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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无畏带春荼蘼跃到街心,快速走到街口去。

这时,四条身影飘然而至,保持着一段距离,分站四角。那个距离很讲究的,韩无畏发布命令,他们能一刻不停的执行,但如果韩无畏不想让他们听到某些对话,他们只要不运功,就绝对什么也不会知道。

“要不,直接把那个女人抓起来?”韩无畏低声问。

春荼蘼摇摇头,“草太多太杂,这条美女蛇还不能惊动。韩大人要知道,公堂上的事容易狡辩,还是出奇不意的好。”

韩无畏点了点头,半侧过身吩咐,“留两个人,盯死那个院子。”他脸色冷凝,绝无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帅得很,“不管是谁出现,许进不许出!”

“是。”两个人低声应答,身影转瞬不见。

“你们两个远远跟着,随时候命。”韩无畏再下命令,之后低头问春荼蘼,“下面,你要做什么?”

“回客栈,听听我派出去的人怎么说。”到这个份儿上,春荼蘼也不瞒他了,“不管是什么案件,细节就像一颗颗珠子,需要一条线串上进心来。明天早上,我要去找找仵作、再探监方娘子、顺便看看散禁的赵家的。还要找找文大夫,以及其他证人,会很忙碌。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事件,明晚要准备后天上堂的资料。”

“好,那一起走。”韩无畏当先带路。

“韩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春荼蘼纳闷。

“回客栈啊。”韩无畏又恢复了轻松明朗的语调,“为了就近保护你,我定了你隔壁的房间。”

春荼蘼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做,随即就有些心喜。因为不管是在军营,还是他自己的住处,都比住客栈舒服得多了。所以,显见他对春大山的承诺居然不是随口说说的。对这种一言九鼎的男人,很难让人反感得起来。

怪不得他要穿便装。他长得那样子,太容易引人注目,若再穿军服,恐怕会露了行迹的。

“谢谢你,韩大人。”春荼蘼由衷地感谢,“不过韩大人只要留两个人给我就好了,因为我这边查到了线索,还需要韩大人策应,找到那个可能是从赵家出来的男人。韩大人不是说,他八成是军中人士吗?必要的时候,还要监控住他的行动。”

“你能查得到线索?”韩无畏眼神一亮。

此事与军中人士有关,他刚才就想着要怎么找到那个人。可范阳折冲府不大不小,算是中府,也有一千兵员。偏刚才正赶上云遮月,他没看清那男人是谁,就算知道那人有马匹,调查的范围也还是太大了。况且,那马也许是租的,也许是借的。若要用笨法子筛选,倒说不上是大海捞针,但也得相当于在小溪里捞。

“我有个想法,还没有证实。若临水楼案与我爹的案子相关,说不定明天我就能提供给大人明确的方向。且等等,不要急。不算今夜,离第二堂审还有一天半时间。”春荼蘼说,“所以大人不妨回军营坐阵,切莫露出形迹。我这边有了消息,立即请一位暗卫大人去通知就是。另留下一位,保护我就足够了。我一个小女子,不会有人特别针对的。”

韩无畏想了想,觉得春荼蘼说得对,当下叫来那两名暗卫,低声吩咐几句,就和春荼蘼分道扬镳了,行事之间,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完全是利落的军人风格。

回到客栈,春荼蘼进了自个儿的房间,两名暗卫则悄悄隐在隔壁,半点声响也没发出。这边过儿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春荼蘼终于回来,这才放下了心。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往外跑?”过儿责怪道,“奴婢回来后找不到人,都要吓死了。幸好小九哥发现您留了字条,但这么晚回,总归让人提心吊胆。”

“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有人要掳走我不成?”春荼蘼满不在乎的说。

“那有可能哦。”过儿一本正经的板着小脸,“孙秀才在小姐这栽了跟头,存心报复怎么办?”

“他还没栽跟头哪,之前只是不服气我自己也能救了我爹罢了。但后天,我会叫他输得连裤子也当掉。”春荼蘼坐在桌边,一连气儿倒了三杯冷茶,灌进肚子里,过儿都来不及拦。

她在现代时都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偷进犯罪现场,还飞上了屋顶。她的肾上腺素分泌得太多,口渴难当。前世当律师时,只要寻找并查证证人证言的真伪,细心推理出案件中的不合理之处,找出对对方不利的,对自己有利的就行,然后在庭审时唇枪舌剑就行,哪想到在大唐还得客串侦探。

古代刑侦不发达,衙门又不好好办事。不得已,她得做两份工作。

“小姐,您衣服怎么啦?打哪弄得这么脏?还有,这件男人的半臂是谁的?这个布袋子里面装的什么?”过儿终于看到春荼蘼衣服上的脏污之处,还有韩无畏的衣服,以及证物袋。

略想了想,她的脸突然白了,声音也哆嗦起来,“小姐,您别吓我,到底了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你以为我被人劫财还是劫色?”春荼蘼笑。

“您还笑得出来!”过儿吓得叫起来,“快告诉奴婢,到底怎么了?”

“唉唉,你想哪儿去了?”春荼蘼赶紧安慰小丫头,压低声音道,“我偷偷跑到临水楼去找证据,要翻墙嘛,衣服自然就脏了。那布袋子你可千万别动,里面是证物哦。至于说这件半臂……是韩大人的。他答应我爹要保护我,自然帮了很大的忙。”

“阿弥陀佛,平安无事就好。”过儿双后合十,对空拜了拜。

“说说,你们都打听到了什么?”春荼蘼借机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然,过儿好奇之下会打听韩无畏帮的什么忙,对她有没有不规矩等等。说不定,最后还会拐到粉红色遐思上。毕竟,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

只是那样一来,八卦话题可能没完没了了。可在大唐,纵然民风开放,其实骨子里等级观念很重,真正的龙配龙,凤配凤,王八蛋配杂*种。她不像其他穿越女,一门心思要嫁个好男人,平安度日。生命有限,重生难得,她要纠正前生的错误,保护前世所爱的人,不会浪费在没有机会的事情上。

了不起,她出家做道姑。在这个时空,出家人的地位很高,就连在公堂上作证,他们的证明力都要高于普通良民,甚至某些贵族。

“不打听不知道,那个赵老七,真不是个东西。”说起这个,过儿义愤填膺,“他本是外乡人,当年大雪,他冻饿在路边,都快死了,被赵家的发现,好心救了。赵家的父母就只这么一个女儿,见他是外乡人,无亲无故,人也还算不错,就招了女婿。所以赵老七原本不姓赵,是后来娶了老婆后,改了岳家的姓。”

哦?难道整件事情中,还有其他隐情?春荼蘼来了兴趣。

第三十八章 堂审

“哪想到这赵老七成亲之后,立即就变了嘴脸。”过儿继续道,“他不仅不事生产,成天游手好闲,还做惯了欺压良善、调戏妇女的事。”

“就没人反抗他,管管他?”

“别看他瘦小伶仃,却是个有武艺的,力气也特别大,而且心肠凶狠。之前装成文弱的样子,好像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占了赵家的女儿和家产,在咱们范阳落地生根。听说,赵家两老和女儿反抗过的,还告过官,但后来不知怎么被他威胁,撤了诉状。街坊邻居有看不过去眼的,都被他狠狠祸害过,赵家的一位舅爷还暗中被人砍掉了手,至今没找到行凶的人,可大家知道就是赵老七。久而久之,谁还敢惹他?那边住的全是贫户,人人一大家子老小,就算身强力壮的男人不怕他,但男人总得出门赚钱养家吧。只剩下妇人孩子时,这赵老七是什么都敢做的。有一家曾经无缘无故失火,差点烧死了卧床的老娘,家私也全没了。当然,也是没找到凶手的。能日日当贼,还能日日防贼不成?”“这不成了恶霸了吗?”春荼蘼越听越气,只觉得赵老七死得好。不要怀疑天理,这种恶人,老天真的会收了他。只是之前,善良的人也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不然在这恶棍死之前,得有多少人受他的祸害?!

“可不是嘛。”过儿也说得来了气,“他就是纠结了不少闲汉,干那敲诈勒索的事,附近的商户,无一人没被他骚扰过。”

“赵家二老呢?”

“头两年故去了,两老离世,相隔还不到一个月。”过儿唏嘘,“跟这样的女婿过活。准定是被活活气死的。他们一去,可苦了赵家的,被赵老七以多年无所出为由,经常虐待打骂。若不是他是入赘的,只怕早就休妻了。是,您不知道,赵家附近的婶子大娘说起赵老七的那些破事。无不咬牙切齿。甚至……甚至说……他连那些妇人的皮肉钱都坑呢。”

娘的,这个人真是节操无下限。现在她又觉得,让他这么死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而且说起来,范阳县令张宏图多少有些失职,虽然说民不举,官不究,到底他治下出了这种无赖流氓,他却不能保护百姓,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英明。

但春荼蘼知道。身为一名律师,最重要是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能激动,免得影响判断。当下她调整自己的情绪,又细细地问了一些其他赵老七的事,还把重要的内容做了摘录,直折腾到半夜才匆匆睡下。

第二天一早,小吴来报,说孙秀才一直没出过门。春荼蘼知道孙秀才的心思,因为大唐律法实行有罪推论。所以处于下风的是她。如果双方都没有切实且不容辩驳的证据,完全支持自己的观点,方娘子就会被判刑。所以,孙秀才什么也不必准备,只死咬住杀人一条就行了。

“辛苦你再去盯着。”她对小吴说,不敢掉以轻心。

“春大小姐才辛苦,我们老板娘对我们那么好,为她做这点小事也应该啊。”小吴叹息了一声,紧接着出门了。

小吴头脚走。后脚老周头就到了。说是徐氏病得沉重,一刻离不得人。春大山早上都出门了,又被叫了回去。他放心不下女儿,就把家里惟一的老仆派来帮忙。

春荼蘼知道徐氏装病。但不知她用了什么狠招,加重了症状。考虑到春大山一个在家,怕应付不了那对主仆,又让老周头回去了,“告诉我爹,韩大人履行承诺,派了两名卫士来保护我,叫我爹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打发了老周头回去,她就派过儿和小九哥去继续打听些八卦,并且指明了重点方向,然后自己去忙别的。过儿听说有卫士跟着自家小姐,好歹也能放心。

安排好一切,春荼蘼马不停蹄的忙了起来。先后找了文大夫、仵作、洪班头、又去探望了方娘子,问了她一些很私人的问题。顺道跟赵家的聊了几句,虽然赵家的不怎么跟她说话,但她故意做出些举动,还是发现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端倪。出衙门后,她把相关的某些情况告诉了一名暗卫,叫他把话传到韩无畏耳朵里。

晚上她精疲力竭的回到客栈,却还是不能休息,听过儿和小九哥又讲了一些情况,列下证人名单,然后连夜梳理案情,转天一早就再去安排证人,中午时还把堂审的情况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不到两天的时间,她简直算得上连轴转。

然后,终于到了第二堂堂审的时刻。

今天听审的官员只有康正源一个,但张宏图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因为看审的百姓比第一堂多了两倍不止,大堂门口黑压压的一片,连守门的衙役都感觉鸭梨山大。

而且,因为大家都很了解案情的基本情况,欧阳主典只例行总结了几句,就直接进入了对推阶段。

“大人,学生没有其他可说的,只请大人严惩凶手,还赵老七一个公道。”作为原告方讼师的孙秀才果然像春荼蘼所预料到的那样,完全不提供新的证人证据,就等着被告方的代诉人推翻罪证。而且,他是觉得春荼蘼没办法推翻,所以姿态很高,甚至是得意的。

春荼蘼面带微笑,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让无良讼师孙雨村栽一个大大的跟头。不敢说从此让他绝迹公堂,至少让他帮人写诉状时不敢要那么高的价儿。

她只当是给平民减负了。

“堂下犯妇,可有话讲?”张宏图问方娘子。

跪在一边的方娘子看了看春荼蘼,当接收到春荼蘼安慰的眼神时,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民女有下情容禀。”看来张糊涂还不习惯女子为他人诉讼,而他既然不理她,她就自动上前,像男人那样,对堂上的官吏。团团施了一礼。

两天来,她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浮现着一对黑眼圈。这本应该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的,但她的眼睛却亮闪闪的,神采奕奕,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微光。竟然看起来十分美丽。

康正源情不自禁的手按胸口,让自个儿那脆弱的心脏没事别乱跳。而堂外,春大山终于及时赶到。挤进了人群,跟过儿等人站在一处。

“讲。”张宏图应了声,喉咙发紧。

“民女这几日为了此案不眠不休的思考,想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方娘子无罪呢?”春荼蘼面色从容地说。从她一开口,整个大堂就鸦雀无声,只余她清亮甜美的嗓音,带着余韵绕粱。

“各种证据虽然不能直接证明方娘子有罪。但却也不能完全还她清白。”她自问自答,举止娴雅地说,哪有人们印象中讼棍的恶行恶状,胡搅蛮缠?

“终于,民女发现,何必要证明方娘子无罪呢?民女只要证明杀人者是其他人,方娘子自然就解除了嫌疑,对否?”

哦……堂上的听审官,堂下的看审民,几乎同时轻叹了声。大堂内外。情绪都被春荼蘼有意无意的控制住了。“以此推彼,当日,临水楼众多食客中毒呕吐,情况好不可怕,还有赵老七为此丧命。而因为鲐巴鱼稍微侍弄不好,就会有此后果,所以理所当然的,大家就都认为是鱼出了问题。自然,责任就落在烹饪并售卖鱼汤的方娘子的身上。”

“这是天经地意之事。”孙秀才插了一句。因为春荼蘼自信的模样。他有些吃不准了。

“非也。”春荼蘼摆摆如玉般的纤指,“鱼汤有毒,未必鱼有毒。毕竟,汤里还会放其他佐料。甚至有些是方娘子不知道的。”

“什么意思?说清楚。”张宏图听到这番议论,也好奇起来。

春荼蘼向上一拱手,“请大人传被告的证人之一,本县最有名的大夫文先生。”

“传。”张宏图点头。

文大夫早和其他证人一样,依着春荼蘼的吩咐,在小九哥的带领下,就在大堂的侧门外等候,闻令立即走了进来。因为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必跪下,只行了个文士礼。

“文大夫,民女请问,当日临水楼食客的病状,是否因中毒而呕吐?”春荼蘼问。

文大夫才要回答,孙秀才就不耐烦的插嘴道,“这个问题早就问过,你何必反复纠缠!”

张宏图本来也是如此想法,但见康正源的眉头轻轻蹙起,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允许被告提问,你别来打断。不然,本官判你咆哮公堂。”

孙秀才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

“文大夫,你回答吧。”张宏图和颜悦色的说,偷看到康正源眉头展开,暗道自己猜对了上官之意,真是聪明哪。

“回大人,是。”

“那么,有这种中毒症状的,一定是误食未处理好的鲐巴鱼造成的吗?”

“那倒不是,有几味催吐的药物,造成的后果与以相似。从脉象上看,也似中毒。”

“比如呢?”

“比如瓜蒂、藜芦、常山、夹竹桃。”

底下人嗡的一声。

虽然还没有结论,但这个观点一出,以前十拿九稳的局面登时产生了裂纹。

第三十九章 挖坑让你跳

孙秀才脸都绿了,没等张宏图允许,就再度插嘴道,“中药会有药味,谁都知道,临水楼的芙蓉鱼汤鲜香浓郁,隐有花香。若说是有药物掺在里面,有点说不过吧?”

“若下的分量轻,药味是会被遮盖过去的。”文大夫道。

“可是若分量轻,就只会致人呕吐,不伤人命。那为什么,赵老七会当场暴毙?”孙秀才逮到理,大声反驳。

“是啊。”张宏图也这么认为。

孙秀才一看有县官支持,立即又凶猛地反咬一口,“若真用了毒物,一定是方娘子因为赵老七调戏在先,给赵老七的鱼汤中加了猛料!”真是连过失杀也不行,非要往故杀上打。

孙秀才与方娘子无怨,他把人往死里整,只是为了报复打击春荼蘼。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居然轻贱至此,他还只是个小小秀才便如此,若这种人身居高位,可还有百姓的活路?

所以今天,必让他一败涂地,在讼师界再无立足的资格!

“慢来慢来,先说集体中毒的事,再来谈赵老七之死。”春荼蘼稳住局面,转而向张宏图道,“请大人传被告证人二,本县的仵作。”

“难道你又要问问赵老七的死况?”孙秀才讽刺道。

春荼蘼只当他是猪哼哼,根本不理,等仵作上堂后,上前询问道,“请问,除了尸体,您是否还负责检验了其他东西?”

“依张大人的吩咐,我还检验了当日拿回来的鱼汤以及呕吐物。”仵作这时候对眼前的小姑娘已经格外佩服,所以答得恭恭敬敬。

“这些物证可还在?”

“在。因为天气渐冷,虽然不能保证和当日完全一样,可却没有完全*。”

“那么昨日,我请您再度检查了这些物证,可有新发现?”

仵作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有。之前一直以为是鱼汤的问题,只是鱼肉已成残渣,无法检验,就仔细观察了鱼汤和呕吐物中有无其他致毒的东西,结果是没有。但昨天,我又仔细查验了一遍,发现疑似切碎的生姜。其实并非是真正的姜。”

“文大夫,小女于医道上一窍不通,请问生姜可有药用?”春荼蘼转而问文大夫。

“生姜有止吐泻的功效。”

“那我就不明白了。若照对方讼师所言,方娘子是故意让人呕吐,甚至令赵老七致死,为什么要放入中和那些症状的东西呢?要知道鱼肉去腥,可不止用生姜一途。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姜,而是别的!”说着。她目光闪闪,又看向文大夫。

文大夫摸了摸胡子,“那确实不是姜,我找医馆里药材的炮制师傅仔细辩认过,那是切碎的瓜蒂,因为浸入俺制了一夜的鱼肉之中,从颜色和形状上很难分清。必须再切碎些,有经验的药材师傅才能分辨。”

“着啊。”孙秀才跳起来,又来捡漏,“方娘子就是以瓜蒂冒充生姜。致多名食客中毒,还毒死了赵老七!”

春荼蘼眉尖一挑。

康正源听到这儿,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因为他知道,这小丫头又挖了坑让孙秀才跳了。

果然,春荼蘼露出疑惑的表情道,“刚才孙秀才不是和文大夫论证过,此味药放得过重会留下气味,放得轻才遮掩得住?既然放得轻,又怎么会毒死人?当日的食客都是老饕。鱼汤若有异味,怎么会不知?要不要传来黄郎君一问?”

孙秀才被她噎得张了两下嘴,却没说出话来。

春荼蘼丢下一个轻蔑的眼神,对张宏图说。“但是,不管此药下得轻重,都是草菅人命的行为。下药人虽不能完全说是杀人者,至少与此案有着重大关系。所以,必须把这个找出来!”

张宏图听两面的话都让她说着,而孙秀才无论说什么,她都两边给堵住,不禁头疼,为难道,“那要如何找出来呢?”

“但凡下药,必须进入小灶间。毕竟,这药是充作佐料的。也就是说,下药的时间,是在方娘子收拾好鲐巴鱼,剁成鱼蓉,并以密料腌制以后。却,又必须在当夜进行,因为此鱼要腌制整夜才能入味,切碎的瓜蒂也才会变色,让人误以为是生姜。”

“有理。”张宏图点头。

“但,临水楼后院是住着伙计的。酒楼打烊后,伙计们要先收拾干净,然后才能各自回屋入睡。民女问过,那时正是戌时末(晚上九点)。若有贼人进入,必在此时之后。而临水楼的院墙颇高,不会两下拳脚之人,想翻墙而入却不惊动伙计,是根本不可能的。”

“分明是方娘子自己下的药。”孙秀才凉凉地说,“何必翻墙那么麻烦?”

“孙秀才!”春荼蘼冷冷的眼光扫过去,“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你也不要太辱没斯文,这样胡搅蛮缠有什么意思?人情大道理,谁人不懂?若方娘子真有心杀人,且不说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家酒楼之中这么做是否不智,是否因牵连太多人,而惹得官府关注,单说众人只是略有中毒,偏赵老七暴死就是个巨大的疑点。我正要为诸位大人和在场众人分说明白,你三番五次捣乱,难不成你与那凶手有关联?”切,诛心之论,谁不会?小爷懒得说,你真当我不会反击不成?

她对孙秀才从没有故意而直接的针对,在堂上只是就是论事,此时小脸一板,又说得头头是道,孙秀才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憋死过去。都这样了,他哪还敢废话,难道不怕张糊涂真的怀疑上他吗?

“再胡乱插话,本官就叫人掌你的嘴!”张宏图正听到关键处,被打断也分外恼火。而当他转头对上春荼蘼,就又换成和颜悦色的模样说,“你接着说,不要理会那酸儒。”

春荼蘼点了点头道,“多谢大人成全。刚才说到,民女怀疑有人趁夜翻墙而入,再潜入小灶间,在腌制的鱼肉中投入药物。此人必定有粱上君子之能,才可不惊动院中住的伙计。再者说,洪班头当日查得明白,小灶间并无强行闯入的迹象,门窗完好。也就是说,此人必会拧门撬锁之技。这么一说,问题又来了,此人为什么那么做呢?是临水楼的竞争对手,故意坏临水楼的招牌,雇请人这么做的?还是有人与方娘子有仇,因而陷害?然后,第二天,赵老七就出现了,请问,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嗡的一声,堂上堂下议论纷纷,就连康正源和张宏图都露出沉思的神色。春荼蘼略等了等,当气氛渐热之时,再度开口说话,清亮的声音,比张宏图拍惊堂木管用多了,立即四周寂静,只听她说,“民女昨天遇到了折冲都尉韩大人,他与民女论及此案,民女就把心中疑惑与他提了。于是韩大人亲入临水楼,倒是查到几桩物证。”

她把这事赖在韩无畏身上,也是没办法。因为她拿物证就是非法的,可能不会被采用。但韩无畏是此地的军政大员,涉及民政的事也有权利管。至于他为什么没通过衙门,直接就去搜集证据了,谁也不敢问,而且也不觉得有必要问。

若在现代,非法律规定的程序下取得的证据,都是非法证据,在法庭上是无效的。可古代没那么严格,特权阶级有着无法想象的优越性。

康正源的眉心,不禁又跳了两跳,不知道何时他那表兄做了这么件大事。不过,他并不开口,只是听着。而见到他的态度,张宏图当然没有异议。

证物是交由过儿带着的,放在一个托盘里,上面盖着布。听春荼蘼一说,过儿立即就对维持秩序的衙役行了一礼,之后端着托盘上堂。依着早上自家是的吩咐,掀开盖布,沿着大堂走了一圈,让众人看清托盘上的东西,最后呈给欧阳主典,再由欧阳主典放在公案之上。

“这是什么?”张宏图纳闷。

“这是临水楼小灶间的窗下花架。确切的说,是花架子下面的一段木茬。那片叶子是落在花架之下的,碎布则是缠在木茬之上。民女有理由相信……”春荼蘼拖长了声调,“都是下药人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足可证明他是谁!”

“哦?此话怎讲?”张宏图急着问。

“民女找临水楼的伙计问过,那花架当日遭重物砸了一下,导致下端的横粱碎裂脱出,因为当时太忙碌,就好歹把架子立好,并没有立即处理,前端留下约三寸长的茬口,比尖刀还要锋利几分。所谓做贼心虚,据韩大人和民女推想,当时那下药人趁夜在腌制的鱼肉中做过了手脚,之后又慌乱的跑出来。因为夜黑,又不熟悉地形,于是他不小心撞在这木茬之下,划破了裤子,扎伤了腿,因而留下了血迹和碎布。”

“可是范阳这么大,到哪儿去找这个人?万一他是有人雇佣的飞贼,做案之后就跑了,又要本县去哪里寻?”张宏图皱眉,一脸的褶子都拧在一块,像一朵盛放的菊花。

第四十章 一切为当事人服务

“大人,您一问仵作便知。”春荼蘼侧身退了一步,那意思让张宏图自己问。

普通的讼师,只想自己说,都想让对方闭嘴。但春荼蘼从不这样,因为相关人物的自问自答,有很多时候,比她的话要更有说服力。一个好的律师,要学会如何引导别人说出对己方有利的话,而不是禁绝。

“你说。”张宏图一指仵作。

“回禀大人,那死者赵老七身上留下了奇怪伤痕。”仵作回道。

“你当日不是说他身上没有致死的伤痕吗?”张宏图瞪眼道。

“确实没有致命的,因为那伤在小腿之上。切口参差不平,边缘处有类似针刺的伤,肌肉中还有没有挑净的木刺。从伤口结痂的情况看,顶多是在死前一两天伤的。”

“你不早说?”

“是属下疏忽了,没想到这点小伤与命案有关。直到昨日,春家小姐找到属下,并奉上那截木茬,属下细细对照,可以断定他腿上的伤,正由那木茬而来。而且,死者的裤腿破损了一处,以针线缝补过,拆开来看,与那块碎布相贴,完全吻合。那针线,也是新迹。”

“原来是赵老七偷入临水楼的小灶间投毒么?”张宏图太惊讶了,几乎冲口而出。

堂下也是议论纷纷。

孙秀才见势不妙,心思急转,上前道,“大人,仅凭此事,不足以证明赵老七下毒。也许他是想……是某天想去偷窃,结果误伤自身。他去过临水楼的后院又如何,与投毒之事,没有直接的联系啊。”

“那好,我就再给你摆摆其他证据,必让你心服口服。”没等张宏图反应,春荼蘼就手指孙秀才。接过话来。

之后,她向堂上深施一礼,“请大人传被告证人之三,吉余堂的伙计严华,被告证人之四卜大郎。”她早知道孙秀才会负隅顽抗,也准备了后招。因为真正有风度的输家不多,那是让人敬佩的。而孙秀才。没那种气度和水平。

吉余堂是一间小医馆药铺,与本县的回春堂没办法比,文大夫就是回春堂的坐馆大夫。但回春堂价位稍高。穷人家有个小灾小病,还是奔吉余堂去。

吉余堂的伙计严华作证道,“赵老七在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在小店买了瓜蒂,还有一点常山。因为小店出货入货都是有纪录的,所以有账本可以查。”

“确定买者是赵老七?”春荼蘼问,是为了加深他人的印象。

严华点头道。“小的确定。因为赵老七经常骚扰四邻,我们吉庆堂离赵家不远,他常常拿了药不给钱的,所以小的太认得他了。”

“当天他给钱了吗?”

“给了。”

“想必是怕纠缠起来被人注意吧?”春荼蘼主观猜测,还好对方讼师不懂反对。

严华却又点了点头,“他当时的表情是很奇怪,东张西望,之后拿了药包,扔下银子就走了,好像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有毒之物。你们吉余堂也敢卖?”张宏图怒声道。

一言出,春荼蘼似乎看到好几个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一大滴汗。

张糊涂张大人啊,那两味也是寻常的药物好不好,有催吐清痰的功能,只是其性微毒,用之不当会刺激胃部,造成呕吐。那赵老七把瓜蒂切碎,因为腌制而变了颜色,混在生姜中。其苦味又因为秘制方法所出的花香所掩盖。加上一点常山叶子,是为了加重效果吧?鱼汤的烹饪时间较长,常山说不定化于汤中。古代化验的方法又落后,所以一时没有查到实物。

春荼蘼前生是律师。一贯伶牙俐齿,反应超快,可现在居然被张宏图的突然插话,生生给梗住了,不知下面要如何进行。可见此人真是个人才,虽然医术自成其道,但身为从科举出身的官员,连这点常识也没有,不是太让人无语了吗?

“第四证人卜大郎,所证为何?”康正源第一次开口,化解了张宏图的尴尬。

春荼蘼看了康正源一眼。

这个男人虽然比韩无畏还年轻一点,但办事沉稳,不露痕迹的化解僵局,很会办事啊。

“卜大郎要证明的是,赵老七有本事偷入临水楼后院,并且无需破坏门窗和铜锁,就可自由出入。”她回道。

那卜大郎是个胆子大的急性子,闻言也不等询问,自己就上前跪倒,回禀道,“小人是赵老七的邻居,之前糊涂,见他身有武功,甚为羡慕,曾引为知交。那时小人好酒好菜的招待着他,想拜他为师。他贪图小人的财物,曾在小人面前演示过,虽算不得飞檐走壁,但两人高下的墙,可上下自如。后来他又向小人显摆他的开锁之术,普通铜锁,他只需要一根铜仟子就能在眨眼之间捅开,半点痕迹不留。小人见他还有这等本事,才明白他不是个好人,与他断绝了来往。后来的事证明小人眼光不错,这赵老七忒不是东西,为祸乡里,欺压良善。小人曾想为民除害,哪成想他以小人的老母幼子相威胁,逼小人不敢泄露他的事。小人说的,大人们若不信,可随便找来附近的街坊询问,绝无半句虚言。现在他终于死了,死得好啊,真真是老天有眼!”说到后来,他居然击掌相庆。

张宏图咳嗽了一声,挥挥手道,“下去下去!莫要扰乱公堂。”立即有衙役上来,把差点手舞足蹈的卜大郎带到一边。

春荼蘼再度上前,躬身向张宏图道,“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证明临水楼投毒案,是赵老七一人所为,以至害己害人。还有很多人可以证明,赵老七平日里以敲诈勒索为生,他此举的目的不言而明。就是想闹出事来,一来报复方娘子拒绝其调戏,二来想讹诈钱财。而既然已经证明此事与方娘子无关,她也是被陷害之人,是否请大人当堂释放方娘子呢?”

她说得头头是道,张宏图频频点头。但孙秀才却做了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喊道,“学生不服!学生不服!”

“你有什么不服的?”张宏图有点不耐烦了。

孙秀才一咬牙,“说是赵老七投毒陷害方娘子,学生认!但是之前春家小姐也说过,为什么老弱妇孺吃了鱼汤都只是呕吐,赵老七身负武功的人却死了?此乃最大的疑点。方娘子还不能完全撇清!除非,春大小姐真有大本领,再交出个凶手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现学现卖。

春荼蘼心中一叹。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但,孙秀才在彻底让自栽个大跟头的同时,也带累了别人。赵老七该死,所以她明知道是谁下的手。却本打算含糊过去。律法虽然庄严,但也不外乎人情啊。

她半转过身,看向跪在堂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所谓苦主,也就是赵老七的老婆,那个懦弱可怜的女人,虽然为难,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因为,她现在的当事人是方娘子。律师的职业操守深深的刻在她骨子里:既然接受委托,就一切为当事人服务。

要怪。就怪那个品格低下,心狠无良的孙秀才吧!

“赵家嫂子,赵老七待你如何?”她问道,嗓子发干发涩,听起来带些苦楚。

而她突然转变方向,令堂上堂下都惊讶莫名,立即都息了声音,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还……还好。”赵家的也没料到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惊慌之下。结结巴巴地说,双手无意识的揪着那件簇新袄子的下摆,手指白得没有血色。

“还好吗?”春荼蘼苦笑,“你街坊邻居的大婶大嫂子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们都说。赵老七对你非打即骂,百般虐待。他本是入赘之婿,却占了你的家产,不给你一口饱饭吃。你辛辛苦苦帮工赚点微薄的银子,他抢去吃喝嫖赌。还有,你的爹娘就是被他气死的吗?”

春荼蘼说一句,赵家的就克制不住的哽一声,直到最后泪流满面,不可自抑。

春荼蘼微微摇头,同情无比。在牢里时,她去看过这女人,见她吃牢饭时都有如美味,可见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而略一肢体接触,赵家的就吓得不行,疼得不行。

“大人,请您派女监的婆子给赵家嫂子验身。”她提出要求。

女监的看守婆,有时还顶着仵作的差事,为女犯验身啊什么的。

张宏图不知春荼蘼是何意,但却没多废话,照做了。而康正源则闭了下眼睛,全明白了。

过了片刻,那监婆又把赵家的带了上来,回禀说赵家的身上伤痕累累,新伤加旧伤,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还有一根手指明显是断过的,痊愈后长歪了。而且她瘦得可怜,可见长期吃不饱的。

众人听到这些,全都唏嘘不已。而赵家的却没有眼泪了,只呆呆跪在那儿,眼神空洞。

“来人,拿个垫子给她跪。”连张宏图都起了恻隐之心。

其实,赵家的很有几分姿色,只是太瘦弱,头发稀薄枯黄,所以看起来憔悴苍老。

“他这般待你,为什么给了你一件新衣,还要带你下馆子呢?”春荼蘼咬着牙,逼自己狠心问下去。

“他说要狠狠敲方娘子一笔,最好方娘子求到他头上,他还能讨些便宜。”赵家的机械地回道,眼神都无法聚焦,“他说他不吃点苦头,以方娘子的八面玲珑,断不能中招。还说他中毒倒地后,我作为苦主,要陪他告上公堂……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她是谁?!

“你就应了吗?”

“不应?”赵家的笑笑,那笑容就像从地狱深处浮上来似的,“不应又能如何?早晚是个死罢了。”

“然后呢?”

“然后……就那样了。”赵家的眼睛中又现出一丝慌乱,迫得她低下头去。

“让我代你来说吧。”春荼蘼叹息了一声道,“你恨赵老七,恨他骗嫁于你,恨他私占赵家财产,恨他虐待爹娘,恨他残害毒打,恨他禽兽之行,恨他虎狼之性。你恨不得他死!可是你抗争不了,于是你忍气吞声。但是有一天,机会来了。赵老七要讹诈方娘子,要你随行。你知道,那鱼汤是赵老七提前加了料的,赵老七喝过后,也会出现中毒症状,于是你想,如果再加点料呢?就能把这个天下间最烂的男人,不知不觉地毒死。为父母报仇,为自己解脱,为街坊四邻除了这个祸害。”

“不不不,没有……没有……不……不是我!”赵家的突然激动起来,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的,浑身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当时,赵老七是把鱼汤和着米饭吃的对不对?”春荼蘼硬起心肠,继续说,“你们毕竟夫妻多年,知道他最喜欢这样的吃法。当时,你们的旁桌,坐的正是黄郎君。我问过他,他清楚的记得,赵老七吃饭时都要你侍候,是你帮着他把鱼汤倒入米饭里,搅拌均匀的。”

“不是我……我没有……不是……不是……”赵家的继续否认。但看她的神情,似乎理智早已经不在,只剩下恐惧的本能。

春荼蘼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赵家的看,“这个,是荆花吧?昨天我去散禁大牢去看你的时候,此花瓣从你袖子中掉落的。实话说,若不是你有这个疏忽。我虽然能推论出是你杀了赵老七,却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

“不,不是,我没杀人。”

“荆花不能直接入汤,因为赵老七会看见。为了悄无声息的下手,荆花必要捣成汁,或者粉状。那么。在你家里一定找得到物证,比如捣蒜槌的上面或者陶碗的里面。而你们夫妻动手仓促,必来不及收拾。顺带着。还可以从你家找些没用完的瓜蒂和常山。我猜,不是藏在屋子里头,就是埋在院子里。土若是新翻的,倒也不难看出来。”

“来人,去赵老七家查找物证。”张宏图一听,立即拿起令签。

可他还没扔出去,春荼蘼就拦住他道。“大人且等等,好戏还在后面。到时候要搜查的东西挺多,不如一起,免得差役大哥们要多跑好几趟,怪累的不说,还浪费衙门的人力资源。”

张宏图点点头,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知情识趣,倒是不错,但他非常好奇,就问道。“那个荆花,是怎么回事?”

春荼蘼高举着荆花花瓣,“这荆花,在咱们这边是寻常花草,漫山遍野的长着很多,并不难得。民女也不知道有毒没毒,但小时候听闻过一件事,说有人食用了荆花、米饭与鱼汤相混的食物,特别是在热乎乎的情况下。是会毒死人的,而且是暴毙。此说,民女不敢确定,不如逮一头猪来。当场试试?”

之后,她又找补了一句,“请大人找一头待杀的猪,毕竟反正要死的,毒死比挨刀还能减轻点痛苦。而且这毒是不会进入肉里的,完全不影响食用。”

康正源忍不住微笑了。

春荼蘼打起官司来咄咄逼人,对一头猪却又如此心软,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呢。

张宏图此时对春荼蘼已经完全信服,当下叫人去弄一只猪来,这边又叫负责牢饭的杂役们煮鱼汤,蒸米饭,之后又请康大人一起到县衙大门外的空地上等着看实验。

其时,晚衙的时间都快过了,但是张宏图没有散衙的打算,看审的百姓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大家都兴致勃勃等着看结果。

春荼蘼看到人群中的春大山,见父亲一脸担忧,不由得对他安抚的微笑,递了一个“您放心吧”的眼神。却不知春大山疑惑的是:女儿什么时候听闻过那么奇怪的事?女儿自小娇弱,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呀。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办法问,只等和众人一起等。

过了会儿,差役牵着一头足有两百来斤的猪来。空地上,热腾腾的米饭和鱼汤也摆上了。

春荼蘼从过儿手中拿过一袋子提前采摘的荆花呈上,张宏图来了兴致,居然挽起官服的袍袖,亲自把米饭、鱼汤和荆花倒在一个大盆子里搅拌,然后着人牵猪过来吃。

百姓们把四周了个水泄不通,连附近屋顶上都站了人,那热闹的场景就跟过大年似的。不时的,还要互相议论,啧啧称奇。

那猪在生命将近之时还吃了顿好的,只是片刻后就满地打滚,嚎叫着很快死去。

众皆哗然,随即就有些后怕。荆花在范阳到处都是,但之前没人知道它和鱼汤、米饭和在一起,是有毒的。春荼蘼今天也算做了件大好事,不仅证实的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还提醒了当地人,以后千万要注意啊。

这一幕,被差役押着的赵家的也是看到了,登时面如死灰。

张宏图就算再糊涂,这时候也明白了,一边叫人驱散看热闹的百姓,一边组织重回到大堂之上,正式审问。

在事实面前,赵家的再也绷不住了,伏地大哭道,“民妇认罪!确实是赵老七陷害临水楼的方娘子,也确实是民妇借机以荆花之毒毒杀亲夫。可是民妇不悔,因为他该死!他早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为什么早不反抗,要逼自己到此时的绝境?”春荼蘼怒其不争。

“我……我不敢,我死没关系,我怕丢了祖宗的脸。”赵氏绝望之下,什么也顾不得,哭诉道,“他不仅打骂我,还给我下了迷药。侍候……侍候他那帮狐朋狗友!”

她悲痛得锥心泣血,春荼蘼听得头皮发麻。

怪不得!怪不得赵家的这样忍气吞声。大唐风气再开放,女人遇到这种事也只有吃暗亏的份儿。就算在现代,被XING讹诈的女人,都是弱势得不能再弱势。被人以此要挟,不敢反抗。

春荼蘼是这样想,堂上堂下所有正常的、还有心肝的人都气得不行。又同情得不行。只听那赵家继续哭道,“我的爹娘,好心救了他的命。可是他不仅不孝顺父母。而是动辄打骂,还不给饭吃。我爹与他争执,让他一把推在地上,头撞到石阶,鲜血直流。从那天开始,他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就这么……没了。我娘连气带恨。偏偏为着我这不孝女,不敢吭声,生生怄死自己。他一手办理丧事,不让任何人插手,都没人知道他的罪行。我的亲娘舅,被他叫人砍掉一只手,如今连冤都无处诉。这叫我除了杀掉他,还有什么办法!众位乡亲,春大小姐,各位青天大老爷。如果不杀他,你们给我指一条路,我要怎么走!你们说,要我怎么活!”说完,不住的磕头,血肉之躯,撞在冷硬的青石地板上,片刻就血迹斑斑。

“快拦着她!”张宏图急得直拍桌子,“快拦着她!”在他任上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说出来也不好看。

有差役上来,拉住赵家的,可她的哭声却似乎无数钢针,刺入每个人心头最柔软的部分。

“你这样恨他。为什么早不动手,要等到今天?”春荼蘼强迫自己冷静,咬着牙问,“别说到现在才有机会!你就招了吧,是谁指使的你。”

“没有!”赵家的矢口否认。

“没有吗?”春荼蘼第一次对这个糊涂的女人产生了怒意,“我告诉你,大唐律是怎么说的。凡预谋杀人的,处徒刑三年,已致伤的,处绞。已致死的,处斩。从犯中对杀人起推动促进作用的,处绞。随从杀人而不起推动促进作用的,处流刑三千里。最先表达犯意的,即使不参与杀人,仍是首犯。知道什么叫表达犯意吗?就是最先提出杀人的人,那才是首犯。就算是你动的手,你也只是从犯。所谓造意者为首,随从者减一等。难道,你愿意为了个猪狗不如的赵老七去偿命?难道你不明白,那个教唆你杀人的,并非是出于好意?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赵家的被春荼蘼的话,问得愣住。但她仍然紧咬牙关,眼神虽然挣扎,却还是不开口。

春荼蘼再下猛药,冷笑道,“赵家嫂子,你是好心人,一人做事人一当,不牵累旁人。可是,你为什么任由临水楼的方娘子被人冤枉,你知不知道,若她被叛故杀,是会丢命!你是可怜,可难道就能伤害别人?你说你不能丢祖宗的脸,可你的所作所为,就能让赵家祖宗得脸吗?”

这句话,击溃了赵家的心理防线。

她挣脱拉着她的差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不知道会害人。她说,方娘子顶多被判成过失杀人,交赎铜就会没事的。临水楼开在咱们范阳这么多年,是最红火的酒楼,方娘子有的是钱。就算我这样做对不起方娘子,好歹先除了这个祸害乡里的恶霸才对。以后,至不济我当牛做马,还方娘子的恩情就行了!”

“她说?!”春荼蘼一挑眉,加重了这两个字,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谁?”张宏图忍不住站了起来,欠着身子大声问……

第四十二章 睁眼说瞎话

这案子,还真是一波三折啊。一环套着一环,就算抽丝剥茧,到现在也没见着底。

“张大人,您可以发令签了。只要到了赵家,就能把那个‘她’捉拿归案。”春荼蘼不再追问赵家的,而是直接胸有成竹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