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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啊,老徐氏想让女儿和离回家。在现代,也绝少母亲想让孩子婚姻破裂的,何况这是在古代呢?所以老徐氏的思维,真心不能以正常衡量。

见徐氏又恢复到抿着嘴不说话的状态,老徐氏恨声道,“算了,我管不了你!我走!”才一转身,又想起什么,“你爹呢?怎么没看见他。”

“在我屋里歇着呢。”徐氏张望了一下,“小琴也不知道死哪儿去,我去叫我爹吧。”说完匆匆地进了院子,但很快又折了回来。

“我爹不见了。”徐氏诧异道,“明明我亲自带他进屋的啊,跑哪里去了?”

老徐氏想了想,不耐烦的道,“谁知道他死去哪里了,我不会等他的。他若回来,你让他自己雇车回去。哼,小琴个不安分的,怎么也跑得没影儿了?”

“别是带我爹一块儿逛去了吧?我爹正经没来过范阳几回。”徐氏疑惑。

“大年下的,有什么景好逛?”老徐氏边说边上了马车,狠狠甩下车帘……

 

第四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眼见着马车离去,徐氏回院,春荼蘼才和过儿从树后出来。

听了这老半天,身子都有点冻僵了,两人连忙回了春荼蘼的屋子里。想必春青阳和春大山还在生气,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厅的门也紧闭着。

过儿向那边张望,又看了看春荼蘼的脸色,这才犹豫着说,“亲家老太太就是要搅得咱们家宅不宁的。要我说,太太真不如和徐老太太回娘家去呢。最好……再也不要回来。”说到后来,声音小了下来。

春荼蘼知道过儿的意思,是想让春大山休了徐氏。这门亲结得不好,拖下去大家痛苦。但古代不像现代,离婚比较自由。春家之所以说不休妻,是因为徐氏没有犯七出之罪,上回给丈夫下泻药的事倒可以做文章,可是春大山也会没脸,那事就压下去了,现在哪能重提?即使真要休了徐氏,她做女儿的也开不了口,还得看春青阳的。

不过,徐氏是真心喜欢春大山,虽然她的喜欢非常自私,只是想独占春大山,并且不会为春大山改变自己一丁点儿。可真要休她,她肯定赖死赖活,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得上。虽然徐氏表面上很懦弱,可拧起来是个极有准主意的,也拉得下来脸,如果闹得尽人皆知,势必又要影响春家和春大山的前程。

年前韩无畏的来信说了,已经就春家脱军籍的事开始活动。若这种最关键的时刻让徐氏闹起来,说不定会影响到大事。而春大山长升了官,前程看好,要休妻也得悄无声息的,理由充足的,完全不受妨碍的休。比如说,徐氏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所有人都站在男方这边。

“过儿,亲家老太太很看不上我爹和我家,想让太太和离呢。”春荼蘼叹了口气。“就算是恩爱夫妻,有长辈这么闹腾,也会磨没了感情,再也过不下去,何况我爹和太太这种情况?所以你看着吧,不等我爹休妻,太太也在咱家待不长。亲家老太太那个人我不敢说了解。却很清楚,但凡她起了什么心思,若达不到目的,就难受得要死,非可劲儿的搅和,直到她满意不可。”

“小姐是说,亲家老太太一定会让太太和老爷和离?”过儿高兴地问。

“我觉得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别看她自己说再不来咱家了。”春荼蘼嘲讽道。“自个儿打自个儿脸的事,她做得不少,也没见她羞愧。所以,咱们不动,让她闹去吧,到时候不管什么样的结果,都怪不到咱们身上,带累不了春家和我爹才好。”

“那咱们给加把火?”过儿眨着大眼睛。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春荼蘼点点过儿的额头,“听我的,敌不动,我不动。实话说吧,我觉得今天她在我爹面前丢这么大脸,这口气她咽不下,很快就得想办法闹一出。有的人,不用跟她打,递给她一把刀,她自己就抡起来,伤敌不成反伤己。”

过儿细想想,觉得自家小姐说得对。愤而休妻,是痛快了,遗祸却无穷。让徐氏这个女人搅和得家里过得不和顺就罢了,难道还要让她影响到春家的今后?小姐常说的那句话很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诶?话说小琴去哪里了?”春荼蘼突然想起这茬,“让她买个乳酪,她别是跟人私奔了吧?这么久还不回来。”

“管她呢,她跟人私奔倒好了。”过儿翻翻白眼儿,“就怕她不知上哪闲逛去了,我听说镇上有庙会。”

“你不早说!”春荼蘼瞪了一眼过儿,“早知道去镇上逛庙会,不在家受那窝囊气。”

主仆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听到正厅那边有动静,就起身过去了。接着一家人吃了饭,尽管徐氏也在场,可所有人都不想让别人不高兴,就都强颜欢笑,装作没事般。可气场的压抑,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快乐的春节假期,还是让老徐氏破坏掉了。

当天,小琴天色快黑的时候才回来。一问,果然说是去镇上看庙会了,自然引起了徐氏的不满,借机发作了小琴一回。只不知为什么,春荼蘼总觉得小琴有点不对劲儿,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而且小琴是个机灵的,虽然心思总是不正,但很会做事,这么不管不顾的贪玩,没经允许就去镇上,不是她的风格。自然,乳酪是没买来的。

但春荼蘼心中要考虑的事极多,当下没多注意,过后也就扔到脖子后面去了。而从那天开始,徐氏着实老实了一阵,也能迈出房门,每天早上给春青阳请个安,偶尔给春大山煲个汤什么的。春荼蘼冷眼旁观,并不多说。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镇外没什么热闹的,但镇上却有灯会,听说官府还有焰火放。春荼蘼很有兴趣,所以春青阳和春大山商量了下,决定晚饭早点吃,完了带她去镇上看灯。

春荼蘼高兴坏了,古代的年节,之前总是从影视剧中看,今晚要好好身临其境一把。她一大早就拉着过儿挑了衣服,因为怕人多拥挤,还是挑了男装,却不是胡服,而是缺銙袍,左右开衩,直裾大袖,扎口的宽腿裤子,头上不带幞头,而是系勒带,脚下配着长靿靴。这套衣服本来是春大山的便服,竹青色,春大山嫌颜色太亮,基本没怎么穿过,被过儿连夜改小了,正好春荼蘼穿。过儿自己来不及做男装,只好还穿着原来的胡服。

春大山的意思是,让徐氏留在家里。因为她一向娇怯,去人多的地方怕不方便,还得派一个人专门保护她。再说晚上冷,冻病了又是个麻烦事。但徐氏也不知是怎么了。死缠烂打的要跟去。小琴这些天都老实的得过分,却也哀求徐氏要跟着。最后一家之主春青阳拍板,家里也不用留人看着,连老周头在内,全家一起去。

“不然你怎么忙活得过来?”私下,春青阳对春大山说,“本来咱们父子只关照下荼蘼和过儿就行了,而且过儿泼辣,本身就顶个小子使唤。现如今去的人多了,就由我看着荼蘼和过儿。你屋里的两个。你一个人都照应不过来,不叫老周跟着是不成的。”

春大山很惭愧,可又不想为此事和徐氏吵起来,再把元宵佳节也毁了,只能死忍着心中的不快。而且徐氏最近一直小心翼翼,他不好那么硬起心肠。

当天晚上包了饺子吃,打算全家逛回来后。再煮元宵做宵夜。

这个时代,饺子是作为馄饨的分支出现的,并没有明确的叫法和分类。春家这个年过得富裕些,就用了白面做皮儿,猪肉菘菜的馅。春荼蘼还自作主张和了一个豆芽、芫荽、鸡蛋、又加了碎豆腐的素馅,特别受到了春青阳和老周头两个年纪偏大的人的喜欢。

饭后又避了避口,免得被冷风冲到热乎乎的胃里。然后。一家人在大门口挂上大红色的灯笼。又找隔壁何嫂子借了牛,套了辆稳当的牛车,就去了镇上。春荼蘼还当他们到得算早,哪想到天才擦黑,镇上已经人山人海,各色美丽的花灯沿着官府指定的几条街挂了出来,再加上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简直应了那句诗:火树银花不夜天。

“没想到这么挤。”被春大山护在身前。徐氏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爹心疼太太,早说太太不必来嘛,偏太太不听。”春荼蘼笑眯眯地给徐氏上眼药,“不然现在让爹送太太回去?”

徐氏见春荼蘼这样说,哪里肯走,咬着牙,死坠着春大山不放。小琴借着人多的机会,装出害怕挤散的娇柔模样,拉住了春大山的手臂,大吃豆腐。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模样。

“我就看不惯她那样儿!”过儿气得跺脚。

“摸一摸又不会少块肉。”春荼蘼低声道,“这事不用你操心,太太会修理小琴,你只管看着就行了。”

说完,转过身提议道,“咱们去临水楼吧?那边的铺子结束了很久,又还没有租出去,清清静静的,咱们先在街上逛着看灯,差不多时辰的时候,正好上二楼去看焰火。”

“这么久没有人,会不会很脏啊?”徐氏有点不乐意。

因为一提到临水楼,就想到了那个方娘子。好不容易那女人走了,徐氏不想让自家夫君再睹物思人。而且,荼蘼是故意的吧?她非常怀疑。

春荼蘼哪管她怎么想,只道,“我年前雇了小九哥去打扫过,不脏的。那条街上是最热闹的,临街的各个酒楼和铺子早被人占满了,除了那儿,也没有其他地方容得下脚呀。”

“没有人烟的地方……大晚上黑咕隆冬的……”徐氏还想反对。

春青阳却插嘴,问春荼蘼,“钥匙可带了?”

春荼蘼点头道,“自然带了。我还叫小九哥准备了点心、瓜果、甜酒,还有好多灯笼呢。”

“你这丫头,原来早就打算好了。”春青阳就笑道,“那咱们就去,也算是享了我孙女的福了,我年纪一把,可从来没有过独占一楼的时候。”

春青阳这么说了,徐氏哪还敢说个不字,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第五章 贵公子

清静有清静的好,热闹有热闹的妙。一家子才来镇上,体力和精神都充沛,自然先在镇子口寄存了牛车,然后沿着那条最繁华的街,闲闲的逛着。等逛累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再上临水楼的二楼,找最好的位置看舞龙表演。

春荼蘼晚饭的时候本就留了肚子,这会儿见了各色小吃,自然这样买点,那样买点,只是春青阳怕她冲了风,不许她边走边吃,只由过儿提着,等回家,或者到了临水楼才吃。还有各色花灯,虽然算不得精致,却有野趣,带着大唐民族胡汉融合的粗犷风格,特别可爱。她看着新鲜,自然也买着了好几个花样。

徐氏看在眼里,很是不以为然,觉得春荼蘼纯粹是浪费银子,净买些没用的东西。可是春家虽没有分家,但却分了灶,说白了,各花各的银子,春青阳爱把银子给孙女花,就是扔在水里听响,也跟她没有半文银子的关系,她根本管不着。

当然,军户本来也是不能分家的。

临水楼所处的那条街,是镇上的主要街道,平日里最是热闹,逢年过节的,自然要加个更字。况且官府组织的舞龙队是必要经过此街的,所以此处人山人海。平时从街这边到那边,也不过走个一刻钟,今天却足足逛了一个时辰。

徐氏和小琴走得愁眉苦脸,鬓发散乱,春荼蘼倒是兴致勃勃。她的新身体本来很娇弱,可经过两个多月的巡狱之行,一路上摔打颠沛。倒强健了不少。此时到了临水楼门口,倒是徐氏主仆更想进去歇脚了。

春荼蘼掏出钥匙,由春大山上前,先请站在楼前台阶处的人让开些。然后就打开大门。在摸到门框的瞬间,他不禁有点怅然,想到不久前。方娘子还站在这儿,对他柔和的笑着……

他的神情,别人没注意,徐氏却是看到了,心里就是一阵发堵,上前道,“夫君别想那么多。快开门吧,老太爷只怕走得累了。”一句话,酸酸的,还攀扯了别人。

春荼蘼假装没听到,刚要拉着春青阳进去。就听后面有人叫道,“春队正,这么巧遇到你们啊?”

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韩无畏。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明朗,就连冬天的寒风都似被逼退了似的。而听说皇上怜惜康正源的身体,不想让他在年节期间赶路,许他元宵后再回京,想必此时正跟在韩无畏身边吧。

对于古代人来说,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开始。直到元宵节,二十来天的时间都算过年。

果然,转过身就看到韩无畏和康正源两个人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十来个护卫。他们两个都穿着便装,可除非易容,生就的模样和气质就是鹤立鸡群的。在人群中根本隐藏不了形迹,一眼就能找到。何况,韩无畏个子那么高,所以他们根本也不掩饰了,衣着华丽,姿态优雅,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风采,令他们的额头上似乎明确的写着三个字:贵公子。

韩无畏穿着深紫色窄袖胡服,因为他不喜欢戴帽子,最冷的天里也是系着抹额,大约知道那会使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所以依旧是细细的一根带子勒在额头上。同样的紫色,上面缀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剔透的颜色衬着火光,似乎他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儿。

康正源则是前汉风采的广袖博带的袍子,天青色,高冠革履,略显苍白的脸在背后各色灯笼的映照下,像美玉一般。天气还冷,他呼吸之间弥漫出淡淡的白气。他整个人,仍然给人不真实的梦幻感。

他们知道街上人多,没有“荼蘼荼蘼”的乱叫,而是喊了春大山的名字。

春大山见状,连忙上前,虽然他们是便装,却仍然执了属下礼,问道,“二位大人怎么也在?倒是巧了。”

“康大人没看过咱俩范阳的舞龙,我特别带他观赏观赏。”韩无畏说着,望向身后的临水楼,“怎么,是要上楼去占个好位置吗?那我可要打扰了,不知可否同行?我往年不爱掺和这热闹,就没想到临街商家的酒室雅阁都提前订满了,刚才找不到座位,让康大人埋怨了我好大一阵子。”说话的时候,目光稳重,没有一丝乱瞄到春荼蘼身上。

春荼蘼知道他私下虽然随便,但其实是个心细妥帖的,也很知礼仪。对外,绝对是贵族风范。当然,他想不想、会不会真正遵守规矩,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属下的荣幸,平时请还请不来呢。”春大山客气道,“说来今天算我的好运道,大人若不肯屈尊,我非要硬拉不可的。”说着,就把人往里让。

韩无畏和康正源见春青阳在此,又有女眷,自己是微服,没有以官位压人的道理,自然不肯先走。正推辞间,春荼蘼拉了拉春大山的衣袖,小声道,“爹,楼里面黑呢,总得让人先进去点了灯,略收拾下,怎么好让两位大人这就直接进去?”

一句话提醒了春大山,立即就告了个罪,让老周头、小琴和过儿进楼先整理整理。韩无畏和康正源既然不客气的要求进人家的酒楼赏景,断没有看着的道理,也叫那些随从跟去帮忙。

人多好办事,很快的,临水楼上下就亮了起来。

韩无畏和康正源推辞不过,率先进楼。他们一行人到了二楼最正面、也是最大、视线角度最好的房间,分宾主坐下,那些护卫就散坐在各处。过儿和老周头,麻利的到后厨去烧水,并取了炭盆来。方娘子走得匆忙,并没有把酒楼内的东西全清理走,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还有余下的茶与酒,倒也便宜。

春荼蘼把买来的各色小吃放在桌上。因为没了外人,就免了拘束,笑道,“祖父还嫌我买的吃食多。这不,正好用上了。可见,韩、康二位大人是有口福的。随便逛逛都有人请吃。”

虽然韩无畏和康正源早就跟她混熟了,而且大唐民风开放,并不忌讳男女同席,但当着人家祖父的面,而且还有她那不省事的继母,自然不好太随便,免得她让人说嘴。于是康正源就笑道,“托了姑娘的福,下回改请春队正一家。”

韩无畏坐在一边点头不语,心下却暗道:这丫头在家里是能干泼辣的小家碧玉,在外能表现出大家闺秀也欠缺的高雅气质。在堂上堪比最强悍的战士,但此时却一幅小女儿态,真是一人千面,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两位大人见谅,荼蘼被我宠坏了,有点不识礼数。”春青阳谦虚几句,把春荼蘼拉在身边,不愿意让她和韩无畏、康正源多接触。

他是保守的古人,更了解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地位差异。虽然他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都对孙女有一定程度的好感。而且他们本身也格外出色,但他不想孙女嫁到高门,只想找个知疼着热的男人,守着孙女过日子,要离他近些,才好帮衬。

地位悬殊的婚事。他见到过,可结果呢……徒惹伤心、生离死别罢了。

春氏父子脸皮儿薄,不会奉承人,好在韩无畏和康正源也不是搭架子的人,三言两语的寒暄过去,大家倒没了尴尬,一边聊着过年的事,一边吃着春荼蘼买的零嘴,倒也和乐。过了会儿,过儿又把茶和烫过的、加了乳酪的果子酒拿了来,气氛就更融洽了。

就是徐氏,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徐氏这种让老徐氏用银子泡大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大方点?再看小琴,逮到一切机会上前侍候,虽然没到乱抛媚眼的地步,可架不住她总这么殷勤啊。

而春荼蘼看出韩、康二人确实是偶遇,也确实是来看灯的,当下就消除了自然产生的怀疑情绪。唉,她这个职业病啊,可怎么得了。不知为什么,又想起那个军奴,当时对那个人,怎么就毫无防备哩?

想到这儿,不禁想到上回被咬伤的手指,确切地说是划伤。她皮肤白细,若有个印子要好入才能完全消失,现在离被咬才只一个月,仔细看的话,仍然有一条淡淡的浅褐色细痕……

“春小姐看什么这样出神?”康正源注意到了春荼蘼突然的沉默,微笑着问。

“有点困了呢,怎么舞龙还不来?”春荼蘼随意找了个借口。

韩无畏武功高,自然耳聪目明的,闻言耳廓一动,接着就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瞧,随后笑道,“春小姐,快来看,舞龙队可不就到了么。”

春荼蘼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这间雅室面积大,有三个临街的大窗。一屋子的人自动分成三部分,春青阳和春荼蘼、过儿占据了一个窗子。春大山和徐氏、小琴占据了一个。韩无畏和康正源自觉的用了第三个。老周头是很讲究的人,一直就守在门外,不肯进来。

眼见舞龙队还在长街的那一端,蜿蜒的灯火好似自天上,热烈的气氛瞬间就浓厚了。而长街这边的人群也明显感受到了,登时就开始骚动、拥挤起来。

正充满着期待,只听小琴惊咦了一声,因为声音尖细而高,听到人耳朵里极不舒服。

春青阳觉得在贵人面前失了礼,沉下脸问,“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小琴惊讶的向窗下一指,“那不是王妈妈?老太太跟前离不得的王妈妈。

第六章 失踪

春荼蘼惊住。

这是女人的第六感,一般来说,她有这样像被凉水从头浇到的感觉,就肯定有大事发生。

情不自禁的,她探出身子往下看,果然见到了那个王婆子,身材魁梧得像个男人,脸上有痣,痣上有毛的天生凶恶相。

这个婆子是老徐氏的绝对心腹,有她的地方,必有老徐氏,所以徐氏一怔,情不自禁的喊 了声,“王妈妈!”

人群熙熙攘攘,那王婆子被挤在人群当中,身不由己的走着。徐氏的声音并不大,照理她是听不到的。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就是听到了,还准确的向临水楼的楼上望来。

街上灯火通明,但却及不上楼上更明亮,所以王婆子一下就认出了徐氏。但她不但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反而还很慌张,把脖子一缩,头紧紧低下,竟然打算装作不认识,拼命挤开人群就跑。

徐氏急了,拉了春大山一把,“夫君,王妈妈行事有异,不知我娘家出了什么事,请夫君把王妈妈追来,我好细细问过。”

她一脸哀求,春大山犹豫片刻,不好拒绝,抬步就要走。

春荼蘼眉头皱紧,极为不快。以王婆子这种情况来说,徐家,确切的说是老徐氏那儿必然是出了事故的,可王婆子摆明撇清,春家沾上去就是麻烦。若两家的关系亲近还好,可十天之前,两家算是吵起来了……那么,徐家的事,凭什么要她爹去插手?就算好歹算作姻亲。也得徐家提出来,春家才好帮忙,现在算怎么档子事?

可惜,当着外人她又不好直接开口说什么。春青阳也是这样想。又怕人太拥挤,儿子虽然身强力壮,可万一撞上点阴私之事……

康正源最是审时度势。反应又超快,看到春荼蘼没来得掩饰的脸色,立即就道,“外面杂乱,春队正不方便行事。不如,叫我们带来的护卫把人叫上来问个清楚。”一来,护卫身份为公。若是栽赃陷害什么的,很容易分辨清楚。二来他是深知春荼蘼对继外家的态度,假如有不好的事,他和表兄的地位在这儿摆着,能做见证。

他很感激春荼蘼在律法之上给他帮的忙。另外心有好感,就一心向着她。反正若是不方便外人插手的事,到时候他们再避开就是了。

韩无畏也是这样想,所以康正源话音一落,还没等春大山拒绝,韩无畏就出了门,快速吩咐了护卫们两句,指派了四个人。虽说护卫们不认识王婆子,但那女人的特点太明显。很容易辨认出来。

这么一闹,看舞龙的心情又被坏了。眼见舞龙队伍和簇拥在旁边的百姓,叫着闹着,一路过来,可那番热闹与欢喜,开心愉悦与笑声阵阵。还有对新年美好的祈祷,好像都与临水楼上的人无关。春荼蘼不知心中是怒是恨,总之过个年,两次被老徐氏破坏了气氛。

房间内,尴尬的沉默着,等舞龙队通过了临水楼的窗口,那四名护卫终是把王婆子带了来。

“你怎么在范阳县?”没等任何人开口,徐氏就急问。

这是人家两位大人的护卫,把人带到的好不好?至少先道个谢,然后判断情况是否可以当面询问,才能开口啊。怎么这么莽撞的?

“我娘呢?我娘是不是也来了范阳?她老人家是找我有急事?怎么不派个人来?这大晚上的……是我娘病了吗?”接着,她又一连串的问,都没给韩、康二人告退的工夫和借口。

那王婆子平时凶恶,也只是狐假虎威,其实遇事却是个胆小糊涂的,听徐氏这么问,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扑通一下跪倒,大哭道,“小姐,小姐,您听我说。不是老奴要背主,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官府要拿了老太太,老奴也没有办法。老奴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顾着这一家子啊!再说,我这样也是为着老太太着想,将来万一有什么……我这也是铺后路,让老太太有个退身步不是?”

嗡的一声,春荼蘼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而且非常吃惊。

老徐氏要下狱?怎么会?虽说她平时耀武扬威,可家里确实有几个臭钱,在官家面前又惯会来事儿、奉承,所以在涞水地头上颇吃得开。她控制欲超强,自私自利、喜欢显摆、为人强势,为人非常讨厌,但应该还不至于做杀人放火的事。可若不是大案,涞水官府不会拿下她。

徐氏听王婆子这么说,嘤的一声就要晕,被小琴架住后,浑身抖似筛糠,把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的形象摆了个十足十,完全没有官家娘子的半分沉稳。

倒是春大山颇镇静,问王婆子,“别说那些没用的,只说说,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韩、康二人倒不好立即抽身而走了,毕竟主家没要求,主动离去,似乎是要袖手的感觉,显得十分冷淡疏远。可不知出于心底的哪些原因,他们不想和春家生分了。

而春青阳则是考虑到徐家怕有什么官非事,出于对老徐氏的深深忌惮,他顾不得家丑,很希望有两位大人物坐阵,免得以后说不清。于是,还请韩康二人坐下了。

春荼蘼皱着眉,全神贯注在王婆子颠三倒四的叙述上,搭配着春大山不时的提问,半个时辰后,春荼蘼终于弄清了全部事实,不禁更是惊疑。再看徐氏,已经晕过去了,把这种逃避现实的方式使用得淋漓尽致。

原来,自从那天老徐氏从春家回去,她的夫君,徐氏的亲爹,本名为范建的,就一直没有回涞水。开始时,老徐氏根本不管,因为范建在入赘前是个秀才,经常开个诗会啥的。拽几句酸文,也有几天不回家的经历。老徐氏把范建管得死死的,知道他不敢在外面玩花活儿,就没当个事。谁还没有个怪癖?大部分打压。小部分放纵,全面接管的同时,好歹留点缝能让人喘口气儿。就是她的驭夫之道。

可是哪想到,范建从那天开始就再也没回去。老徐氏是从春家扬着下巴走的,自然低不下头来求着帮忙寻找,只派了人私下做事,还求了范阳县衙的人,可愣时没向在县衙做事的春青阳透露一星半点。

结果,范阳、涞水、以及相邻的路上和附近的几个地方都找了个遍。仍然没有消息。老徐氏这才急了,可却还有比她更急的。家里的生意倒无所谓,本来就是她一个妇人撑着,范建就是个百无一用的穷酸。不过范家贫困,家里的老母又贪婪。不然也不会让秀才儿子入赘了。

范家经常要范建偷拿银子接济,范建这一失踪,银子拿不回去,范家又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就承受不住。本来老徐氏把范建失踪这事是瞒着的,只说他到外地和朋友游玩去了,可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范家听说后,心想摇钱树断了还了得,非要往大里闹。要老徐氏陪一大笔银子才算。

老徐氏强势惯了的,自然不肯,结果两相说呛了,惊动了官府。官府收过好处,本不想宣扬,但架不住范家不顾脸面的大闹。想捂着这事却捂不住了,只好把老徐氏拿下。

其实,老徐氏并没有被关到大牢里,只是被带走问话,然后放回家,责令不能出门。可是老徐氏这样的人,调教不出好手下和家仆,哪怕是她最信任的王婆子,见主人有难,只想捞一把快跑。王婆子身为老徐氏的心腹,生怕被连累,又觉得范建很可能在外面遭了难,于是卷了些老徐氏平时不怎么注意的细软,随便告了个假,带着男人和儿子一家闪人了。老徐氏虽然生气,可这节骨眼儿上,哪有心情和时间收拾下仆?

而王婆子的儿媳不是徐家的丫鬟,而是聘娶的范阳县清白人家的女儿。因此,他们一家回到范阳县上,本来要隐匿行迹,暂时不露面的,可今天元宵节,她小孙子非得出来看灯。王婆子心存侥幸,觉得范阳县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不太可能就遇到熟人,就跟了出来。哪想到,世上的事真的就这么巧!

“小姐,姑爷,春家老太爷,求您们放过老奴吧。”王婆子哭诉道,“老奴是有私心,可也真是为了老太太着想啊。刚我儿子和儿媳抱着小孙子家去了,还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您三位慈悲,好歹放我回去一趟,免得他们提心吊胆。”

“你这样,就不怕我娘提心吊胆!”徐氏怒喝一声,醒得时机很关键,“你这忘恩负义的狗奴才,但凡我娘没事,必不能与你善罢甘休。你和你儿子的卖身契,我娘是赏还你们了,可别忘出,还有你男人!”

王婆子一听,吓得哇哇大哭,吵得春荼蘼脑仁儿疼。无意间转过头,见到小琴脸色变幻不定,双手绞着,似乎要把手指扭断了似的,表现很是不同寻常。

春荼蘼突然想到范建消失的那天,小琴也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大半天,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春大山于情于理不能不闻不问,可跟她沾不上边。

正这儿想着,徐氏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哭道,“荼蘼,求你救救我娘吧……”

 

第七章 管得?管不得?

他令堂的,气死了!

什么意思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她?再怎么说,徐氏占着辈分呢?这是求吗?这是逼!

老徐氏对她怎么样?徐氏自己又对她怎么样?脸怎么这么大,这时候还要胁迫她?

春大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把把徐氏揪起来。他强压着怒火,惭愧地对韩无畏和康正源道,“贱内无状,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了,真令某无地自容。”看他那样子,确实很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无畏和康正源本想留下帮忙的,但徐氏突然来这么一出,令两人都非常尴尬,见状连忙起身告辞,康正源还说,“春队正请自便,今日叨扰了,改日再登门道谢。”说完,两人就快步走出去。

韩无畏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下,略转过身,状似无意的瞄了春荼蘼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春荼蘼明白,他是说有困难,可以去折冲府找他帮忙。她心中感激,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点头。

等韩、康二人一离开雅间,春青阳就恼了,沉声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在外面闹腾个什么劲儿。”说着,拉起孙女就走。

春大山又愧又怒,当下也不言语,只和老周头把灯火熄了,胡乱锁了房门,把王婆子直接丢在街上。然后一家子到镇口取了牛车,直奔家里。

一路上,气氛压抑极了,没有人吭声,和来时的欢乐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只有徐氏不断的细声抽泣。听得人心烦意乱。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她没主意吧,她做事蔫有准儿,你说她有手段吧。她又偏偏弄得周围的人跟她一起六神无主。像块牛皮糖似的,粘在手心儿里,甩也甩不掉。又像扎在肉中的毛刺。明明扎得慌,可就是不好拔出来。有时候,春荼蘼觉得自家老爹还不如娶个泼妇回来得好,好歹把事情摆在明面儿上,真刀真枪干一场,哪怕上演最低级的全武行呢?总胜于拳拳像打棉花,气得人的火气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最后憋出内伤。

到了家,老周头去卸牛车,小琴和过儿忙活着收拾东西,只有主人一家三口进了院子。春大山一个没留神。徐氏就跟着春青阳和春荼蘼祖孙二人进了正厅。春青阳那儿才要坐好,徐氏就又立即泪如泉涌,而且还要跪。

春荼蘼怒顶天灵盖,也顾不得平时勉强维持的礼貌,伸手把徐氏生生架起,“太太,您若再哭,或者再跪,祖父和父亲我管不了。我立马回辽东郡我外祖家,三年两载后才回来!”她这话说得很明白,徐氏再来这套哀兵政策,她真的甩手就走,说到做到。当然,辽东郡外祖家云云。是上回跟康正源巡狱时编出来的。

徐氏一哽,硬生生把哭诉噎了回去。她知道春荼蘼虽然笑眯眯的,却并不好说话,所以对春青阳哀求道,“爹,我爹现在下落不明,我娘又惹了官非,求您让荼蘼帮帮我娘家吧?”

春荼蘼站在春青阳身后,抿着嘴不出声,因为她深知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知道他们会为自己说话。春大山不是个惧内的,他只是嘴笨心软,做事总是给人留脸面和余地。这样的男人如果遇到懂事的老婆,日子一定过得极其和乐,互相尊敬,举案齐眉。但结果遇到不识抬举的女人,比如徐氏,就会登鼻子上脸。

而春青阳也只是善良厚道而已,却不是傻的,也不是不敢说话。

果然,春青阳一脸疲倦的道,“大山媳妇,你说这个话可得摸着良心。我自问,你嫁到我春家后,从没有苛待于你,甚至身为人媳应该做的事,你不做,我都不多嘴。毕竟,日子是你们小夫妻过的,我还能活几年?荼蘼又能搅和你们几年?只是你提出这个要求,自个儿就不掂量掂量吗?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荼蘼被迫上公堂是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夫君被诬陷,你身为他的妻子没有办法还他清白,逼得荼蘼不得不小小年纪代父申冤!”

说到这儿,春青阳有点激动,眼圈都红了,很是痛惜,“然后,事情一件件来,迫得荼蘼不断向这条路上走。可是,前几天你娘来家里拜年,说的什么?她说我家荼蘼坏了名声,连她也跟着抬不起头来,要随便把她嫁出去,好为你未来的儿女扫清道路。她既然看不上荼蘼,现在也不用求上来。你又怎么好意思的?好意思让荼蘼为你娘的事再上公堂、再奔波、再坏了名声?你这心,可是肉长的?你怎么说得出口!”

“爹,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娘不好。但现在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求您念在两家亲戚一场,叫荼蘼救救我娘吧。”徐氏仍然忍不住哭道,却不敢大声哭,怕若春荼蘼发脾气。

“大山媳妇,这事出了快十天了,你娘求人求到了范阳县衙。”春青阳神色冷淡,“我就在县衙做事,却没听到半点风声,可见她是特意要瞒我,是不想让春家插手。如今你来求,我要是应下,岂不是多事?”

徐氏怔住,但很快又说,“是我娘糊涂,恐怕也是因为上次的事有愧,所以才瞒着。可这事我不知道就罢了,我既然听说了,就不能袖手旁观。我又是个没能耐的,只能求您、求荼蘼来帮我这一把。如今夫君已经是正九品的武官了,若是岳母入狱,只怕也会影响前程。”她这话语气软和,似是哀求,但语意却透着隐隐的威胁。

春大山登时就怒了,大喝一声道,“你别说了!你的意思是,我的官位要拿我女儿的名声去保吗?真是混帐!你跟我走,咱回屋好好说道说道!”说着上前死拉着徐氏,不管她怎么挣扎着不乐意,也把她提溜到东屋去了。

她这一走,正厅登时安静了下来。春荼蘼看到春青阳脸色铁青,厌烦中带着无奈,就知道刚才徐氏最后一句话对祖父不是没有触动的。这个年代,重要的亲戚之间确实互相影响,不然为什么有诛九族之说呢?名声,就像一座巨大的山,背在每个人身上,令所有人都活得很小心辛苦,特别是女人。所以古代的大家族结亲时很慎重,就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祖父,喝点水,压压火气。”春荼蘼从小茶炉上倒了杯温茶给春青阳。

“荼蘼,你说,徐家这事……管得吗?”春青阳接过茶盏,叹息着问,甚至不想看向孙女。

孙女是他的心头肉,可儿子也一样是。自个儿的儿子有多大的雄心,他知道,大山也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只是自家这种情况,在没有大战的情况下,不能给予机会。可谁又让当时儿子一时不小心,他又一时心软,招了这么个祸害进门呢?如今想甩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若春荼蘼能倾听春青阳的想法,一定会乐得蹦起三丈高。因为,春青阳已经有了要摆脱徐氏的意思了!

“您别着急,再气个好歹的,心疼的可是孙女和儿子。”春荼蘼坐在春青阳的下首,安慰道,“您长命百岁,孙女才有福气,所以别为这点子小事伤神。依我说,这事管得,也管不得。”

“什么意思?直说吧,别绕乎祖父,头晕。”

“我说管不得,是因为徐家老太太是个烫手的,谁沾上谁倒霉。”春荼蘼分析道,“而且咱们帮了她,她还未必会感激,反而会认为咱们拿了她的短处,以后必要找回场子,以后指不定怎么变着花样闹腾呢。”

“有理。”春青阳点点头,没留意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重视小孙女的意见。

“我说管得,是因为她若真下了大牢,或者……说句丧气的话,太太的爹真的死了,而且还和徐老太太有点关系,那我爹是一定会被连累的。人家不说咱们两家关系不亲近,只会说春队正的岳家如何如何。咱家正在脱籍的关键时刻,不能让别人找到机会说嘴。”

“可难道……”春青阳恨声说,“为了咱家自己的事顺利,就让徐家混赖上一辈子?你爹这个老婆娶得能不能做他的贤内助,我已经不要求了。可你爹若发达了,只徐家那位老太太就惹不起,她不天天跑来惹是生非就怪了。”

春荼蘼一听有门,春青阳对徐家的态度,是能不能摆脱这家子人的关键。于是她趁热打铁道,“所以,依孙女说,这事还得管。只是怎么个管法,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你这丫头,有话就直说吧。”春青阳瞪了孙女一眼,爱怜得很。

“祖父,徐家与春家虽说是亲戚,但毕竟是两家人,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只是姻亲呢?”春荼蘼笑得像一只小白兔那么可爱,可眼神却像小狐狸那样狡猾狡猾的,“做讼师是要收银子的,叫诉讼费。根据各自的本事不同,收费也不一样。鉴于我是和大理寺丞一道办过案的,就定……白银五百两。若胜诉,再加一千两。”

 

第八章 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么多?!”春青阳被惊到了。

“对穷人当然不用这么多了,真是特别困难,孙女我不要钱也行,只当为了祖父长寿、父亲的前程行善积德了。可是但对有钱人,客气什么?徐家可是涞水首富哪,还在乎这些散碎的银子?若不多多的要,岂不是看不起人?”春荼蘼坏笑,“其实关键不是银子,而是徐家老太太的心思。咱们捏了她的短处,有恩于她,还刮了她的银子……哈,她本来就不想让太太嫁我爹,这下非得想办法让女儿和我爹和离不可。那样,我爹就自由了。祖父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徐家会连累春家了。”

“原来你这丫头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春青阳恍然道。

“祖父,你也别瞒我,我就不信太太不让您头疼,您心里就没有点别的意思。”春荼蘼站起来,走到春青阳身侧,低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家这事,早晚范阳和会闹到尽人皆知。那时若徐家主动提出和离,大家都会以为是因为徐家对春家有愧,总比春家休妻强,保住了两家的脸面,徐家老太太巴不得的,咱们家还能落个仁善之名。话说,咱们家是仁善么。”

“徐家会这样做?”

“放心吧祖父,徐家老太太总是俯视众生,怎么能容忍在咱家手里有短处?太太再想赖在咱们家,也架不住她娘闹腾。所以我总说,咱家不用动,只要等机会就行。徐家老太太会自己往刀口上撞的。”

她这话说得形象,春青阳不禁脸色一缓,随即又发愁道,“只是这样一来。你爹的亲事又成了大问题。他前面死了一个老婆,后面又和离一个,以后得多难哪。总不能让他孤独终老。”

“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咱家有钱,或者我爹以后再升官,就算娶不上名门贵女,家世清白的小户人家也尽可着我爹挑。就我爹长得那模样,往大姑娘面前一走,就没有不乐意的。说起来还是祖父有本事,怎么把我爹生得那么好看哪。”春荼蘼故意开解春青阳。逗得老人果然笑了。

“你这丫头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春青阳假意板着脸,“提防让别人看到,就真嫁不出去了。”

“我在外面可文雅了,就是在祖父面前才这样。”春荼蘼拉着春青阳的手臂撒娇,“之前您总想将就一下。想让我爹把日子过顺了。现在看出来了吧,越将就越紧绷,不如趁早斩断。”

“可是,你爹升官的事可遇不可求,咱家又没钱。”春青阳有点患得患失,总体说来,还是因为担心儿子。

春荼蘼摊开手,“一千五百两哪,很快就会有的!”换算成人民币。三百万哪。果然一下子就发了,怪不得律师做好了全是金领。

“她能给?你能赢?”春青阳没亲眼孙女打官司,一切只是听人说起,此时就有点不能想象。另外,他内心深处,还是对春荼蘼上公堂的事比较抵触。只是事情又逼到了面前。而且先前他已经放出话:他春家的荼蘼是只金凤凰,现在自然不能拦着。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与不对,只觉得心里不踏实极了。可对于春荼蘼来说,她要当讼师的计划一步步走到今天,春大山也好,春青阳也好,已经算是足够开明。一来,这里民风确实比宋明要开放得多。二来,春氏父子太宠爱她了。于是,她重生不到一年,就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她不给,就等着吃官司吧?至于赢与输……”春荼蘼拖长了声音,“我是一定会赢的。”

这番自信,给她的脸上增添了不一样的光彩。春青阳看在眼里,心下不禁又是骄傲,又是失落。昔日在他怀里撒娇哭泣的小孙女长大了,已经成了他的主心骨。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她要振翅而飞,要离开他的手心了?

正感慨,就听东屋传来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丢在了院子里。接着,徐氏的哭声传来。这一次,她没有压抑,还故意放大了声量。

“看看去吧,就照你的意思。”徐氏的行为,令春青阳终于下定了决心。

爷俩儿个走出正厅,就见院子里躺着一个红漆小箱子,徐氏正跪在箱子前,一边哭,一边把散落的衣服又塞进去。这时,过儿和小琴都回到了内院,被站在东屋门口的春大山吓着了。

春大山满脸怒容,压着声音吼道,“拿着你的东西滚回你娘那儿去!别总说我们春家占了什么便宜,自打你嫁过来,我们全家几口人,没花用过你一文钱!徐家豪富又如何,你吃的是我的俸禄,现在居然敢拿银子威胁我?”

春荼蘼苦下脸。

徐氏这是闹哪样啊!求人的事,她还把姿态摆那么高?哪有拿娘家财势压婆家的。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她爹就是入赘的,她娘平时肯定是这样看不起男人,潜移默化中,她表面上倒没什么,心里却学到了,遇事自然而然就模仿了起来。

可春氏父子是硬气的,她的亲娘白氏留下的嫁妆他们都不乐意沾一点,还能在乎老徐氏掌握下的那点子“恩赐”?何况老徐氏一直防贼似的防着春家,吃穿用度,全是给她自个儿闺女的,吝啬得很。

春荼蘼怕再吵下去,惊动了邻居不好看。再说,好歹是元宵佳节,家宅不宁的话,别影响了一年的运道。于是,她向春青阳使了个眼色。

春青阳立即喝道,“都给我闭嘴!我看你们是想气死我!要真看我障眼,不如直说,摔桌子打板凳的干什么呢?”

春大山极孝顺,见父亲这么说,不禁又羞又惭,这样的硬汉子。竟然气得红了眼圈,差点掉下眼泪来。

春青阳到底心疼儿子,暗叹了口气,故意唬着脸儿子说。“给我滚进屋来!”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孙女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屋。

春大山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你们俩,快帮太太把东西收拾进去。”春荼蘼赶紧吩咐吓呆的过儿和小琴,然后又转向徐氏,“太太到我屋里坐坐吧。”一边说,一边上前扶起徐氏。

徐氏跟春大山吵,就是因为她要春荼蘼帮助老徐氏打官司,可春大山不允。说着说着。她就提起自己是下嫁,好好的良民嫁了军户,之后又说什么徐家必有回报,可以帮助春家改善生活的废话来,还要从那小箱子中拿体己银子。结果把春大山惹恼了。

春大山从不打女人,只气得无处发泄,就把徐氏的小箱子扔在当院里,叫她滚蛋!现在春荼蘼主动跟她说话,她是巴不得的,立即就跟着进了西屋。

“荼蘼,你爹在气头上,脑子不清楚,但你是个好孩子。可得帮帮我,帮帮我娘啊。”一进门,她就开始哀求,也不等人坐下。

春荼蘼闭了下眼,深呼吸两次,这才压下心中的恼火。这个时候。徐氏还敢说自己的夫君脑子不不清楚?徐氏自个儿清楚吗?若是清楚的,说春大山的不是,就不怕她不高兴?

“毕竟是亲戚,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春荼蘼努力平静下来说,“我爹不应,还不是因为太太只为娘家想,却不顾忌婆家的名声?”

徐氏讪讪的,但她随即意识到春荼蘼的意思是肯接这个案子,又是大喜,“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放心,若我娘能平安无事,谢礼必不会轻的!”

“谢礼倒不必了。”春荼蘼神色间淡淡的,“只是我再抛头露面,只怕这辈子的名声就洗刷不干净了。所以我想,干脆就做了这个营生,将来嫁不了人,至少还能养活自个儿,大不了一辈子做春氏女就是。”

徐氏低下头,看不清神色,可春荼蘼对其真是不齿。只要为了她好,为了她娘好,为了她徐家好,在徐氏眼里,牺牲掉她一个春荼蘼算什么,居然连假意的阻拦都懒得做。那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不过……”她话题一转,看徐氏惊得抬起眼来,大约以为她又反悔了。

她故意犹豫半天,急得徐氏快不行了时才说,“既然当个营生来做,自然要有个收费的章程。照理来说,两家是亲戚,我不能张这个口。可这也算是开张做生意,头一回又不能坏了规矩,所以这银子嘛……”

徐氏也不傻,一听是要钱,心中倒放下了。还暗想:到底是军户贫民,说什么白氏有嫁妆留下,还不是见钱眼开,眼皮子浅的?亏得春大山往日里把他自个儿的闺女夸得天上无二,地上无双的,也不过一身铜臭气,自然比不得她这样视钱财如粪土。

“荼蘼,你放心。只要你肯帮忙,咱们就公事公办。”她挺直了脊背,眼神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蔑。

春荼蘼看了出来,却完全不放在心上,笑道,“我就喜欢公事公办,感情归感情,钱财要分明。这样,我开的价是上堂五百两。若赢了官司,再加一千两。”

徐氏本能的点头,片刻后才意识到这数字,不禁大为吃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春荼蘼不等她说话,就继续道,“不二价,太太还是想想再决定吧。”

她微微露出笑意,令徐氏突然觉得这丫头太可恶了。死丫头明明是不想帮手吧,所以开高价来吓人。可她是谁,她娘家是涞水首富,虽然这一千五百两拿出来实在肉疼,可为了自个儿的面子,为了娘亲的官司,她出了!

第九章 勾魂女鬼

既然万事谈好,春荼蘼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去涞水。她绝对恪守职业道德,既然说定,就肯定全力以赴,把老徐氏从案子里捞出来。

正月里没有兵训,春大山就带着徐氏、小琴、过儿,与春荼蘼同行。留在家里的春青阳也被孙女交待了任务,必须要完成的。

“祖父,麻烦你在衙门里告个假。”她偷偷对春青阳说,“帮我盯着点王婆子。”

“你怀疑她?”春青阳愣住。毕竟他在衙门做了大半辈子了,不仅有对犯罪的敏感,身上也有些工夫。尽管身手比不上春大山,对付一般小蟊贼却是富余。

“祖父,您想想啊,徐家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春荼蘼眯着眼笑,又露出小狐狸的样子,“她那么掐尖要强,不允许任何人和事脱离她的控制。王婆子是她跟前儿第一亲近和信任的人,而现在她身上背着官司,王婆子却跑回儿媳的娘家来,这种行为却类似于背主。依徐家老太太的性子,就算现在正焦头烂额,也必不会容忍吧?”

春青阳一想,深以为然,眼神中就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道,“亲家老太太,确实是宁愿自伤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强硬性子。”

春青阳厚道,说得含蓄。其实老徐氏的个性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损人不利己。

“所以啊,王婆子肯定有问题。但凡是犯罪,或者与犯罪有关的事,都要研究当事人的心理。那是很重要的。”春荼蘼继续说,“那王婆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可却绝对不是好人。她说得话,能全信吗?”

“那不能!”春青阳摇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他一时并没有多想,对王婆子说的话,竟然全盘接受了。现在孙女一说,也觉出不妥当来。

“你不会认为王婆子跟整件事有关吧?”他吃惊地问。

春荼蘼摇摇头,“若是有关,徐家老太太更不会放过她了。我是觉得……是徐家老太太身上有问题。”

她这样说,春青阳更是吓了一大跳,“不会吧?她总不至于谋杀亲夫……”

“我不能确定,但范老太爷的失踪。说不定徐家老太太是知情的,只是装成不知道。您想啊,还是从她的性子来说,夫君不见了,她应该暴跳才对。而不仅是着着急。”想到这儿,春荼蘼习惯性的皱紧了眉,“所以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隐情。而王婆子作为徐家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人,自然也知道些什么。为了堵她的嘴,徐家老太太才允许她卷了细软,跑到范阳来。”

“有理。”春青阳越想越对,突然拉了孙女一把,“不然。这事你还是别掺和了,若闹出什么辛秘之事,沾上身就是麻烦。这传出去,得多难听啊。继外祖父母的私密事,你一个姑娘家给搅和里头去了……”

“祖父,既然应了。咱就不反悔。为人根本谓之诚,人无信不立呀。”

春青阳不说话了,脸色很不好看。他是为人正直端方,还真做不出背信违约的事来。于是他犹豫半天后,咬牙道,“放心,祖父必把那王婆子盯紧,不能让她害到你!”

“辛苦祖父了。”春荼蘼由衷地说,“只是不要露了行迹,也不用做什么,只让她不要跑路就行了。不过祖父一个人也盯不过来,不如您去找以前在临水楼做事的小九哥和小吴帮忙,轮流盯着就行了。这监视的事,可是苦活累活。他们两个以前帮过我,全是可靠的。”

“你不用管我这边。”青春阳点头,“我和洪班头关系一向不错,他嘴又严,找他帮忙就行。”

爷俩儿个又商定了一些细节,春荼蘼就和春大山走了。这一次,特意从镇上雇了辆马车。

春荼蘼坐在车上,觉得有两件事是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解决。第一,家里得备匹马,备辆车,出行方便些。第二,她得雇几个调查员。若她以后真能以诉讼为业,总不能事事动用自家老爹和祖父。而过儿,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对嫌疑犯跟进跟出的,比较危险。

“荼蘼,沿路上要不要走慢些,顺便查查有没有岳父大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半路上,春大山问。

这辆由双马拉的大车比较简陋,就是附近乡镇上专门拉脚的车,坐位比较硬,头上罩着个简易的棚子。本来一次要拉十几个人的,但春家有急事就包车了。春荼蘼第一次真切而真实的感受到,大唐的车资真是贵啊。