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进见状低着头便出去了,可是却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了绯绡。

当夜,王子进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迷迷糊糊将要入梦时,竟而梦到自己在一条船上,好像依稀是当然赶考的那条渡船,自己与绯绡第一次相遇的渡船。绯绡呢?绯绡在哪里?

他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满处找了绯绡,正着急见,只听舱外有人在吹笛子,那笛声甚是好听,跌宕起伏,大开大和,却又是《春江花月夜》。

王子进听着,不由痴了,掀开船舱的竹帘,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手持碧绿的玉笛,站在舱外,衣裾迎风招展。

那少年见了他,回头笑道:“子进,你可来了!”

“绯绡,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王子进见了他觉得心花怒放。

绯绡收了笛子道:“子进,我要走了,可能要三年以后才会回来,你一个人要好好保重啊!”

“为什么?”王子进急道:“你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子进,我自己本是鬼魅,怎能和你总是待在一起,现下你平安无事,我可安心修炼去了~”

王子进不由泪如泉涌道:“绯绡,绯绡,平安无事不好吗?你我一生都在一起不好吗?”

绯绡摇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已算出你而立之前有场大劫,我想个法子助你脱困才行,若是这次你躲过了那劫难,此生便可平安无事,能得善终~”

“不要,不要!”王子进道:“我不要得什么善终,我只要和你和柳儿开开心心得在一起,得过且过一日!”

绯绡摇首道:“子进,莫要孩子气了,我将那金铃留给你,一般魔物不敢犯你,我要走了,他日再见了!”

王子进急道:“不要走!”却一脚踩空,掉在江里,只觉浑身冰冷,一下就行了,却是南柯一梦。

醒来只觉自己满脸泪水,再看天色,刚刚蒙蒙亮。忙往绯绡的房中跑去,只希望,只希望,一推门,还是有一个白衣的少年再等着自己。

他颤抖着推开了房门,却只见屋里空无一人,床上整洁,丝毫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绯绡!绯绡!你在哪里?”王子进大喊道,那屋子里却哪有人应声,只见旁边的小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他抓了那铃铛,疯狂的往外奔去,叫道:“你以为,你以为用这个劳什子便能敷衍我吗?”

奔到院外,只见天上竟是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将地上染成了一片白色,王子进赤着足,往大门的方向跑去,推开大门,只见一片白茫茫的旷野,看不到一丝人烟,却哪里有绯绡的影子

王子进见状,蹲做在地上,心中酸楚,甚是难过,不由嚎嗥大哭,在冬天的第一场雪的时候,绯绡随着这落雪消失了。

59、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三年便过去了,王子进此时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蓄起了胡须,他与柳儿都是看破红尘,对俗世间的一切皆是没有什么兴趣,两人琴瑟相和,日子过得甚是美满自在。

只是有时,王子进在静夜中会回忆起自己的年少轻狂,回忆起过去种种,那似一场白日的梦,随着时光蹉跎,渐渐模糊,渐渐远去,只是梦中一个少年,依旧白衣胜雪,依旧眉目如画,轻笑嫣然。

只是三年过去了,绯绡却没有如约出现。眼看冬天将至,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王子进的心却是随着这缤纷的颜色冷了下去。

“子进,你听说了吗?如湄河里又有人死了~”柳儿说道。

王子进不以为然,望着窗外的春色:“是吗?怕是有什么妖怪作祟吧,要是绯绡在就好了~”

“绯绡?又是绯绡!”柳儿道,“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妖怪啊,你日日夜夜念着这个名字,又见何时他来帮了你了?”

王子进见她不悦,忙道:“绯绡是我的朋友,你我这段姻缘就是他撮合的,我们还要感谢他才是!”

“子进!”柳儿的一双眼直盯着他道:“我问你,你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那目光如刀如箭,似要直穿到他心里。

“不是,不是!”王子进忙慌道:“那日在夜市里见了你,我便喜欢你了,与他有何干系?”

“此话当真?”柳儿笑道。

“不错,我王子进若是有半点虚言,不得善终!”心中却道,反正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得了善终,随便发个誓也无妨。

那边柳儿甚是高兴,将头埋到他怀里,一脸幸福。两人望着外面的燕语莺歌,心中满是喜乐,绯绡,绯绡,也许只应是天上才有的人,还是不要因了自己,累他到尘世才好。

又过了两年,王子进对绯绡的归来已是无望了,此时已是隆冬,那如湄河上几乎月月都有人淹死,他自己却也是不敢靠近那河半分。

一日,王子进午后在房中看书,却是在烟雾缭绕中打起盹来。

“叔叔!叔叔!”王子进一低头,却是有一个小孩在拽他的袖子。

“你这顽童,有何事找叔叔?”他见那小孩甚是可爱,逗他玩耍。

那小孩的一双大眼,瞬间便蒙上了一层水气,“叔叔,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呵呵!原来是这样!”王子进笑道:“叔叔送你回家,好好想想自己的家在哪里?”

“好的!”那男孩道:“好像就在那边!”拖着王子进的手一路走了去。

王子进一路和他走去,那路上坑坑洼洼,甚是不好走,而且越走越是潮湿,脚上似乎都沾了一层水气。

不由纳闷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就是这里!”那男孩指着前面道。

只见面前一条宽阔的河在眼前舒展,河面波光磷磷,反射着月光,似是撒了一池的碎钻在河里,煞是好看。王子进打望了一下周围道:“这河倒是很漂亮,可是这四处,似乎没有见到有人居住啊?”

“叔叔,你可知道,我最喜欢叔叔了!”那小孩笑道。

“咦?”王子进听了不由高兴,“为什么啊?”

“叔叔,你知道吗?我的家就在这河里?那河水好冷好冰,我日日在河底待着无趣死了!”

王子进听这话似乎有什么明堂,似乎还是什么不好的明堂,只听那小孩继续道:“可是,现下就改轮到叔叔了,叔叔就要替我在这河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王子进听了不由大惊,忙要甩了他的手跑掉,那孩子却又道:“叔叔,你就是第一千个哦,这百年来第一千个淹死在这里的人,你可不要太晚过来啊,太晚的话,这河就是要结冰了~”

那小孩说着,王子进只觉自己的脚却抬不起来,一低头,却是从水里伸了一双手,老老的抓了他的脚踝。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女人的头冒了出来,湿淋淋的人。

“啊?这是怎么了?”

“呵呵,一会儿就好了,你便没有什么感觉了~”那小孩在一旁笑道。

王子进抬眼望去,只见那河里一个接一个,竟是冒了百十个水鬼出来,方才还是美不胜收的河面,现下却是群魔乱舞,恐怖吓人。

那些水鬼一个个或拉着他的衣袖,或拽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拽进河里。

“不,不要啊!”王子进一句没有喊完,就觉冰冷的河水已经将他淹没,柳儿,柳儿,我对不住你,这么快就要撇下你一个人了!

突然耳边又想起铃铛的声音,悦耳的铃声,清脆的铃声。王子进听了这铃声,脑中“呼”一下便清醒过来。

一抬头,却是在自己的家里,方才却是伏在书桌上睡着了。抹了抹头上的汗,不由暗笑自己胆小,但是只觉头上的汗似乎擦不完,这也未免太湿了一点。

只见自己全身都湿了,整个人似乎是刚刚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再一看,袖口还挂着几片水草。

不由一惊,难道刚刚那些不是梦吗?而是真的发生过吗?回身一看,只见一条粗黑的水线,从门外一只蜿蜒到自己的书桌前。

该来的总会来,心中一片凄苦,这次没有绯绡在身边,自己怕是躲不过了,忙叫佣人将房间打扫一下,半分不敢向柳儿母子透露,怕她们白白添了忧愁。

王子进对着外面的雪景长叹一声,却是从来没有这样无奈过。

次日清晨,王子进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便听那怀中的铃声大做,一下下,一声声,响个不停。王子进听了,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这铃声一响,怕是旁边没有什么好东西。哪知惊魂未定,那边房门就被家丁敲得的“咚咚咚”的震天响。王子进又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怒道:“这是怎么了?”

那边只听一个家丁的声音在门外道:“老爷,有客人来访,说是您的旧交,在门外等着呢~”

他忙穿好了衣服,不由疑惑:“旧交?旧交?自己哪里有了什么旧交了?”

一路跑到门外,只见外面又是飘起了零落的雪花,王子进忙撑了把伞走过去看,走过庭院,只见乌漆的大门旁边立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棉斗篷,上面的帽子将脸遮了大半。

王子进见了那白衣,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白衣,不由心酸,能将白色穿得如此出尘的大概只有绯绡了,绯绡,绯绡,他会回来吗?还是这雪?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幻觉。

只见那人回过身道:“子进,近年来可好?”依旧是目光清澈如冷钢,眉目温润似白玉。一张桃花春风面,带着几分调笑,却不是绯绡是谁?

“绯绡~”王子进见了手上发颤,那把油伞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绯绡见了,将那油伞拣了起来,替王子进撑了起来:“子进,你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

王子进见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又在自己面前,他依旧是当初那幅少年的模样,而自己却已经老了。

心中一酸,眼泪却涌了出来:“绯绡,我想你想得好苦啊~你一去这许多年,我已经老了,你却和原来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绯绡笑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啊,要是你同我一样岂不是槽糕?”

王子进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许多年,这许多年,绯绡终于回来了~

60、当晚新月如勾,两人青梅煮酒,把酒言欢,外面虽然已是初冬,房内却甚是温暖,地上瑞雪的反光将绿色的窗纱照得薄如蝉翼。

“绯绡,你可知这许多年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王子进今日还特意命了厨子做了各种各样的鸡款待他。

绯绡拿着酒杯,却不说话,过了一会道:“生离死别本是人生常事,子进你莫要这样看不开,终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你的!”

“什么?你还要走吗?还要将我一人丢下?”王子进心中酸楚难当,本以为他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他们还可以像当初年少时一起游戏人间。

“我和你在一起,再过得十几年就要做你的义子了!”绯绡笑道,又伸手指了指他的胡须。

王子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今年已是年尽三十,已然不复年轻,绯绡的出现,让他忘记自己已经老了,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想着眼眶又是湿了,自己最想与他一起游戏人间,却忘了他却连游戏的资本都没有了,再过得几年,绯绡依旧是个青春少年,他已然老迈,又怎能与绯绡一同游山玩水?

心中难过,不由多喝几杯,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一会儿便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朦朦胧胧中只觉一双冰冷的手将他扶到床上,“子进,希望,希望我这次能助你逃脱劫难吧?”

“劫难?什么劫难?只要你不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孤苦,一切便不是劫难!”说着,一把抓了那手,睁了眼睛,只见眼前一张脸甚是熟悉,张口就叫:“绯绡,你不要再走了~”

那人一脸错愕,眼中光彩慢慢消失:“子进,他这一回来,你便失了心智了吗?”却是柳儿。

“没,没有什么~”,王子进说着摆了摆手,又埋头去睡。

只觉柳儿拉着他手道:“子进,子进,你莫要这样,他这番回来,必是没有好事,你自己可要小心啊!”

王子进并没有答话,只是闷头去睡,迷迷糊糊中只觉柳儿抹了抹眼泪,甚是伤心的样子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柳儿,柳儿,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和绯绡的情义,又岂是你所能懂的?

昨夜王子进的梦中,多了一个小孩,一个苍白漂亮的男孩,他总是觉得那个孩子似要取他性命,他一味逃脱,也害怕梦到,但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的是睡眠。

今日王子进多喝了两杯,而且绯绡又回来了,心中不由塌实,又沉沉睡去,今夜,今夜该无事了吧?

哪知刚刚入梦,便感觉有一双棕色的眼珠盯着自己,再一低头,又是那个男孩,正在拉着自己的衣角。

“你是哪家孩子,不要夜夜缠我了,快快走吧!”王子进不堪其扰,哀求道。

“叔叔,我怎么能走呢?叔叔还要替我在那河里待着呢!”那小孩道。

“什么河底,你不是找错人了吧?”王子进急要甩开他的手,却是无法甩脱。

那男孩牢牢抓了王子进道:“没错,没错,叔叔就是要接替我继续在那河里做了河神的人,叔叔接了我。我就可以往生了!”

王子进纳闷道:“河神?什么河神?”

那孩子道:“做了河神,那河中的冤鬼都可由你驱使,快快随我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地上竟是冒了无数的水草出来,往他脚踝上缠去,王子进一见不妙,忙往前跑去,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他失了方向,只是一路狂奔,好像前夜也是这样狂奔过,若是夜夜如此,怕是累也累得死了。

跑了不知多远,他只觉浑身脱力,眼前却慢慢的出现了一条白练,走了近处,才发现竟是一条大河,在月光中,是一条白色的,平缓的,闪亮的河。

王子进无路可逃,见了那河,呆立在河边,只听后面一个童声道:“叔叔,这河很美吧?”

这已经是第三次梦到这河了,王子进也不怕了,回头问道:“这河,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缓缓答道:“这河叫如湄,是很久以前一个美丽的女孩溺死在这里而得名!”

“如湄,如湄,好好得名字啊!”王子进道,可是这样美的名字,这样美的河水,又吞噬了多少生命?

“很美吧?叔叔,你若进去了,就知这河到底有多美!”那孩子道。

王子进万念俱灰,今日与绯绡的一番对话,让他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自己等了他五年,却是等了一个如此残酷的事实。

“你真的觉得在这河底很是寂寞?”王子进问道。

“不错,寂寞得很~”那孩子答道。

“是不是做了河神,便可不老不死?”王子进又问。

 “不死是不成的,不老倒是真的~”

“那我便替了你吧,你也是很可怜的~”王子进答道,他想就这样,变做一条河算了,看千年以后,还会不会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到他这里汲水,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有一世有一日,再与绯绡重逢。

那男孩点了点头,只见那河水一下暴涨,淹没王子进的脚,他的膝盖,又往胸口涨去。王子进觉得那河水冰冰冷冷,竟很是舒服,心中不由难过,若是绯绡见我变了一条河,看他会不会伤心,若是真要这样,看他会不会日日在河边陪我,看他会不会再嘲笑我的老去?

哪知突然间脖子一紧,竟是有人提了他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王子进身在半空,只见脚下一条深蓝的河水如练,不知要蜿蜒到哪里去。

“这是怎么了?我要死还不成吗?”王子进在半空中蹬腿叫道。

只听头上一个声音道:“子进,你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气,你若死了,柳儿该怎么办?你的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正是绯绡的声音。

“可是那孩子甚是可怜,我不过是想帮帮他而已!”

“你再看看,那是个孩子吗?”王子进听了,忙往下望去,只见深蓝色的河底竟是趴着一条黑色的巨蟒,若是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王子进见了一惊,“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便是你刚刚所见的小孩!”绯绡说着,又往踩着刀往上飞了一下。那河底的巨蟒见了,从水中探出头来,那头竟是与一见茅屋一般大,“你这狐狸,是哪里来的,坏我的好事?”

绯绡听了笑道:“夺人性命也算好事?莫要让人笑话~”

那巨蟒见了甚是气愤,王子进只见下面的水竟像有了生命,“哗”的一下就卷起一道水舌,如蛟龙般,直冲他们来了。

眼见那水就在眼前,王子进叫道:“绯绡,我错了,我不想死啊,我们快逃!”

那边绯绡笑道:“现下你也知道后悔了?”说着竟是驾驭着刀直往水柱中钻去,那下面的巨蟒见了,哈哈大笑,笑声震的王子进头皮生痛,“看你们往前怎么逃?”

王子进只觉自己的脸上都溅了几滴水滴,这次眼见是没有逃路了,不由万念俱灰。

哪知那水遇到他二人,竟像是有生命般分到两边,绯绡御刀而行,飞快的穿过水帘逃出了包围。

只听后面那巨蟒叫道:“避水咒?”

“不错,正是避水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绯绡笑着,带了王子进越逃越远了,之余笑声回荡。

王子进的梦“呼”的一下又醒了,只觉浑身又是湿淋淋,甚是难受,只见绯绡站在自己床前,手持那把妖刀,一道黑色的水痕在房间的地上,蜿蜒到一半便似被人砍了一刀一样,齐齐的断了。

王子进见了,环顾一下四周,问道:“他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不错!”绯绡又道:“我定不会让你去作那劳什子河神的!”

“绯绡!”王子进望着他道:“我们这次的对手是河神吗?你可有胜算?”

王子进只见他一张俊脸表情甚是凝重,心下盼望他能点一下头,哪怕只是一下,自己的心中也算有了安慰。

哪知绯绡道:“我会尽力的~”说完,出去了,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子进,将来无论我对你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不要恨我!可以答应我吗?”

王子进只见他一身白衣,立再门前,似乎又要随风而

而去了,点点头道:“我答应~”心中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