:“哦,有。”

韩子墨坐直身子,望着她,忧心地说:“黎初遥,你要好好的。”

“我挺好的。”

“我是说真的好,就是,真的好,不要憋着,不要装着好。”韩子墨有些着急道。

“我是真的好。”黎初遥咬着嘴唇固执的说:“我真的没事。”

韩子墨皱着眉头看她,眼里隐隐露出担忧:“黎初遥,你要是撑不住了就来找我帮忙,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帮你。”

“我知道。”黎初遥点点头:“上次你让你爸送了那么多钱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

韩子墨吃惊:“啊!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爸?那个笨蛋,我叫他不要留名的!”

“以前,很久以前,他去我家接你的时候,我看见过。”

“你的记性真好。”韩子墨说:“早知道我就叫我妈送去了。”

黎初遥笑笑说:“我会还你的。”

“谁要你还了啊?”韩子墨不高兴的说:“你啊,做人别和做数学题一样,做的这么清楚明白。”

黎初遥奇怪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了。

“哎!韩子墨,你个不要脸的,又坐在我座位上。”这时林雨跑回来,适时打断了这瞬间的尴尬。

“谁不要脸了,我来问道题的。”

“哼,找我家初遥解题是要付费的。”林雨看了看他问的题目,一脸痛苦的说:“靠,这道题我也不会,昨天晚上推算了一晚上都没解出来。”

“是的,最近老师们疯了吧,把我们往死里逼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起数学老师太变态了,出的题目都逆天的难了,语文老师太无耻了,布置的作业写到天亮也写不完,英语老师太贱人了,天天考试听写背全文轮着去。

两人狂叫着,高三实在太苦逼了。

黎初遥坐在边上,安静的听着,韩子墨不时的偷偷看她,满眼都是担忧。

放学后,黎初遥拒绝了林雨的同行,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行在街道中乱转,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原来的小学,小学还和以前一样,一栋教学楼,一个操场,一些绿植,小的一眼就看尽了。

学校里的学生早就放学了,教学楼里一片漆黑,黎初遥走到教学楼一楼的第二个教室,呆呆的站在窗口看了很久,眼前像是产生幻觉一般,天色忽然明亮起来,教室里坐满了孩子,第一组最后一位坐着李洛书,弟弟坐在第二组中间,幼年时的黎初晨依然漂亮的整个教室的女孩都比不上,他似乎看见她来了,转过头望着窗口冲她甜甜的喊:“姐姐,姐姐。”

黎初遥抬手,捂着心脏退后了一步,那疼痛刺穿全身,她扶着墙走开,顺着台阶,走到操场旁,望着操场,忽然像从前那般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操场尽头大喊:“黎初晨!回家了!”

“黎初晨——回家了!”

“黎初晨——回家…了…”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无力的放下双手,缓缓的坐下来,空旷黑暗的操场上依然寂静无声,她再也等不到,像只小雏鸟一般飞奔过来的黎初晨了。

再也等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暗,黎初遥还是没有起身的打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初遥姐。天太晚了,回去吧。”那声音里满是担忧。

黎初遥回过头去,有些恍惚,微黄的灯光中,那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是你啊,李洛书,好久不见。”他依然还如记忆里那般好看,只是和他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黎初遥垂下眼去,依然坐着不动。

“初遥姐。起来吧,地上凉。”李洛书上前扶她。

黎初遥伸手推开,垂着头说:“我想再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